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墙把里外分成两个世界,外边人来人往,而院墙之内她却在受罚。
叶靖轩身边的东西,就算是只狗,也要遵守叶家的规矩。幸亏夏潇是个女人,敬兰会有规矩不为难女人,否则她如今不仅仅是罚跪这么简单。
整座城市已经入夜,康圣恩医院被封锁,比往日安静许多,没有一点声音。
“病人颅内压增高,发生喷射状呕吐是因为压迫到呕吐中枢了,现在这个症状已经很明显,再这样下去后果很难说,视神经也会受影响。”
医生的声音非常轻,拿着片子在病房外和方晟交代,夏潇只听见三言两语,几乎瘫在椅子上。
她白天耀武扬威下楼逼走阮薇,可是回来守在病房外,她几乎控制不住发抖。
方晟放她进去陪叶靖轩坐了一会儿,里边的人到医院之后就清醒过来了,只是很累,没有精力说话。
夏潇当时还不清楚叶靖轩怎么了,他过去这段时间一直有头疼的毛病,近期似乎发作越来越严重,但叶靖轩并没有提起过,她也没有往深了想,后来她走出病房,让他自己休息一会儿,一出来才发现大家脸色都不对,她什么也不敢问。
直到医生的检查结果完全出来,夏潇真的被吓坏了。
康圣恩的住院部被严密保护起来,整条走廊所有出入口都是叶靖轩的心腹,就算是医生和护士出入也必须严格检查。
方晟守在病房门口,夏潇实在忍不住,抬头问他:“怎么会这样?我以为三哥头上只是留下了疤……”
方晟看了她一眼,并不意外,事到如今,叶靖轩既然肯让夏潇留下来,他也没必要再瞒着她,所以他说:“不只是疤。”
她看了一眼病房的门,勉强稳定住情绪又说:“我都不知道他竟然是因为……难怪他头疼起来根本忍不住,这怎么能忍。”她说得连自己都接受不了,站起来看着方晟,“我们能不能先劝他吃止疼药?这样下去他扛不住的,人都要熬垮了。”
“三哥的症状疼起来太严重,所以药里吗啡的剂量比一般止疼药大,他不肯用,担心药物依赖,弄不好会上瘾。”方晟说着说着也停了,叹了口气,又摇头说,“你还不知道他的脾气吗,他不能忍受自己被任何东西控制,药物也不行。”
夏潇着急地说:“那为什么还犹豫?现在已经开始压迫神经了,必须手术,不能再耽误了!”
方晟竟然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示意她离病房门远一点,又压低声说:“他之所以让你留下来,就是因为你不是薇姐,你要做的就是一切听他的……不要逼他。”
夏潇一下愣了,想起仓皇离开的那个女人,坐回到椅子上,过了一会儿才说:“他不是普通的病,阮薇完全不知道?”
说到这里,方晟终于露出了难过的神色,叹了口气向后靠在墙壁上,最后眼睛盯着病房,沉默很久才反问她:“你听说过孤狼的故事吗?”
那种动物绝不会轻易示弱,除非自知时日无多。
它只有寻找埋骨之地的时候才会独自躲起来。
夏潇终于彻头彻尾地想明白,原来这就是叶靖轩的秘密,三年了,他一个人忍了三年。
他有过很多女人,最终只留下夏潇,因为只有她说话的时候才和阮薇那么像,所以他一直都把她带在身边。
很多次深夜,夏潇被电话叫醒,叶靖轩无来由地想听她说说话,有的时候夏潇睡得很迷糊,大着胆子叫他靖轩,暧昧撒娇,以为他是真的想她了。
她想起过去那么多日日夜夜,其实他只是难受到忍不下去,想听听阮薇的声音而已,人心肉长,他也有熬不住的时候,就如同方晟上次偶然提醒过她的话,三哥也会累。
她盯着自己的裙子,名家设计,低调却又精致的黑色纹路,如今她过着自己最想要的生活,却坐在医院的走廊里生不如死。
夏潇什么都不再问,侧过脸背对着方晟,眼眶慢慢湿了,却流不出泪,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在为谁哭,为自己还是为叶靖轩,这都不重要了。
她以为自己样样都比阮薇强,可其实从一开始,她根本不在这出故事里,她唯一能赢过阮薇的……只有不择手段的本事。
夏潇不再问,看着窗外,天一黑就什么都望不穿,好在这一夜沐城天晴,云层不重,还能看见星星。
她想起一句老话,总说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可惜真到放手的时候,他们谁也不想有遗憾,通通舍不得。
夏潇坐了一会儿,有些自嘲地说:“放心,阮薇不会再回来了,可以劝三哥好好做手术了。”
方晟当时跟着她,就派人等在楼梯上,他担心夏潇再做什么出格的事,可夏潇说将心比心,女人的问题必须女人才能解决,她有办法能劝阮薇离开医院,所以他们才放她去。
他并不知道夏潇到底说了什么,不过三言两语,阮薇等了一天一夜,最后竟然真的走了。
如今一切都安静下来,方晟问她,夏潇只是笑,不肯回答。
她已经把脸上都抹干净,转过头来,还是杂志上那朵甜美到让人嫉妒的花。
她忽然起身,眼角还微微发红,却和他说:“方晟,我想出去一趟。”
他抬手看了眼时间,夜深了,已经过了十一点,不能放她一个人乱跑,他和她说:“我叫人陪你一起。”
“你跟我去吧。”她知道他必须守着叶靖轩,又补了一句:“三哥睡了,你只离开一会儿,这里这么多人,不会有事。”
夏潇没有让方晟开车,说她认识路,要去一个地方买点东西吃,离这里不远。
她很坚持,方晟知道这一天大家都担惊受怕,散一散心也好,所以他没再多问,陪她一起走。
康圣恩医院的选址很僻静,这里不算城区的繁华地段,晚上一过十点,街道上就异常安静,两侧只有零星小店还开着,到最后,一条人行道从头到尾只有他们两人。
天暗了,连影子都没有。
方晟习惯于沉默和被人忽略,这或许才是他存在的价值,所以他在任何冷淡的环境也不觉得尴尬,可是夏潇走着走着很快觉得没意思了。
她领先一步,转过身问他:“你饿不饿?我看你也守了这么久,晚饭都没吃。”
方晟看她一眼没出声,夏潇挡在他面前,他绕开往旁边走,她继续挪过来。最后方晟没办法,站住了回答她:“饿了,行了吧?”
她满意地笑了,继续往前走,引着他左拐右拐进了更狭窄的小街,得意扬扬地往前指,和他说:“我请你去吃蛋糕。”
方晟明显要说他不想吃什么蛋糕,但夏潇岔开话题,忽然又问他:“你……一直这样吗?以前呢?你们在南省的时候。”
“什么意思?”
“不说话,不表态,没有生活,没有喜好,无欲无求……”夏潇伸手一样一样地数,看了他一眼说,“人不能这样活着。”
方晟停下脚步,看看周围越走越奇怪的路,说:“你出来就想和我说这些?我没时间和你闲扯。”
他说完果断转身往回走,一点都没犹豫,夏潇急了,伸手拉住他:“方晟!”
方晟没有动也没挣开,过了好一会儿才觉得这姿势别扭,于是连表情都没变,和她说:“三哥还在住院,我不能离开太久。”
夏潇不松手,拖着他往前走,走了很远方晟开始想要甩开她,她不肯放,头也不回扔出一句:“这么晚了我害怕,必须带着你,不然你一会儿跑了,我一个人怎么办?”
她不过就是随口胡扯出来的理由,说完觉得不对劲,一回头发现方晟竟然在笑。
她这才觉得自己的借口真幼稚,放开他说:“算了。”
方晟突然走快了一点,就在她身侧,两个人并肩的距离。
夏潇明白他的意思,他不会表达什么,充其量只有这样一个动作,让她视线里能一直看见他。
但就是这样一个简简单单的动作,她忽然觉得这些日子也不算太糟,说:“方晟,你其实是个很容易心软的人。”
这句话说完两人都沉默了,她选的这条路很暗,路灯坏了一半,幽幽暗暗,两侧都是居民区。
方晟一直在想夏潇说的这句话。
他从懂事起就在叶家了,也从懂事起就知道他这辈子不能为自己而活,所以他从来没觉得有什么不好,他从小唯一的价值观就是牺牲,所以什么都不抗争。
他已经在这条路上走了这么多年,听过很多话,好的坏的残忍的,但还是第一次……有人说他心软。
方晟再也没开口,就剩下夏潇一个人自言自语,很多时候都这样,她说着说着也习惯了。
“我上次去过那家店,很小,但是营业到十二点,是我收工之后偶然路过进去的……咱们走快一点,还来得及。”
“那里卖甜点,我记得有很好吃的海绵蛋糕,其他什么辅料都没有,我第一次吃的时候觉得很不适应,不过口感不错,你肯定喜欢。”
她还说了很多,眼看那家店真的还亮着灯,她赶紧带方晟进去。
店里小得可怜,只有两个座位,而且马上要打烊了。夏潇买了两个海绵蛋糕打包带走。方晟从头到尾对她要买什么都漠不关心,一眼没看,直到她又带他往回走,他才终于开口说了一句:“蛋糕不能当饭吃,走吧,我带你去吃饭。”
这话说得完全像在完成任务,夏潇问他:“你是怕我饿,还是怕三哥的宠物饿?”
方晟看了她一眼说:“都一样。”
她不理他,把一个蛋糕盒子硬塞到他手里,又打开另一个边走边吃,她仗着天黑街上又僻静,也不顾及形象了,大口就咬下去。
方晟拿着那个蛋糕看了很久,和她说:“我不爱吃海绵蛋糕。”
夏潇刚好站在马路边上,两条细细窄窄的砖缝,她踩着高跟鞋站在上边竟然还能立稳,方晟看她想转身,下意识伸手扶了她一下。
她仰头吃得满脸都是蛋糕屑,嘴里塞得满满的,长长的卷发都被风吹散了。
方晟忽然想起来第一次见到她的样子,那时候夏潇满脸惊恐,在角落里瑟缩着肩膀几乎要哭出来,那时候她背后是一整片暗红色的墙壁,一双眼睛里透出水晶灯的影子,他能看出她的绝望,竟然有种灰色调的美。
也没有过去多久,一年多的时间,夏潇现在好多了,像是蜕变之后的天鹅,如今却站在一片星空之下当街啃蛋糕。
这画面让人忍俊不禁,方晟看着她慢慢笑了,好像他一辈子笑的次数,加起来都没有今晚多。
夏潇一直沿着马路边走,方晟和她的距离刚刚好,不远不近,他扶着她的手肘,什么都不说。
“你真的不吃?”
他口气很肯定地回答,还是那句话:“我不爱吃。”
“那你爱我吗?”夏潇几乎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突然问了一句。
方晟想也不想说:“不爱。”说完愣了一下。
夏潇笑得很大声,差点呛到自己。她把最后一口蛋糕塞进嘴里,又去抢他手里那一盒,然后站在街边越笑越大声。
夜里起了风,吹得人心猿意马,夏潇抬手整理头发,顺势抹了抹眼角,她说:“没事,我爱吃。”
最终他们回到了康圣恩医院,夏潇不再疯,吃饱闹够了,她长长出一口气,回头看看他说:“别这副表情,三哥病了,我心里不好受……和你出去走一走,刚才都是玩笑话。”
方晟示意无所谓,眼看两人经过医院大厅,已经过了十二点,护士小姐在门口也趴下去休息了,整座医院上上下下半点动静都没有,安静到只剩下他们走路的声音。
等电梯的空隙,方晟问她:“你到底和薇姐说了什么?”
夏潇对着电梯的镜面整理妆容:“三哥把消息告诉我,其实就为了能把阮薇气走,他不想让她知道现在的情况。”镜子里的人很快还是那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她扭头看着方晟说,“不管我说了什么,他的目的达到了。”
他们很快走回叶靖轩的病房门口,夏潇过去问了问情况,一切暂时没事,她准备去套间里的休息室守着叶靖轩,开门的时候她突然想起什么,回头叫方晟。
那人已经退到走廊另一侧去了,连轮廓都隐藏在拐角的暗影里。
夏潇追过去轻声开口:“今天是我最后一次请你吃东西,还不给面子……真是……”她明明笑不出来,硬逼自己扯出一脸轻松,又和他说,“算了,方晟,我知道那天的蛋糕是你自己送我的,其实那天不是我的生日。”
夏潇再也没有犹豫,转身走向叶靖轩的病房。
那天晚上方晟觉得格外疲惫,派人守住走廊两侧,自己去找了一间休息室,闭上眼睡了一会儿,过去那么多年,比现在艰难的情况还有太多,可他都没有这样累。
第二天天刚亮,方晟一下就惊醒了,明明四周没有任何动静,但他还是按照自己的习惯起得早。
他走到窗边向外看了看,顺势打电话让人去安排早餐。
沐城即使到了夏天早晚也很凉爽,风透着窗缝吹进来,干干净净,吹得人连心情都好起来,他低头打电话,还没拨出去,忽然停下手。
他将窗户完全推开向下看,医院的前院有一道围墙,和外边街道一墙之隔的地方跪着一个人—夏潇。
那道墙把里外分成两个世界,外边人来人往,而院墙之内她却在受罚。叶靖轩身边的东西,就算是只狗,也要遵守叶家的规矩。幸亏夏潇是个女人,敬兰会有规矩不为难女人,否则她如今不仅仅是罚跪这么简单。
太阳已经升起来了,早上还不热,但一到正午,夏潇受罚的位置肯定无遮无拦,她活活要在院子里暴晒。
方晟转身到走廊里喊人,手下一句话都不敢说,只往叶靖轩的病房里看了一眼。
他走进去,叶靖轩就靠在窗边抽烟,病房里很快都是烟味。方晟不说话,帮他把套间里外所有的窗户都打开,防止烟雾浓度太大引发警报。
时间还早,屋子里光线暗,叶靖轩手指一转,烟头顶在玻璃上,他扫了方晟一眼说:“不许任何人靠近夏潇,除非我准她起来。”
“三哥注意身体,少抽点吧。”方晟完全不好奇原因,只盯着他手边的烟盒。
叶靖轩侧过身,那双眼透着烟雾看过来,不动声色,他问他:“你不替她求情?”
“她昨天气走薇姐,肯定说了不该说的话。”方晟退到一边。
叶靖轩听见这句话笑了,又问:“听说是你送她去的,你不知道她说了什么?”
“薇姐不吃不喝,再那样下去身体受不了,我们当时没办法,所以才送夏潇去……我问过,她不肯说。”
叶靖轩的口气淡了:“你应该感谢她没告诉你,不然你就不只是罚跪了。”他一边说,一边抬手把烟头按灭。
方晟眼看着火星溅起来,刚刚好对着玻璃上他的影子,如果不是玻璃,生生要烧穿几个洞。
他一瞬间如芒在背,再也不能解释。
从早到晚,一系列检查做下来,叶靖轩已经受够了,不肯躺回病床上,他的病不发作的时候并没有什么症状,但医生暂时不让他出院,还有一周的观察期。
眼看又要入夜,外边的人在安排晚饭,叶靖轩披上一件衣服,坐在外间休息室里擦枪。方晟守在一边,看他这样还是忍不住说:“我们已经在和医生商量手术时间。”
叶靖轩眼都不抬开始装子弹,然后说:“陈屿还没解决,我不可能留在医院。”
方晟当然了解他的脾气,只好说:“会长最近在查南省的账,也在想办法找茬,早晚他会把矛盾挑起来。三哥不用急,先考虑自己要紧,外边一切有我们。”
叶靖轩看了他一眼:“有你们?我上次离开两个小时,阮薇就被人带走了……走了一个许长柯,还有其他人,尤其是陈屿,他对芯片的事耿耿于怀,一整个南省的命脉现在全在外人手里,他估计连觉都睡不着了。”
方晟还要劝,叶靖轩不想再听,直接让他出去。他退到外边,让手下的人守好病房,他安排完晚餐,一个人转身下楼。
天一黑,医院的前院里比白天还冷清,只有一个孤零零的人影。
夏潇已经足足跪了一天,人都瘫在地上。
她近乎虚脱,眼前都是冷汗,渐渐什么都看不清,只能盯着面前的方寸之间的距离,直到有人靠近,她才勉强有点意识。
她挣扎着抬眼,发现是方晟过来看她,给她倒了一杯水,其余的人显然都被他提前支开了,如今医院门口只有他们。
她喝了两口水,方晟示意她可以坐下放松一会儿,他正好站在夏潇身前挡住她,就算楼上有人也看不见。
夏潇扯出点笑意和他说:“知道三哥为什么生这么大的气吗,因为我和……我和阮薇说,我怀孕了。”
方晟怔了一下,冲口而出就问她:“那你……”后半句话再也说不出来,可是他手已经伸出去,要把她扶起来。
夏潇摇头:“我哪有做叶太太的命。”
她什么都豁出去了,摇摇晃晃站起来,往四周看了看,突然抬头盯着医院楼上,二层有个延伸而出的平台,不高不低,单独空出来,原本可以给住院部的人休息用,但如今这里没有其他病人,冷清多了。
夏潇盯着上边看了一会儿,方晟不知道她想干什么,他难得主动和她说话,低声开口劝:“夏潇,别做傻事。”
她推开他往医院里走,摇头:“我和你一样,都是别人的影子,但我不甘心。”
夏潇走进大厅,腿都在发抖,高跟鞋已经穿不住,于是她索性坐在椅子上把鞋扔了。
“三哥怎么样了?”
“现在没事,应该在吃饭。”方晟如实回答,又补了一句,“这半个小时没人会下来,你可以歇一会儿。”
她坐着出神,不知道自己是真的太累还是心灰意冷,到这一步她已经没有任何激烈的情绪了。她抬眼发现对面是残障人专用的扶手楼梯,金属光面上渐渐照出人影,她看见自己脸上的妆早就花了,一眼看过去丑陋不堪。
皮相这东西,果然留不住。
夏潇盯着自己那张被照得扭曲的脸,突然站起身就往楼上走。
方晟一直在她身后跟着,眼看她跑到二层的平台上,他突然明白过来,可是夏潇已经冲到栏杆旁边,光着脚就踩了上去。
他突然就急了,好像这辈子第一次遇到这样的难事,大声喊她:“夏潇!”
“别过来,再走一步,你就逾越了。”她这话说得平平淡淡,和他当时提醒她的时候一模一样。
他们都有自己必须守住的位置,他们应该各安其命,在不同的角落毫无交集。
夏潇身上的裙子缀着蕾丝,风一吹轻飘飘全都挡开,她整个人攀在高高的栏杆上,眼角一片晕开的妆,黑乎乎黏在一起,连她自己都不忍心再看。
方晟看不清她到底哭了没有。
夏潇往下看看,还比画了一下和他说:“放心,我不会找麻烦,二层而已,不会摔死人的。”
他顾不上想她跑到二层来到底要干什么,只能一步一步往前走,试图把她拉回去,可夏潇直接把两条腿都迈了出去。方晟被迫停下,看着她说:“你跳下去三哥也不会爱你,他和薇姐之间容不下别人。”
夏潇突然被这句话刺激到,死死盯着他喊出来:“当年是你带我去找他的……明知道是火坑,你还把我往里推,现在再说这些有什么用?你这个懦夫!活该一辈子抬不起头!”
他再也不能动,夏潇盯着楼下突然开始哭,最后一边流泪一边摇头。
天已经黑了,极远之处还有最后半点光,渐渐拖成一片浓艳的绯色,苟延残喘,分明和她一样。
夏潇对着楼下空荡荡的前院和他说:“方晟,你知道吗……到这一步我没有别的办法了,我只能靠自己,我和阮薇声音像,他才容我活着,我把腿摔断就更像她了!”
“夏潇!”他终于明白她在执着什么,分明也吓了一跳,觉得她已经疯了,“别胡思乱想,这不是腿的问题。”
“我想试试,哪怕能让三哥可怜我……”她说着说着从栏杆上站起来,只剩一只手抓着,半边身子晃出去。
方晟扑过来,她立刻就要松手,冲着他喊:“你没资格过来!”
“别做傻事,回来!我带你去找三哥……你先下来!”
她盯着他笑了,第一次在方晟脸上看到紧张的神色,心里忽然说不出的难过,她连哭也不能哭,她再怎么卑贱也算叶靖轩的女人,哪能为别人哭呢?
所以最终夏潇抹干了脸,身后一整片空荡荡的夜,她悬在半空问他:“方晟,如果我现在回去,你会带我走吗?”
方晟看着她摇头,没有半点犹豫,甚至没有想一想。
夏潇的眼泪又流下来,她笑得自嘲,整个人快要融进夜色里,和他说:“我早就知道。”
从头到尾,他们之间多走一步都是错。
“你没经历过这些……你不懂,我当年才四岁,如果老爷子没把我捡回去,我就要被一群野狗活活咬死……从一开始我这条命就是叶家给的,如今老爷子不在了,三哥就是我的主人。”方晟第一次和她说这么多的话,见到夏潇之前,他从未动摇过,从未想过自己的人生还会有别的选择,他知道不是谁天生都能做主角。
可他今天忽然觉得有的话非说不可,所以他努力想要劝她回去:“你是个模特,如果把腿摔断这辈子就完了,听见没有!”
夏潇转过头不再看他,还在哭,背对着方晟和他说:“你看,你不会带我走,我撒了这么大的谎,回去就是死路一条。我不想再罚跪,不想靠别人的声音过日子……今天不是我想跳,是我必须跳。”
阮薇等了一天一夜,上上下下都担心,他们宁愿把她气走,可夏潇为了一句话在院子里罚跪,叶靖轩多一眼都不看,她终究不是阮薇,没人心疼。
方晟再也站不住,他冲过来想要拉住她的手,可是来不及。
夏潇说完这句话再也没回头,直接松开手,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