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无从选择,一切皆因为这个早晨,我们来了一位访客。
我们在离莱克星敦五里左右的地方扎营住了下来,在那里我们没有看到任何人——任何活着的人——一连好几周。当然,在我看到他之前便已听到了他的声音。或者我该说我听到了他引起的骚动:不远处群鸟拍动着翅膀飞离树林。我知道,没有哪个莫霍克人会像这般惊动鸟群,这也就是说来者是其他人:一个殖民地民众,一个爱国者,一名英军士兵;甚至有可能是一个迷失方向的法军侦察兵。
齐欧大约一个钟头前已经离开帐篷去狩猎了。不过,我知道她绝对已经从群鸟的惊动中看出了什么;她应该已经拿好她的滑膛枪了。
我动作迅速地爬上一棵树,梭巡起我们周围的这片区域。那里,就在不远处——他就在那里,独自一人的骑士骑马慢步穿过森林走来。他的滑膛枪斜挎在肩背。他戴着一顶三角帽,身着深色的穿扣整齐的外套;并非军人的制服。他拉缰勒马,停了下来,我看见他摸向自己的背包,拿出望远镜架在眼前。我看到他将望远镜的角度调向上方,树冠的上方。
为什么是看向上方?聪明的小伙子。他正在寻找那股显而易见的轻烟,对比起晴朗湛蓝的清晨的天空,显得格外醒目。我向下看向我们的营火,那烟雾此时正袅袅攀升直向天际,随即我又看向骑士,看到他将望远镜移向天际,简直就像……
没错。简直就像他已经将勘查区域分割成块,现在正一块一块有条不紊地检视,这完全就是……
我的做法。或是我的弟子的做法。
我稍稍松了口气。此人是我的同僚之一——从他的行动模式和衣着打扮上来看,应该是查尔斯。我看到他注意到了营火发出的烟雾,他将望远镜放回背包,骑向营地方向。现在他已经离得很近了,我看到了他确实是查尔斯,于是我爬下树走向帐篷,心里想着齐欧。
回到地面后,我便试着用查尔斯的视角四处查看起来:营火,两个铁罐,系于两棵树之间的一块大帆布,在帆布下面是我和齐欧晚上裹身保温用的兽皮。我赶忙拉下帆布,盖住兽皮,接着再蹲在营火边收拾起铁罐。片刻之后,他骑马走到了空地上。
“你好,查尔斯。”我并未回头看他,已先行开口说道。
“你知道是我?”
“我看到你充分发挥了你训练的成果:这让我印象深刻。”
“我受到的是最好的训练。”他说道。我听到了他声音中的愉悦之情,待我抬头时,我看他正低头看着我。
“我们都很想你,海瑟姆大人。”他说道。
我点了点头。“我也很想你们。”
他的眉毛高高挑起。“真的?你知道我们在哪里。”
我将木棍伸进火中挑拨,然后看着火焰尖端燃烧发红。“我想知道我不在时你们是否能够独当一面。”
他抿住嘴唇点了点头。“我想你应该知道我们做得到。你离开的真正原因是什么,海瑟姆?”
我的视线从火中离开,抬头看向他,眼含锋利。“你觉得应该是什么原因,查尔斯?”
“也许你很享受与你的印第安女人在这里的生活,在两个世界之间暂时休憩,暂时放下对于两边的责任。这样的悠闲度假必是相当惬意……”
“注意你的言辞,查尔斯。”我警告他。突然我注意到他正低头看着我,于是我站起身来看着他,让两人处于同等的条件下谈话。“或许比起关注我的个人行动,你更应该把注意力放在你自己身上。告诉我,波士顿的事务进展如何?”
“我们一直在忙你要我们专注的事情。关于土地的事情。”
我点了点头,想到了齐欧,我很想知道是否有别的解决途径。
“还有别的事情吗?”我问道。
“我们也在继续寻找先行者的遗迹……”他抬起下巴说道。
“我知道了……”
“威廉在会议上提议打算组建一支远征队。”
我心下一惊。“没人来征询过我关于这件事的意见。”
“你当时不在场,无法征询。”查尔斯这么说道。“威廉认为……好吧,如果我们想找到遗迹的方位,那么最好就此开始。”
“如果我们在原住民的土地上扎营的话,这一举动会激怒他们。”
查尔斯看着我的眼神像是在说我疯了。那是自然。我们,堂堂圣殿骑士需要为了区区几个原住民而心烦意乱吗?
“我一直都在思考遗迹的事情。”我赶紧加了一句,“但不知为何现在这件事变得已不那么重要了……”我看向远处。
“还有什么别的你打算略过的吗?”他无礼地问道。
“我警告你……”我说时暗暗地张开了手指。
他扫了营地周围一眼。“话说回来她在哪儿?你的印第安……情人?”
“这不需要你操心,查尔斯,我希望你能从言辞中去掉那令人讨厌的语气,不然当你提到她时我会强迫自己帮你去掉。”
他看向我的眼神变得冰冷。“这里有一封信。”他把手摸进背包,将信甩到我脚边。我向下看去,在信封上看到了我的名字,然后立刻就认出了那个笔迹。这封信来自霍顿,只是看到这封信我的心跳就猛然加快:这牵扯到我过去的人生,我在英格兰的另一段人生,还有我在那里的当务之急:寻找杀死我父亲的凶手。
我没做也没说任何会泄露我看到这封信时情绪的事,我又补充了一句,“还有吗?”
“是的,”查尔斯说道,“还有一些好消息。布雷多克将军饱受伤痛的折磨。最后还是去世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他受伤之后很快就死了,不过消息我们是不久前才收到的。”
我点了点头。“那么那件事可以告一段落了。”我说道。
“太好了,”查尔斯说。“那么我该准备打道回府了,是吧?然后告诉他们你很享受这野地的生活?我们只期望你以后能纡尊降贵在我们面前现个身。”
我想到了霍顿的那封信。“也许会比你想得要快,查尔斯。我有种感觉,我很快就会被召回。你已经证明了自己有独立处理各种事务的才能。”我对他淡淡地,暗含悲伤地一笑。“也许你会继续这么做。”
查尔斯拉起马缰。“如你所愿,肯威大人。我会让他们知道你的回归。同时,请把我们的问候带给你的女友。”
说完之后他便骑马离去。我在火堆边多蹲了一会,四周的森林寂静无声,接着我开口道,“你现在可以出来了,齐欧,他已经走了。”立刻,她就从一棵树上跳了下来,大步走向营地,面沉如雪。
我站起身面对她。她一直戴在脖子上的项链在清晨的阳光下光芒闪烁,映照出她眼中毫不遮掩的怒火。
“他还活着,”她说,“你对我说谎。”
我语塞了。“但是,齐欧,我……”
“你告诉我他已经死了。”她说着音调高扬了起来,“你告诉我他已经死了,所以我才带你去神庙。”
“是的,”我承认了,“我的确是这么说的,为此我道歉。”
“那土地又是怎么回事?”她打断了我的话,“那个人说要把这块土地怎么样?你想要夺走它,是不是?”
“不,”我答道。
“骗子!”她叫喊起来。
“等等。我可以解释……”
她已经抽出了佩剑。“我应该为你所做的事情杀了你。”
“你当然有权生气,诅咒我的名字,希望我离开。但是事实真相并非你所认为的那样,”我激动地辩解道。
“滚!”她这么说道,“离开这里再也不要回来。不然,如果你敢回来,我就会亲手将你的心脏挖出来拿去喂野狼。”
“求你听我说,我——”
“你发誓。”她高声喊道。
我低下了头。“如你所愿。”
“那么我们就此一刀两断。”她说完便坚决地转身离去,只留下我收拾行囊,独自踏上返回波士顿的旅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