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觉得恨一个人已不再重要,生死常常是瞬间的事,能活下来就已经很幸运了。他感到非常冷,冷得让人无法抵御。他转了转身,想推开躺在他怀里的叶莲娜,活动一下麻木的身躯。
“你醒醒!”他拍了拍叶莲娜说。
“不,你就让我睡过去吧!”叶莲娜说。
“不行,振作起来,活动活动!”
叶莲娜依然抱着他说:“我刚做了一个梦,你就让我把梦做完,我喜欢这样温暖的感觉,让我想起我的父亲和丈夫。”
“茹科夫警官?”他问道。
“不,,我真正的丈夫早已死了。”她说。
“你丈夫去世了,茹科夫也去世了,为什么与你有关的男人都不在人世了?”他说。
“也许我命该如此,幸福在离我远去,可我怀念曾经拥有过的温暖,虽然短暂,却值得一生回忆。”她说。
“说来听听!”
“第一次见到他我还很小,算是一见钟情,为了得到我,他算是不顾一切。我跟他离开了家,我知道父母会很伤心,可我没有选择。我迷恋他的一切,他的举止、他谈吐、他的眼神,还有在他怀里温暖的感觉。我喜欢他在月光下为我念诗,喜欢随他在白桦林里纵情歌唱……”
“他一定是一个很有魅力的人,他多大了?怎么死的?”
“与你差不多大,是在一次与内务部队的战斗中去世的。”
“他是干什么的?”
“他是一个革命者!”
陆云起沉默了。他不知道他面对的是怎样的一个组织,但他知道他眼前是一个为爱继承亡夫遗志的女人,他想就这个神秘组织的背景打听下去,可又觉得已毫无意义。他想再看看这个女人的面容,便划燃了一根荧光棒。光芒照亮了她惨白却依然美丽的面孔,蓝灰色的眼珠在狭小的空间里明亮地闪烁着。
“别这样,这样会破坏我的梦!”她说着,拿过荧光棒,将其熄灭。“就让这一刻的温暖持续到永远吧!”
陆云起不由地将她紧紧地抱着,在黑暗中无言地等待着奇迹。渐渐的,他们疲倦了,便一起进入了梦乡。
他在黑暗中醒来又睡去,睡去又醒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躺在地上没力气再动弹了,他想自己也许要与这个女人一起死在这异国他乡。
水也早已喝完了,又没得吃,一切只能听天由命。
忽然,他隐约听见了流水的声音,远远的,格外动人。
“水?”他默默念道,努力睁开眼,抬起头,四处依然一片漆黑,悄无声息,而流水声更像是幻听。他无奈地闭上了眼睛。
流水声又重现了,细小却真切,像流入内心的甘泉,将垂死的心激活。陆云起刹地坐起。如果真是流水声,说明附近有出口。
可当他仔细倾听时,一切声音又消失了。
人们都说,人将告别这个世界时总会产生对美好事物的幻觉。可他明白,这不是幻觉,他知道自己的神智还是清醒的。那么这声音来自何处?难道是地下?
他俯下身子,将耳朵贴着地面,果然传来了浅浅的流水声。由此推测,在这个地下不远处,应该有条流水的通道,只要顺着流水走,就能找到出口。
他赶紧划燃一根剩余不多的荧光棒,看见叶莲娜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便去拍了拍她说:“醒醒,别睡过去了!”
叶莲娜没有说话,哼了一声表示她还没死。陆云起不再理睬她,从身上找出工具开始挖,先挖开表面的一层砖石,接着就是泥土了。荧光棒熄了,他就在黑暗中不停地挖。也许是挖土的声音惊动了叶莲娜,她醒过来了,扯着他的衣服说:“别离开我!”
“别担心,我们会离开这里的。”他说。
接下去,她再也没了声音。大概挖到有他半个身子这么深的时候,他触到了硬物,凭感觉像是砖石,而流水的声音愈加清晰,估计这里应该是一处下水道。他摸索着凿松其中一块砖,然后集中所有力气到腿部,有力一蹬,蹬出了一个小洞,凉飕飕的阴风直往里边灌,顿时让人清醒了不少。
他脱掉外衣钻了进去,一阵恶臭传了过来,似乎有东西在腐烂。他划燃一根荧光棒仔细观察,果然是城市下水道,浑浊的水在哗啦啦地流淌着。
他回头取自己的外衣和随身物品,却发现被叶莲娜扯住了。
“别离开我!”叶莲娜发出梦呓般的呻吟。他有些犹豫了,带她走还是不带她走?他思考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决定带她走,将她带回圣彼得堡受审,一是还自己一个清白,二是彻底弄清楚他们组织情况和破坏李鸿章访俄的目的。他背上她,下到下水道,顺着水流的方向一步步向前走。空气中弥漫着的依然是恶臭,脚下则是淤泥。大约走了几公里,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丝光明,但那不是阳光,而是似萤光般的点点光亮,是夜的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