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三重计

且回头

秋叶铺秦淮,寒露浸枯苔。金陵寻清静,醉倚望江来。

江水滚滚,浊浪滔滔,长江如一挂白练由天际飘出,带着一路上搜罗来的所有喧嚣。但即便是如此一番情形,那也是金陵城中最好的清静之处。因为此时那城中的每处角落都已经被繁杂人心、焦虑猜疑、虞诈提防搅浑得没有一丝清爽可言,没有一点清静可安。

这种人心纷乱、疑云重重的状况是从顾子敬将一个重要的犯人送回金陵城后开始的。

顾子敬没有和萧俨一起回来,就是这个重要的犯人送到金陵城后,他还在南平王都荆州花天酒地没有回来。但他回不回来关系并不大,重要的是那个犯人。

这个犯人伙同其他一帮刺客在烟重津企图刺杀南唐特使萧俨和顾子敬,夺取韩熙载让萧俨带去蜀国求解的三幅字画。但是他们刺杀的消息提前被人泄露,于是在九流侯府高手的协助下,生擒了其中的一个刺客。

现在这个刺客已经成为揭开对元宗李璟不利计划的唯一证据。因为就在烟重津的刺杀发生之后,萧俨携带的三幅字画,其中得到无脸神仙辨语的“神龙绵九岭”被人夺走了。也就是说,最终就算找到进献字画的那个人,也没有确凿的证据来证明他要用画中的诡道杀技来加害李璟。值得庆幸的是,现在有一个刺客落在他们手里,那么只要能从他嘴里直接套出幕后指使者,或者由他提供的线索顺藤摸瓜找出幕后指使者,那么这桩公案也就可以了了。

而能将这么一个重要的人犯押解回来实属不易,此事顾子敬是有着大功劳的。

烟重津刺杀之后,顾子敬真正感到害怕了。这是一个内廷官员很少有的害怕,但也正因为是内廷官员才会如此害怕。

鬼党中人,一直是处于皇帝的罩护之下,平时只有他们狐假虎威让别人害怕,而自己即便是在元宗李璟面前,也都是可以做到周旋自如、镇定自若的。

但是顾子敬近期却是连续遇到了可怕的事情。瀖州城他成了刺标,如若不是提前得到讯息,那他定然已经命归黄泉。紧接着临荆县县令张松年遭人刺杀,脑子都被磨红的铁甲烫熟了。这些事情都是他这种内廷官员从未遇到过的,所以顾子敬害怕了。而当他在蜀国听萧俨说,有人利用字画对李璟行诡杀之术时,他更加害怕了。作为内廷官员,最担心的就是有什么人对皇上不利。因为他们只对皇上负责,皇上就是他们立足的根本、存在的意义。所以他才让萧俨立刻告辞离开成都,欲急速回到南唐金陵将这情况汇报给元宗。而且从他作为鬼党成员的素质和经验来说,可以由此事看出危及元宗的力量已经渗透到南唐朝廷内部,甚至就在元宗身边。

烟重津刺杀之后,顾子敬的害怕到了极点。因为他不仅仅看到一场绝妙凶狠的刺杀,更是看到背后操纵这场刺杀的力量是何等强大。而这股力量很明显就是对付元宗的力量,能拥有这种力量的人肯定非同一般。这更进一步印证了他和萧俨之前的猜测,对元宗不利的人离得元宗很近,而且身份地位之高可能是别人很难想象的,却又是很容易想到的。

烟重津的刺杀又是提前得到了讯息,所以顾子敬设了个反手兜,想将这些刺客一网打尽。但是最后他发现自己错了,因为对手真正的意图可能并非是要自己和萧俨的命。只是因为自己不久前刚遇过一次刺杀,便很自然地认为别人是要他性命。其实别人真正的目的是那幅“神龙绵九岭”的画儿,没了“神龙绵九岭”,即便自己和萧俨带了画中正解回去,查出以画加害元宗的主谋,那也没有了真凭实据可确定其罪。很可惜的是,这一点并非顾子敬自己想通的,而是因为别人行动成功后,才提醒他想到这一层。别人的行动简单、快速,就在他们聚集了几乎所有护卫和高手围住烟重津,捕捉那几个布设刺局的刺客时,有人突然袭击了坠在后面的南唐特使车驾,从寥寥可数的几个护卫中抢走了“神龙绵九岭”。

没有了“神龙绵九岭”,却很幸运地捉到了一个人。烟重津布兜设刺局的这群刺客技艺超群、计谋过人,而且韩熙载大人飞信传来的刺杀信息很有可能就是他们自己放出的。他们就是要让南唐使队这边出反手兜,这样就可以借此机会突袭兜夺取字画。所以在别人完全掌控的兜局中,还能拿住对方一个刺客高手真的是侥幸中的侥幸。能够有这种侥幸出现,应该是对方完全没有想到自己有九流侯府的高手相助。

抓住的这个刺客在“神龙绵九岭”丢失后价值陡然提高,因为只有他这个活证据可以弥补画作那个死证据。但是顾子敬他们虽然知道抓住的这个刺客很重要,却并不知道他的名字叫裴盛,不知道他是来自离恨谷的谷生,不知道他的隐号叫锐凿,不知道他除了会使用天惊牌外是否还有其他什么特殊的技艺能力。也就是说,他们虽然是擒住了一个他们认为很重要的对象,却并不知道怎样才能以最好的方法控制他。这种情形就像是猎者抓住了一只珍贵稀有的凶兽想了解它、驯化它,却又完全不清楚它的凶性到底是怎样的。毋庸置疑,这是一个极大的隐患,会带来很多可怕的后果。

不过顾子敬现在已经考虑不了太多,当务之急他就是不能让这个活证据逃走或被救走,也不能让这个活证据变成死证据。虽然顾子敬此次只是辅助出使蜀国,顺带观察蜀国各方对南唐提税的反应,但真的出了什么事后,能做主的却是他。因为鬼党成员是有特权的,不但可以调动地方官府和军队力量,而且在外交上也可以权宜行事。像聘请九流侯府的高手为助,也就只有他能出面做此决定。所以面对眼前发生的一切,顾子敬做主了。他让使队所有护卫以及南平所派的地方军队保护萧俨快速往南唐境内赶,争取在最短时间里见到元宗李璟。而他自己只带了神眼卜福和九流侯府的高手,押着被生擒的刺客从荒途野路行走,准备秘密地将这个刺客带回到南唐。

顾子敬这一招是阴险的。那萧俨看着被一大堆的人保护着,浩浩荡荡地沿大道而行。但其实他就是个诱子,是将所有可能的危险都吸引过去。抓住的刺客很重要,顾子敬、萧俨这么认为,同样的,对方操纵一系列刺杀事件的背后主谋也会这么认为。所以他们会设法抢回刺客或者杀死刺客灭口,要实现这样的目的,也就很自然地会将萧俨的使队当做第一目标。

而顾子敬自己则离开了那个目标的范围,所以他相比之下要比萧俨安全得多。顾子敬离开时还将重要的刺客带走,这样的话虽然是萧俨得到了画中辨语,但是没了证据的辨语是比不过一个活生生的证据的,所以到元宗面前他的功劳就会远远大于萧俨的功劳。再说了,如果吸引了危险的第一目标萧俨在路途中不幸遭受意外的话,那么所有的功劳就会落到他顾子敬一个人的头上。

顾子敬这一招也是聪明的。萧俨带领使队在回南唐的路上连续遭受到攻击,而且已经不是使用巧力、妙招的刺杀,而是面对面、硬碰硬的突袭搏杀。这样一种情形很明显地暴露出对方的意图,他们真的很在乎被擒的那个刺客,不惜一切代价都要将其救出。但是有了之前烟重津的遭遇,南唐使队的护卫以及南平军队派遣的护送官兵已经早有防备。面对人数不多的突袭,他们稳固防守加远距离武器的反攻,最终使得对方连续的几次攻击都铩羽而归。虽然保护使队的官兵、护卫死伤不少,但对方折损的人也不在少数。

顾子敬不但阴险、聪明,而且他所带的卜福和九流侯府的人都是非同一般的高手,个个身怀绝妙的技艺和丰富的江湖经验。所以在顾子敬将萧俨当诱子甩出去后,他在这些高手的提议下并没有马上另寻荒途野路往南唐赶,而是调头退了回去,回到之前进入烟重津的道路口,然后由此往北到了最近的一个小县城。

凭着顾子敬的身份,或者凭着九流侯府的名头,要是和这个小县城的县衙官府沟通一下,肯定会得到最优厚的款待。但是他们没有这么做,一群人稀稀拉拉地进到城里,就和一般进出城门的乡民过客一样。所以几乎不曾有一个当地人注意到他们,只有顾子敬的仪态显得有些突出,让街道两边一些店铺里的老板、伙计多看了两眼。还有就是被多道绳索捆绑后再用袍衣披风裹住的裴盛,引来路边几个玩耍小孩的诧异目光。

进城之后,顾子敬这些人带着裴盛进了一所极为平常的宅子后就再没出现过。九流侯府的人想要在南平境内找一处藏匿不出、与外界隔绝所有联系的住所是很容易的事情。只是躲在这种地方日常的食物和环境条件会比较艰苦,所需要的一切都是由安排好的人定期送过来。

顾子敬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艰苦的、不见天日的日子,但是他现在只能非常情愿地过这种日子。他心里非常清楚,现在自己只要带着被抓的刺客一露面,立刻就会惹来无数杀机。因为不管萧俨那一路是被半路截杀还是顺利回归,背后操作之人都会知道活证据在自己手里。而自己只要未曾回到南唐,他们都会竭尽全力找到自己和被擒的刺客。

但是从对方的角度来想,他们可能会想到自己以萧俨为饵,实则押着刺客另找其他路径回南唐,但怎么都不会想到自己在成功破解烟重津刺局之后会重新退了回去,想不到自己会在最近的小城里秘密住下来。背后操控之人肯定会严密监视所有回金陵的陆路和水路,寻找自己的行踪,而且这种情况会一直持续,直到他们找到自己或自己主动出现。所以现在最需要做的就是一直藏匿,和对方比耐心,或者说是磨去对方的耐心。失去耐心的人往往会同时失去警惕性和洞察力,这样的话自己就可以顺利实施下一步计划了。

己为诱

鬼党之人真的不能小觑,他们能让元宗信赖肯定是有着过人之处的。比如说这顾子敬,他能在如此艰苦、如同牢狱的环境下待了两个多月,其忍耐力是所有人都难以想象的。

两个多月里,外面寻找他们、围堵他们的人已经焦躁、松懈。而这个时候顾子敬决定采取下一步计划,这计划的做法让别人再次感到难以想象。

如果寻找顾子敬的人还在坚持和继续,并且已经有所觉悟在朝正确方向进展的话,那么在烟重津刺杀后的第七十五天,他们会发现顾子敬带人再次出现在烟重津。但此时烟重津上再没有预先布设好的厉害杀兜,所以他们平平静静地迅速通过了。

某些人的任务是要截住顾子敬,救出或杀死被擒刺客。如果他们的任务仍旧在持续,那么当顾子敬显露踪迹之后,这些人肯定会立刻做出相应部署,阻止顾子敬押带着裴盛回南唐。但是顾子敬刚过烟重津,便立刻择路赶往了南平王都荆州,所以做出相应部署的人会发现所有设在通往南唐道路上的兜子杀局全部落了空。

顾子敬在南平王都又盘桓了足有半月,而且始终没有丝毫离去的意思。这个现象非常反常,如果对付顾子敬的某些人是具备丰富江湖经验的高手,他们应该马上重视到这个情况。因为顾子敬可能真的不急着回南唐,因为有很多事情并非一定要回到南唐才可以做的。比如说逼供被擒刺客,他就可以在南平王都利用九流侯府的人力、手段、器具来进行,等问出真相后直接密信传给元宗就可以了。而一旦某些人意识到这种情况后,他们肯定会立刻改变原有部署,将所有人向荆都集结,然后采取最直接有效的方法对顾子敬和被擒的刺客下手。

不知道别人会怎样去做,但顾子敬却是完全按照自己的思路实施了计划。从这计划上看,最后应该有场发生在荆州的大对决,而且顾子敬会身陷这场对决。但是直到顾子敬离开南平王都,这个对决最终都没有发生。这和顾子敬预料的完全一样,因为在这个计划之外,顾子敬另外还有个计划在同时实施。而那个计划实施到一定程度,最终的对决就不会再发生。

另外一个计划其实很简单,只是非常出乎别人的意料,一般人怎么都不会想到顾子敬这么一个鬼党成员会这么去做。

就在顾子敬被一帮高手保护着走烟重津、去南平王都,实施一系列计划的同时,顾子敬另外安排了神眼卜福和另外一个九流侯府的高手押送着裴盛,缓缓悠悠地从官道往南唐金陵而去。

顾子敬将萧俨当诱子抛出,这是他的第一重计。然后自己调头回去,寻个隐秘之处藏匿起来,并且一藏就是两个多月和对手比耐心,这是他的第二重计。但是真正厉害的是第三重计,他接下来以自己为诱子,走烟重津,滞留南平王都荆州,那是别人很难预料到的。鬼党之中虽然不乏小聪明者,但很少有人能做出这种大计谋,更没什么人胆敢将自己当诱子。而且这样的做法会将自己已经拿在手里的大功劳丢掉,一般鬼党中人是绝不干这种得不偿失的事情的。

也正是因为别人预料不到,所以顾子敬的三重计策才能够成功。虽然并不清楚背后操控之人是如何针对顾子敬的三重计进行调整部署的,但知道自己是否成功并不需要清楚别人是怎么做的,只需看到最终的结果就可以了。而顾子敬的计划,以及计划外的计划,得到的结果是圆满的。神眼卜福押着裴盛顺利地回到了南唐金陵,一路上没有遇到分毫的阻碍。因为从时间差上推测,这个时候本该在各条道路上布局设兜的杀手刺客都应该往荆州聚集了。而顾子敬的这三重计对他而言也是没有实际危险的,因为不管卜福是将裴盛顺利押送到金陵城还是半路被人截杀,任何一个结果都意味着继续对付顾子敬已经没有任何意义,所以最终针对他和被擒刺客的大对决都不会发生。

“唐使出蜀滞荆都”,这个事情在《五代十国外史》上也有记载,但是没有说明其滞留原因。只大概推测是周国指使南平将唐使扣留,想从其口中知道他们出使蜀国的目的。

而之前萧俨闯过无数血腥杀机回到了南唐金陵,早就将字画中所藏真相告知了韩熙载,继而在韩熙载的引领下,再向元宗李璟细诉端详。如果只是凭着萧俨空口诉说画中存在的诡异刺杀手段,李璟是很难相信的。但是萧俨在获知真相赶回南唐的路途之上,遭遇重重截杀,并被人夺去“神龙绵九岭”的画,这就不得不让李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

如果只是为了一幅画,又何必大动干戈,在烟重津不惜将整个使队和护行的南平兵马杀光?然后为了一个被擒的无名刺客,又是不惜血本地重重围堵截杀,显然是下了决心要将刺客救出或灭口。这些做法已经很明显地说明了问题,就是“神龙绵九岭”那幅画真的是暗藏诡杀之道用来刺杀自己的。而如此千方百计阻止刺杀的真相和证据传递到自己手中,那是因为刺杀自己的主谋不是外敌,而是内贼,并且就在自己的身边。

萧俨带回有人密谋刺杀元宗的消息很快在朝堂上下传开,于是南唐的大小官员人人自危、个个谨慎,怕自己被利用、被误会卷入到这个是非的漩涡中。然后皇家、官家所有重要成员间都在相互猜忌提防,有些肖小甚至借此机会散布流言打击异己。

也就在这个时候,南唐皇家画院里的字画修补高手瞒天鬼才萧忠博失踪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就像烟尘一样从人间蒸发了。

韩熙载手下的夜宴队展开了调查,是为了寻找到萧忠博,也是为了找到利用画作刺杀元宗的幕后主谋。韩熙载手下这些高手的介入便如同有利刃雪锋在大家身边游走,让人不寒而栗。所以这段时间中,金陵城就如同过早地进入了寒秋,冷簌萧瑟。

当裴盛被押送到金陵城,在整个南唐朝堂上下打了一记冬雷。雷声是震耳欲聋的,但冬雷之后,随之而来的是寒彻入骨的冷风冷雨。他将南唐再次过早地推入了寒冬。

南唐皇宫的御梅阁里,元宗李璟站在窗前,他望着满园横伸斜展却尚无一花一瓣的虬墨梅枝,心中烦乱纠杂更胜这满园梅枝。在他身后不远的梅几前站着韩熙载和冯延巳,这两人是李璟最为信任的朝臣,同时权衡之下也是最不会以谋害自己获取利益的人,所以最近这些日子李璟将心中疑虑之事交给了这两个人。今天他将两人召来询问一下事情勘察的结果,然后才能对以画刺杀自己之事做出正确判断。因为这个事件必须尽快解决,对朝廷上下有个交代。否则所有人惶惶不可终日,各种政事正务都有懈怠,同时还有损他一国帝王的威仪。

韩熙载和冯延巳他们两个心中则是忐忑难安,他们知道元宗私召自己二人来御梅阁密议肯定是为了以画行刺的事情。但对于这件事情他们两个人都未能顺利进行到底,到现在为止所获讯息也无法准确给出判断。

如果是要比较一下这两位重臣谁的心中更加忐忑,那毫无疑问会是韩熙载。此刻他心中所藏事情可能比李璟和冯延巳加起来还多。

对于以画刺杀这件事,他其实是掌握信息最多的。但是他却不愿将这些信息推断出的结果公布出来,因为那会在南唐引起轩然大波,会让李唐基业发生动摇。而且也只有他最为清楚,操纵之人可能已经做好了内变的准备,此时戳穿真相其实是对李璟不利的。

所以为了了结这件事情,在烟重津刺杀失败之后,韩熙载索性派出了自己夜宴队的高手,试图替那个最大的嫌疑者太子李弘冀将此事消于无形,以维持南唐现有的安定。但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夜宴队几次的突杀都铩羽而归,并非因为特使护卫队和南平护送军队的实力强悍,而是有暗中的力量在帮助护卫和军卒打击夜宴队。

出现这情况让韩熙载感觉事情不是那么简单,有人是下了决心要将证据送回南唐搞掉李弘冀或者搞垮李家基业。所以他先通过正常官家途径探出顾子敬让萧俨先回是做诱子,他自己带着被擒刺客并未与萧俨同行。于是,再次增派人手在南平至金陵的所有道路守候,定是要将被擒的刺客杀了灭口才能安心。

不过就算是老谋深算的韩熙载却也怎么都没有能窥破顾子敬的二重计和三重计。直到听说卜福将被擒刺客已经押入天牢了,他才恍然大悟知道被仍在荆州未回的顾子敬摆了一道。但此时能做的只有即刻发飞令,撤回正在往荆州集结的夜宴队高手。

不过,好在追查真相的大任最终还得落在自己身上,事情仍然可以加以控制。所以韩熙载并不十分焦急,他现在心中忐忑是因为在想如何用一个妥善的办法让李璟自己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追查下来只会有害无利。从而放弃追究此事,既可以显得皇上仁厚慈善,又可以给予某些人不知底细的震慑,然后南唐还可以安枕无乱。

“韩爱卿,你之前说过要查清此事必须理清两个环节。既然方向如此明确,为何到现在却始终没能查出细末真章?”虽然李璟涵养很好,但还是听出愠怒之意。

“方向确实明朗,而且我和冯大人还分了工,各查一个环节,最后将所有结果聚集对口。但是在盘查过程中却不断生出些无法说清的旁支,所以到一定程度便遇阻无法深究下去。”韩熙载答道。

“怎么会有旁支?怎么会有阻碍?你们直接从画的来源查起不就行了嘛。不会到现在为止你们连这画是谁进奉到宫里的都不知道吧?”李璟觉得韩熙载所说要么是夸大其词了要么就是方法错误。他心中认为此事其实很简单,找到进贡画作的人便找到了背后主谋。

不可究

韩熙载知道李璟的想法,所以轻摇了下头说道:“查找画的来源是冯大人负责的,还是请冯大人详说一下吧。”很明显,韩熙载是懒得和李璟费神解释,所以将说明问题的任务推给了冯延巳。

冯延巳喉中轻轻嗯咳了下,然后提高声音说道:“这事情说起来就有些复杂了,当初内廷参务顾子敬在瀖州评测提税事宜后回归金陵,瀖州刺史严士芳和瀖州都督防御使万雪鹤让其顺便带了些贡物礼品回来,此画便在其中。当然,这过程中首先可以排除顾子敬的嫌疑,因为他如果存有异心,便不会费尽心机、历经危险将画中秘密和所擒刺客送回金陵。所以疑点落在严士芳和万雪鹤身上,但后经详细了解后得知,此画是万雪鹤从民间商家购得。所以严士芳被排除嫌疑,疑点全落在了万雪鹤身上。为此我曾派吏部专员使密审万雪鹤,万雪鹤说他一介武夫,并不识得画的好坏,更不知其中还有什么诡异邪术,只知是前朝名家所画,便委托顾子敬带入京里。”

“只凭如此一说,并不能解脱万雪鹤的嫌疑。”李璟插入一句。

“不然,因为随后我们所查发现万雪鹤购得此画并非是让顾子敬将此贡奉给皇上,而是当做礼品送给齐王的。因为他听说齐王喜爱古人字画,想日后得到齐王信赖和照应,所以用此‘神龙绵九岭’来沟通关系。”冯延巳说到此处其实已经将最有疑点的万雪鹤也洗脱干净了。齐王李景遂是被李璟指定了继承王储的,他也就是日后的皇上,所以现在一些官员给他送厚礼沟通关系,那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

“可送给齐王的礼品怎么进贡到朕的书房中来了?”李璟没有被搞乱思维,他依旧是紧盯住来源。

“这个情况万雪鹤说不清楚,不过不能怪他,画交给顾子敬后他便再不知道何去何从了。下一步的情况应该顾子敬最清楚,但他还未从南平归来,无人询问。而且即便是顾子敬回来了,有些别人暗地里做的事情他也不一定能说得清楚。至于齐王那边,我们又不便查问,所以下官觉得还是从刺客身上下手。即便问不出真相,也能找到些蛛丝马迹,然后再将一些已经査到的情况联系上,总可以推断出些真相来。”冯延巳说的是实情,但也说得很狡猾。后面的话他已经很明显是在推卸责任,话头从齐王李景遂那边绕过,只以一句不便问就推得干净。其实这是关于刺杀皇上的大事件,皇亲国戚、王子王孙没有谁是不便问的。冯延巳其实是怕得罪了李景遂以后日子难过。

“照此看来,冯大人前前后后只是查询了万雪鹤一人了?难怪你负责的这第一个环节就此卡住深究不下去。”韩熙载毫不客气地质问冯延巳一句,话里带着些嘲讽。而冯延巳也知道自己这事办得比较欠缺,所以只当没听见韩熙载说什么,根本不搭话茬儿。

元宗李璟是个厚道之人,他知道要是顺着韩熙载的问话追究下去,冯延巳必然难堪窘迫。于是转而去问韩熙载:“韩大人,你负责的那一部分又是因何追究不下去的,其中阻碍又是在何处?”

“第二个环节是从画作发生变化之处查起的。这方面要比冯大人所查的范围复杂得多,也细致得多。虽然‘神龙绵九岭’原来就是个害人的物件,但按顾闳中所说,他两次见到的画儿并不相同。其中差异应该是增加了龙落甲和琼水的手法,将损害物完全变成了一个刺杀器。从整体现象上看,画在进到皇上书房前由画院修补过,这是一个可以让画作发生改变的过程,所以査辨的剖开口首先应该是在画院。但还没有等我们开始从画院处查起,画院里修补过此画的萧忠博就突然失踪了。这情况似乎是能说明问题,但细想又十分蹊跷,存在着极大疑问。”

“这其实已经很明显了,萧忠博的逃走正说明了他做贼心虚,所以才畏罪潜逃。韩大人这极大的疑问不知从何而来。”说实话,冯延巳是真的不懂,官场弄权他是有一套的,但分析查辨案情真相他真的是门外汉。

“试想,此画是由宫中收贡处拿至画院的,所以画中刺杀手段到底是在画院修补过程中加入的还是由收贡处加入的无从可知,当然也有可能贡入之前就已加入。而根据见过此画修补之前和之后的顾闳中所述,此画很可能是在修补过程中被动了手脚。但是修补之后的存放、进宫这些过程中都是可以做些手法伎俩的。而且顾闳中虽见过此画修补前后的差异,却是没亲眼见到萧忠博如何修补,也不能确定萧忠博做过手脚。另外,顾闳中见到修补之后的画作是在公公取画入宫的时候。从修补画作至临时存放再到取画入宫,这足有近一个月的时间,这段时间里什么样的事情都可能发生。所以不管是不是萧忠博所为,他都没有必要逃走。别说现在那幅画儿已经被人抢走,就算没抢走也没有实据将罪责落在他的头上。所以萧忠博的失踪是很奇怪的。”韩熙载思虑周密,分析得步步到位。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这画中手脚确实是萧忠博所为,那他可能是出于何种目的、何种动机?”李璟很好奇这一点。

“没有目的、没有动机,真要是他所为的话,唯一有可能是被威逼或利诱了。”

“韩大人的意思我也同意,这萧忠博不是傻子,不会莫名其妙地做出对皇上不利的事情。应该有什么人在他背后操纵才对。”冯延巳难得和韩熙载说到一块去的。

“冯大人的意见有点断章取义,我未确定是萧忠博所为,皇上也只是说的如果。因为此画牵扯方面很多,除了画院处疑点最大外,还有收贡处、宫检处、内务公公等方面,另外,冯大人刚才还提到万雪鹤、顾子敬和齐王。所以很难确定是谁下的手。”韩熙载并没有因为冯延巳同意自己的意见而给他留面子,同时他一下将这么多人牵扯进来,其实已经是在点醒李璟了。

“韩大人不愿确定萧忠博为画中做手脚的元凶,是出于其他考虑和顾忌吧?”冯延巳的眼珠如灵狐般盯住韩熙载。

韩熙载一下子愣住了,他这么做果真是有想法的,却不知道冯延巳是如何揣摩出自己心思的。

“据我所知,萧忠博与外人并无什么交往,平时深居简出,几乎所有时间都待在画院里。特别是修画那段时间中,他没有一点异常举止。”既然韩熙载不给冯延巳留面子,冯延巳便也毫不客气地给韩熙载挑漏儿。

“冯大人自己职责不尽心而为,反倒是很关心在下的追查对象啊。”韩熙载虽然嗤之以对,语气中却是少了些自信。

“但这些只是现象,是我们这种不通辨查之人所能见到的。我想像韩大人这样的俊杰之才,又引领了一帮高手能人,应该可以从现象中找出实质来吧。”冯延巳步步紧逼,从他语气中听,似乎是已经掌握到韩熙载的什么把柄。

韩熙载是个聪明人,他当然能从冯延巳的话语里听出余音来。而韩熙载更是个智慧的人,智慧比聪明更高一层的区别是在随势而转上、在见机行事上。所以韩熙载的话头陡然发生了变化,他只能将自己不愿说的隐情说出来。

“皇上,我刚才所说都是明显的现象,但真正的关键点不会在明显的现象上,而应该是在别人无法觉察、无法理解的细节上。这和冯大人所说的萧忠博一样,他的一些行动是掩盖在他平时的正常状态中的。只是,这牵扯下来便又是一个卡阻处,深究不下去了。”

“又一个卡阻处?你说来我听听。”李璟皱了皱眉头。

韩熙载看看李璟,又看了看冯延巳,然后才轻叹一声说道:“萧忠博确实如冯大人所说,但是就在此画入宫之前,他却很特别地出行了一次,去往落霞山卧佛寺与慧悯大师密谈了半天。”

“慧悯大师,就是那个听懂泥菩萨说话的和尚吧?”李璟插问一句。

“对!就是他。慧悯大师平时最为交好的人是吴王府的天机教授汪伯定,两人常常在一起聊命数推天机。而萧忠博只有那一次与慧悯交流了一番。”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那慧悯其实只是个中间人,他是在替汪伯定向萧忠博授意一些秘密的事情。”冯延巳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但他马上眉头一挑又提出了问题,“不过真要是想刺杀皇上这样的大秘密,又怎么可能用个中间人来授意。”

“最初发现到画作中存在蹊跷后,顾闳中曾指点我去找慧悯求解。而就在我快见到慧悯之时,他却被人刺杀了。”

韩熙载说到这里后,御梅阁中的三个人都沉默了。一直过了很久,冯延巳才嘟囔了一句:“刚刚指责我只敢严讯万雪鹤,不敢直问齐王详尽,却不料也和我一样,最终还是被堵在太子吴王那里了。”

这一次韩熙载没有反驳,一则自己的确是被卡在此处了。再则他知道自己反驳之下的话,脸面最为难看的会是元宗李璟。而且他觉得让冯延巳说出这话来也没什么不好,李璟现在应该有所意识,一个是自己的弟弟,一个是自己的儿子,追查下去,最后伤的不仅是面子还有里子。

捉飞星

李璟此时脸色已经是很难看了,他没想到追查刺杀自己的主谋,结果最后将疑点推到了自己的弟弟和儿子跟前。这对于他来说是一个打击,一个痛到心底的打击。

“皇上,这事情可能之处还有许多,到最后完全查清时,结果也许完全是另外一种情形。”韩熙载见李璟脸色难看,便赶紧出言安慰。

“那该用何种方法彻查清楚?”李璟问道。眼下就他的心情而言肯定是难开窍眼的,所以心中依旧执着地认为这是一个必须解决的答案。

韩熙载没有说话,因为他的本意并不希望追查下去。

其实从那次顾闳中告诉他吴王府的德总管突然赶往蜀国,他已经觉出一些不对劲来。韩熙载的职责是护卫南唐基业的稳定,而如果发生的事情真如想象中一样的话,南唐朝堂肯定会大乱。如果在内部争夺皇权的同时再有外强侵扰,那么南唐基业真的可能毁于一旦。所以他要想尽一切办法将可能的纷乱消于无形。

韩熙载是这样的心思,而冯延巳却是另一番心思,而且是大谋略、大计划的。只是这些都藏于心中没一个人知道,至少是现在没一个人知道。

“我知道你们自己出面已经是无法继续查下去的,那么你们两个就想个妥善办法由其他途径找出真相,或者让真相自己暴露出来?”李璟很体恤韩熙载和冯延巳,但他提出的要求却又对这二人非常苛刻。

虽然韩、冯二人心中是各有自己的想法,出发点和目的也各不相同,但这次提出的办法却完全相同,或许因为这是唯一的办法:用合适的手段逼讯或诱供被擒刺客,从其身上找出线索,确定主谋之人。

“只有从被擒刺客身上入手了,这是个第三方,逼出的信息应该比较客观。问题是应该由谁来审讯这刺客,最好也是第三方的人,比如说从南平请一些刑讯高手过来。顾子敬不是正好还在南平王都荆州嘛,可发飞信让他来办此事。”韩熙载这样的提议从表面上看很是合理公正,而实际上这又是一个可以说不清结果的做法。因为谁都无法保证没有利益关系的第三方会不会负责任地去做这事情,还有逼审中会不会有偏向谁的做法,所以到时候嫌疑人还是可以找理由推卸。

“不可不可,第三方逼审难保能尽心尽责,再有如果那刺客很刚强的话,直接逼审是无法查出一点相关线索。”冯延巳连声阻止。

“那么冯爱卿有何更好的方式?”李璟问。

冯延巳胡须一抖,狡狯地笑一下:“将这个刺客交给齐王和吴王二人同审,然后我和韩大人协助。这过程中可直接获取刺客所吐,也可间接观察一些人的反应作为推断条件。”

韩熙载听这话后暗叹一声:“真够阴绝!”

齐君元一行人是从楚地的岳州进入南唐境内的,过了边界营总镇后,他便立刻安排大家分散而走。“一叶秋”的指令是齐君元接的,其他人都不知道具体刺活儿是什么,因为齐君元觉得还没有到告诉他们的时候。但也正因为不知道是什么刺活儿,所以对于齐君元的安排其他人都无法提出异议。

只有齐君元知道这次是进入南唐刺齐王李景遂。这不仅是个大刺活儿,而且难度很高,应该是他接刺活儿以来最难的一次。去往南唐的皇都刺杀一个将会成为南唐皇帝的人,这过程中的艰难和可能出现的危机可想而知,所以之前的所有细节都要十分注意。

刚离开楚境清平村时,齐君元运用了各种出乎别人预料的行动和行程来摆脱后面可能存在的追踪。离恨谷中管这叫“抖翅”,其意就是要消除踪迹、摆脱坠上的尾儿。离恨谷中要求一项刺活儿做完或从某一个可能留迹的环境进入另一个刺活儿前,都必须使用这个程序,以便将自己再次变成一个没有影子的人。

而进入南唐境后,就相当于进入了新的刺活儿环境中,这时要做的是“伏波”。“伏波”就是潜藏,但不是躲在哪个角落里不动,而是将自己的形象、表现尽量与周围环境合拍,融入到普通人群中,特别之处出现得越少越好。

而这时候分散前行是非常明智的决定,因为不管多优秀的刺客、不管多巧妙的掩饰,始终都会有极少、极小的特别处存在,只是因为极少、极小才被人忽略。但是如果几个人聚在一起,极少、极小的特别处就会几倍地增加和放大,那样的话就很容易被别人注意到。

齐君元他们虽然分散而行,但他们相互间的距离并不太远,差不多都在一里路的样子。这样做首先是可以不让别人看出他们之间存在关系,而当其中某个人发生意外后,其他人又可以及时发现并施以援手。

不过这种分散走法也存在一定缺陷。如果有敌人摸清他们的分散规律,然后从最后一个开始逐个解决,走在前面的人一般很难发现自己背后出现的异常情况。但是齐君元他们却不怕出现这种情况,因为他们之间的分散前行除了前后拉开距离外,还有横向的侧应。

横向并行而走的是哑巴,他带着穷唐走在不是人正常走的路径上,却比其他走正常道路的人还要快、还要轻松。所以这个分散队列中,他是一个别人最难以掌控的部分。而且他还有穷唐为助,可以及时发现多处异常并向同伴示警,需要时还可以远距离实施攻击救助同伴。

当然,齐君元也不会将所有人的安全都寄托在哑巴一个人的身上。如果所带的不是他所指定的这几个人,他也不会安排这种分散前行的方式。这几个人都是刺行中的高手,本身就是对危险有着高度嗅觉和觉察力的凶猛动物。特别是齐君元自己,天性中预感危险的能力可以让他更早发现到危机存在。也正因为如此,他将自己安排在前行队伍的最后一个。

但是就在分散行进后不久,齐君元就发现了危机的存在。

人往往就是这样,几个人聚在一起走时,会因为别人的纷扰或者将对危险的警惕寄托在别人身上,从而放松自己的警觉性。而当只留下自己独自行动时,那么他所有的思维和神经都会调整到一个最为敏感的状态,警觉性、发现力也都会达到一个自己都无法限定的高度。

齐君元就是在这种状态下发现到危机存在的,而且非常精准地确定这危机不是针对的自己。但让他非常想不通的是,危机的来源竟然是紧盯着和大家行走路径完全不同的哑巴。

齐君元不知道这个危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但他觉得应该是在进入南唐境分散而行之后,心中也希望真是在这之后。因为如果是在进入南唐之前就被盯上的,那么当时自己几个人是聚在一起同行的,盯上一个也就盯上了所有人。但是也不排除另外一种可能,就是自己这些人确实都被盯上了,不过盯上的人却只认为哑巴是最重要的。或者认为哑巴身上携带了什么极为重要的东西,而别人盯住哑巴就是为了那东西。这样的话,即便自己几个人是聚在一起时被别人坠上,他们也是会始终盯住哑巴不放。只以为自己这几人分散而行是为了转移他们的注意力,从而保护哑巴和他所携的重要东西。

哑巴身上会携带什么重要东西吗?他向大家隐瞒了什么重要信息?他会不会也像王炎霸、秦笙笙一样突然间就转换了身份?此次前往南唐金陵刺杀齐王李景遂,会不会又像在瀖州和烟重津那样?明明是自己主持的刺局,背后却偏偏如芒在背的一双眼,有搅乱刺局的一只手,甚至还有将自己踹入不复之境的一只脚。

顽铁久锤打,终能成精钢,更何况齐君元本就不是一块顽铁而是一块精钢,更何况最近几次对齐君元的锤打是那么的劈头盖脸。所以在连续遭遇到许多不可思议的意外之后,齐君元知道自己也应该做些不可思议的事情。很多时候打破常规才能掌控全局,牺牲皮肉才能窥得真骨。因此虽然发现到哑巴被人盯上,他却没有提醒,只是更为严密地监视着事态发展。

过了昌东府之后,直到广信府都是宽阔无际的田野。一眼望去看不到山峦和树林,只有一条条大小河流穿插其中。

齐君元估计,盯住哑巴的人如果要动手,选择在这个地方是最为合适的。因为哑巴擅长翻山穿林,速度耐力胜过野兽。如果是在山林之中,他总能借助地势逃出生天。但是旷野之中他这能力却得不到发挥,对方如乘健马多方位追逼,他的双腿最终是跑不过马匹四蹄的。另外,弓弩弹子等远攻的武器在旷野中使用,别人可以一目了然早做防备,失去偷袭和突袭的优势,也没有便宜可占。

果不出齐君元所料,过了昌东才走半天,他就发现到有马队在朝着哑巴的位置逐渐围拢。从人数、布局,以及环境上看,哑巴肯定是要被对方的锁兜拿住的。而哑巴似乎对自己的状况浑然不知,也或者故意装作不知,这样做是为了让对方放松警惕,以便寻到机会逃脱出去。

面对这种情况齐君元没有丝毫办法,因为他们一开始就没能将坠儿甩清,做到无影而行。再者,他有明确的刺活儿,刺杀齐王李景遂,而接活之后的刺客所有行动和目的都要以刺活儿为中心,不惜牺牲同伴甚至自己。所以齐君元决定立刻通知其他人,哑巴已经成为弃肢(离恨谷中术语,出水蜂被其他虫子追捕,或者陷入不能脱逃的境地,它甩落自己的蜂腿来摆脱危险。弃肢是同样的道理,就是牺牲局部保全大局的意思)。

两阵对

但是才过一顿饭的时间,局势陡然发生变化。就在之前几个方位的马队即将对哑巴实现锁兜之时,周围突然又出现几路马队。

对于哑巴而言,盯住他的马队越多他就越难逃脱。但是实际情况却恰恰相反,当后来的几路马队出现之后,之前已经差不多对哑巴实现锁兜的马队立刻改变初衷,转而以攻守兼备的兜形与后来的马队相对。

由此可见,前后出现的马队是两路人,他们都以哑巴为目标,都想从他身上得到些什么。但是这两方面的人马实力应该相衡,也可能是相互摸不到底细。所以当双方同时出现时,他们都不敢轻易对哑巴下手。生怕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自己一番搏命最后替别人做了嫁衣。

他们双方现在最好的做法就是先放弃哑巴,解决好双方的矛盾再确定谁有资格对哑巴下手。当然,解决矛盾的方法可以协商,也可以用武力,这主要取决于他们对自己条件和对方实力的权衡。

但就在双方人马相互靠近,还未曾有丝毫接触的时候,哑巴动了。

哑巴的速度真的很快,就像一阵风刮过原野。但是哑巴并非最快的,在他这阵风的前面还有一道闪电,黑色的闪电,那是穷唐。他们两个一前一后飞速狂奔,不过不是要逃走,而是以一条曲折难料的路线扑向其中一方的马队。

穷唐从草丛中突然飞蹿而出,带着股凶残而兽性的味道,一下就将一匹马连同马上的骑手扑倒。没有被扑倒的马匹全惊跳起来,有两匹反应快的没等骑手有任何指示就已经蹿奔出去,胆子小些的则原地前蹄高抬,嘶鸣连连。而最为愚钝的一匹是被扑倒在地的马撞到,横着两步趔趄,差点就跌倒在地。

哑巴是在穷唐之后出现的,当他站定时,正好是在两匹前蹄高抬的健马中间。只见他双臂一伸,左右手各抓一只骑手的脚踝,将那两匹马上极力想将身形稳定的骑手拎了起来,然后随手给远远地扔了出去。紧接着前甩单腿,身体扬飘而起,轻悠悠地就坐到一匹马的马背上。再双腿紧夹马肋,合右手拇指、食指重重地一按马颈根部的背叉骨,那马身体往前一伏,一下就蹿纵了出去。而就在这匹马蹿纵而出的同时,哑巴左手探出,捋住旁边那匹马的缰绳,将它一同带了出去。两匹马才并驾跑出三步,旁边的穷唐几下急蹿猛跳,身体掠飞而起,落到了另外那匹马的马身后部,一口咬住马鞍后档,让自己稳稳地趴在颠簸的马背上。

事情发生得很突然,谁都没想到看似曾有觉察的哑巴会反冲过来夺取马匹。事情发生得也很怪异,一只长相像狗的怪兽竟然能骑马而行。在场的所有人都是第一次见到这情景,无不瞠目结舌。所以这些原来做好准备要拿住哑巴的人一时间成了最没准备的人了,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应对面前发生的一切。

其实凭着哑巴和穷唐的警觉性,他们早就发现到自己被尾儿坠上了。但之所以没有急匆匆做出反应,是想看清这些人到底是什么来路,又有什么计划。

当发现这些人想利用旷野之地拿下自己时,他已经想到自己唯一逃出的办法就是夺马而逃。哑巴这个想法是完全正确的,虽然夺了马匹后也不一定能甩掉那些人,但至少可以保证自己与那些人的脚力相当,不会被他们就此拿下。而一旦马匹跑不动了,双方都舍马而行时,他很自信对方没有人可以比过自己和穷唐的脚力、速度。另外,他还考虑到马匹奔跑追赶之中,自己手中的弓弩、弹子的长距离攻击特点可以发挥出最大作用。

当两批马队的人全缓过神来后,他们意识到此刻不是争夺目标的时候,首先应该做的是不能将目标丢失了。于是两股人汇成一道,朝着哑巴奔逃的方向追赶过去。

齐君元离得很远,但把发生的一切都看得很清楚。他看出哑巴不是个头脑简单的人,他奔逃的方向明显是想将坠住他的尾儿全都带着远离齐君元他们行进的方向。他也知道哑巴是个守信的刺客,一旦他甩落危机确保安全之后,肯定会马上调转回头继续前往金陵寻找自己。而凭着穷唐的鼻子和哑巴辨查踪迹的能力,再加上自己沿途留下些遗留物和记号,他们两个肯定能及时找回来。

看着哑巴和两批人马一前一后离开后,齐君元并没有马上从不算隐蔽的掩身处出来。因为他发现自己所构思的意境中还有危险存在,并没有随着哑巴的离开而离开。

齐君元等了一些时间,他觉察到的危险始终不曾消失。所以齐君元决定采取行动远离危险,这倒不是因为他的耐心不如别人,而是因为像他这样身负刺活儿想消了影儿的刺客应该表现得平常一些。看到江湖争斗、马队追逐躲避到某个并不太隐蔽的角落对于平常路人来说是很正常的现象。但是争斗结束、马队追逐离去后,如果依旧很耐心地僵持原处不动,这就相当于告知别人,自己不是一般人,自己已经发现到对方的存在。在没有确定对方是什么来路又怀有什么目的之前,这样做肯定是非常愚蠢的。

齐君元很果断地离开了,动作仓皇得和一个无意中碰到了贼匪的路人一模一样。但是他虽然自信自己所有的动作细节没有一点瑕疵,却依旧预感到不会逃过别人的法眼,背后的危险终究是会追上来的。所以他决定绕开一段路甩掉背后的危险,然后再往广信方向追赶其他人。

这一次齐君元的判断也许错了,危险虽然依旧存在,但是却根本无暇顾及他。就在距离齐君元两箭步开外,有一片过人高蒿草丛。此时草丛中有两队高手在自己首领带领下各执杀器对峙,从他们的状态看应该是无意中撞上的。

手持杀器的高手本身是危险的,但当他们觉得对方危险时就会更进一步地提升自己的潜力,将自己变得更加危险。而这两伙对峙的高手都是这样的状态,那么此处战团蕴含的危机能量就可想而知了。特别是为首的两个人,他们所有的心力都贯注在对手身上。每一回气息的运转,每一处肌肉的收缩,甚至于每一次的眨眼、每一次的心跳,都是为了应对对手随时可能会发起的攻击。

齐君元发现到危险的存在,却并没有发现到是如此强大的危险,也始终无法判断这一处危险是针对何人。其中原因有两个,一个就是他发现到的是两股相对的危险,它们之间已经有了很大的抵消而使得能量的目标显得模糊。再一个就是他所发现到的危险可能根本就不是这两伙高手带来的,而是隐藏在他们这两股危险的背后或附近。

对峙一方的头领是蜀国不问源馆的丰知通,另一方则是南唐夜宴队的梁铁桥,两人的身后都带有很多精挑细选出来的江湖高手。双方不但刀剑出鞘、斧钺亮刃地蓄势以对,而且在占位上也已经布设成攻守兼备的阵形。

不问源馆占位而成“落瀑流沙”的冲兜相,这是要冲破阻挡四散而入的企图。夜宴队这边是“天壁断江”的困兜相,其势是要挡住丰知通这些人。但是双方心中也都清楚,真的动起手来,不问源馆的“落瀑流沙”不可能全冲过去,夜宴队的“天壁断江”也不可能将对方全挡住。

很明显,刚刚想要拿住哑巴的是不问源馆和夜宴队。而能让这两股秘行力量同时出现、一起下手,则说明了哑巴的重要性,或者说是他所带东西的重要性。

前些时候,丰知通带着不问源馆的人被楚地官兵、衙役,以及一众聚义处的人团团围困。但他们仍是一路突围,到达永顺府界内的清平村。因为事先有密信传递说内宫防卫总管华公公会带大内侍卫和九经学宫高手前来接应自己,但是当他们刚刚聚集到清平村,就得到一路突围小队带来的消息,说前一日有人见到一个哑巴带着只小老虎模样的怪狗在玉鞭路的翠槛楼喝酒,随后便一路往东了。这正是丰知通要找的目标,虽然并不清楚那哑巴是什么人,真哑假哑,但这只狗却是不会错的,天底下这样的狗恐怕就此一只。于是他们未曾等待华公公,只在隐蔽处留下个标记,随即带着人突入重围,一路往东追赶。

梁铁桥是发现到不问源馆的人重新调头往东才跟过来的,本来他们也想一举歼灭不问源馆的人,夺回宝藏皮卷。但是见不问源馆的人明明已经逃至蜀国边界却又调头往相反方向而去,觉得事情蹊跷,于是梁铁桥决定暂时不动手,先跟在背后看个究竟。

最终两国秘行力量都坠上了哑巴,当发现不问源馆追踪的是哑巴和穷唐后,梁铁桥想通了些事情。因为他曾在上德塬见过铜甲巨猿害怕穷唐的情形,那么铜甲巨猿在天马山前抢到宝藏皮卷后会不会被这只怪狗撞上,将皮卷夺了去?否则不问源馆人马不顾危险追这一人一狗干什么?但是梁铁桥此时反不着急了,因为他已经摸出了端倪、理清了关系,也因为现在已经进入了南唐境内,到了他的地盘。

箭音去

终于到达一个地形合适的位置,而梁铁桥又不着急,所以今天是不问源馆抢先一步对哑巴和穷唐下手的。夜宴队虽然晚了些但仅仅晚到了一步,而且很巧的是他们和不问源馆采用的是同一种方法对哑巴和穷唐下手。

两股秘行组织首先撒出的是马队。这马队就相当于兜网,先大范围布局,然后慢慢收拢。其目的主要是用来阻拦哑巴逃跑,搅乱他对逃跑路线的判断,消耗哑巴的体力和武器数量。而最终真正对其实施围捕的是在马队之后占据各关键位置的高手。如果不是两国秘行力量相互干扰,如果这样的计划能得以实施,那么哑巴想要逃走可就不像刚才那么容易了。

正当不问源馆的马队刚要形成兜势,却突然发现又一批的马队出现。而夜宴队的马队出现之后,也才发现不问源馆抢在自己之前要对哑巴实施同样的企图。面对这种意外状况,双方马队马上转移目标,试图阻截对方。原因很明确,要想得到一件东西,首先要保住这东西不会被人抢走。马队之后的高手则立即收缩阵形,不敢轻举妄动,但也要做好一切轻举妄动的准备。而双方主持此次行动的头领则在第一时间内找到与自己同一目的的的对手,于是便有了梁铁桥和丰知通的直接对阵。两股高手谁都不敢轻动的状态,给了哑巴夺马逃走的机会,也让齐君元很幸运地未被盯上。

梁铁桥将手中刀一横,左手食指、中指、拇指轻捏住刀头,再整个往前微微一推。这是江湖中刀剑相向时使刀人常用的致礼方式。

“丰大侠来我南唐境内,是我南唐江湖道上的幸事。只是自家之事自家理,有些活儿劳烦不起丰大侠。我让手下在西边驿亭备美酒肥羔款请丰大侠,酒酣肉饱之后恭送大侠离唐归蜀。”梁铁桥说话很客气也很豪气,言外之意是丰知通只要不和他争夺哑巴,他将把他当贵宾对待。

“梁大把头现在还说得江湖道的话?梁大把头又是何时当了南唐国的家?呵呵,其实尊驾现在已经两头都够不上了,只能是阴暗处打理些杂事而已,没名没分的又是凭的什么身份把我往外赶?”丰知通明嘲暗讽。

梁铁桥听出丰知通话里损他,于是眼珠一瞪,掌中一紧,那厚背薄刃的割缆刀陡然发出一声亮音。

丰知通表情未变,手中剑尖却是微微颤动,发出轻声的嗡响。

“在此处只轮到我拔刀哪轮到他人说话。你不用管我凭什么身份,只需知道我手中刀何等锋利即可。”梁铁桥向来是个狂妄不让人的人,刚才对丰知通一番话已经是难得的客气,未曾想却招来一通嘲讽。如果此时仍在楚地的话,他这个江湖枭雄还是会权衡周围关系和自己处境利弊等因素,说不定也就忍了。但现在是在南唐境内,是在他自己的地盘上,那么这口气怎么可能忍下。于是立即凝神运气抬臂提步,刀划偏锋就要动手。

丰知通早就全神戒备,他预料到梁铁桥会动手,他也希望梁铁桥动手。虽然两边力量相当,但打一场下来无论输赢自己这边都会折损严重。对方是在自家境内,有什么折损伤残可以快速得到救治。而自己这边就算冲破对方的阻挡,也只能丢下所有逃不走的人逃走。不过他更担心梁铁桥和自己比耐心,僵持这种对峙状态。暗中却去调集官兵过来围堵自己,到那时自己这边能顺利脱身的人就更少了。所以丰知通要激怒梁铁桥,让他主动出手,动手比不动手要好。因为梁铁桥的“天壁断江”适用于防守,自己的“落瀑流沙”适用于攻击。如果能激得梁铁桥以“天壁断江”来主动攻击,天壁移动,又如何能够断江?那么双方兜势对击之下,自己便会大占便宜。即便仍有损伤,但绝大部分人应该可以顺利从不合正常兜形的“天壁断江”中冲出。

但就在梁铁桥以小劈刀式朝丰知通冲过去时,从附近的某处突然飞出一声尖利的长音,就如同恶鬼被投入炼狱时的惨呼。梁铁桥、丰知通都是久走江湖的老手,所以马上反应出这声音很像是匪家的响箭。

梁铁桥猛然止住了自己的攻势,转头朝着响箭发出的方向看去。丰知通也撤剑连退几步,将自己放置在一个相对安全的位置,然后也和梁铁桥一样扭头看去。此刻这两个绝顶的高手心中都在不停地扑通乱跳,他们没有想到离着自己这么近还有第三股力量,而且是自己没有发现的力量。不会又是大周的鹰狼队吧,上次在上德塬他们躲在一旁自己没能发现到。

但是第三股力量始终都不曾出现,发出响箭的位置一直平静如常,就连个叶飘树摇的雀儿飞都不见,更不要说人了。那里不像一个躲藏了好多人的兜相,这么多的高手辨别查看仍看不出爪子的具体位置,那么这第三股力量绝不会超过三个人。

就在丰知通和梁铁桥再无法耐心等候,准备指挥身后人往那边包抄寻找过去时,几乘马匹狂奔而来。马匹有不问源馆的也有夜宴队的,马上的骑手离得很远就已经在大声呼喊,而且呼喊没用不问源馆的暗语和一江三湖十八山的哨语,由此可见事态的紧急。

“不好,标儿被一众聚义处的楚娃儿套了!”这不是暗语,只是用了很多江湖术语。其意思就是他们要拿的目标被楚地一众聚义处的高手们捉走了。

丰知通反应很快,立刻低声问一句:“方向?”

“昌北道顺着起雁河往西,估计是想要绕过岳州入洞庭,再折转回潭州。”有人答道。

“走!直奔西北,截杀岳州城。”丰知通说完后手一挥,身后的高手立刻行动。而他自己则在所有人走得差不多了,这才收剑回身奔走。

丰知通走了,最终没有和梁铁桥做一次惨烈对决。而他走出才十里不到,立刻往西南直扑昌北县。昌北道的尾端就是昌北县,他要在那里截住周行逢手下一众聚义处的人,夺回哑巴和穷唐。而刚才那些截杀岳州城的话只是说给梁铁桥听的。

不知道梁铁桥有没有听到丰知通所说的话,但他却是站在原地久久未动。可能是反应比丰知通慢,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状况,需要理一下思绪。也可能是他发现到其他什么更重要的事情,所以现在已经将抓捕哑巴的事情丢到一旁。而其实此刻他的思维比别人想象的还要滞后,到现在都未曾从刚才那支响箭里拔出来。

“响箭不知何人所射,但绝不会是莫名其妙的行为,其中必有一定含义。对了,从刚才箭哨划空的方向上看,响箭所指是哑巴逃走的方向。哑巴为什么要往那个方向?相比之下,那个方向并没有任何有利于逃跑的地势、地形。像这个如同野兽般的汉子对周围自然环境最为敏感,他为何会出现这种低级错误?对了!不是错误!而是圈套。他逃走的这方向是与前往广信府的官道相悖,这样做是故意引着我们往那边走。因为有与他有关的人是要往广信府那边去,而那些人肯定是身负重要的事情,或者他身上的重要物件已经转移到那些人的手中了。”

梁铁桥是江湖帮派中的大瓢把子,当然比任何人都熟悉响箭在匪家的作用。响箭是发现目标后给大队发信所用,但响箭的发信方位是朝着远离目标的方向,这是为了更少地引起目标注意。所以匪家有“响箭走空向,盗旗去财方”之说。

“发响箭的人可能是要误导我们,让我们往哑巴逃走的方向去追。也可能是为了给我们指引,但这个指引的方向却是相反的。必须知道响箭的特征才能找到正确方向。”

梁铁桥在思考,但他始终没有重新回忆一下刚才的响箭声,那声音其实仔细琢磨下会发现和一般匪家的响箭是有区别的。另外,他也没有试图再去找发出响箭的人,因为不管那人是误导还是引导,能如此放肆毫无顾忌地射出响箭,说明他早就已经做好了进退自如的准备。

站在原地没有动,但梁铁桥的思绪其实已经纵横来回好多回,并且已经到了完全贯通的地步。所以当他再次移动身形时,发出的命令已经和丰知通完全不同:“不管原来的标儿,往广信追下去,沿途注意找出异常的新标儿。”

这话说完,几个马队成员率先朝齐君元离去的方向追了下去,然后众多高手蹿纵跳跃,很快消失在荒芜的旷野之上,以各自的方式追赶下去。

丰知通和梁铁桥都走了,此时如果齐君元还在的话,他会发现自己之前感到的那个危险依旧存在。也就是说,那危险和丰知通、梁铁桥无关,而是来自第三方。

丰知通和梁铁桥都没有追踪响箭的来源,转而去追寻新的目标了。这是聪明的做法,面对不见其形不知其力的对手,采取不去招惹的方式是最正确的。更何况别人也确实没有招惹你,只是放了一支不明原因的响箭而已。所以他们不知道放响箭的是谁,不知道放出的响箭其实是一支很短、很短,短得就像一个箭头的响铃袖箭。

至于齐君元,他虽然也隐约听到了响箭的声音,但他认为这是危险的,更加不会好奇地回去查辨清楚是怎么回事。好奇是刺客的大忌之一,更何况是在身负重任的情况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