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他们有什么错呢?她想要叶靖轩,她曾经以为自己爱的只是他施舍的生活,如今却走不出来,而方晟永远是叶靖轩的影子,他只有资格站在他身后,这是方晟活着的唯一理由。他们贪生怕死,爱慕虚荣。可这是人之常情。
阮薇是在第二天下午醒过来的。
当时情况危险,但叶靖轩整个人护着她,她并没被火燎到,所幸脚腕上的伤口也都是皮肉伤,缝合包扎之后基本没有大碍。只是阮薇突然有了意识之后情绪很激动,不太认人,谁靠近她她都躲。医生手里拿了病历夹,她不知道看成什么了,吓得叫出声,只喊叶靖轩的名字。
医生说她过去就有创伤后应激障碍,这一次又受到刺激,精神上的伤害很大。
叶靖轩就在隔壁病房,因为吸入大量黑烟,导致肺部有感染的情况,好在时间不长都不严重,他突发昏厥,除了过去的老毛病,并没有其他并发症,只能暂时留下观察。
方晟问过医生,大家最担心的还是叶靖轩脑部的情况,但阮薇那边一醒,叶靖轩就再也不肯住院,换了衣服过去守着她。
病房很宽敞,阮薇一个人孤零零地蜷缩在床上。
她见到叶靖轩总算平静下来,他连说话声音都放缓,知道她还是被困在可怕的火海里,于是他拉住她的手坐下来,耐心地一点一点告诉她发生过什么。
阮薇直直地盯着他看了大半日的时间,到了晚上,外边有人送晚饭进来,叶靖轩不许别人打扰,他亲自端着盘子,一勺一勺过去喂。阮薇突然抬手抓住他的胳膊,开口就问:“我的腿……”
她一下子清醒了,可是还像当年那个傻乎乎的小姑娘,出了事自己都不敢去看。
叶靖轩笑了,知道她这才算彻底缓过来。阮薇被他笑得不知所措,坐在那里脸色不好,他看着就心疼,伸手抱过她,吻在她额头上,轻声说:“腿没事,你动动看。”
她总算舒出一口气,抬头往四周看,知道自己在医院,她看出他还在咳嗽,问他伤到什么地方,叶靖轩摇头,示意大家都平安。他让她开口喝粥,慢慢喂进去,阮薇忽然想起当时的场面……他救不了她,执意留下,于是她一边喝粥一边眼睛又红了。
阮薇最了解叶靖轩不喜欢她流眼泪,她在他面前也不想太软弱,所以她用了好大的力气才忍住,可是叶靖轩放下碗,静静地看着她,过了一会儿才说:“阿阮,哭吧。”
他不忍心再逼她,这些年她心里压了太多事,哭出来就好了。
阮薇瞬间泪如雨下,她以为自己早就百毒不侵,可叶靖轩一句话就能戳破她所有防线,她从来争不过。
她总算哭得痛快。
他拿了一整盒纸巾过来,阮薇哭,他就陪着给她擦脸,最后扔了一地纸。阮薇哭得晕头转向,什么都忘了,只记得揪着他的手,一个劲地和他说“对不起”。
这一切事故的起源都因为她当年出卖叶靖轩。
他什么都不说,不劝也不哄。
可惜好景不长,男人都有个逃不过的弱点,最见不得爱人流眼泪。叶靖轩实在不能免俗,这简直比砍他还难受,最后他担心她哭过劲身体都坏了,出声吓唬她:“好了,再哭不给饭吃!”
这下阮薇哭笑不得,她含着眼泪自己擦脸,总算控制住,又向他伸出手。
他有些无奈,小时候阮薇不懂事,人小个子矮,只能站在秋千上这样等他抱她下去,如今都一样。
他抚着阮薇的侧脸,把人按在怀里,她总算踏实下来。
两人坐了一会儿,叶靖轩身上总有烟草的味道……坏毛病越来越多,阮薇低头闷声笑,掐他胳膊说:“医院里你还抽烟。”
他也笑了,不说话,慢慢拍着她的后背,很久之后才长出一口气,告诉她:“腿上的伤口肯定有点疼,不过这次是外伤,忍一忍就好了。”
她试着动动,果然发现左腿还有知觉,这才放下心。叶靖轩又让她吃饭,阮薇什么执拗都没了,自己接过碗,一口一口往下咽。
晚上的时候,叶靖轩出去找医生谈了一阵,他回来看到阮薇还不困,看看她的腿说:“明天我们就回去,医院再舒服也不如家里……对了,这次医生给你的左腿照过片子,仔细检查过,确认你的骨伤早就愈合了,完全可以好起来。”
阮薇的左腿行走一直不太正常,但其实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心理作用,她基本都清楚,靠在枕头上想了想和他说:“我那会儿还小,有希望,养父带我去过不少医院,都说我当时才十岁,就算伤到骨头也容易长好,可……我后来走路还是有障碍,试过康复训练,怎么努力也不行。”
叶靖轩笑了,看她额头上有磕破的伤口,还贴着纱布,他帮她把头发拨开,又离远一点看看她的脸色,总算满意了,和她说:“身心失调导致的行走障碍,一定会好的,慢慢来。”
阮薇低头握紧他的手,过了一会儿才回答:“我习惯了,无所谓的,只要能动我就知足了。”
她是想安慰他,这条腿的事成为叶靖轩的心结,可她的伤是心理因素,什么治疗都不见效。
叶靖轩示意她多休息,别乱想,让她躺好。阮薇不松手,握着他才安心,渐渐感觉不太对劲,又听见他还是咳嗽,她突然明白过来,问他:“你是不是……你发烧了?”
“嗯。”他一点都没当回事,坐在她床边,“有点感染,都是小事,吃药就好了。”
她挣扎着起来要说什么,叶靖轩实在没办法,做了个嘘的动作,把窗帘都拉上,走回来守着她说:“先顾自己,好不好?别再让我担心了,好好休息,快点好起来。”
阮薇只好躺回去,叶靖轩也觉得累,他看了她一会儿,俯身趴着,刚刚好就在她身侧。
她轻轻抱住他的头,手就放在他脸旁。
病房里格外安静,忽然什么都远了,只有他们两人,离得这样近。
谁也不知道下一秒生死,起码这一刻,他们还在一起。
叶靖轩闭着眼睛,侧过脸吻她的指尖,他喜欢叫她阿阮,温柔到让人心里发暖。阮薇“嗯”了一声答应着,感觉到他咳嗽得很厉害,一直不舒服,她一下一下地抚着他的头发说:“睡吧。”
他也已经筋疲力尽,这么久,提心吊胆的人不是只有阮薇一个,敬兰会里暗流汹涌,多少心机阴谋他一力承担,累过、苦过,也恨过,可人总有死穴,阮薇就是他的死穴,他必须把什么都挡下来,才能让她安安稳稳开花店。
叶靖轩忽然想起什么,很轻地说了一句:“我从来不信你会把芯片的事外传,那只是……”他声音有些不自然地放低,“我忍不住想来找你的借口。”
她怎么会不懂,从一开始叶靖轩就为她一退再退,可她不能再开口,只能告诉自己放松,好好睡一觉,哪怕再说一个字,她还是会哭。
梦里阮薇又见到老宅的花园,那是无数记忆片段里偶然的一个午后。
年少不知愁,秋千架上有只胖嘟嘟的野猫,它胆子养大了,跑来晒太阳,露出肚皮,一脸懒洋洋的模样。
阮薇特别喜欢小动物,想过去摸一摸又不敢,叶靖轩就想把猫抓过来,可他还没走到,那猫不给面子,转身就跑了,还挑衅地一路跳到房顶上看他。
没有叶靖轩做不成的事,他觉得丢人,气急败坏地找人抓猫。阮薇笑得直不起腰,拉着他跑了。
阮薇在梦里跟着他跑,越跑越快,她忽然醒过来,黑暗里正对上叶靖轩的侧脸,她伸手过去抱住他。她知道,后来那些紫色的蔷薇越来越多,是他请人种的,如今或许已经顺着墙铺满一整座园子。
他们难得能有这样一时一刻的相守,阮薇静静躺着不忍心打扰,午夜梦回的时候,安静的医院病房,她握紧他的手,如同少年时一样。
她看叶靖轩睡着的模样,这是她爱的人,张狂霸道的男人,从始至终未曾改变,她手指流连在他脸上,一点一点勾勒他的轮廓。
这一生只为这一秒,百死不悔。
那天直到后半夜方晟才离开医院,他安排好所有心腹留在病房外值守,自己一个人带着摩尔先回兰坊。
他下车的时候发现门口有人在等,一道影子直直立在院门口,但叶靖轩出事并未外传,即使对会里的人也全部封锁了消息,他不知道什么人会来。
方晟下车往里走,才发现那是夏潇。
他怔了一下,夏潇已经跑到他面前,摩尔也跳下车跟着,过来嗅嗅她,无精打采地留在方晟脚边转圈。
她问他:“三哥没回来吗?是不是出事了,为什么他们都不许我进去?”
她话没说完,借着灯光突然发现方晟脸色极其不好,一下哽住了。
他不理她,绕开她就要往里走,夏潇一把拉住他又说:“你……”
方晟后背轻微烧伤,刚刚在医院处理过,勉强披了件衣服回来,这下被夏潇一扯特别疼,他忍不住回身打开她的手,冷言冷语地说:“快回去。”
她吓得放手,又追着他非要进去,门口留守的下人全都看向方晟,他最终停下说了一句:“让她进来吧。”
夏潇今天来其实没有别的目的,本来想找叶靖轩,但看出这院子气氛不对,她怕他们有事,一直不肯走。她了解叶靖轩的习惯,他只肯睡自己的床,只要他人还在沐城,不可能在外留宿,所以夏潇坚持要等。
可是叶靖轩竟然没回来,反而是方晟一个人在,他明显带着伤,如果不是他撑不住了,他不会离开他的三哥。
夏潇越发觉得奇怪,尾随他一路往院子里去,她想了想突然安静下来,一句话也不问。
方晟实在没力气应付她,把摩尔交给别人带走,随口说了一句:“你要等就去东边等吧,不知道三哥什么时候回来。”
他说完就走出长廊,顺着小路往自己的房间去,夏潇往东边看了一眼,那边黑乎乎的一片,已经过了凌晨,一排杉树的影子照得人心惊胆战。
她咬咬牙,快步向着方晟追过去。
一直到方晟让她进了房间,他都没明白,这女人到底和他有什么关系。
可她非要跟着他,方晟不耐烦了,让她去书房,她说那边太黑她害怕,方晟准备叫人送她去,她也不肯,他要关门,她就无赖到挡着门死活不走。
方晟后背很疼,整个人也没精神,没空再和她废话。夏潇找不到叶靖轩没地方发脾气,非要和他闹,他没办法,只能甩开门随她。
夏潇总算进了方晟住的地方,她还是第一次来,震惊到说不出话。
按照方晟的行事作风,她以为他住的地方一定井井有条,恨不得要在柜子上贴标签,每个抽屉都要有名字,如果有东西没放回原处,他就会睡不着觉。
但事实上……方晟的房间里连站的地方都没有了。
厅里乱七八糟,本来东西并不多,基本上就是衣服和吃的东西,很多电脑和屏幕占据了大部分面积,然后全部是四处乱扔的领带衬衫和空的蛋糕盒子。
夏潇站了五分钟才说出一句话:“你……不能找人进来收拾一下吗?”
方晟还是那副表情,口气平淡到连聊天都算不上,两个字解决了她:“不用。”
方晟很快就忘了夏潇的存在,他自我到完全当屋子里没有她这个人,看都不看她。他按自己的惯例把外套扔开,然后从里边睡觉的屋子里扯了一件衣服出来,走到厅里倒了杯水喝,然后他一边打开屏幕看,一边随手旁若无人地开始解衬衫。
夏潇有点尴尬地站在门口不敢动,方晟扣子解到一半,衬衫就碰到伤口,他疼得停下来,这才想起后边有人,头都不回地问了一句:“我要换衣服,你要是不想看的话,可以走了。”
她总算看出他有伤在后背,试探性地走过去说:“出什么事了?”
“和你无关。”
“那你总要告诉我三哥怎么样了?他在哪儿?”
“不能说。”
夏潇看他一动就倒抽气,男人在生活上总是不细致,碰到伤口就嫌烦,她实在看不下去,示意方晟别乱动,然后说:“我帮你,慢一点,别着急,伤在……”
她还没问完,已经看到他后背惨不忍睹,虽然处理过,但隐约还能看出都是高温留下的痕迹。
夏潇把后半句问话咽回去,轻手轻脚帮他拉住上衣脱下来,又帮他换上另外一件。
整个过程里方晟都不说话,等到换完衣服,他总算开口说:“多谢。”
两个字而已。
夏潇退后两步,开始捡沙发上的东西,总算清理出一片干净地方,方晟看她就要坐下,又提醒她:“你来我这里不合规矩,走吧。”
她看着他笑了,并不意外,方晟从来都是这样,公事公办,她今晚来这里也是临时起意,却因为他这一句话开始赌气。
一切都没有源头,从夏潇留在叶靖轩身边开始,她和方晟说过的话其实并不多,唯一的接触也就是他接送她而已。
但她记得,当时在那条奢华的走廊里,方晟把她拉起来,脱下外套给她披上,那个时候灯光太耀眼,可他的目光……和平时不一样。
夏潇吃过苦,知道自己如今的一切得来不易,她明知这种探寻太危险,却还是忍不住想要一个答案。
她已经习惯于方晟的沉默和面无表情,也因此更加耿耿于怀他唯一的那次例外。
夏潇突然有些刻意,坐在他的沙发上,从地上捡起一本杂志,打算这样等下去。
方晟站了很久都没动,也许在忍,也许在考虑要不要让人把她扔出去。
但最终方晟什么都没说,反而是夏潇看着他先开口问:“你怕什么?三哥没在,书房太黑了,我在你这里坐坐而已。”
他的话还是说得很简单:“三更半夜,你非要留在一个男人房间里?”
夏潇扔开杂志,看着他说:“你现在完全可以叫人把我轰出去,大不了我自己走回家。”
方晟终究没有动。
她明知答案已经找到了,可是心里不好受,说:“方晟,我看不起你。”
他没理她,好像根本没听见也不想听,他转身回屋睡觉,进去不到十分钟又出来了。
夏潇就坐在他乱七八糟的沙发上,她等了一夜也很疲惫,渐渐靠住扶手想要休息一会儿。方晟站在厅与卧室交接的地方,刚好是一片灯光照不到的灰色地带。
夏潇似乎回头看了一眼,但她没看见方晟,她的角度看不清他的表情,看不见他的目光,于是方晟也没有说话,静静站了很长时间。
他的后背伤了,不能躺,起来反而好过一点,于是他也就一直站在那里没动。
最后的最后,夏潇似乎累到睡着了,可她感觉到身边有人走过来,半梦半醒之间她下意识伸出手,什么都没摸到。
她想反正这都不是真的,人只有做梦的时候才有权利说胡话,她不能浪费。
“方晟,你不是个男人,你都不敢喜欢别人,不敢承认自己有感情。”
“你活该,伤了死了也没人管……”夏潇说着说着觉得自己也一样,把脸贴在沙发上,又补了一句,“你和我都活该,都想要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早晚……不得善终。”
只是,他们有什么错呢?她想要叶靖轩,她曾经以为自己爱的只是他施舍的生活,如今却走不出来,而方晟永远是叶靖轩的影子,他只有资格站在他身后,这是方晟活着的唯一理由。
他们贪生怕死,爱慕虚荣。
可这是人之常情。
不知道过去多久,天亮的时候,门口突然传来关门的声音,紧接着就是院子里摩尔的叫声,夏潇一下惊醒了。
她翻身坐起来,发现自己身上盖了一件方晟的衣服。
夏潇立刻起身追出去,在院子里看见方晟已经走出很远了,他步子很快,夏潇喊他,他没回头。
摩尔从远处冲出来,谁也拉不住,冲着门口跑,旁边有下人过来提醒她:“大堂主的车已经开进兰坊了。”
夏潇知道叶靖轩回来了,不再闹,听话地随他们走过去,一路上她看见院里的桃花都落了,只剩下枝头零星几片叶子。
风里犹有花香,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飘来的,这条街上有千百种活法,方晟永远只能给她披一件衣服,而她永远只能躺在悬崖之侧。
夏潇收拾好自己,举手投足果然乖巧妩媚,她爱叶靖轩,也必须爱他,因为她不能被打回原形继续穷困潦倒,不想出卖自己过活。
她知道方晟的意思,她就算只是个随时能打碎的赝品,那也是他三哥的女人。
几辆车就停在门口,方晟过去迎,做事总比别人想得周全,率先说:“我让人准备了轮椅。”
叶靖轩“嗯”了一声,到另一侧去抱阮薇,她的左腿几乎等于不能动,他半抱半扶着,好不容易让她下车,又叫方晟把轮椅推过来。
阮薇一看到它就摇头:“我不坐。”
叶靖轩知道她在这件事上特别要强,平常他不会坚持,可现在阮薇新伤旧伤都在一起,脸色也不好,他实在不放心,劝她:“院子太大了,还有一段才到屋里。听话,你坐,我推你。”
她不肯,他也不再说,伸手就要抱她坐上去。阮薇急了,往旁边蹦,单腿跳着往前去:“我没残疾,不坐轮椅。”
方晟也要劝她,解释了一句:“薇姐,不是这个意思,里边还有好几道门槛,不好走,过渡一下而已。”
阮薇在这件事上死活不肯让步:“我能走。”
叶靖轩摇头示意算了,过去拉她的手扶着:“那你跟着我,慢一点。”
她一点一点往前挪,咬牙慢慢走。兰坊都是过去留下来的传统建筑,萧墙门廊中规中矩,三进三出。以前她来的时候还不觉得距离远,如今受了伤,才发现想走进去不容易。
叶靖轩从她抓住自己的力度上就知道她腿疼,明明阮薇从小就听他的话,可这事上连他都劝不动。叶靖轩没办法,看她走了一半的路就在发抖,终于忍不住,过去拦腰要把她抱起来。
青天白日,阮薇自然不想这样,挣扎着不肯,还说自己能走。
刚好两个人就停在台阶前边,叶靖轩跟她说不通,气得抱住她,拍在她后背上威胁:“一身冷汗还逞能?再闹我直接松手,省得你给我添堵!”他说完就皱眉,还是咳嗽。
阮薇知道他病着,立刻不敢动了,环上他的脖子,心里却不踏实。
她想叶靖轩昨天晚上只睡了一小会儿,守了她一夜,她虽然瘦弱,好歹也是个大活人,他这么抱着她太吃力。于是两人走出两步,阮薇就贴着他的脖子开口劝:“我坐轮椅,你推我吧,这样太累了。”
他笑了,扭头看过来,刚好蹭在她脸上,阮薇贴着他的脸分明也难过,口气都软了,她嗫嚅着小声说:“只要你别再有事。”
叶靖轩把她轻轻放在地上,准备要背她走进去。
两边的下人都吓了一跳,方晟马上低头过来拦:“三哥,这不行,我来吧。”
阮薇也不敢,看着他又要说话,叶靖轩烦了,伸手拉她说:“快点!”
她不想招他生气,由他背着往卧房的方向走过去,整座院子里所有人都低下头,再也没人敢出声。
过去在叶家,老爷子惯儿子,话说得明明白白,家里只有这一个男孩了,什么礼也不许跟三哥讲,恨不得供祖宗一样供大的,就算过年有规矩,孩子们都要去拜长辈。但叶靖轩连头都不许低,何况如今让他背人,这事要出了,全家上下一起挨罚。
摩尔刚好从院子里冲出来,一路叫着,兴奋地蹭叶靖轩的腿,跟着他们往前走。
阮薇伸手抱紧他的脖子,静静地贴在他的后背上,突然就叫了一句:“三哥。”
叶靖轩知道她在想什么,轻声和她说:“阿阮,我不准你委屈,一点都不行,你不想坐轮椅就不坐,谁也不能勉强你。”
她抱得更紧,偏偏就被他说到辛酸处。
叶靖轩笑得有些无奈,低头往她手腕上看了一眼,阮薇这几天没戴着橡胶带,那几道疤都好得差不多了,他说:“不许再伤害自己,只有这些没人能为你受,连我也不能替你疼,阿阮……我没那么伟大,我能做的只有不让你受委屈。”
这么好的天气,和南省一样,她眼前只有他,他们一直向前走,恍恍惚惚就像回到旧日时光。
阮薇回头去看来时路,院子里郁郁葱葱只剩下树梢的绿,忽而一瞬,十多年就这样走过去了。
她想她已经知足,起码这一路,他们连影子都在一处。
可惜再长的路也有尽头。
阮薇看到长廊远处有人在等,她只看见一头长发的轮廓,大概也知道是夏潇,于是她没再说话。
是是非非还有那么多,可这一时半刻的温存,阮薇不忍心开口。
夏潇急匆匆地追过来,她等了一天一夜,最后却等到叶靖轩背着别人回来。她惊讶地停在当下,刚好挡住路,他根本没看她,前边已经有人请她让开。
她从未想过叶靖轩有朝一日能低下头,心甘情愿地背一个女人。
不说他这样的脾气……何况他如今身在敬兰会,除了会长没人敢和他说个“不”字,但他就是一步一步背着阮薇走过去了。
夏潇看着他们,竟然忘了自己要和叶靖轩说什么。
她站在长廊里看,下人都跟着叶靖轩走,她看见他带阮薇回卧房,他一天一夜没回去,时间长了,门锁上启动了指纹保护,他背着阮薇腾不出手,就让阮薇去按指纹。
那女人普普通通,苍白到连光都不能见,她明显犹豫,他就哄她,最后阮薇将信将疑地伸手过去,门就真的开了。
夏潇心里仅存的那点希望彻底被击碎,从跟着叶靖轩那天起就知道这院子里的规矩,叶靖轩的卧房是坐北朝南的正房大屋,绝对不许别人进,方晟和他是过命的兄弟,又经常有机密的事经手,因而是唯一能出入的人,其余会里的人想见大堂主,哪怕就是会长来了,也只能请去东边。
不光是夏潇一个人惊讶,连阮薇都奇怪地问他:“这里怎么会有我的指纹?”
“你之前来过,都有扫描记录。”叶靖轩把她放下来,扶她进去,“我的房间最安全,这样方便你出入。”
夏潇还站在长廊的拐角处,她以前都没留心去听,这一次他们就在她面前,夏潇一路看过来,什么都明白了。
原来她说话的声音和阮薇很像。
夏潇忽然想起一句老话,总说珍惜眼前人,可她在他眼前,却不在他心里。
夏潇眼看他们进了房间,摩尔欢腾地也要跟进去。阮薇走得慢,摩尔又着急,叶靖轩回身拍它的头,警告它老实点,阮薇就笑了,弯下腰抱抱摩尔,安慰性地挠挠它的下巴,摩尔果然开始装乖巧。
“你就惯它吧,无法无天了,上次才关了它几个小时,它把一屋子都啃得乱七八糟。”
夏潇依旧在一旁看,阮薇在的时候,叶靖轩就连生气都是退让的。
他们在一起,兰坊这肃杀冷漠的院子里竟然都能像个家。
夏潇慢慢后退,她以前总觉得,叶靖轩偶尔对她好,反而不如他随口而出的三言两语。他的喜怒太难猜,越刻意越让夏潇心里不安,可她今天才明白,他不是不会温柔,而是不能施舍给她。
原来爱一个人就会不自觉对她小心翼翼。
他总不会舍得把阮薇扔在大街上,不会舍得让她跪在墙角,不会舍得把她冷落在房间里一等就是一夜。
方晟和平常一样,走过来要送夏潇出去,她没犹豫也没强留,最后回身看了一眼。
人无非只有两种,靠命或是靠自己。
从夏潇当年上了那艘肮脏的游轮开始,她就很清楚,这辈子她只能做后者。
方晟似乎看出她表情不对,说了一句:“三哥吩咐了,除非有人去接你,否则以后不要擅自来兰坊。”
“阮薇一回来,他当然不想我出现。”夏潇走到院子外边,长长吸了口气,没什么表情,只靠在墙边等车过来,她往远处看看说,“其实昨天是我的生日,所以才想来找他。”
方晟没说话,过了一会儿,车已经开过来了,他突然扔出三个字:“等一等。”
夏潇没留心,自己坐上车,等了五分钟才看到方晟从里边出来,手上拿了一小盒东西。
夏潇奇怪地看着他,方晟很平常地坐在副驾驶位上,回身把盒子递过来。
里边的东西简简单单,只是一块普通的海绵蛋糕,连奶油花色都没有。
方晟把它给她之后就一直沉默,端正地坐回去,从头到尾半句话都没再说。
兰坊里的人都知道分寸,司机尽职尽责地开车,对方晟的举动丝毫不关心。
车里异常安静。
夏潇抱住手掌大的盒子,很久说不出话,她静静地靠着车窗坐了一会儿,一句一句地问他:“方晟,你喜欢吃海绵蛋糕,是不是?我记得你房间里也有很多这样的空盒子。”
“你还喜欢什么?”
“方晟?”
她说什么他好像都没听见。
下车的时候,夏潇和他说:“这是我第一次收到生日蛋糕。”
方晟礼貌而客气地点头,总算回她一句话:“不是我的意思,是三哥让我拿给你的。”
原来说谎是人的本能,连方晟这样的人也无师自通。
所以最终夏潇笑了,温柔又体贴地说:“那替我谢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