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是停止往上去,转而往下走的时候了。这一次,当他们到达屋顶边缘时,玛丽亚跳向位于一个阳台顶端的倾斜石拱门,荡了进去。
阿吉拉尔紧随其后。他们撞破了木板门,闯进一间小而狭长的房间。前来这所教堂里的访客们尖叫着四下躲避。玛丽亚与阿吉拉尔甚至没有慢下脚步,直接从他们看到的下一扇窗户跳了出去,像毛刺一样紧贴在大约六英寸宽的边沿上。追赶他们而来的圣殿骑士冲得太急了,没能抓住墙上的突起,一路尖叫着跌落了下去。
刺客们从建筑一侧的房檐跳向六英尺外一处更高的边沿,以之字形稳固地向上前进,出现在大教堂的前方。他们所见到的是整座城市壮观的景色,以及一个使人更加警醒的景象——已有数十个圣殿骑士聚集了起来,在其他的屋顶上,在街道上,加入了这场狩猎。
阿吉拉尔看到其中之一便是欧哈达。他们的视线相遇,这名圣殿骑士语无伦次地大叫着,粗暴地踢着他出色的战马,急冲向那所教堂。
阿吉拉尔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他在狭窄的边沿上站稳脚跟,遥遥高于下方的市街,他转过身用整个身体猛拉住冲来的骑士,利用对方自己急冲上来的力量将其丢到了下方的石街上。他把玛丽亚拉到他身边,两人转过身,疾速奔向教堂平坦、开阔的顶部。
圣殿骑士现在从两边爬上来了。玛丽亚全速奔跑着,用她的靴尖直踢中一个人的下巴下方,迫使对方松开了紧抓住边缘的手,整个人被高高挑起又落了下去。
他们必须想法将圣殿骑士们丢下去。阿吉拉尔稍稍停了一下调整呼吸,低头看着这栋楼与旁边的那栋之间挂着的条条绳索。这些绳子是用来挂那些五彩的横幅,不过看起来似乎绑得也足够结实。
只有一种方法可以验证。
他稳了一下,随即起跳,右脚落在一条绳索上,左脚踩上了另一条。玛丽亚跟在他身后,这两个人在紧绷的绳索上轻松地疾驰,就仿佛他们是在踏着一块块石头过河。
一声怒火冲天的吼叫从他们的身后、他们的上方传来。欧哈达不知怎么想法带着马穿过教堂,来到平坦的屋顶上。
下一个瞬间,阿吉拉尔踏下去的步子便落空了。欧哈达砍断了绳索。阿吉拉尔伸出手,抓住了从身边荡过去的绳子。玛丽亚与他一同掉了下来,紧抓住他的腿,两人毫无方向感地大幅摆动着,撞破了一扇紧闭窗户的护窗板。脆弱的木头被砸得粉碎,他们双双滚入房中。
玛丽亚和阿吉拉尔翻身站起,沿着走廊向下飞奔。在他们前方,奔跑的人影朝他们袭来。他们猛然转向,冲下另一个通往左边的过道,进入一间私人武器储藏室——与此同时,两个警卫从房间另一头的门中冲了出来。玛丽亚握紧拳头,直击其中一人的下巴。对方踉跄着后退,摇晃着头,眨着眼睛。
阿吉拉尔很快地用类似的动作解决了另一个人。两名刺客各拿起一张弓和一支箭。一如过去那么多次共同战斗时一样,他们背对背站着,面朝相反的方向,每人将一支箭直射入一名骑士的胸口。阿吉拉尔再一次转身,又将一支鸣唱着的箭送入敌人体内,与此同时玛丽亚向阿杰拉尔刚才面对着的那扇门急冲而去。
那扇门通往一道走廊,延伸至这栋楼的一侧。一名红斗篷朝玛丽亚挥起剑,但她以一贯的优雅躲开了,抓住他持剑的手臂按在栏杆上,凶狠而干练地将一根箭整个直插入这个男人的手臂,将他钉在了原地。
一名圣殿骑士飞奔而来,徒劳地想要帮助他的同伴。阿吉拉尔在门内出现,一箭射中了他。一波又一波的敌人冲入这道走廊,看起来仿佛是从木雕中爬出来的一般。
阿吉拉尔一支又一支地放箭,从一边转到另一边,而玛丽亚则放倒那些冲得太近、他无法射击的敌人。
到了某一刻,她转向他,双眼因烟雾、紧张和用力而布满血丝,但仍旧燃烧着那种纯然的兴奋,就如同每次肩并肩战斗时她总是经历的一样。他们的视线相遇了极短的一瞬间,他知道自己的双眼也因专注而发亮。他随之再度转身,用手肘击中一个红斗篷并在同一个动作中拉开弓,放出另一支笔直而准确的箭矢。
他们沿着走廊飞奔而下,越过尸体,向右急转进入另一件房间。里面有人,但并没有挤满圣殿骑士——只有一个贵族和他的家人们,他们显然才刚刚坐下来吃饭,就被发生在阳台上的战斗所打断。
你的刀刃要远离无辜者的血肉。这是信条的第一则。
这些人们对他或玛丽亚都没有任何威胁。当他看着那名母亲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孩子,双眼因恐惧而大睁时,阿吉拉尔只能希望那些追击他们的圣殿骑士也能够放过这家人。
就在他如此想着并几乎穿过房间时,关着的窗户被猛地打破了。一个巨大、强硬的人影陡然闯入。难以想象,这竟然是欧哈达。这个庞大的男人朝阿吉拉尔扑上来,将这名刺客按倒在桌上。
玛丽亚抓起一把用来切烤禽类的刀子,将它投向第二名高举着剑向阿吉拉尔靠近的骑士,插中了他的喉咙。欧哈达转身瞪视着她,但她已经消失了,而阿吉拉尔也趁机冲过房门。
片刻之后他们重新会合,两人都以自己最快的速度飞奔于长长的阳台中,置身于晾洗衣物、晾晒的香草和其他种种平凡生活的象征之下。
刺客们知道,他们不可能单单靠奔跑来摆脱欧哈达。先是战斗以拯救阿迈德,随后在监狱中不吃不喝地受着煎熬,现在又为了获得自由而奋战,他们的体力消耗已经到达了极限。欧哈达有机会休息、吃饭。他是个身材巨大的人,但却让人吃惊地迅疾。他可以就这么一直追赶,直到两名刺客力竭倒下。就在阿吉拉尔如此思考的时候,他冒险朝后扫了一眼,便看见欧哈达只差几步就能够抓住玛丽亚了。
他们正在登上一座似乎是塞维利亚巨大主教堂一部分的塔楼。塔楼的周围布满脚手架,而他们两人都明白这是他们唯一的机会。他们毫不减速,直接跃起,猛地落入不过是由粗糙木板条搭起的平台。欧哈达就在他们身后,巨大的身躯撞破支撑的木板,重重地落在他们下方的平台上。
玛丽亚注视了他片刻,随后跟在阿吉拉尔身后开始攀爬。除了向上攀登,他们没有其他选择。欧哈达一会儿就回复了过来,继续追逐他们,而他们更迅疾地向上爬,伸长脖子寻找着下一处落手——或落脚点。
阿吉拉尔的心在胸腔中撞击着,肌肉随着每一个动作而烧灼。他无视着抽筋的威胁。他生于一个刺客家庭,他在血缘和自我选择之下与兄弟会紧紧相连。他的身体匀称、健壮而柔软——完全受他的意愿和他的纪律性所控制。能做到的。
但圣殿骑士发现了刺客们。他们也已经攀了上来,在旁边的建筑上挪步、跳上脚手架。在旁人看来,圣殿骑士们似乎已经困住了他们的猎物,将两人团团包围。
两名刺客到达了那座高塔的顶部,整个城镇在他们脚下展开如同孩子们的玩具堆。正在此时,一支十字弓矢鸣响着朝阿吉拉尔射来,从他面前不到两英寸的地方擦过。
玛丽亚奔向脚手架的尽头,丝毫未减慢速度。她猛地跃出,平伸开双臂,拥抱虚无的空气。阿吉拉尔越过肩头,回视了一眼欧哈达。
卡勒姆的脸上有了表情,身体的紧绷微妙地改变了。他的眼睛重新聚焦。索菲亚的呼吸停住了,她意识到在这一刻,卡勒姆重新浮上了表层,取代了阿吉拉尔。
不……求求你,不要是现在,卡勒姆……
“跳!”她大叫道,“跳啊!”
阿吉拉尔曾这样做过许多次。这曾是他所受训练的关键部分。他放胆冲出脚手架平台,从容地抬起双臂,仿佛身处一场舞蹈,带着一如既往的平静自由下坠。他的下方是个集市。他会安全着陆的,一如往常。一顶白色的商铺天棚向他急冲而来——
卡勒姆的双臂拍打,身体猛地后仰,试图躲开急速接近的石制地板,躲开那感知中扑面而来的死亡。握着他的吊臂停住了,他无力地沉在它的掌中。
“同步完全中断。”索菲手下的一名技师吼道,而她的心因恐惧而悬起。
“把他放下来!”她大叫,向他冲去,同时向全宇宙乞求着,不,不,不要让这事发生——
卡勒姆毫无知觉的身体突然开始抽搐,随之变成完全的痉挛。在阿尼姆斯的手臂将他放下来时,他疯狂地抽动着。索菲亚在他身旁跪下,愚蠢地试图用她自己小小的双手去安抚他发狂的动作。
“医生都去哪儿了?我需要人来帮忙!”她大叫着。
现在有三个人跪在地面上,其中两个各按住卡勒姆的一条腿,另一个想法固定住卡勒姆的头。卡勒姆的身体狠命地挣扎,试图弓身跃起。他左右翻滚着,双眼向上翻去,只露出了眼白。
在一般情况下,索菲亚,作为研究人员和科学家,会退后让他们来照看病患。但这一次她留在原地,用一手紧紧抓住了卡勒姆的手,另一只手安慰地抚摩着他的胸口和肩膀。
简单的肢体接触。强烈。有力。
“没事的,”她低语着,眼泪突然出人意料地刺痛了她的双眼。她努力将它们眨掉。他的脸上浮现一种危险的紫色,白沫从嘴里溢了出来。
“没事的,卡勒姆,听着我的话——”
她抬起头,她,从不失控的索菲亚·瑞金,冲正在跑过来的第四名医务人员尖叫:“快点!”
她不能失去他。她不能。她将卡勒姆的手放在她的胸口,医务人员正将一个透明的面罩盖在他的口鼻上。他的双眼睁开,圆睁的眼睛中写满了恐惧,他的牙齿在塑料面具后方咬紧,脸部扭曲着。
索菲亚攥紧他的手,努力做出镇定的表情,尽管内心的情绪正截然相反。
“看着我。”她要求着,晃动的蓝眼睛紧紧地盯住他。某种液体啪地打在他的白色衬衫上,在那里留下一个深色的印记。她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哭。
“没事的。”她低语道。他的发作慢慢平和下来,她微笑了,因解脱感浮上全身而战栗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