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利克斯出门买早报时,只觉得无论往哪里走,满街都是孩子。院子里有一群小姑娘唱着歌谣蹦蹦跳跳地做游戏;一群男孩子用粉笔在墙壁上画了个球门,拿来一块烂木板做球拍,正在打板球;街上有几个年纪稍大些的男孩儿推着手推车。费利克斯从一名少女那里买了份报纸,回房间时,一个光屁股小孩正沿着楼梯往上爬,堵住了他的去路。他看了看那小孩,是个女孩。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眼看要慢慢向后倒去。费利克斯急忙把她接住,抱上楼梯的平台处。小女孩的妈妈从一扇敞开的门里走了出来,她是个年轻女子,脸色苍白,头发油乎乎的,挺着大肚子——显然离生产不远了。她一把捞起小女孩,狐疑地瞥了费利克斯一眼,转身进屋去了。
每当费利克斯盘算怎样才能哄骗夏洛特,让她说出奥尔洛夫的下落,他就觉得自己脑子里像是砌了一道墙,跑进这条死胡同,绕不出去。他设想过自己巧妙地从她口中打探情况,不让她意识到自己向他透露了信息;还设想过凭空捏造出一个故事,就像上次他对莉迪娅编造的故事那样;也想过干脆直截了当地告诉她,自己要刺杀奥尔洛夫。无论哪种情形,他都心存犹疑。
当他反思这次行动的代价时,他发现自己的内心感受十分可笑。眼下他有机会挽救上百万人的性命,甚至有可能触发俄国革命——可他却为了对一个上流社会的千金小姐撒谎而惴惴不安!他无意加害于她,他只是想利用、欺骗、辜负、背叛她的信任——他相逢不久的亲生女儿的信任而已……
为了不闲着,他拿出自制炸药,开始动手把它制成简易炸弹。他把浸满硝酸甘油的棉絮等填充物塞进一只裂了的陶瓷花瓶,思考着该如何引爆。仅靠点燃草纸似乎还不够,于是他往棉花团里插进了六根火柴,只留下鲜红的火柴头裸露在外。他费了好大劲才把一根根火柴插直,因为他的双手抖个不停。
我的手从不发抖。
我这是怎么了?
他撕下报纸的一角,捻成一根导火索,然后将一端插进火柴头当中,又用长布条把火柴头捆紧。打结也费了他好大的劲。
他把《泰晤士报》上登载的所有国际新闻全读了一遍,孜孜不倦地逐字研读报纸上那种辞藻华丽的英语。他隐约感到一场战争正在酝酿之中,但是仅有隐约的预感还不够。哪怕他并没有必要杀死奥尔洛夫,他也很乐意杀掉这样的游手好闲之徒。可若要他无缘无故地破坏他和夏洛特的关系……
关系?什么关系?
你明知是什么关系。
他读《泰晤士报》读得头昏脑涨——报纸上的字很小,他的房间里光线又暗。这份报纸保守透顶。真该把这家报社炸掉。
他盼望着再次见到夏洛特。
他听见门外的楼梯口传来一阵拖沓的脚步声,紧接着有人敲门。
“进来。”他随口喊了一声。
看门人咳嗽着走进房间,说:“早上好。”
“早上好!普莱斯先生。”费利克斯心想,这蠢老头又想干吗?
“那是什么?”普莱斯朝桌上的那颗炸弹点点头,问道。
“自制蜡烛,”费利克斯说,“可以点上几个月。你有什么事吗?”
“我想问你要不要买两条备用的床单,我能搞到便宜货——”
“不用了,谢谢,”费利克斯说道,“再见。”
“再见了。”普莱斯走出了房间。
我应该把炸弹藏起来的,费利克斯想。
我这是怎么了?
“不错,他在房间里。”普莱斯对巴思尔·汤姆森说。
沃尔登顿时心里一紧。
他们此时坐在一辆警车的后排座位上,车子停在加拿大公寓——也就是费利克斯所在的地方的街角。与他们在一起的还有政治保安处的一名警官和来自萨瑟克区警察局的一名身穿制服的警司。
要是他们这次能够抓住费利克斯,亚历克斯便能平安无事,那该是多大的解脱啊,沃尔登心想。
汤姆森说:“普莱斯先生曾向警察局报告,说他把房间租给了一个形迹可疑的人。那人说话带有外国口音,非常缺钱,正在蓄胡子,看样子是急于改变自己的容貌。他看到画像师绘制的肖像,认出了费利克斯。好样的,普莱斯。”
“谢谢您,警官。”
那名穿制服的警司铺开一张大地图。他动作慢得惹人恼火,派头显得装腔作势。他说:“加拿大公寓包括三幢五层楼房,共同围成中间的庭院,每幢楼房里各有三座楼梯。若你们站在院子的入口处,右侧的楼房便是多伦多公寓。从中间的楼梯上楼,费利克斯的房间在这幢楼的五层。多伦多公寓后面是个堆放建材的院子。”
沃尔登竭力克制住不耐烦的情绪。
“左侧的楼房是温哥华公寓,公寓后面是另一条街。至于第三幢楼房,也就是你们站在院子的入口处,正前方的那幢楼房,叫作蒙特利尔公寓,它的背后是铁路。”
汤姆森指着地图问:“院子中间那是什么房子?”
“茅房,”警司答道,“臭得要命,因为所有人都要用这间茅房。”
沃尔登暗自想:别磨蹭了,快点儿说吧!
汤姆森又说:“依我看,费利克斯逃出院子的路线有三条。第一是院子的入口,我们自然会把它堵住的。第二是院子另一头的左侧,温哥华公寓和蒙特利尔公寓之间的小巷能够通往邻街。派三个人守住那条小巷,警司。”
“遵命,长官。”
“第三是蒙特利尔公寓和多伦多公寓之间。这条小巷通往放建材的院子。再派三个人把那里守住。”
警司点了点头。
“那么,这几幢楼房背面有窗户吗?”
“有,长官。”
“那费利克斯还有第四条路可以逃出多伦多公寓,也就是从楼背面的窗户爬出去,穿过堆放建材的院子。最好派六个人在那座院子里守着。最后,我们要在这座院子里多安排些人手以壮声势,震慑他乖乖就范。这样安排你看可以吗,警司先生?”
“依我看,您想得太周到了,长官。”
他全然不清楚我们的对手有多么难对付,沃尔登心想。
汤姆森说:“你和萨顿探长负责出手逮捕他。你带枪了吗,萨顿?”
萨顿把大衣往旁边一掀,露出藏在胳膊底下的一支左轮小手枪。沃尔登吃了一惊:他原以为没有哪个英国警察会佩枪出门。看来政治保安处果然不同于其他部门,他不由得感到欣慰。
汤姆森对萨顿说:“你最好听从我的建议——去敲他的房门时,一定要把枪拿在手里。”他又转身对身穿制服的警司说:“你就用我的枪吧。”
警长似乎受了冒犯,说:“我当了二十五年警察,从未感觉自己需要佩枪,长官,所以如果你不反对的话,我也不打算从这次行动开始佩枪。”
“在追捕这个人的过程中,已经有多名警察殉职。”
“可我还没有学过开枪呢,长官。”
我的天啊,沃尔登绝望地想,我们这种人怎么能对付得了费利克斯这样的家伙?
汤姆森说:“我和沃尔登伯爵就守在这座院子的入口。”
“你们待在车上吗,长官?”
“我们待在车上。”
快点行动吧,沃尔登暗自寻思着。
“行动吧。”汤姆森说。
费利克斯忽然发现自己已是饥肠辘辘——他已经超过二十四个小时没吃过东西了。他琢磨着该怎么办。现在他的下巴胡子拉碴,身上穿的又是工人才穿的衣服,店员准会留意他的举动,想要偷东西就更难了。
他刚冒出这种想法,便暗自自责,偷东西有什么难的,他告诉自己。我想想:我可以找一户郊区的人家——那种家里只有一两名佣人的人家,从送货员进出的房门进去。厨房里保准有个女佣,或是个厨娘,我就嬉皮笑脸地对她们说“我是个疯子,要是你不想被我强奸,就给我做个三明治吃”。我得走到门口把门堵住,以防她逃跑。她有可能会高声叫嚷,若是这样我就逃走,到另一户人家去碰碰运气。不过,她很有可能会给我吃的了事。那我就对她说“谢谢,你是个好人”,说完就走。偷东西从来没什么难的。
钱倒确实是个问题,费利克斯心想,看门人真是乐观,好像我有钱买床单似的!他明明知道我身上没钱……
他明明知道我身上没钱。
想到这儿,费利克斯顿时觉得刚才普莱斯进屋的理由很可疑。他究竟只是乐观地想赚钱,还是来刺探我的动静?我的头脑好像越来越迟钝了,费利克斯这样想着,站起身走到了窗口。
我的天啊。
院子里站满了身穿蓝色制服的警察。
费利克斯盯着他们,不由得惊恐万分。
这情景使他联想到一窝蠕虫,一条压着一条,扭动着身体在地洞里翻卷蠕动。
他心底的本能仿佛在尖叫:快跑!快跑!快跑!
往哪里跑呢?
警察把院子的所有出口全守住了。
费利克斯想起了屋后的窗户。
他跑出房间,沿着楼梯平台朝公寓背面奔去。那里有扇窗户正对着堆放建材的院子。他从窗口偷偷向下一瞧,只见五六个警察正在院子里的砖头和木板堆旁边各就各位。这里绝无逃跑之路。
那就只剩下屋顶。
他跑回自己的房间向窗外看去:所有的警察都站在原地不动,只有两人——一个穿制服、一个穿便衣——目的明确地穿过院子,朝费利克斯所在的楼梯口走来。
他抓起自制的炸弹和一盒火柴,向下一层楼的楼梯平台跑去。楼梯底部有扇带门闩的小门,门后是间壁橱。他打开小门,把炸弹放进去,点燃了纸捻的导火索,然后关上壁橱的门。他转身要走,在导火索燃尽之前,他还有足够的时间跑上楼去——
那个蹒跚学步的小女孩又爬到了楼梯上。
见鬼。
他一把抱起她,冲进房间去。女孩的妈妈坐在肮脏不堪的床铺上,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墙壁。费利克斯把小孩猛地塞到她怀里,大喊:“在这儿待着!别动!”那女人一脸的惊恐。
他跑出了房间。那两个警察离他只有一层楼之隔。费利克斯飞快地向楼上跑去——
现在先别炸,现在先别炸,现在先——
他向自己那一层的平台跑去。警察听到了响动,其中一个大叫起来:“嘿,就是你!”两人向他飞奔而来。
费利克斯冲进自己的房间,顺手抄起那把廉价的靠背椅,拿着它直奔楼梯平台,把椅子摆在通向阁楼的活板门底下。
炸弹还没有爆炸。
也许是它不管用。
费利克斯站到椅子上。
两名警察已经上了楼梯。
费利克斯推开活板门。
身穿制服的警察高声喊道:“你被捕了!”
便衣警察举起枪,瞄准了费利克斯。
炸弹响了。
一声沉闷的巨响,仿佛什么重物跌落在地上似的,楼梯被炸成了碎木片,飞得到处都是。那两名警察被震得向后一倒,楼梯的碎片着了火,费利克斯双臂一撑,爬上了阁楼。
“该死,他扔了一枚炸弹!”汤姆森大喊起来。
沃尔登心想:又出差错了——果然如此。
四楼窗口落下许多碎玻璃,砸在地上啪啦作响。
沃尔登和汤姆森跳下车,冲过院子。
汤姆森随便拉住两名穿制服的警察说:“你,还有你——跟我进去。”然后转身对沃尔登说:“你留在这里。”说完三人便冲进楼去。
沃尔登后退几步回到院子当中,抬头望着多伦多公寓的窗户。
费利克斯在哪儿呢?
他听见一个警察说:“他从后面逃走了,我敢打包票。”
屋顶落下四五块瓦片,在院子里摔得粉碎。想来是被炸弹给震落的,沃尔登心想。
沃尔登难以克制自己,不时向身后张望,像是担心费利克斯会突然冒出来,凭空出现在自己身后。
公寓的住户纷纷从门窗里探出脑袋,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院子里的人也越聚越多。几个警察敷衍了事地赶大家各自回房去。一个女人突然从多伦多公寓跑了出来,尖叫着:“着火啦!”
费利克斯在哪儿呢?
汤姆森和一名警察抬着萨顿从楼里出来了。萨顿看上去不省人事,或许已经死亡。沃尔登仔细看了看:不,他还没死,枪还牢牢地攥在手里。
屋顶上又掉下几块瓦片。
和汤姆森一起从楼里出来的警察说:“里面全都乱套啦。”
沃尔登问:“你们看见费利克斯了吗?”
“什么也看不见。”
汤姆森和那名警察又回到楼里去了。
又有几块瓦片掉了下来——
沃尔登突然想到了什么,他立即抬头向上望去。
房顶上有个缺口,费利克斯正从里面往外爬。
“他在那儿呢!”沃尔登大叫起来。
所有人都抬头看着他,却束手无策,眼看着费利克斯从阁楼爬出来,手脚并用地向屋脊爬去。
要是我有支枪——
沃尔登跪在昏迷不醒的萨顿身旁,使劲扳开他的手指,拿出手枪。
他抬头望去,费利克斯此刻正跪坐在屋脊上。这要是支步枪该有多好,沃尔登心里这样想着,举起了枪。他以枪管为参照物,瞄准了费利克斯,费利克斯也望着他:他们的目光相遇了。
费利克斯一动。
一颗子弹飞了过来。
他并没有任何感觉。
他在屋脊上跑了起来。
就像在走钢丝一样,他伸出双臂保持平衡,双脚精准地踩在狭窄的屋脊上,竭力不去想自己与庭院之间还有五十英尺的距离。
又是一枪。
费利克斯慌了。
他全速向前奔跑。屋顶的尽头已经隐约可见,蒙特利尔公寓倾斜的屋顶就在他眼前。他不知道这两座公寓之间的距离有多远。他放慢了脚步,有些犹豫,就在这时,沃尔登又开了一枪。
费利克斯全速向屋脊尽头冲刺。
他纵身一跃。
他在空中飞跃而过。他听见自己在尖叫,那声音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
他朝下匆匆一瞥,身下五十英尺的地方有三个警察站在小巷里,目瞪口呆地看着他飞跃过去。
他摔落在蒙特利尔公寓的屋顶上,双手和膝盖重重地撞在屋顶上。
这一撞,把他撞得上气不接下气。他从屋顶倒滑下去,双脚碰到了雨水槽。雨水槽似乎承受不住他的体重,他以为自己会直接从屋顶的边沿跌下去,跌下去,跌到深不见底的地方——可那条雨水槽并没有断,而他也不再继续下滑。
他被吓得不轻。
他脑海深处发出了抗议:我可从来不会害怕!
他爬上屋顶,翻过屋脊,从另一面往下爬。
蒙特利尔公寓背后紧挨着铁路,铁轨和路堤上没有警察的踪影——他们没料到会是这种情形。费利克斯心中一阵狂喜:他们以为我会被困在院子里无路可逃,可他们从没想过我竟会从屋顶脱身。
我现在需要做的只是从屋顶下去。
他从雨水槽边探出头,往身下的墙壁扫了一眼:墙上没有安装排水管——屋檐的边沿有一些凸出的排水口,类似于屋角上安装的怪兽形状的滴水嘴,雨水槽里的水就从那里流出去。不过,顶层的窗户离屋檐很近,窗台也很宽。
费利克斯用右手抓住雨水槽,使劲拉了一把,试探其坚固程度。
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意自己的生死安危的呢?
你明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爬到一扇窗户上方,双手抓紧雨水槽,缓缓地把身子往屋檐下放。
有那么一会儿工夫,他的身子是完全悬空的。
他的双脚终于碰到了窗台。他右手松开了雨水槽,在窗户周围摸索着砖块,想找到一处可供抓握的东西。他的手指抠住了墙上的一道浅槽,然后另一只手松开了雨水槽。
他从窗口向里张望。房间里有个男人,那人见到他,吓得大叫起来。
费利克斯一脚踢开窗户,跳进了房间,他把那个吓得魂不附体的租客推到一旁,冲出了房门。
他每步跨过四级台阶,飞奔下楼。只要跑到底层,他便可以从楼后的窗户跳出去,逃到铁轨上。
他跑到最后一个楼梯平台,在最后一组台阶顶端停下了脚步,大口地喘着粗气。就在这时,公寓的前门出现了一个穿蓝色制服的身影。费利克斯连忙返身朝楼梯后部奔去。他推了推窗户,窗子卡住了。他猛地一发力,终于把窗户打开了。他听见皮靴跑上楼梯发出的咚咚声。他攀上窗台,把身子挪到窗外,双手攀着窗沿悬空吊了一瞬,然后猛地一推墙壁,借势跳了下去。
他跌进了铁轨路堤旁边那片高高的草丛里。在他右侧,两个男人正从堆放建材的院子栅栏上爬过来。左侧离他较远的地方响起一声枪声。费利克斯刚刚跳离的窗口冒出了一个警察的脑袋。
他跑上路堤,向铁轨奔去。
他面前共有四五条铁轨,一列火车正从远处疾驰而来,看样子像是行驶在离他最远的那条铁轨上。他心底生出一瞬间的胆怯,不敢在火车面前跨过铁轨。接着他快步跑了起来。
从建材院子里翻出来的两名警察和从蒙特利尔公寓追赶而来的另一名警察对他穷追不舍,追着他穿越铁轨。左边远处传来一声叫喊:“闪开,我要开枪了!”原来那三个人同时追赶费利克斯,使得沃尔登无法开枪射击。
费利克斯回头一瞥,三个警察已经退避到手枪的射程之外。一颗子弹呼啸而过,费利克斯躲避着子弹,沿着之字形路线继续向前跑。火车的隆隆声震耳欲聋,他听见火车拉响了汽笛。又是一颗子弹,他猛地往旁边一闪,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住了,跌倒在最后一条铁轨上。耳畔传来火车的雷霆之声,震得人魂飞魄散。眼看火车头朝自己迎面扑来,他身子猛地一缩,从铁轨上一跃而起,滚落到铁轨另一侧铺满沙砾的路堤上,火车从他头顶呼啸而过。就在那一刹那,他瞥见了火车司机那张吓得惨白的脸。
他站起身,跑下了路堤。
沃尔登站在栅栏旁边望着火车开过。巴思尔·汤姆森也赶到了他身旁。
负责追捕的警察们纷纷追到最后一条铁轨旁边,却站在原地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等着火车通过。这列火车仿佛没有尽头。
火车驶离之后,费利克斯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家伙跑了。”一名警察说。
巴思尔·汤姆森骂道:“去他妈的!”
沃尔登转身向汽车走去。
费利克斯翻过一堵墙,发现自己来到了一条贫民街上,街道两侧分列着低矮的联排房。他所在的地方正是一个临时足球场的球门处。一群年纪不大的男孩子正在踢足球,头上戴着过大的帽子。他们看见费利克斯也吃了一惊,纷纷停止游戏盯着他看。费利克斯继续向前跑去。
铁轨另一头的警察们还得花上几分钟才能重新部署兵力。他们肯定会继续追捕费利克斯,不过他们的行动为时已晚——等他们展开搜索时,费利克斯已经跑到了离铁轨半英里的地方,并且还在不停地继续奔跑。
他跑到一条繁华的商业街上,这才放慢了脚步。在那条街上,他心血来潮,跳上了一辆公共汽车。
他成功脱身了,但内心仍然非常担忧。这种经历他以前已碰到过几次,但他以前从未害怕过、从未惊慌过。他想起自己从屋顶往下滑落的一瞬间头脑里曾闪过一个念头:我不想死。
在西伯利亚时,他丧失了感受恐惧的能力。此时这种能力又恢复了,这是他多年以来第一次想要活下去。我又变回有人性的人了,他心想。
他从车窗向外张望,看着伦敦东南区的破旧街道,暗自琢磨着,这些脏兮兮的孩子和脸色苍白的妇女见了他,是否看得出他是个重获新生的人呢?
这次重生无异于一场灾难:这会减慢他的行动速度,束缚他的行事风格,妨碍他顺利地完成任务。
我害怕,他心想。
我想活下去。
我想再次与夏洛特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