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其影
这一天是范啸天第三次进入天马山墓群挖掘地,与他同行的全是周行逢手下最亲信的高手。但是他们相互间却很难知道谁是谁,因为所有人都戴着傩面具,包括范啸天。戴傩面具肯定不是为了装饰,而是不想让别人看出真实面目来。这特权是周行逢专门给自己身边执行特殊任务的高手们的,因为他们经常会为自己办一些秘密的事情,不能让别人认出,更不能因为认出而知道是自己派遣的。还有一个,他们办的事情好多是要与权贵、重臣还有周家亲属直接打交道的,所以这也是为了保护那些高手避免被人记住,日后遭到打击报复。
那天在确认唐德掌握宝藏信息且心怀叵测之念后,周行逢立刻将正在外面办事的虎禅子调回,由他负责对唐德的监控,务必将宝藏之事查清并转交周行逢亲自操作。
虎禅子是一众聚义处的老大,被招安前原本是以莲白洞的一座寺庙为自己的匪窝。因为聚集了一帮江湖中的异士能人,力量十分雄厚,所以被潭、秦、湘三州黑道奉为盟主。归顺周行逢后他便坐了一众聚义处的头把交椅,官位则为潭州内防督检使兼近卫总教头。
虎禅子原来虽然以寺庙为据点,但他不是和尚。只是因为天生一个秃瓢,半毫不长,所以经常被误认为是和尚。于是他索性就冒充和尚,在原来的名字“胡畅”两字后面又加了个“子”字。胡畅子胖乎乎的一张肥脸整天笑眯眯的,看着确实很像是个慈悲的佛陀。但其实此人极为凶狠毒辣,江湖上对决从不留活口,拿他的话来说就是“老虎也怕不死蛇”。再加上他擅长的异形兵器是一对白虎牙,因此后来江湖上都管他叫虎禅子。
虎禅子接到周行逢密令赶回之后,先问清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和细节,这才在他含义不明的微笑中现出一丝恍然若悟的神情。真的很巧,他最近外出办理的事情正是与此有关。前些天他的手下密探通报,说南唐夜宴队梁铁桥带大批高手偷入楚地,不知是何居心。由于楚地和南唐之前曾有过战事,所以相互间一直严加提防。这次南唐方面稍有些异动楚地密探便马上获取到了消息,并且始终将其行踪牢牢掌控。反而是人数更为众多的大周鹰狼队和带有异兽的蜀国不问源馆潜入楚地后都未曾被觉察。
周行逢也是史上少有的一代枭雄,很懂信人用人的一套。不管是谁,一旦被他证实是可以信任的,那他就会毫无顾忌地引为己用。范啸天似乎很成功地被周行逢信任了,因为所有的表现都显示他这个人很简单。一个是思想很简单,如果脑筋稍微能转动一下的话,他怎么都不会来找周行逢商谈杀唐德的事情。还有是目的很简单,在周行逢眼中他就是个为了挣钱而杀人的人,当然,如果你给他更多的钱他也可以不去杀要杀的人。
但是所谓的信任只是似乎,所有的一切都是表象,其实谁都不清楚周行逢心中真实的想法。真正的枭雄是不会信任任何一个人的,所有人在他的衡量标准中只是看有多大的利用价值。而范啸天目前应该还是具有一定利用价值的,在周行逢周围可利用的人中,只有他对那个大家都在争夺的宝藏有所了解。所以他才被很夸张、很虚浮地圈入周行逢信任的范围。
范啸天虽然江湖经验不多,但是当他第一次去往唐德所在的天马山汉墓挖掘营地时,就已经看出唐德是个心思缜密、别有想法的人。因为唐德的做法本身就不江湖,而是采用的兵家、官家常用的办法,但这个方法相对来说应该是目前最为合适有效的。
唐德将上德塬子弟押到天马山后,并没有逼问其中任何一个人,甚至都没有表现出自己已经知道了关于宝藏的消息。只是让这些人替自己盗挖天马山汉墓,并且待遇很是不错。
盗挖的活儿也不算累,每天能做多少就做多少,然后在一定范围能随便活动,这也算有点自由。但其实在这盗挖营地的外围,团团围住了三重御外营兵卒。唐德之前已经下了死令,绝不许一个上德塬的人从盗挖营里逃出。
兵家、官家在抓捕大批战俘或贼匪却又辨别不出混在其中的首领时,往往会采用这样的方法。这是让他们处于极为正常的状态,然后从他们的自然反应以及企图异动的状态中将首领找出。唐德这样做的目的也一样,他是要让这些人中掌握宝藏的人放松警惕,然后从最自然的反应中流露出异样来。因为一个藏有如此巨大秘密的人,心理和情绪的反应会和别人有很大区别。惧怕、担忧、警觉,还有试图逃离。唐德非常自信这种方法会很快见到效果,用不了几天就能找出知道宝藏秘密的正点子。这是因为他身边还有个观察力和辨别力超出常人许多倍的大天目。
在这一做法上唐德是睿智的。如果是采用逼供的手段,上德塬人被抓的人不算少,对他唐德又心怀灭族的仇恨,一一刑讯逼供也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查出正点子。而且其中要是有两三个胡乱给自己一些假信息,他便会被牵着鼻子疲于奔波地去证实。浪费大量人力是肯定的,说不定还会被其他国家的秘密力量借此找到自己所在,然后设法夺走上德塬的人或者直接从他们身上夺取到寻找宝藏的先机。
范啸天之前跟着虎禅子来过两次,是拿着周行逢的手令大摇大摆进去的,找的由头很简单。头一次是说南唐提税,楚地受冲击,库银紧张,调拨困窘,所以周行逢很关心唐德盗取墓财的情况。然后听说最近唐德带人在附近的天马山盗挖,便派他虎禅子来看看进度。
第二次是说天马山汉墓临近潭州,又是古代重墓,占据着重要的风水位置,所以让虎禅子带两个风水方面的高人来看一下动了天马山的墓穴会不会将整个潭州的风水局相破了。据传说,天马山墓葬可能是一个王墓,然后又分布着些王妃王子和重臣的墓穴,所以其中陪葬财富肯定不菲。而王墓的位置肯定是在极为重要的风水位上,占据龙脉凤顶。所以这两个理由都名正言顺,没有一点漏洞。
但是上两次来过后虎禅子发现,这个挖墓的营地全然像个采石的营地。除了挖出一两个没什么陪葬物的低等级墓穴外,这些天最大的收获就是挖取了大量的石头,将天马山的一面矮坡给破了相。
出现这种状况主要有两个原因,一个是上德塬的人心中有着仇怨,并不用心为唐德做事。而唐德他们的目的不在此,也不严加督促。再一个就是天马山汉墓建造得确实很隐蔽、很牢固,无法找准重穴的位置在哪里。开挖后处处碰到的都是山石原石,非常的费工费力。
但是看到这种状况的虎禅子却不是这么想的,他汇报周行逢时是说天马山汉墓的挖掘只是个表象,其实很大可能是唐德在用这种慢磨筋骨的方法逼迫这些人交出宝藏的秘密。
虎禅子这样说也不无道理,他原来做山匪时为了逼迫抓来的商客、富户交出藏银也是经常采用这种方法。因为摧毁别人意志的方法虽然很多,但是有效的并且保持那些人头脑清醒而最终甘愿屈服的方法,莫过于让他们在毫无希望和目的的状态下进行天长日久、枯燥乏味的辛苦劳作。
范啸天虽然也已经来过两次,但他却根本不会关心此处墓穴的盗挖情况,更不会管他什么风水。他的目的只有两个,一个是找人,还有一个是找路。
找人当然是找倪大丫。其实就他所接离恨谷布置的活儿只需要找到倪大丫,将那个皮卷偷偷给他就行了。但是现在情况却不同了,因为他是和倪稻花一起来的,而倪稻花到这里是来救人的。所以范啸天还得找路,找可以让上德塬族人逃出去的路。
倪稻花不是离恨谷的人,范啸天本来对她的事情可以不予理会。问题是范啸天这次唯一的合作伙伴哑巴,却更加听从倪稻花的吩咐,心甘情愿地帮着倪稻花救人。范啸天没有办法,最终只能将两件事情一起给办了。这其中其实是有个互惠互利的关系在,因为不管范啸天是否能顺利接近周行逢并且找到唐德,其实都是将自己置于一个极为危险的境地,随时都可能需要急速撤离或就地躲藏。这样的话外围就不能没有接应的人,撤离和躲藏都是需要提前安排妥当的。而当他一踏进周行逢府中,这些事情就只能靠哑巴和倪稻花来做了。
第一次进入天马山他就见到了倪大丫。虽然他之前并没有见过倪大丫,但是倪稻花只描述了一遍倪大丫的长相他便记住了。因为这个倪大丫的相貌真的太好认了,尖嘴缩腮、冲鼻豆眼,这老鼠一般的模样本就不难认。再加上左耳缺半只,还有一双与其瘦小身体极不成比例的大脚丫,这两个明显特征即便是在熙攘的人群中也能一眼辨出。
第二次进入天马山后他不但见到了倪大丫,而且还发现了一条有可能行得通的路径。这是唐德手下几重严密囚押设置上的一个隙儿,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隙儿,应该是唐德使用的人手太杂而导致的。官兵、庄丁、鬼卒,还有一帮子江湖高手,他们之间并没有太紧密的关系,有些甚至根本就没见过面。所以这样一个组织就算再加几重严守的圈子,也难免不会出现漏洞。
但是这两次范啸天始终都不曾有机会和倪大丫接触,更不曾有机会证实下那路径到底能不能行得通。因为就在他刚刚踏入营地之时,就感觉在某个地方有双眼睛一直死死地盯着自己,让他一点小动作都不敢做。
盯住范啸天的那双眼睛是大天目的。大天目的这双大眼睛里这辈子都没走过虚影儿,偏偏是那天夜里在半子德院前丢了脸,一个人扮的墙垛她没有能看出来。也就是在墙垛显出真形的那个瞬间,她将这个羞耻牢牢地烙在心上了,同时还将制造羞耻的那个人的身影牢牢刻在了记忆里。
范啸天第一次进入盗挖的营地就被大天目发现了,虽然一开始她并没有想到这就是在半子德院瞒过自己眼睛的那个人。但她却非常确定这个戴着红底黑玄线傩面具的人她肯定见过,而且记忆非常深刻。所以从那一刻开始,大天目那双可以窥破阴阳的明眼便再没有离开过范啸天。
范啸天在避让两个抬着大石的上德塬族人时,连续的两个退步终于被大天目看出这就是那天夜里用融境之技骗过自己眼睛的那个人。因为这两个退步的步法和范啸天那次撤去墙垛假象急退离开时采用的步法是完全一样的。
入筐石
在确认带傩面具的高手中有范啸天之后,大天目一下被惊住了。她怎么都没有想到,那天夜里偷入东贤山庄的刺客竟然会是一众聚义处的人。
不过回过头来想想也是,如果不是一众聚义处的高手,又怎会瞒过自己的眼睛。如果不是一众聚义处的高手,又怎么会在东贤山庄高手的重重围困下依旧镇定自若、有恃无恐。但是一众聚义处是由周行逢直接统辖,而周行逢和唐德的关系世人皆知,他们又怎么会盯上唐德的?是周行逢亲下的指示吗?这其中恐怕是有什么误会吧。
大天目是个明眼人,而明眼人除了一对眼睛不同凡人外,心眼也是玲珑如仙。她联想到东贤山庄的一夜混战,联想到几国秘密力量齐聚楚地,联想到敢叫明三天内便要了唐德性命的那个人,联想到那人只用几个不知真假的信息便可以驱动几国秘行力量为自己所用。
“应该是这样的!”大天目在这一刻似乎完全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了。她确定之所以会发生这么蹊跷的事情,这么多的事情,是因为唐德涉足了他不该进入的范围,而且无意间拿了别人想要的东西。而这个别人,除了那几个国家外,应该还有周行逢。
这件事情大天目没敢立刻声张,只担心自己会不会辨认错了。于是反复盯住范啸天进行观察,但是最终的结果还是告诉她,此人便是彼人,绝不会有错。
确定之后,事情反倒变得更加难办。这情况如果告诉唐德的话,却没有一个人可以帮她佐证,这样自己倒有可能落个挑拨他们翁婿间关系的罪名。如果不告诉唐德并及时采取相应的措施,解释误会、证明自己,那么就会陷唐德于不忠不孝的境地之中,最后可能连解释和证明的机会都没有了。
思来想去,大天目决定还是先找大悲咒商量下。他们原属五大庄的五个头领是一个头磕在地上的结义兄妹,虽然大傩师年龄最长,但其实真正的老大是大悲咒。因为大悲咒在他们中除了功力、能耐最强外,而且心性灵通,仙凡双悟,不管俗务玄事都能一眼看出本质来。另外,五大高手只他们两个随唐德来到潭州,大天目除了大悲咒外也再无其他人可以商议这种尴尬的事情。
大悲咒听大天目讲述了整个事情的细节关联后,很慎重地冥想了好久,然后才缓缓说出比较成熟的看法:“从你的发现来看,上德塬与一个巨大宝藏有关的事情楚主应该早已知道,并且派出一众聚义处的高手暗中行动,与其他几国秘行组织争夺这个秘密。但偏偏是对此宝藏秘密毫不知情的唐庄主为了盗挖墓财之事灭族上德塬,将青壮男子都擒拿了。而楚主并不清楚唐庄主此举的意图,认为他是心怀鬼胎,想要瞒着自己出手夺了那宝藏,所以让一众聚义处的人潜入庄中调查。而唐庄主从东贤山庄出来后用障眼法押着上德塬的人掩身而遁,偷偷来到天马山。如若是其他刺客和秘行力量这也就再难将我们找到,但是一众聚义处的人要想找到这地方却是非常容易的。所以继续以各种名义过来窥察。”
“这些都能说通,我只是奇怪,如果当时潜入之人都是一众聚义处的,那么为何要放言三天内刺杀唐庄主?又为何将一些关于宝藏的信息告诉其他国家的秘行力量?”大天目始终有些关节没有理解。
“我们出来后一直都没得到庄里的消息,应该什么事情都未发生。而你也发现那些自称刺客并说三天内刺杀唐庄主的人也都到了潭州。现在想来,当时他们说自己是刺客其实是想隐瞒一众聚义处的真实身份。而说三日内杀死庄主的那人,他的本意可能是暗指要将庄主夺取宝藏、图谋不轨的事情报告楚主,让他没几天好活。至于将一些信息告诉其他国家的秘行力量,并且利用那些秘行力量与我们对抗。一种可能是信息中含有虚假成分,将那几路秘行力量引上歧路。还有一种可能就是确实有些真实信息,但他的意图是要将庄主逼出老巢。你可以想象,如果我们现在还在东贤山庄,一众聚义处的人能这么随意就见到上德塬的人吗?与我们对抗其实很简单,一是他们不能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这是为了下一步行动的需要,也是生怕让庄主知道后采取其他应对措施。还有是要保住一些上德塬的证据,不能全让唐庄主握在手里,比如说那个姑娘。”
“这样说的话,整个事情可能就是个误会,应该让唐庄主赶紧向楚主说明情况、解释原委。”大天目其实早就觉得这其中存在着误会,而唐德现在还完全蒙在鼓里。
“那倒不一定,谁知道庄主在针对上德塬下杀手时到底掌握了多少情况?谁知道他在获晓上德塬人中藏有宝藏的秘密后心里到底又是怎么打算的?你我只是被利用的工具,真相不会让我们知道的。”
“那现在该怎么办?我觉得不管唐庄主之前有什么意图、之后有什么打算,我们至少应该提醒下他的处境。”
“不!他们这是家务事,我们只管看着。然后尽量搜集有用信息,随时准备抽身走人。”大悲咒断然阻止。
“搜集信息?走人?”大天目若有所思。
“对,别人能争能抢的,我们也能抢能争!”大悲咒这句话说到最后舌尖翻卷,绽出震撼人心的低沉雷音。
大天目当然明白大悲咒的意思。他们当初也算是草莽英豪,霸踞一方。被周行逢招安之后,如果给个职务官衔,他们也就死心塌地追随周行逢了。问题是他们虽然被招安,却是辅佐唐德做事。表面上看似乎跟的是周行逢的女婿,实则却是无名无分、无权无职,根本不入官家名册。而做的事情又是盗挖古墓、寻找墓财这类晦气、丧德性的事,还不如他们原来做盗匪劫富杀恶。所以大悲咒心中一直都有其他想法,想找个最佳时机脱离唐德的盗墓组织,东山再起或归隐山林。
而眼下就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时机。如果能够利用周行逢对唐德的猜忌,挑起他们之间的争斗,然后再趁着混乱将掌握宝藏秘密的上德塬人找到,自己带着原来的手下将宝藏启出,那么东山再起也好,拿了大笔财富逍遥自在也好,就全由着自己的心意。
所以范啸天他们虽然已经过来三次,大悲咒、大天目都不曾将此事捅破,也没有刻意妨碍他们的行动,只是在一旁密切关注着他们的一举一动,看自己能否结合他们的行动意图,找出上德塬这些人中身怀宝藏秘密的正点子。
范啸天最近一直很得意,他一次大胆周密的举措不但瞒天过海骗过了周行逢,而且还顺利找到了倪大丫。但这还在其次,最为得意的事情是在第二次进入盗挖营地时他还发现了一条活道,这是在多重守卫的严密布置上找到的一道隙儿,这让倪稻花迫切要将上德塬族人都救出的愿望成为可能。所以他决定在第三趟进入盗挖营地时无论如何都要与倪大丫接触下,一个是将自己携带的皮卷交给他,完成自己的活儿。还有就是给他指出那道隙儿,并且和他约定时间,让他们从那里逃出,自己则带着哑巴和稻花在外面的相应位置进行接应。
其实这一次范啸天仍然觉得有双眼睛在盯着自己,但为了防止夜长梦多他最终还是决定采取行动。万一这次之后自己再没机会进入营地近距离接触到倪大丫,万一发现到的那道隙儿被守卫及时弥补了,那么所有已经成熟的条件都将化为泡影。
至于盯住自己的那双眼睛,范啸天也仔细感觉和权衡过,并最终确定那只是一种正常的防备、警惕,实际上并未发现到什么具体破绽,否则不可能让自己再有机会进来二次、三次。而自己的行动虽然始终被这样一双窥破力极强的眼睛监视着,但他却有足够的自信可以用巧妙的技法瞒骗过去。可以顺利地将要传递给倪大丫的信息和东西在不动声色中传递到位,并且不让包括那双眼睛在内的任何一双眼睛看出丝毫破绽来。
但是有好多事情不是光有信心和技法就有用的,江湖诡诈之术、兵家计谋策略都有个前提叫知己知彼。而范啸天正是犯了这个大忌,无论他的自信还是他将采取的技法都只是知己而不知彼。
首先他并不知道那道守卫布置上出现的隙儿其实是故意留下的,就为诱惑那个身怀宝藏秘密的人由此逃离。这是唐德的鉴别方法之一,他觉得身怀宝藏秘密的人应该是个正宗江湖人,和上德塬其他靠手艺吃饭的人不同,可以发现到这个隙儿并设法由此逃出。而其实在外围,有个更大的兜子罩在这隙儿上,不要说人了,就是只鸟儿都很难飞出去。
范啸天也不知道一直盯住自己的那双眼睛是大天目的,而且大天目已经确定他就是那夜在半子徳院墙上化身墙垛的那个人。但范啸天更加无法预知的是,就在他即将与倪大丫的接触中,大天目将直接看破他所采用的手法,锁定倪大丫。
也难怪范啸天会那么自信,他的手段真的算得上既高明又隐蔽。进入盗挖现场后,他只是和其他戴傩面具的人一样到处走走看看。有时抓些泥土捻开看看土质,然后很随意地扔在干活拖沓散漫的某人身上。有时捡起块石头看看,然后随手放在经过身边的挑筐里。让人感觉他就是个精通盗挖古墓的老手,而且还是个经常督管盗挖现场的监工。
当倪大丫挑着装碎石块的担子经过范啸天的身边时,范啸天也同样很随意地将一个石块丢在他的挑筺里。虽然这样是一个简单的动作,其中其实包含了很多的异常细节。但是,这些细节至少让三个人直接发现或有所觉察。
大天目一直都盯着范啸天,所以她直接看到范啸天的这个动作。在那一刻大天目真的有些疑惑又有些恍惚,因为她明明记得在丢下那块一尺多长的长条状石块之前,范啸天并没有弯腰捡过石块。
这块长条状石块是从哪里来的?难道是更早的一次他捡起了两块石头,其中一块丢掉了,而剩下的这个长条状石块一直都拿在手中。只是由于他侧向朝着自己,在身体遮掩下自己没有看到他另外一只手中还有块石头。
不,不对!他上一次放下石头的也是这只手。即便是拿住了,也不大可能将一只手很费劲才拿住的两块石头丢掉一块留住一块。所以刚刚那块长条状的石块是这善于变形掩形的高手凭空变出来的,那是一块不同于一般的石头。而由此推断那个挑石头的人也肯定不是一般的人,且不管他是否与宝藏的秘密存在关系,但起码可以肯定他是一众聚义处要找的人、需要的人。
难舍壶
倪大丫挑着碎石筐子,用很茫然的神情、很呆滞的动作进行着劳作,所以范啸天的异常动作他差点就没有觉察出来。
范啸天丢下石块的动作其实挺明显的,而且就在倪大丫前面的那只石筐子里。但是倪大丫竟然只是从范啸天幅度挺大的动作上隐约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丢进了筐子,所以依旧如若不见地继续挪着步子,根本不在意扔进筐子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但就在他茫然无视继续往前走出几步后,倪大丫猛然间像是惊觉过来似的。豆大的眼睛顿时聚了光,并且滴溜溜快速转动起来。
“怎么会没有什么感觉?”倪大丫在暗自问自己。
的确,他有所觉察正是因为他不曾有什么感觉。范啸天往他筐子里丢下那石块后,他肩上的石挑子没有觉出分量的增加,也不曾觉得前后挑子不平衡。丢下的石头很轻,以至于可以疏忽它的分量。可倪大丫明明记得自己刚才恍惚间看到的是块不算小的石头呀。
于是倪大丫尽量保持镇定继续以原来的步伐向前走,并不回头去看刚才是谁丢的那块石头,以免暴露自己也暴露别人。而他那一双转瞬间变得有神的豆眼则快速在筐子里找到那块不大寻常的石头,并且再不让它离开自己的视线。
虎禅子是在扫视中的一个瞬间直接看到范啸天丢下石头的,但他捕捉到的时间很短,距离又离得远,所以直接发现到的除了这个动作再没有其他。
但是他除了直接发现外还有所觉察,那块石头丢下石筐子之后,挑担子的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而从范啸天所站的位置、与石筐子的距离,还有他丢下石头的高度以及石头的大小等条件来判断,这石块上挟带的力道至少应该可以让那挑子颠晃一下。除非那不是一块真石头,或者挑石筐子的是个早就使好暗力稳住挑子的练家子。
从倪大丫随后的几步走相上判断,虎禅子否定了第二种可能。所以唯一的结果是范啸天在玩手法,将一块看似石头却绝非石头的东西丢在了那筐子里。
虎禅子暗暗吁出口长气:“果然是在主公的料算之中,这个表现得有些憨傻的刺客并非那么简单。他是运用了三十六计中的‘假痴不癫’,借助一些真相博得主公的信任,然后借机实现他的真实目的。可他却没有料到主公棋高一着将计就计,给他也设下了三十六计中的‘欲擒故纵’。”
范啸天被怀疑是在他第一次到天马山营地之后,而漏洞就出在他仅仅扭曲的两件事实上。他原来告诉周行逢,自己最初是要去刺杀上德塬的倪大丫并拿到一件东西。后来上德塬被唐德灭了,他的任务变成刺杀唐德并拿回一件东西。当第一次他们进入天马山盗挖营地后,虎禅子发现整个营地的状况像是在采用慢磨筋骨的方法逼迫上德塬的人交出什么东西。也就是说,唐德根本就没拿到想要的东西,那么交给范啸天任务的人又是如何确定东西已经到了唐德手里的?从这一点上看,范啸天有说谎的嫌疑。所以那次之后周行逢面授虎禅子两个指示:一是查清唐德的真实企图,必要时可先扑杀后奏报;还有一个就是尽量利用范啸天,把他完全放松了。看他到底是要做些什么事情,然后顺藤摸瓜找出背后的真相。
很快,盗挖营地的上德塬族人出现了很微妙的变化。暗中打手势,隐蔽地悄声耳语,就地写写画画,相互间在暗地里传播着什么信息。但是他们毕竟不是江湖人,一些传递信息的做法在他们认为很隐蔽,可在那些真正的江湖高手眼中就像明敞着似的。但是没有一个人戳破这事情,很多人只是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离开营地之后,虎禅子并没有派人盯住范啸天。因为从今天的情况来看,范啸天是来送东西的而不是拿东西的,所以他的事情还没完。这时候应该继续放松他,让他觉得事情做得很顺利,让他为自己的成功而自鸣得意,这样他才会毫无戒心地暴露出更多东西。不过虎禅子却是暗中加派人手,增强了对盗挖营地的监候。范啸天送了东西进去,这说明他们的目标和企图是在里面,只要不让里面的东西拿出来,那么所有的一切就仍在掌控之中。
大天目和大悲咒也什么事情都没做,虽然大天目更加直接地发现到范啸天和倪大丫之间有物件的传递。因为他们现在已经将自己摆在了第三方的位置上,不想参与到周行逢和唐德的纠葛之中,只想做得利的渔翁。而且大悲咒和大天目现在更加意识到事情真相的可怕,一众聚义处的人在和上德塬的人暗中传递物件,这说明他们早就有联系。说不定上德塬得到的那个秘密就是周行逢遣人委托他们做的,而唐德血洗上德塬,就算不是故意和他老丈人对着干,那也是坏了周行逢正在操作的好事。而另外一种可能更加可怕,如果上德塬的秘密只是周行逢故意放出的一个套子,用它来测试某些人的忠心度,那么唐德到现在都还把周行逢当做个不知情的人,也不向他汇报事情的原委,这样下来他们翁婿间的矛盾就不是用误会可以解释的了。
所以不管怎么样,唐德都会是一个受损的柱子甚至是会倒的柱子。大天目和大悲咒清楚了这点后,他们要做的事情除了进一步盯住倪大丫,伺机发现并夺取宝藏秘密之外,就是通知原来一些忠实的手下,随时准备脱身离开这里。
差不多是在晚饭的时候,大悲咒和大天目突然改变了主意。他们决定抢先将倪大丫控制住,然后确定他到底是什么人、具有怎样的价值。让他们突然改变主意的原因是倪大丫在快收工时突然消失了一会儿,而这一会儿时间中大天目在营地范围内快速转移了好几个位置,始终都未能找出他在哪里。而当他再次出现时,所挑的石头挑子里很明显有了不是石头的东西,因为他肩头在扁担上所处的位置明显偏向了一头的筐子。
倪大丫面对突然出现在自己周围的东贤山庄高手们一下就惊呆住了,但只是惊呆,并没有太多慌乱。一个挖墓盗墓的,能表现得如此镇定只有两种可能,要么他是假装惊呆的,其实后手有其他意图;要么就是手里有所依仗,可以确保自己始终是安全的。
大悲咒他们一直以为范啸天是一众聚义处的人,而范啸天和倪大丫有过暗中接触,那么倪大丫也可能是一众聚义处的人。所以大悲咒他们觉得,如果事情真的是这样的,那么他的依仗应该是周行逢。
但是今夜不管依仗的是谁,哪怕是天王老子,只要是要找的东西出现,大悲咒他们都不会给任何人面子,铁定是要将其据为己有的。
“你刚才去哪儿了?拿了什么东西?”大天目冷冷地问倪大丫。而大悲咒则始终站在人群的外面,双手合十眼睛微闭,也不知道他是在暗中观察些什么还是在念叨些什么。
“我找了个坑解了个大手。没什么东西,就是在那边捡到只尿壶。”
这个借口很可笑,盗挖营地不可能有尿壶,而且真是尿壶的话只可能比石头轻,那么倪大丫肩头在扁担上的移位应该是往另一边。
“拿出来。我们都想看看是个什么样的尿壶。”大天目对倪大丫说。
倪大丫没动,旁边有东贤山庄的人一脚将倪大丫挑的筐子踢翻了。筺子里除了石头,还滚出个灰不溜秋的东西,从外形上看真的是个尿壶。
“把它捡起来。”大天目继续冷冷地对倪大丫说。这次再没人替倪大丫动手了,因为谁都不知道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能不能用手去碰。
倪大丫慢吞吞地把那东西捡了起来,大天目从身边一个手下手里拿过火把,火苗往前靠近。这是防止那东西中有毒虫之类的东西出来,也是怕其本身散发有毒、麻痹的气味。不管什么毒虫都是怕火的,而有毒、麻痹的气味遇火之后会让火光出现一些变化。
火光没有异常,尿壶一样的东西也没有异常,而倪大丫则更加没有异常。所以大天目很放心地仔细查看了那个东西,她发现从大体外形上看真的就是个尿壶。而从外层质地上看,却是个泥团,而且这泥团看着很新鲜,就像是顽童和泥刚捏出来不久的玩物。不过从倪大丫拿在手上的感觉来看,这应该是个比泥团重上许多的东西。
“我来看看。”大悲咒终于沉声说话了。虽然语气平和,声如磬击,但是在别人听来却很是震撼,特别是站在他身前的人,闻声之后立刻分开两边,让出一条道路来。
倪大丫这个时候表情反显得有些着急,他并没有在意一步步朝他逼近的大悲咒,而是用若无其事的神态偷偷地看看天色、看看远处,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大悲咒走到了倪大丫面前,合十的双手伸出来一只,慢慢往倪大丫手中拿的那件东西上伸过去。但他的手指还没碰到那件东西时,猛然间又停住了。
让大悲咒停住的不是那东西,而是远处传来的一声高呼:“崩营子了,上德塬的人崩营子了。”
倪大丫笑了,看着大悲咒定在手中东西上的手指笑了。
大悲咒看到了倪大丫得意的笑容,所以很断然地收回手指:“上当了,这人是舍身诱住我们,好让其他的人往外冲逃。我估计是有人看出那个缺了,以为是条生路,其实是要往死路上送呀。”这话说得很快,就像在念一句伏魔驱邪的经文。而倪大丫听到这话后一下愣住,一种非常强烈的异样感觉涌到胸口,因为他从大悲咒的话中听出,那个“上当了”的好像是指的自己。
大悲咒话音刚落,大天目便立刻明白什么意思了,马上吩咐下去:“发亮信子让外围堵住。留两人将这老东西押住,其余的人赶紧去追。”
“直接发‘半天碎月’,追就不用了,那些都是没有价值的人。”大悲咒阻止了追赶,“留那个缺儿是指望上德塬知道宝藏秘密的人会设法从那里逃走,这样就直接从筛子眼里掉了出来,免得我们从一百多人里慢慢地找。现在那一百多人直奔缺儿逃窜,只留下一人在这里当诱饵,这不是很奇怪吗?他难道就不怕死?不对,是他一个人逃起来更加方便,并且已经筹算好了其他逃遁的路子,也或者是他手里有保命的东西。”
听到这话,倪大丫一脸的苦笑,他真的不知道这话从何说起。自己其实就是上德塬倪家的一个平常盗墓人,只是在盗挖技艺上比别人要高出一筹,但是一帮老江湖却是将他想得无比复杂。他根本不知道江湖中流传着他挖出了一件好东西,还说这东西关系着一个巨大的宝藏。至于离恨谷派人要找到他并且将一件东西给他的事情他也不知道,只知道那一天自己的家被毁了,只知道这可能是老天给他们盗挖坟墓的丧德之举下的报应。
兀自懵
白天的时候有一个人在他筐子里扔进块假石头,他不动声色地拿到偏僻处打开看了。那是一个羊皮囊,皮囊里有一个不知什么皮做成的皮卷,从颜色上看很是古老。皮卷上面的图形、文字都是极为怪异的,像是异族流传下来的。皮卷上还夹带着一张纸片,上面写着五个字“保命的秘密”。另外,还有个绢帕却很容易看懂,那是一个指点他怎么逃出去的路线图,上面直接写了五个字“逃命的路径”。而这个绢帕的角上绣有一把梨形铲的图案,这是倪稻花私用的物品,倪大丫知道是女儿来救自己了,刚才传东西的那人可能是女儿请来帮忙的朋友或者收买的帮手。
倪大丫不想一个人逃出去,因为上德塬这些人都是他一族的叔伯兄弟,所以他悄悄地将消息传递开来,准备好在今天晚饭之后按图上的线路逃出。这个时间正好天刚刚完全黑下来,有些位置的灯火还没有来得及点燃。而看押的庄丁们也正好换班吃饭,吃饱的没吃饱的都很是松散。还有从这个时间开始逃跑,可以借助黑夜奔逃整整一夜,如果是半夜、后半夜开始跑的话,自己这些人地形不熟,两三个时辰根本跑不出多少路。而天一旦亮了,再怎么逃都是跑不过御外营的马队的。
但是倪大丫在逃走之前却想起他的一件东西。我们说过了,他是个普通的盗墓人,但是盗墓技艺却比别人要高出一筹。所以天马山的这个盗挖营地里,只有他发现到一座大墓的墓道,并且偷偷启开了一个极为隐蔽的口子,在附近设置了特别的标志。倪大丫发现到墓道却不告诉唐德的手下,是想从中找到逃出营地的路径,另外,在万不得已的危险时刻,还可以偷偷躲进墓穴里。再有一个目的就是想先看看里面到底有没有可观的财物,如果有的话,也许还可以作为和唐德换取上德塬人自由的条件。
但是这个墓里真的没什么陪葬,大多是些坛坛罐罐的东西。只有在棺椁已经烂开的角上露出个黑乎乎的尿壶,倪大丫把那尿壶往手中一拿便从分量上觉出这应该是个金器,擦掉污秽后发现不但是金的,而且还铸刻了好多精美的图案。而它放置的位置是在棺椁靠头部的这一端,这说明这东西是个玩物而并非实用的溺具。
倪大丫知道这个尿壶虽然价值非凡,但是要拿来换取上德塬人的自由那是绝无可能的。所以他将它暂时放在墓道口处,以便在需要的时候拿取方便。
这天范啸天突然传递讯息让他从缺儿逃出,倪大丫舍不得将那金尿壶丢下。因为就算逃出此地,之后也不知道会遇到怎样的情况。有这样一件值钱的东西带着,说不定就能在关键时刻派到用场,所以他才冒险从墓道口取了出来。但是他根本就没想到自己的行动早就在别人的注意当中,而且当他再次出现时,立刻有人将他围住。
这个时候上德塬族人约定的时间已经到了,他们有组织地朝着倪大丫指点的那个缺儿偷跑出去。但那个所谓的缺儿其实是个诱饵,他们完全是在别人的掌控中。所以刚刚进入之后便有人发出警号,造成他们的恐惧和慌乱,然后从他们不同的行动特点上找到别人所希望得到的结果。而当一个看似能够逃出的路径眼见着要失去所有希望时,上德塬的人除了恐惧、慌乱外,更是一个个舍了命般地往外冲,长时间失去自由的他们都想得到最后的一丝可能。
“到了该说实话的时候了,一句话的真伪决定了你的生死,我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发生。你是一众聚义处的人吗?”大悲咒不管警告还是问话都是淡淡的,但就是这淡淡的言语中却隐隐给别人一种震撼,抑或是一种牵带。
“不懂,什么是一众聚义处?”倪大丫故作镇定地反问道。
此刻倪大丫已经觉得自己肯定是出不去了,至于上德塬那些奔向缺儿的人,不管上不上当,都应该让他们试一试冲一下。于是他故意缓缓而言,是想拖住围住自己的这些高手,希望其他的人能够按原计划行动,顺利逃出这里。
“那我就当你真不懂?也好,这样我们的谈话就更加没有顾忌了。是你指点了那些上德塬的人往外逃吧?但是我告诉你,逃不出去的,很多时候机会其实就是陷阱。”大悲咒仍然淡淡地说。
“就算是陷阱也得要闯一闯,闯死总比在这里憋屈着活来得爽气。”倪大丫显得有些激动,这其中很大的原因是因为他没想到自己安排好的活路会是个陷阱。
“‘半天碎月’的信号是绝杀令,那代表着出去的人可以直接灭杀。你愿意看着自己的族人都死在铁蹄之下?”
这话让倪大丫心中一惊,他嘴上虽然说得豪气,但毕竟还不是看破生死的方外高人,更不是不畏生死的亡命之徒。特别是上德塬已经被灭族,就剩下这里的那些族人,真要是全死在了这里,这世上从此再无上德塬之地,也再无言家赶尸、倪家盗墓之技留存。于是他突然想到自己身上的皮卷,想起皮卷中夹着的那张纸条:“保命的秘密”。
“呵呵,不一定会死吧?他们当中说不定谁身上就有保命的秘密,你要将他们都赶尽杀绝了,那秘密就永远成为了秘密。”倪大丫是个聪明人,他不想直接将皮卷拿出来保命,但可以拿它做话说。那东西要真有作用的话,说不定接下来还有更加危急的情况需要用到它。如果没有作用的话,那么拿出来只会让对方更加坚定地对上德塬的族人痛下杀手。其实他还是有些畏死的私心在,觉得这东西交给了自己,应该是给自己保命用的,或许也只有保自己的命才有用。
“呵呵呵!”没想到倪大丫的话刚说完,大悲咒就很得意地笑了起来。“你果真不是一个江湖人,所以你犯下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倪大丫猛然一惊:“什么错误?”
“我们将你们上德塬的人抓来,只是为了挖掘古墓,自始至终都未曾向你们盘查过什么秘密。你这所谓的秘密又是从何而来?除非你就是那个知道某种秘密的人。”
倪大丫的样子变得有些懵懂,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这个所谓的错误错在哪里。原因很简单,之前他并不知道有很多人为了一个秘密在拼杀、跟踪、追击,而且是一个和他有关的秘密,一个据说只有他知道的秘密。他完全想不到自己刚刚所说的秘密会让别人与多方力量正在追踪的秘密联系起来,更想不到他那个保命的秘密就是别人争夺的秘密。
“‘半天碎月’的信号已经发出,围堵在假缺儿外的御外营铁骑马队已经开始冲杀了。如果你想救你的族人那么就得赶快,否则真的动手了,就算你拿出些我们想要的东西,那也来不及了。”大悲咒还是淡淡地在说话,但其实这淡淡的语音里已经加入惊魂摄魄的功力技艺,在无形之中对倪大丫施加压力。
倪大丫的面颊剧烈地抖动了几下,但是没有说话,而是将那只所谓的尿壶拿来,然后在地上用力敲砸了几下,于是掉下来大块的泥土。用袖子又大力摩擦几把,露出暗黄色的金属来。
“是金的!”“还有很漂亮的花纹!”“这尿壶是个宝贝呀!”周围的人发出一片惊讶的声音。
“这个给你行吗?”倪大丫问道。虽然语气听起来还算平静,但其实有这行动、说出这话已经显现出他完全处于落败的境地。
大悲咒笑了,倪大丫的表现说明他的心理已经开始溃败了。这倪大丫能在大天目和那么多守卫高手眼皮底下藏这么大个金物件,那么其他类似藏宝图的卷轴、书本他要藏起来就更没法找到了。所以现在自己应该乘胜追击,逼迫他自己将和宝藏秘密有关的东西交出来。
“当然不行,我想知道的是你从哪里得来的这个东西。”大悲咒的语气很淡,但其中包含的味道却是很坚决、很冷酷。
“就在这里,天马山古墓中。否则从上德塬到天马山这么远的路,我要是随身带着这么大个物件,那你们肯定早就发现了。”
“你已经挖开了墓穴?”
“对,但是里面值钱的东西就只有这一个。”
“呵呵,你觉得我很好骗吗?”
“我不骗你,你先让御外营停下,我带你进墓穴。”
“我不进去,如果这真的是从天马山墓穴中挖出的,那么你所谓的秘密就不是这个。没有人知道你所知秘密是什么,所以我们也不会那么巧就将你带到秘密所在的位置。而且如果这里真的是秘密所在位置的话,你也绝不会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冒险将其开启。”
大悲咒真的是个思虑缜密的江湖老手,他的话句句在理,而且一下就点中了倪大丫的破绽。
此时远远地传来厮杀惨叫的声响,倪大丫的脸色真的变了。
“你真的得快点了,不然上德塬的人就死光了。”大悲咒依旧淡然地说道,施加给倪大丫的心理压力却是在成倍增加。
“如果上德塬的人死光了,那你觉得我还会给你什么吗?”倪大丫也发了狠,他此时索性以自己作为威胁来换取上德塬族人的自由。
大悲咒也微微愣了一下,但是他并没有让手下发出停止“半天碎月”的信号。因为他觉得生命不断丧失给人的压力会更大一些,僵持下来最终的结果肯定是倪大丫向自己妥协。
但是大悲咒却也没有料到真实的情形并不像自己安排的那样,此时按倪大丫指定时间、指定方位冲出的上德塬族人正在被御外营的铁骑追逐围捕,虽然有些人被冲撞受伤,但没有一个人被杀死。御外营的铁骑只是像猫捉老鼠一样逗弄他们,并没有真正地动刀枪大开杀戒。也就是说,“半天碎月”的信号并没有真正付诸实施,否则那些上德塬的族人连发出惨叫的机会都没有。
“半天碎月”的信号并没有真正付诸实施是因为在这里真正发号施令的是唐德,而此时唐德正带着一些亲信站在御外营所布兜子的外围。他们在周围许多火把、火堆的照明下,仔细观察那些族人,看他们的反应中是否有刻意护住谁的迹象。这些族人都是兄弟亲戚关系,平常时相互保护、帮助是正常的。但是在突然出现的杀机面前,如果有几个人还下意识地护着哪一个,那么除非是心中有着共同的一个信念,而这个信念很有可能就和那个宝藏有关。
但是唐德失望了,他没有见到这样的举动。而没有这样的举动则意味着那个知道秘密的人不在这里,或者知道这个秘密的人根本就没有告诉其他任何一个人。而不管是这两种情况中的哪一个,都说明他这个兜子的不妥和无用。
“唐庄主,好像没见到大悲咒和大天目。他们应该知道上德塬的人炸窝了,怎么没有追出来。”唐德的得力手下在向他汇报。
“不奇怪,他们知道我们这儿摆的是缺儿,追不追都没一个跑得掉,所以懒得闹腾也有可能。”唐德倒是能从别人角度着想的。
人堵峡
就在这时,有人一路快跑奔到唐德面前。唐德连带他周围的几个亲信都认出那人,这是大悲咒、大天目身边的手下,不过已经是被唐德收买为己用的暗钉。
五大庄的人虽然被招安了,但这些绿林人是否能安心为用,是否有异心生有变数,这些都是唐德担心的事情。所以他必须对他们的情况有所掌控,以防突生异端。在五大庄的人中间安插自己的暗钉或者直接从五大高手身边收买暗钉,这是最为直接也最为有效的方法。
“唐庄主,大悲咒和大天目在里面堵住一个倪家的人。”那暗钉才将这话说完,唐德连半点迟疑都没有便立刻纵马带人绕道直往挖掘的营地奔去。
“倪大丫!你去哪里了?你个混蛋指的是条什么路呀?”倪家那些被御外营铁骑不停冲撞的族人中有人突然意识到倪大丫不见了,于是高声喊叫起来。
“倪大丫!你在哪里?”“倪大丫!你个混蛋骗了我们。”“这家伙狼心狗肺,拿我们所有人当诱饵,自己找其他路逃掉了。”倪家人纷纷责骂起倪大丫,在满怀希望就要逃出之际突然所有希望再次落空,这难免会让他们心存怨愤。而怨愤的对象也只能是当初给了他们希望但在希望破灭之后却不知所踪的倪大丫。
很多人都无法想象,“倪大丫”这三个字竟然就像一个立即采取行动的响箭。就在倪家族人纷纷发出喊叫、怒骂声的时候,周围的山林、石沟、谷道中突显变化。几路黑影很突然地从掩身之处出来,然后都朝着这里急速奔来。看得出,这些人已经在这里潜伏许久,而且从身形、动作上看,他们个个身手都很了得。
几路黑影直扑御外营铁骑队后面的铁甲方队,他们采取的是快速突击的方法,下手极狠。其实铁甲方队的防守能力比攻击能力更加强悍,但是由于他们所在位置是连绵的山地,地势高低起伏,所以很难构筑起相互联系的防守态势。另外,他们原有的状态布局是为了防止里面人冲出来的,根本没有料到背部会出现快速且凶狠的攻击,所以还没来得及完全反应过来就已经被那几路人攻入了半幅兜子的纵深距离。
但铁甲方队毕竟训练有素,虽然遭受袭击并且在纵深距离上被敌方快速突入,不过他们立刻快速反应随着攻击的敌方往同一方向移动。这样一来那几路黑影即便是在不停往里攻入,事实上却始终突不破最后的一段防守圈。而且随着本来处于四散布局的方队人马往几路突破处聚拢过来,针对性的防守变得更加厚实严密,已经被突破的纵深度距离在人马聚拢之后快速得到弥补。
但是那几路黑影似乎完全不在意铁甲方队的移动还是堵截,只管一路往前冲。他们的目的非常明确,就是要接近那些上德塬的族人。
上德塬的族人见有人朝着自己这边冲杀过来,于是开始对御外营的铁骑马队进行反抗和挣脱,试图朝着攻入的那些人靠近,然后借助他们打开的通道冲出去。而且这时候那些刚才咒骂倪大丫的上德塬族人都有些觉得对不住倪大丫了,看来他是早就知道这边有接应才让自己这些人往这方向闯出的。可奇怪的是倪大丫自己到底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其实倪大丫根本不知道这样的情况,而且不只是他,就是在外面接应的范啸天、哑巴也没有想到出现这种情况,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反倒是倪稻花的表情显得很是奇怪,丝毫看不出她此时的内心想法。在稍微迟疑思索一下后,倪稻花随即也沿着刚才唐德他们所走的路径疾奔过去。
“干吗去?不要去,去了连你自己都可能出不来了。”见识过挖掘营地里严密看守的范啸天赶紧阻止。
“有你做假相儿当掩子,难道不能把我们带出来吗?”倪大丫回头反问一句,沙哑而急切的声音在黑夜中显得有些可怕。
“我也要进去吗?可我已经将东西交给倪大丫了。”范啸天根本就没有考虑过自己还要再次进入那个地方,因为他要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要交的东西已经交到倪大丫手里了。
“当然,你难道不关心给倪大丫的东西能不能按意图露光吗?黄快嘴后来带来的指令是‘二郎续寻倪大丫,众强聚处物露光’。不知道你发现没有,那指令的重点已经不是让你将什么东西交给倪大丫,而是要在合适条件下将什么东西露光。”
倪稻花这说法让范啸天一下愣住了,的确如此,黄快嘴后来所说出的指令和自己之前接到的确实不大一样。只是自己有种先入为主的概念在,所以很惯性地还是按原来的理解在办事,根本没有仔细想下这两句话的意思和意图。
倪稻花说完话后便继续往前,哑巴不离不弃紧随在她身旁,范啸天见此情形也只能紧追在后。而这两人竟然都没有仔细思量一下这倪稻花为何会始终牢记住黄快嘴所传达的指令,并且一下就抓住了执行者自己都会疏忽的细节。
唐德可以一路畅通的道路倪稻花却不一定能走得通,这幸亏是周围已经乱成了一团,众多天马山挖掘营地的守卫都在朝着兜子的范围聚拢,从而放松了其他方面的守护。同时也幸亏是有哑巴跟在倪稻花的后面,哪个隐秘处刚露出一个守卫要制止倪稻花前行,便立刻被哑巴的弹子或箭弩射倒。而当守卫们注意到这三个人并且聚集起足够力量堵截围捕过来时,范啸天则立刻采用障目的伎俩躲藏过去,等那些守卫高手过去后再继续往里行进。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就在他们三人身后不远处,虎禅子带领着一众聚义处的人则一直紧紧地盯住范啸天他们三个。其实虎禅子今天并没有派人跟住范啸天,而是将众多人手集中到了天马山盗挖营地的外围,特别是那个假缺儿外面的位置。但是他们人手布置的范围和位置还是比较谨慎的,距离假缺儿比较远,所以之前并不曾发现到什么异样的情况。不过很巧的是范啸天他们三个人探头探脑地出现在他们守候的范围中,主动成为他们领路的探杆。
当出现几路黑影直扑御外营兵马时,虎禅子他们也都惊呆了。不只是因为那些人的身手和数量,而是因为这么多不明来历的人马聚到了天马山一带,他们一众聚义处竟然没有丝毫觉察。而且自己这些人刚刚似乎是将范啸天那三人死死盯着了,但是从那几路黑影出现的位置上看,自己这些人其实也在他们的合围之中。
不过那几路人马根本没将虎禅子的人当做目标,直接让开去扑击御外营,这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而更让他想不到的是范啸天那三个人竟然也不顾一切地往里去,似乎那里边有对他们很具有吸引力的东西。于是虎禅子立刻示意手下人也紧跟在后,静观事态的发展。这做法是要让里面的筛子将石子筛筛干净,只留下宝石后他们再伸手获利。
虽然虎禅子这些人的目标更大,但他们毕竟是久走江湖干的隐秘事情,行动上很难被别人发现。即便被营地守卫发现了,他们只需亮出一众聚义处的腰牌,便会悄无声息地被放行通过。再加上范啸天他们正全神贯注地在应付前面突然出现的阻路守卫,所以虎禅子这一大群人跟在他们身后,这三人始终都没有发觉到。
几路黑影冲击御外营的目的很明确,他们就是为了抢人,抢上德塬的人。这一点和那些上德塬族人的判断是一致的。但是抢到人之后问一问看一看便又毫不迟疑地将人杀死,这一点却是上德塬族人万万没有想到的。所以开始时上德塬的人还抵抗着御外营的铁骑朝着这几路杀入的黑影这边冲,但是刚有少数几人与他们接触到后便发现情形不对。
“倪大丫在哪里?”当抢到上德塬的人之后他们首先就是这样一句简单的问话,然后稍稍检查一下那人的双脚和耳朵。然后不管得到的是什么回答,他们在确认双脚和耳朵之后便顺手一击结果了那人的性命。
问话是为了间接得到答案,检查双脚和耳朵则是为了直接得到答案。而在没有找到目标之后将被捕的上德塬族人杀死,这就像虎禅子的筛子筛石子一样,是为了缩减范围,让余下的目标更加直观、清晰。很明显,这些人是在寻找倪大丫,而且他们竟然也都知道倪大丫这名字的由来是因为长着一双大脚丫,知道倪大丫还缺半只左耳。可上德塬灭族之后,所有活着的人除了倪稻花外全都被唐德控制。而倪稻花说出倪大丫是因为脚丫大才起这个名字时,在场的就只有齐君元他们几个人。而后来仔细向范啸天和哑巴描述倪大丫的长相特点时,在场的就只这两个人。那么这些人又是如何知道凭脚丫和耳朵找出倪大丫的?这信息是谁透露出去的?哑巴?还是范啸天?
上德塬的人很快发现到情况的异常。他们不是傻子,与其被御外营堵住出不去,也不愿意莫名其妙地被杀死。于是立刻放弃对抗,重新往挖掘营地的来路退去。但是他们此时已经深陷在御外营铁甲方队和铁骑队的重重围堵之中,要想退去也已经没有那么容易。而在这重重围堵中,他们的突破力远远低于那几路黑影,所以眼睁睁看着那些黑影朝着自己所在的位置渐渐突破而来,而自己却在围堵中无处逃遁。
上德塬的人很快死伤了接近大半,好在仅剩的那些上德塬族人终于突出重围,朝着挖掘营地的方向逃回。不过身后的那些黑影并没有就此放过,而是继续突破御外营的围堵,紧紧地追赶过来。
在到达兜子口,也就是唐德故意留下那个缺儿的入口处时,黑影追上了上德塬的族人,而御外营再次围住了几队黑影。缺儿的入口处是个狭窄的山道,御外营的铁骑、铁甲方队,以及那几路黑影还有上德塬的族人一下全都堆挤在了这里。于是施展打斗的空间全没了,完全是兵刃对抵、身体相抗的胶着状态,整个人群就像一锅正在逐渐凝固的铁水。
此时可以看出来了,那几路黑影与御外营的兵马的对抗其实是有着很实用的阵形的。每队中的人分工明确,有负责突破,有负责防御,有负责断后。而队与队之间也是有呼应的,谁在左,谁在右,谁在中,井然有序、非常默契。这种攻杀方式对于御外营的兵将来说应该觉得眼熟,因为这是兵家战场上采用的冲杀方式。而且一下聚集这么多肯定是经过统一训练的善杀之人,最大可能也是从军中挑出。但是从衣着上看不出这些人的来路,他们从头到脚都是黑色衣服。用的兵器也是平常的刀剑,很明显是在故意掩盖自己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