第二十二章 他会回来

爱一个人,就该相信他,千难万险,他会回来。

天灾人祸,早晚都会过去。

上午十点,过了早高峰,又不是周末,沐城新建的海丰广场里顾客也不多,这个时间大家刚刚开始上班,很少有人来逛街。

阮薇被裴欢拖着往前走,实在没什么心情来商场,但对方从昨天下午就一直陪着自己,一番苦心,她无法拒绝。

阮薇当时距离兰坊只有半个街区的距离,却被裴欢的车拦住了。

她哪有心情和她叙旧,可裴欢非要带她离开:“听着,闹到这一步,你的事只是幌子,会长要拿叶靖轩立威,你现在去就是白白送死,救不了他。”

阮薇从来没打听过裴欢的隐私,不知道她的来历,更没想到她什么都知道。阮薇甚至来不及问她是谁,已经被她强行带上车。

“你怎么会清楚……敬兰会的事?”

裴欢让司机绕路走,透过车窗向前后看了看,确认没人跟踪,这才放下心,笑着和她说:“好歹我也是华夫人啊。”

阮薇震惊失声,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只记得盯着她看。

裴欢笑意更深,推推她问:“难道我不像吗?”

裴欢带阮薇去了一套没人住的空房子,陪她等,只要天亮,一定会有结果。

可这一夜实在太漫长,阮薇无数次想问兰坊的情况,可裴欢好像一点也不担心,连一通电话也没有打过去问。

阮薇心里着急,一冲动起来脑子里不断涌出各种混乱的想法,她离开老宅之后,叶靖轩很快就会知道,肯定已经赶过来了。

她来就是为了阻止陈屿……躲在这里耗时间没有用,她必须去兰坊。

裴欢拦不住,最后只问一句话:“你为什么不信他?”

阮薇怔在原地,很久才说:“我没有。”

“你如果相信叶靖轩,就应该保护好自己。”裴欢示意阮薇坐在自己身边,两个人都抱着腿窝在沙发上。裴欢突然想起什么,低头笑,和她说起自己过去的那些事。

“他是敬兰会的华先生,可他还是我丈夫,是我女儿的父亲……阮薇,我和你一样,像今夜这样难熬的日子我过了六年,就因为他当年教过我,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要不择手段地活下去,所以我从来没有放弃。”她抬眼看着她认真地说,“这一次事情闹大了,已经不是你一个人的麻烦。我知道今晚很危险,我大哥身体不好,我不想让他去,可我劝不住。他走的时候答应过我,他会回来。”

所以裴欢就真的选择相信华先生,她不问也不催,安安静静地等天亮。

阮薇终于平静下来,爱一个人,就该相信他,千难万险,他会回来。

她看向裴欢笃定的目光,伸手拉住她,两人靠在一起闭上眼,渐渐说起毫不相关的话题。

她也要耐心等下去。

早起沐城报纸上还是那两条关于房价的新闻,媒体欲盖弥彰,没有什么新消息。阮薇一夜未睡,却找不到任何有关兰坊的报道。毕竟“敬兰会”三个字不可能直接提起,就算真出大事也要隐瞒,否则一旦引起公众恐慌,沐城就要乱了。

不管昨夜发生过什么,到如今早已尘埃落定。

阮薇不断安慰自己没有消息才是好消息,但她一大早就被裴欢拖出去喝咖啡吃早餐,再怎么冷静也还是克制不住,坐立难安。裴欢带她出来逛街,尽量让她分散注意力,却发现她完全心不在焉。

裴欢想起阮薇过去受过刺激,怕她钻牛角尖,于是安慰她说:“你放心,他说办完事就给我打电话。”

裴欢刚说完手机就响了,低头看了一眼号码,显然就是华先生打来的,可她接起来,只听了一句就关闭通话。

阮薇还想问消息,看她这样吓了一跳:“你……”

裴欢故意做了个嘘的动作,把手机放回包里,她往楼下看了看,直接挽住阮薇,两人拐进旁边的店里。

海丰广场东门,时间刚好,玻璃外墙反光,阳光之下亮得刺眼。

为安全起见,裴欢决定挑公共场合见面,真要出事,也不至于被人闯到家里去。

叶靖轩回去换了衣服休息了几个小时,按约定来接人。他下车的时候往前边看了一眼,商场两侧种了大片的丁香,路旁还停了另外一辆车。

华先生也来了。

叶靖轩没打招呼,却看到那人下车来,直接往楼上扫了一眼。华先生难得亲自打电话,只叫了一声“裴裴”,后边的话都还没提,就被挂了。

叶靖轩笑了,走过去和他说:“要不是亲眼看到,我真不信有人敢挂华先生的电话。”

那人很无奈,摇头叹气:“她就这倔脾气……不让我回兰坊,我没听,跟我赌气呢。”他把电话交还给老林,“算了。”

老林自然习惯了他们的脾气,补了一句:“夫人是担心,这一听见先生没事,就放心了。”他让司机先进商场去看看情况,确保安全,可对方没一会儿就回来了,面露难色。

叶靖轩忽然有点紧张,率先问:“怎么了?”

司机尴尬地看了一眼华先生,低头说:“夫人和阮小姐在……逛内衣店。”

这下轮到车旁边的两个人对看了一眼,叶靖轩想都没想,毫不犹豫上楼接人。

华先生也没犹豫,转身坐回车上等。

司机努力绷着表情,咳嗽了两声,毕恭毕敬地陪在一边。

老林忍不住笑了,轻轻对着车门说了一句:“先生,这事上您可就不如叶三了。”

车里的人面不改色,保持沉默。

阮薇站在一排蕾丝内衣的架子之后,隔着一层玻璃看到他的时候,原本正对着扶梯口出神。裴欢就在她身后挑东西,似乎想问她什么,但她根本没留心听。

叶靖轩的出现毫无预兆,她看着他由扶梯慢慢升上来,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以为自己又出现了幻觉,直到他走进来,连店员小姐的声音都不自觉放柔,阮薇这才反应过来。

她看着他走向自己,想开口叫他,表情还维持得很好,可心里一下决了堤,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这么多年是非苦难,她早已麻木,可是今天看到叶靖轩,她一刻也不敢耽误,没等他说话,突然扑过去抱住他。

叶靖轩把她按在怀里,微微皱眉,低头扫过她面前的内衣架子,和她说:“我不喜欢这套。”

她被他逗笑了,仰脸看他,看着看着眼睛红了,却自己摇头吸气:“好了,我不哭,你别生气。”

他哪还有什么气,再多的话都说不出,俯身吻她额头。

一天一夜而已,可这分别却像过了几个世纪,她竟然真的没哭。

店里的人全都笑起来,他们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于外人而言,这不过是最最普通的日子,情侣吵架,他追过来,她才委屈示弱。

只有裴欢站在一边摇头提醒:“哎,注意一点,我还没走呢。”

叶靖轩率先拉住阮薇出去。

裴欢买完东西也向外走,她有点抱怨的意思,和阮薇开玩笑说:“看,以后你也不用羡慕我了,我丈夫才不会陪我逛这种地方。”

她说完又看看叶靖轩,依旧还是笑着的,一张脸明媚而艳丽,说的话却像劝慰:“阮薇这么怕敬兰会,还敢为你回来送死……别再把她弄丢了。”

一个人有勇气面对自己最恐惧的东西,只能因为爱。

叶靖轩看了她一眼,一句话都没说,牵着阮薇转身要走。

阮薇想起什么,回身又停下了:“等等……裴欢。”她叫她,这一夜变故最终能平息下来都靠华先生出手,她想说感激的话,可叶靖轩早就想到了,劝她不必。

他和裴欢说:“夫人也明白,华先生不会随便做善事。他举手之劳留下阿阮,实际上赢了整个南省。我也答应了他的条件,从此兰坊再没有来自叶家的威胁,先生这一局从头到尾算得明明白白,可不算帮忙。”

裴欢摆手也有点无奈:“你们男人真不浪漫。”

叶靖轩定定看着她,握紧阮薇,低声说了一句:“但我还是要谢谢华夫人……感谢你一直帮我陪着她。”

裴欢总算满意地笑了,过去抱抱阮薇算作是告别,很快离开。

她在扶梯上就拿出手机又给华先生打回去,分明刚才还飞扬跋扈的女人,可电话通了之后很快又压低声音,很快笑了。

扶梯几乎还没到一层,但正门之外有人下了车,特意走过来等她。裴欢急匆匆向下跑,一刻也不能再等。

爱情里人人都一样。

叶靖轩和阮薇没着急回去,难得这一日晴好,没到正午,太阳不晒。这么多年他都没机会和她好好走一走,像其他普通人一样。

他牵着她走在商业街上,阿立让司机慢慢开车,一路在他们身后跟着。

他把昨晚的事都告诉她,忽然低下头看她:“阿阮,看到华先生我才明白,有的事没必要想那么明白……人只有这一辈子,不论长短,都没有时间给我们撒谎。”

他们已经浪费了太久。

他想起刚才的裴欢,和她说:“你看华夫人,她愿意跟在先生身后,他在外边帮她把一切都处理好,她就安心等他的电话。你对我而言也一样,出了什么事都有我在,保护你是我的责任,这件事上没有谁依靠谁的问题。”

她咬着嘴唇点头,握紧他的手。

“以后答应我,不管做什么决定,都跟我说实话。不许骗我,不许逞强,不许擅自离开。”

她听着听着笑了,答应他:“好。”

他看她这么听话的样子长出了一口气,继续说:“我也和你说实话,我回去就准备手术。如果一切顺利,你也……”他顿了顿,覆在她手上的戒指上慢慢摩挲,“就为自己活一次吧,好不好?阿阮,那些过去的事都过去了,阮叔只求你能平安,他也希望你能按自己的心意做选择。”

阮薇低头说:“我们结婚吧。”

她说完这句,叶靖轩没有回答,仍旧向前走。她有点忐忑,忽然抬头确认他的表情。

叶靖轩微微皱眉,收敛了平日里的狂妄样子,只是安安静静带她走,但这模样依旧太招人。明明她刚才看到他平安归来都没有哭,这一刻却忽然有点忍不住,湿了眼角。

她看他不说话,忽然有点慌,小声问他:“还来得及吗?”

“开颅手术,就算成功,也不排除我会昏迷不醒……或者……”

她想也不想接话说:“你不醒我就等着你,一天,一年,一辈子。”

“那你就要守活寡了。”

她带着眼泪还是笑了,肯定地说:“起码我还有叶家,不会饿死。”

他低头把她捂在胸口,擦她的眼泪,长长叹了一口气,说:“你走的那天,我真的害怕了。”他试图让她明白,“知道吗……是真的害怕,怕到我觉得我宁可去做手术,再试着醒一次,都没有那天那么可怕。”

她哭到他肩膀的衣服湿了一片。

他的傻丫头。

街上人来人往,很快走到繁华地段。叶靖轩当着那么多人把她抱起来,她下意识地揽住他肩膀。他仰头吻她,模模糊糊地叹气:“阿阮,你这么笨……可我舍不得。”

其实永远也不远,只要彼此携手走完这一段,就已经足够余生回忆。

那天街角的丁香成簇而开,百结成花,一世无双。阿立从车上把摩尔放下来,它一直被下人养在兰坊,这么多天好不容易才出门,阿立刚松开手,它立刻撒了欢。

阮薇隔了很久终于见到它,心里高兴,弯下身抱住摩尔抓它下巴,很久不放手。

云都散开了,太阳越来越晒。

叶靖轩过去拉住阮薇,她乖乖牵着摩尔和他往回走。

他说:“都过去了,我们回家。”

一行人回南省之前,叶靖轩去医院见了夏潇。

方晟四五岁的时候就没有家人了,叶叔把他放在几个兄弟家里养大,后来他就一直跟着叶靖轩,再也没有别的亲戚。

如今叶靖轩做主,把方晟身后留下的一切都转给了夏潇。

夏潇当时还在复健,她的腿落下残疾,但情绪已经恢复如常。医生说她一直很平静,哪怕是听到方晟死讯的时候,她也一点都不意外。

叶靖轩和阮薇一起去看她,阮薇为她的情绪着想,没有进去。

他一个人去病房。

夏潇穿了一身浅蓝色的住院服,正坐在病床上拿着一个苹果吃。她一只手骨折还没好,就用左手慢慢往嘴里送,她看到叶靖轩进去,表情淡然,还叫了一声三哥。

当天方晟中弹伤在要害,几乎来不及抢救,他留的话也没能说完,但叶靖轩坐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告诉她:“方晟最后有句话,他想带你走。”

夏潇还是一口一口在吃苹果,住院自然没能化妆,但人还年轻,终究底子好,比往日光鲜靓丽的样子反而更讨人喜欢。

她笑了,和他说:“他走的那天也这么说,但我根本不信,方晟说的话,虚情假意,都是幌子。你看……他果然没回来。”

她说完,狠狠咬了一口苹果。

叶靖轩看了她一会儿,突然站起来走到窗边打开一条缝隙,病房里光线亮一点,气氛也好很多,他和夏潇说:“我按他的意思送你离开沐城吧,有人照顾你,好好养伤。”

她看向叶靖轩,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他那一晚,这男人太强势,自然有女人心甘情愿为他往火坑里跳,那时候她也是她们其中之一。

时至今日他依然如是,只是对着她的表情刻意缓和许多。

夏潇反而觉得他好笑,说:“你们不用都这副表情来安慰我,我从楼上跳下去那天问过方晟,求他带我走,可他不愿意。他一心为你尽忠,为你而死,他从头到尾完成了在叶家的使命,死得其所,和我无关。”

“夏潇,你可以恨我,你难受的话就发泄出来,别再冲动做傻事。”

她看了他一眼,格外平和地说:“我不恨你,你找我回去的目的我一开始就明白,你没对我有任何承诺,你情我愿,这条路是我当年自己选的,如今我活该认命。”

她很快不再说话,坐在病床上继续把那个苹果吃完,咬到最后手拿着苹果核都在发抖,却一声不吭。

夏潇的态度很抗拒,叶靖轩决定不再和她多说,准备离开。

他出门的时候,夏潇突然低声说了一句话:“方晟死了是好事,他活着的时候没有一句真心话,我对他而言,永远是他三哥的女人。”

叶靖轩回身看她:“夏潇……”

她慢慢地笑了,打断他:“你放心,你和阮薇去过你们的好日子,不用担心我。事到如今我没有什么想不开的,我一直在等这一天,他死了……我才能爱他。”

叶靖轩很快走出去,下楼的时候停了一会儿,他盯着跳动的数字,想了一阵才回忆起过去到底是怎么遇见的夏潇。

当年在游轮上,也是等电梯的时间。叶靖轩身边陪了一堆随行,三哥既然把排场铺开,各路识相的人也就不敢在这个时候非要来套近乎了,于是一条通道上安安静静没有人。

偏偏夏潇第一次来这种场合,她年轻又不懂规矩,一个人匆匆忙忙踩着高跟鞋闯过来,似乎是来晚了,她急得左顾右看。

那种场合能遇见的女人都不是什么清白好货色,大家心知肚明,既然来了就是各自找乐子。

所以叶靖轩听见动静知道有人不懂事,示意大家算了,他看也没看。

电梯来了,方晟挡住左右清开路,确保内外安全,然后叶家人一起进去,电梯门就要关上。

夏潇竟然大着胆子冲过来了,她真的有急事,去晚了会得罪人,所以她想问能不能和他们一起上去。

叶靖轩隔了两层人,他连她什么样子都没看清,就听见她请求的声音。

他忽然抬眼往外看,没人理她,也没人让她上来,可电梯门关上之后,叶靖轩忽然回身和方晟说:“去查一下,把她带回来。”

当时方晟一如既往,毕恭毕敬答应下来。

他记得后来方晟救她回来那晚的表情,当时谁都没在意,可如今去想,叶靖轩才明白,那好像是方晟第一次逾越地开口劝他。

他和他说:“三哥,夏潇年纪不大,可她想要的东西太多了……她其实一点也不像薇姐。”

阮薇一直在医院楼下的大厅等他,叶靖轩下楼后没说什么,只吩咐陪护照顾好夏潇,随即就安排人准备去机场。

一路上,叶靖轩似乎心情不太好,阮薇试着问夏潇的情况,对方和方晟的事多年压在他们自己心里,谁也不肯承认,不到最后没人能说清。如今方晟不在了,大家都明白,却又没法开口宽慰。

叶靖轩摇头说:“她很平静,越这样情况越不好。不过……谁也劝不了,让她自己想一想吧。”

阮薇知道叶靖轩心里不好过,很多事都有前因,他当年不经意的一个决定,就能造成日后这么多人的悲剧。

阮薇陪他上车去机场,他盯着窗外很久不说话,过了一会儿看她担心地盯着自己,他突然转过身抱住她,脸都埋在她肩上。

他贴着她的侧脸长长叹气,说:“阿阮,我们辜负了太多人,不能再浪费时间。”

总说人心难料,可惜他们都愚笨,宁愿涸辙之鲋,也不肯相忘江湖。

叶家所有人随着叶靖轩回到南省,双方遵守约定,陈屿撤回对叶靖轩的封杀令,而叶家人退守家族基业,不再进兰坊一步。

半个月之后,一切都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真正的证据不好收集,敬兰会里支出几个替罪羊,会长把场面上的事压下去,没有预想之中那么麻烦。

沐城那边的消息渐渐散了,可在南省,大家明里暗里都对叶家的事津津乐道。关于这场事故的起因被传出了无数版本,而阮薇作为这场内乱关键性的人物自然被外人猜来猜去,一个出卖过叶家的女人,最终还能把叶三迷得神魂颠倒,不外乎说她美得离谱。

于是无数人都在等叶靖轩和她的婚礼,他好不容易才把人带回家,这一场耽误了三年多的婚礼,要办就是大办,人人都想看看这女人长什么样子,可是叶家迟迟没有动静。

叶靖轩的手术日期定在下个月中,其间两人无声无息地开车去把结婚证领了,可阮薇坚持不肯办婚宴,一定要等他做完手术再说。

一入秋,天气渐渐没那么闷了。

叶靖轩已经提前住进医院,主治医生对他的病情一直很担心,原本子弹位置伤在脑部颞窝,并不是很危险的部位,尤其他当年非常幸运,子弹避开了大脑的主要动脉血管,也没有伤及脑干。可三年过去,子弹发生移位,靠近血管,如今进行开颅手术的风险很大。

他们谁都清楚后果,医生把话已经说得很明白:“即使手术成功,也无法保证叶先生短时间内能清醒。这个必须看手术后的情况,所以还是提前说,请家属做好心理准备吧……不排除他可能会长期处于昏迷状态。”

阮薇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正在给叶靖轩整理换下来的衣服,她叠起来都让人送出去,然后才点了一下头示意自己明白了,从头到尾情绪很平静。

医生带着两个护士检查完准备出去,临走又叹了口气,退回来看看她说:“叶太太也不用过度紧张,我们必须说清所有的可能性,这个还不一定……”

“没事,我明白。”阮薇一直很镇定,送他们出去,关上门手却在发抖。

她深吸了口气,揉揉脸让自己镇定一点,然后才绕回里间,走到叶靖轩病床旁边。

他也听见了三言两语,于是伸手要抱她。她笑着弯下身,拍他的肩膀说:“哪有工夫想这么多啊,快点做手术吧,你这少爷脾气……再耽误两天我都伺候不动了。”

他报复性地掐她的腰,他今天精神好,两个人闹了一阵,阮薇趴在他身上闭上眼不说话。叶靖轩伸手过去梳她的头发,拉起来对着光,一寸一寸地量。

他叹了口气,说:“好了,说点正经事,叶太太,帮我个忙。”

她扑哧一下又笑了,闭着眼睛不理他,可又被他挽着头发靠着不舒服,于是她只好抬头,无奈地凑过去安慰性地吻他,轻声说:“你躺一会儿,放开我,别闹了。”

叶靖轩摇头,很认真地和她说:“阿阮,如果我没醒,一定记得来叫我,不管说些什么,你每天都要来……我记得我是能听见的。”

阮薇抬眼看他,刚才听见医生护士的话都没觉得有多难受,可现在叶靖轩突如其来一句请求,竟然瞬间让她泪如雨下。

她自己都不知道这是怎么了,慌乱地擦脸,勉强笑着说:“胡说什么……不会的。”

他也没想到她一下就哭了,就把她脸捂在胸口哄,又说:“好了好了,不惹你,我就是担心而已。还记不记得我和你说过?那种感觉太难受了……我是害怕。”

阮薇死死抱紧他,明明心都悬着,可到这一步,明知后果他们也必须冒险。她忍下眼泪答应他:“放心,你不醒,我就天天让阿立来打你一顿,打也把你打醒。”

一切都安排好之后,正好赶上换季的时候。

阮薇胃口不好,又在医院陪护,这几天一直不太舒服,还要每天打起精神不让他担心。

叶靖轩怕她紧张,做手术前一天晚上不肯见她。阿立知道三哥就是这个脾气,早早就去劝阮薇回家。因为第二天手术上午九点开始,阮薇知道这一晚要是两个人在一起,彼此强装平静,谁也别想休息了。她想着还要早起,于是没和他坚持,自己回了老宅。

福婶很快准备好晚饭,做了阮薇最爱喝的鱼片生滚粥。阮薇最近接连几天往返医院睡不好,于是福婶没放其他辅料,只有新鲜的鱼片很清淡,可她喝了两口还是难受,摇头说不吃了。

她顺路去前厅里陪摩尔,结果刚一低头就反胃。

福婶一直跟着她,等阮薇吐完了就要去叫医生。可是如今叶靖轩马上就要做手术,这事拖了三年,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阮薇绝对不能在这时候生病,于是赶紧掩饰,说自己吃坏了东西,不让福婶叫人。

福婶是过来人,越看越不对,忽然忍住笑,低声问她这个月的生理期到没到。

阮薇还不明白,这一阵她担心的事情太多,哪里顾得上自己。她没当回事,一边上楼找睡衣一边算日子,这才发现不对劲,她从来没往这方面想,突然反应过来。

叶靖轩马上要做手术,结果未知……而这个时候她竟然怀孕了。

阮薇一时慌了神,脑子里涌出无数念头,福婶笑着坐在她身边一条一条叮嘱,以后什么都要注意,南省虽然不冷但也要注意保暖,她说完又念叨着要去煲汤,匆匆忙忙往楼下跑。

阮薇追出去,让福婶不要声张,她先去拿验孕试纸试,结果很明显。

家里好久没有高兴事了,福婶笑得合不拢嘴,告诉她明天早点去医院,正好也去确认一下,大家就都放心了。

她答应下来,关上门自己在房间里坐了很久,想给叶靖轩打个电话,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打。

阮薇突然想起自己偷偷离开老宅的前一夜,叶靖轩和她说过的话。

那念头自私又绝望,万一他真的出事离开,还能有个孩子成为她的倚靠。

阮薇抱紧被子,心里除了惊喜就剩下慌,她不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做,怕只怕他一语成谶。

那一晚阮薇早早躺下,一整夜几乎没怎么睡着。

阮薇的心情太复杂,前几天她陪叶靖轩在医院做检查,他闷在医院好几天,觉得百无聊赖,就和她胡扯,说着说着就说起万一他醒不过来,她之后有什么打算。

他逗她:“都知道你是我的人了,我死了谁敢娶你?”

他们走到这一步,话都说开了,阮薇也不忌讳,和他回嘴:“嫁不出去就算了,墓地都是现成的,怕什么?大不了我陪你躺下去。”

阮薇当时抱着他笑,心里想,要真有那一天,反正他们了无牵挂,要走干脆一起走。

她不能再熬下一个三年了,她终究是个女人,没那么勇敢。

可是现在不行……

卧室里最终只剩下座钟的声音,数年如一日。时间晚了,不知道是凌晨几点,阮薇想着现在她不能只顾自己了,于是闭上眼逼自己好好休息。

她怎么也想不到,不早不晚,偏偏就是现在,这个孩子……是来提醒她的。

几个小时之后天就亮了,阮薇几乎没怎么睡好,还是早早起来往医院赶。

福婶虽然答应了阮薇不要声张,但这事藏不住,她还是偷偷交代过手下的人。因此去医院的路上,阿立一直看着阮薇傻乐,恨不得扶着她上楼,把她弄得哭笑不得,最后趁着时间还早,阮薇支开他们,去找大夫检查。

她确定了怀孕的结果,随后就一直等在手术室外。

叶靖轩被推过来,阿立憋不住话,一口一个“三哥”喊着,冲过去就要说。

阮薇拦下他,大家也都安静下来,阿立嘿嘿笑着往后退:“好好,让薇姐自己和三哥说。”

叶靖轩以为出什么事了,立刻看向她问:“怎么了?”

她摇头,这一夜百感交集,赶过来看到他躺在病床上,一瞬间却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阮薇握紧他的手,大家都等着她把好消息告诉他,可她一直没提,平静地和他交代了很多事,告诉他家里上下都没事,她会替他照顾好。

最后医生过来催促,眼看他就要被推进去,阮薇松开他,她努力忍着眼泪,非要等到最后一刻才告诉他:“靖轩……我怀孕了。”

叶靖轩愣了一下,突然就要坐起来,护士不让他动,他几乎连句话也来不及和她说。

阮薇不肯再让医生留时间,她最后就在手术室门前和他说:“为了我,为了你的孩子……再醒一次。”

她最终没看到他的反应。

阿立不明白为什么她故意卡着最后几分钟才告诉他,急得直怪她。阮薇守着他进去,手术室的门完全关上,她一下近乎虚脱,扶着墙坐下,好半天才能勉强喘过一口气。

手下的人都安静了。

护士过来陪她,让她放松:“手术时间长,叶太太别太紧张了,先去休息室等吧。”

阮薇点头和她一起走,手下的人把福婶亲自做的早饭送过来,她看了一眼明显也吃不下,但还是接过去了。

护士笑着说了两句安慰的话,又有点感慨,低声提了一句:“女人怀孕这十个月是最遭罪的时候……”她没敢再往下说,知道这话惹人伤心,于是赶紧换了话题。

一旦叶靖轩发生昏迷现象,阮薇就要独自怀着孩子,独自面对生产的艰难,甚至还要在这过程中苦苦守着他。

何况……手术本身还有失败率。

这简直太让人绝望,阮薇未来要面对的是身体和精神上的双重折磨,可她竟然不松口,到最后一分钟才肯告诉叶靖轩。

她明白护士的意思,去休息室里坐了一会儿。大家陪着她,她渐渐缓过来,出声安慰他们:“我不想提前告诉他。”

“薇姐……”

“我就是想让他有牵挂,这件事留在他心里,他不甘心,想着念着,只要手术成功……他一定能醒过来。”

阮薇说着说着鼻尖发酸,低下头打开粥碗,分明没胃口,还是一勺一勺地往下咽。

阿立叹气,揉着眼睛,勉强说起轻松的事,分散大家的注意力。

阮薇反而笑了,忍下恶心,忍下心慌,想她现在不能只为自己想,所以她就算吃不下去也要吃,熬不过去也要熬。

她必须和孩子一起,等他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