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玄妙迭出

且莫走

蜀国皇宫里,孟昶在一群太监内卫的簇拥下迈着轻松的脚步往后宫而去。今天他心中很是愉悦,于是连轿辇也不坐了,自己步行往后宫中走。

南唐和大周使者都走了,不管怎么样,各种误会都解释清楚了,各种冲突蜀国也都置身事外。而且自己一直担心的边界易货之事成了援助大周的好事。

王昭远提出的官商易货真可以说是一举多得。大周的态度是主动要求易货,而南唐李弘冀密使传达的消息也是要促成此事进行,并且还派人赴蜀帮忙,将易货价格定在比南唐提税后的价格略低。这样大周可以接受但难得大惠,而蜀国则能获取最大利益。

孟昶很是佩服自己当初的眼光,这王昭远真是个人才,这次终于有机会展现出他的真知远见。而最为可贵的是王昭远还不好大喜功,今天在朝堂上主动提出这次易货之事以太子玄喆为主,而他作为辅助。这样可以为太子累聚功绩威望,为以后君临天下打下基础。

就在孟昶一路喜滋滋地往花蕊夫人的慧明园走去时,申道人一路小跑从后面追上来。

“皇上,这是小道近来特地给你炼制的‘梦仙丹’。耗费了我半库的珍贵药材,六炉总共才出了这九十粒丹。皇上试服下,片刻便会有如仙卧云般的妙处。此丹虽不能真让皇上成了仙,但长久服用,定然可让皇上延寿安康。”

“好!这甚好,又辛苦大德仙师了。”孟昶来本就心情大好,又遇申道人进献灵丹,不由得更加开怀。

但就在申道人要将药壶递送到孟昶手中时,旁边一阵清脆的“叮当”声响,一个高大的黑色身影挟带着股怪异味道闪出,伸手直奔那药壶而去。

所有侍卫都没有出手阻挡,因为他们都对这个黑色身影太熟悉了,就是孟昶出于对花蕊夫人的宠爱,所以对这黑衣女人也总是容忍几分。

另外,那突然出现的黑色身影曾经用异药将自己身体的潜能提升出来,变得身轻如燕、力量过人。因此就算那些侍卫想阻拦,出手也不一定有她快。而出手速度即便赶上了,也不一定有力道能将她拦住。

来的人是阮薏苡,她出现得突然,吓了孟昶一跳。而她的举止则更加莽撞,一把将申道人正要递到孟昶手中的药壶给抢了过去。

“皇上,是药三分毒,这灵丹还是让我试验无害后再服用吧。”阮薏苡说话时身上驮架所挂各种瓶子犹在相互碰撞、叮当作响。

“大胆阮薏苡,你要是惊了皇驾,十条命都不够抵的。”申道人未等孟昶说话,抢先声色俱厉地斥责阮薏苡。从这情形看刚才他也被狠吓了一把。

阮薏苡没有说话,但这绝不是因为申道人的斥责让她意识到自己行为的不妥而感到后怕。而是因为在这后宫之中,她也就和孟昶、花蕊夫人能正常交谈。其他人她都不愿意搭理,也或者是觉得没有必要搭理。

阮薏苡原为交趾国人,生在偏僻蛮夷之地不知中华礼数,更不懂皇宫、官家的众多规矩,所以她对自己突然闯出抢夺药壶的行为并不以为是冲撞冒犯,反认为这是护主之举。

孟昶也没有说话,他真的不知道说些什么合适。对这个阮薏苡他其实打心底里烦她,不只是因为她不懂规矩,而是因为她太不懂规矩。平时的唐突、失礼也就算了,后宫之中乱闯乱逛也就算了,在内宫药院乱拿珍稀药材也算了,可这阮薏苡竟然有几次在他和花蕊夫人欢愉之时偷偷闯入,并且还在旁边专注地看。而且每次在将自己和花蕊夫人惊吓得已经没了快感后还不离开,不等两人穿戴收拾干净,便不停地在旁边追问各种细节。

一个没有婚配过的女人,没有尝过男女之欢的女人,却经常在别人夫妻交合时进去细看,而且还细问感觉、感受,这也太变态了。不过细想之下她这样很可能是对此种事情极有兴趣却又没有男人共行阴阳事,所以孟昶几次都想以此为理由将这女人赶出后宫,随便发给哪个小官吏给婚配了。

但是这个决定花蕊夫人却坚决制止,用她的话来说,这是阮薏苡在关心他们、保护他们。因为她觉得孟昶近来食用的一些补药很奇怪,所以想查出究竟,不要被人药伤了身体。

孟昶此时想了起来,阮薏苡怀疑的药就是申道人给自己定制的“培元养精露”。自己第一次使用此药便神勇无比,但可能是用量不对而始终守元不泄。此事正好被阮薏苡碰上,便觉得此药有害。于是她将药拿走细查了其中的药性成分,查出的都是有益无害的大补药物,而且各种配料恰到好处,绝不会对身体造成伤害。如若结果不是这样,她又怎会将“培元养精露”还给花蕊夫人?

今日申道人献丹恰巧被阮薏苡撞上,她将丹药抢走不知又是出于何种目的。而申道人见自己的药壶被抢,表现出难得一见的愤怒,不顾大德天师的仪态而大声呵斥,这样子看来应该早就听说了阮薏苡怀疑他药中有害的事情。

不过孟昶也是懒得和这女人啰唆,见药壶被她突然间抢走虽然面现愠怒,但还是一言未发挥了挥手转身走了,把个阮薏苡和申道人晾在了那里。

孟昶一走,申道人立刻脚底抹油也要溜。他看出来了,连皇上都不愿意和这女人多说一句话,自己就不要自找麻烦了。

阮薏苡不仅生于蛮夷之地,还因为无意中学会了辨药、用药而被无知乡人诬为长发鬼,平时没人敢接近交流,后来还差点被烧死。所以她在性格上、处世交往上很是偏执、拗直,根本不会什么言语婉转暗示。虽然后来在徐国璋府上学了流利的中土官话文言,但在表达内容时仍是直来直往、有疑必问,不留丝毫情面。

“申老道,这就走了?”阮薏苡很难得和不熟悉的人说话,但是今天却冷冷地叫住了申道人。这其实也不算很奇怪,虽然她只偶然见过申道人一两次,但心里可能已经将他当做一个非常熟悉的敌人了。

“阮姑叫住贫道有何指教?”申道人也冷冷地。虽然嘴上很客气地学着后宫的人唤阮薏苡为阮姑,但语气中却很是不忿。这蜀宫之中当面很不客气地管他叫老道的到今天为止恐怕也就只有这个奇怪的女人。

“申老道,你我都知道,有些成药的药性是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快速变异或消亡的。今天我好不容易抓住个机会拿到你刚递给皇上的药,何不趁着药性未散、未变我们一起来辨辨其中的药性和药理?”阮薏苡很明显是在挑衅。

申道人没有回话,但脸色却是在很短时间里连变两次。

“怎么?不敢了?这不奇怪,下暗手的人最怕的就是被别人掌握到最原始的实物。而今天你却偏偏被我拿住了,是不是要杀我的心都有了?”阮薏苡不仅是挑衅,而且是步步紧逼,将申道人逼到无法回旋的地步。

“阮姑,我得了个大德国师的名头可能是因皇上错爱。但前后都未曾行阿谀奉承之法,也未曾走裙带富贵的路子。如今做些事情也都是为了回报皇上的分内所为,与人无争,于己心安。如若哪里做得偏差碍隔了谁的所图所祈,先还请谅解贫道无知冒失。我想阮姑必不会让贫道在混沌之中踏绝境,还望指个明处、让个生路,我自苟存一隅,不碍他人海阔天空。”申道人虽然话里含沙射影指阮姑是凭花蕊夫人的裙带关系才张扬放肆,但其实是越说气势越弱,很明显是惧怕了阮薏苡。

“申国师似乎是误会了,我才真正是在后宫中苟存一隅的,万不及得国师人前神仙、人后妖鬼。今日斗胆请国师留步是想讨教药理玄妙,怎么国师反倒像心中惧怕了,莫非这丹药中真有毒性杀机?”阮薏苡突然改换称呼,尊称申道人为国师。但这称呼不改还好,一改之后直接将申道人指作人前人后各使一套的奸邪之徒,而且还直截了当地怀疑他敬奉蜀皇的丹药是害人的毒物。

“阮姑,此话不当乱讲!要是传到皇上耳中恐怕会给我带来大劫。”申道人再次声色俱厉。

“是因为我所说的印证为事实后会给你带来大劫,还是你认为皇上昏朽不辨会带给你大劫?”阮薏苡给出的是个双落扣的选择,不管申道人选择哪个于己都是不利。

申道人没回答,他在这一刻间突然明白,与这个女人纠缠下去最终吃亏的肯定是自己。难怪孟昶见到这女人后挥挥手一言不发就走了,这说明他还是非常了解阮薏苡的。所以自己现在最应该做的事情是离开,而不是继续争口舌之利。于是,他没再反驳阮薏苡的话,而是一言不发快步往后宫侧门走去。

换了別人,申道人走了也就走了。但是今天遇到的是阮薏苡,她没有把心中的疑问都搬出来之前是绝不会罢休的,更何况面前这个人是个她认为绝对有问题的人。所以她紧跟在申道人身后,快步走动中摇响了一驮架的药瓶。

连串的“叮当”声响在后宫的静谧环境中很是招摇,很快就惹得一大群宫女、太监跟在后面看。在后宫中,难得有这样戏剧性的场面可以看到。即便是在成都的大街上,一个中年女子追着一个老道走的事情肯定也会被传为奇闻逸事。

“老道不实诚啊,壶里是炒丹而不是炼丹。”阮薏苡边走边摇了摇刚刚抢来的药壶,然后很确定地说道。只凭丹药在壶中摇动发出的声音就能辨别出丹药种类和制作方法,这说明阮薏苡不仅了解各种药料药性特征,而且对制作出的各种成药在密度、硬度、弹性上的差别也是了如指掌。

听到阮薏苡的话,申道人的脚步稍稍缓了下,他的心中也在暗暗称奇。一直都听说后宫阮姑精通药道,但从未曾亲眼见识过,所以申道人一直以为是后宫中人讨好花蕊夫人编传的虚言。但今日这一手听声辨药的技法已经可见其功底之深。

“炒丹只是以药糖、蜜油等物化浆成壳后包裹其他药料,与炼丹的药料质变完全不同。炒丹可控制药性、药理来达到制丹者的意图,而炼丹却是如同制瓷窑变得于偶成。炼好了则为天垂怜得成的灵丹仙药,炼不好则为一堆废物甚至是毒物。”

申道人的脚步变得更慢了,但他的脸色却变化得非常快、非常厉害。

辨斗药

“但是!”阮薏苡很果断、很突然地折转了结论方向,“但是我刚才明明听见你对皇上说你炼了六炉只得九十粒成丹。你将炒丹冒充炼丹,首先就是一个欺君之罪。而炒丹可控制药性、药理,那么就可在其中加入一些诡道药物来控制皇上的状态,以此达到自己某些无法正取的目的,这就是挟君之罪。再者如果其中不是诡道药物而是些慢慢沉积于体内的毒药、毒料,那可就是弑君之罪了。”

申道人站住了,他知道自己必须表明自己的清白,否则绝不能走。要只是根本不予搭理甩袖而去,那阮薏苡转身将刚才这些话再到孟昶面前说一遍,自己的后果真的会很严重。

“炒丹性温,少极端作用,虽以药性为先、仙性为后,但更能缓补慢治。如骤以大补强势入体入腹,反而会增加脏器的负担,身体会出现抵抗排斥的现象。各种药物不能及时吸收化解,滞存物反会留于脏器角落成为毒害。”申道人停下后马上对自己采用炒丹的意图加以说明。

“道理确实如此,但缓补慢治也可成为缓毒慢释。一般缓慢释放逐渐见效的毒药也是以炒丹为媒物最为合适。”阮薏苡针锋相对,依旧很明确地表达自己对申道人的怀疑。

“看来阮姑不把加害皇上的罪名强扣在我身上是绝不罢休的。”

“强扣罪名和査找罪名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这两个概念下的好与坏是完全颠倒的。”

“是强扣还是查找只有阮姑自己心中最清楚。”申道人语气中带着恨意。

“奴家愚笨难以清楚,倒是你自己做的心中最是清楚的。但只要我将这丹药配方査清了,真相大白于天下,那就谁都清楚了。”阮薏苡的话里带狠劲,她之所以这样是因为之前的“培元养精露”。虽然到现在为止她还是没有解出“培元养精露”中的秘密在哪里,但从孟昶房事时的异常表现来看,她基本可以确定申道人的制药手段并非正统,而是暗含着旁门技法。

申道人的脸色真的很不好看,但是他此刻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也无法从脸色上看出,这就是早期道家修炼中所谓的“心不控相,则以非常相藏掩心境”之法。

在与阮薏苡凝目对视片刻后,申道人不怒反笑:“呵呵呵!那今天我便领教一下阮姑的绝妙药道,看你能从这灵丹中辨出几味有毒有害的配料来定我好坏和生死。”

“那倒是真好,我也正想听听大徳国师行药的依据和目的。或许从中能辨出玄机。”阮薏苡似乎正中下怀。

申道人端正面容,暗走气息、调匀呼吸,摒弃所有的他想杂念,将注意力都集中到耳目反应之上。这做法已经和江湖人的对决相近,是要抓住每个可利用的细节来堵住自己的漏洞、豁开别人的缺口。

阮薏苡的表情变得凝重,身形则变得更加凝重。驮架上的各种瓶子再不发出碰撞声,一个个悬挂着一动不动仿佛凝固了一般。这是一种将自身所有的感觉融为一体的状态,这种状态不单是将心境、心意投入,而且是将整个身体的内外感觉都投入其中。

申道人先打了个稽首,然后顺势竖单手玄指诀缓缓朝前一点。这是示意阮薏苡开始。

阮薏苡拔掉药壶的壶塞,倒了一粒丹药在掌心,然后先空握拳以掌心热量烘捂一下丹药,再在鼻子下倏然张开手掌,迅速地抽动鼻翼嗅闻两下。

“有温甜味,沉落却不混,温、抚、提、按四用各守一功。是由朱芋、滚果、鹿血片、龟趾四味药走了一线往下的药性。另有清爽味,升腾却不散,点、刺、和、阔四觉各见一效,是榕顶露、鹂啄、珑胧片、犀角粉四味药走一线往上药性。”只是嗅闻一下,阮薏苡便辨出其中八味药料,并且能说出其功效特点。这似乎是在明告申道人一切尽在她的掌握中,不要试图以欺诈应对。

“皇上身体平时的耗费主要在两大方面,化食与男阳。皇上多食荤腻,此类食材性存腥毒,质地又韧。入肠胃后难化,滞体时间长。再加上酒水麻痹,脏腹动力低,使得毒素不能及时排出。我以朱芋、滚果两味药助化食通便,及时排出体外。男阳多耗之事,阮姑在后宫中应该知道得比我更清楚,丹药中加入鹿血片和龟趾,它们的好处是具有锁阳守元之功,却又不会促欲泄阳,可给皇上的房事调缓周期。至于榕顶露、鹂啄、珑胧片、犀角粉四味上行,乃是舒胸积、顺咽塞、去口火,清气、食两道。”申道人应对自如。

阮薏苡没有说话,只是凝眉思索一下。但这思索的时间极短,随即她便将手掌中的丹药用指甲切开两半,仔细查看其中的成分。

“质沉散,粘不结,有丹赤、流金色,是有朱砂、金粉两味为料。粒不规,色有白褐,缠絮丝,触则化,是有决明、彩螺灰、通窍草三味料。朱砂、金粉质重难消,正是与你刚才所说以朱芋、滚果两味药促化食、排腥毒相悖。决明、彩螺灰、通窍草清窍、开穴、走气,这又与你用鹿血片和龟趾锁阳守元相悖。这些与丹药中相生相克、君臣主辅之道完全不合。”阮薏苡一下就抓住了丹药中的问题。

“阮姑果然药道高明,但我这朱砂、金粉两味是用作安神定魂用的,与肠胃消排无关。而决明、彩螺灰、通窍草是用来开七窍的,明目、提鼻、洗舌、通耳,疏出脑中郁气。皇上军国大事劳累伤神,脑气郁结,用这几味药正好可以调整改善,以便五觉敏、才思舒,运筹无误谬。”申道人的说法依旧是正道的精妙药理。

但阮薏苡却是在微笑,因为她觉得自己已经找到关键。如果申道人索性将几种药很含糊地合在一起说明其用药目的和功效,她倒真不能将疑点直接落在申道人要害皇上的罪名上,但现在申道人明明知道各类药的组合都必须各行其道,他还偏偏将这些药做成一种丹药让皇上长期服用,其心就叵测了。

“那几味药的药性要想见效必须各行其道。但是丹药只在腹中所化,药性不行则滞留成害。据我所知,龟趾、犀角粉的药性相溶便可形成堵肠食石,滚果、珑胧片可形成严重腹泻,榕顶露、金粉、彩螺灰则可形成毒素,锁肝闭胆,使人无力并慢慢垂死。”阮薏苡索性直言以对看申道人还能说些什么。

“呵呵,阮姑这样问是因为还有一味药料没有辨出来。如这药料辨出来了,那么就不会再问我这问题。”申道人的表情反越发地轻松,这可能是因为他发现阮薏苡比自己还是差了一着。

阮薏苡的眉头猛地一怂,心中微微一颤。一般的丹药她只需要通过闻看便能查出所有成分的药料,怎么这一枚配方并不复杂的丹药自己却少辨出了一味?

于是她再次嗅闻了下丹药,并且将已经一半的丹药捻碎了查看,始终看不出最后一味药来。

“要不还是我来告诉你吧。”申道人的语气已经显出些不屑。

“慢!”阮薏苡只说了这一个字,然后果断将一些已经捻成碎粒的丹药沫儿扔进嘴里。

品药是一种危险的辨药方法,但品药也是一种最有效、最直接的辨药方法,所以神农氏是尝百草而不是看百草、闻百草。

“柴仙草,还有一味柴仙草。”阮薏苡此时反不显得得意和兴奋,反而很凝重,这凝重一般是在确定对手是真正的敌人时才表现出来。也就是说,在他们辨药开始时,阮薏苡便认定申道人是个要对孟昶不利的敌人,而随后药理论辩中申道人的解释让她逐渐转变这个念头。但是现在阮薏苡品出最后一味是柴仙草时,她再次确定申道人是真正的敌人。

“柴仙草在此无补无疗,但它却有引性助行的功效,可引导药性随血脉气息而行,促进药疗生效。”申道人看出阮薏苡的脸色突变,突然也意识到这场药理对辨中自己太过认真,已经将辨点引到离不能告人的关键技法不远。于是赶紧抢着说明柴仙草的特性,希望能利用它将这番对决告一段落。

“柴仙草虽然可借以引气行血,携药性游走内腑直至全身穴窍,但是此药力如何与其他药性相溶携行?又如何控制其携行之力不会与药性原来该达到的治疗处产生偏移?再有柴仙草最大的特质其实是带毒透肤直散体表,丹药中不管哪一味药料见效都是需要时间的,同样不管哪一味药都会带三分毒性。如直散体表将药性快速导出体外,又如何取得药效?”阮薏苡突然以极快的语速连续发问,就像一阵狂风暴雨劈头盖脸砸向申道人。

申道人这次想都没想便也快速回道:“草木为药后均成死物,而将其制成丹药是要它们重具活性。所谓仙草、仙果除百种病延百岁寿,都是刚刚摘取时便为用,目的是要保持其活性未散,有自主的辨识力和运行力。道家药理中管这叫‘命在’。而炼丹之目的就是要让药中有命,死药注生,以使得药料达到最大效果。”

“柴仙草有气无命,无法达到你所说的效果。”

“我说的不是柴仙草。”

“那是什么?”

连续快速的一问一答突然间戛然而止,申道人坚定地抿紧嘴巴再不发一言。他知道自己真的说得太多,原来还只是离一些秘密不远,现在则已经涉及某些不该对外透露的部分。

“怎么了,国师不能自圆乱坠天花之说了,还是信口而言药中带命邪论已然词穷?其实狡辩越多漏洞也越多,你口口声声称这丹药为炼丹,还说炼丹的目的是要在药中注入活性生命。你难道是欺我生于僻国夷地,未见过中土之地如何炼丹?”

“哪敢哪敢?阮姑博学多识,对我们这些微末之技如何能不知。”申道人敷衍两句,脚下却是徘徊着又想走。

“那我倒想再问一句,高温炉火不断地炼制几日乃至几十日,那丹药之中还能有何种活性生命存在?”

申道人不说话,脸上全是纠结不安之色。他根本没有想到一番药理论道,最后竟然会被阮薏苡逼问到这个问题上。这个问题不能回答,因为这是道家丹法的最大机密,是近些年结合多个道家高人所悟刚刚得出的绝妙玄机。

“国师很是为难了,是因为有些东西不能说,说了害皇上之心便昭然若揭。这样看来就只好由我自己慢慢判断真相了。”阮薏苡依旧认为申道人心怀叵测。

申道人则松了口气,他觉得阮薏苡这下应该会放自己走了,然后拿着丹药回她的药庐慢慢研究。而自己只要能先蒙混过眼前,之后可以再想其他种种说法来应对责难、含糊推诿。

但是申道人很快发现自己错了,阮薏苡根本没有要走的意思。与申道人的药理论道还不曾有个结果,她是绝不会就此罢休的。

觉细微

阮薏苡所谓的慢慢判断指的是自己的动作,与时间概念完全没有关系。此时的她依旧站立原地未动,只是慢慢地抬起右手,再慢慢地落下。很小心地用小指上最长、最尖细的指甲从切开的丹药中挑出一药料,将其黏附在自己的耳垂上。

阮薏苡的举动就连申道人也无法理解。刚才阮薏苡先后采用了听、看、闻、品四种方法鉴定丹药配料,可以说已经将辨药技艺发挥到了极致。而现在她又很不可思议地将药料黏在耳垂上,这难道是要再次以更细微的听觉来判别丹药中未曾暴露的细节吗?

药料黏上耳垂后,阮薏苡的动作没有就此停止。她先慢慢地将右手食指在口中蘸了少许唾液,然后用拇指和食指轻轻捏住耳垂。那只蘸了唾液的食指指肚则按住黏在耳垂上的药料,然后很轻微、很柔和地慢慢旋转捻动指头。此时的阮薏苡似乎完全忘记周围的一切,只是微眯着眼睛,很像是在仔细聆听着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申道人依旧看不出阮蕙苡这样做的目的,但他却觉得阮薏苡通过这种方式肯定得不到她想要的结论。就像刚才摇药壶辨别丹药种类一样,听辨只能对大体的质地形态进行判断,从而推导出一些其他的信息。阮薏苡在耳垂处用指头研磨药料,如果听觉足够灵敏的话,的确可以辨别一些质地较粗的药料成分,但一些质地细腻或原本就以液态混入的药料却是无法辨出的。而自己隐瞒不说的那部分成分质地应该比液态的更加细微难觉,所以以听辨的方法根本无法査出。

“除非……除非她不是在听!”想到这里申道人心中一阵狂跳。“如果不是听,那就是传说中的那种技法,难道这阮薏苡是会那种技法的?”申道人发出这种疑问其实代表他已经发现自己再次判断错误,因为阮薏苡正是以一种只有传说中才有的辨药技法在进行辨药。

的确,阮薏苡不是在听药,听药是最初级的阶段。而她现在用的是最高等级的辨药技法:触药,是以自身的触觉来辨别丹药中的药料成分。

一般人都以为直接品尝辨药是除了实验器具加辅料外辨别药料最直接、最可靠的方法。其实不对,人的味觉其实非常局限。味蕾分布在四个区域,舌尖品甜,舌根品苦,舌的两侧前面部分品咸,后面的部分品酸。所以一种药料入口要经过四区的鉴别,这本身就会出现味觉上的冲突和怀疑。而如果是含有多种药料的成药入口,则更加容易混淆。

但是触觉则不一样,小块范围内的肌肤触觉几乎完全一致。这样将丹药揉捻在上面后,可以根据不同药料对皮肤不同的刺激进行准确辨别。而且辨别的过程中还可以相互间进行比对,更加有利于最终结果的准确性。阮薏苡选择将药料放在耳垂上揉捻,是因为这部位的毛细血管最丰富,感觉也更灵敏。

清康熙年间工部编撰的《天工神授公列》中就收录了一个“蒙目配百方”的奇人。此人无名,民间唤其“药老子”,他就能完全不靠眼睛只凭手感辨出药铺中的所有常用药料,并且能以黑布蒙住眼睛,配出一百个方子的药料来而绝不会有一味出错。

“药虫!你用的是药虫!”阮薏苡突然睁开微眯的眼睛发出一声大喝。

“不对!不是药虫!”申道人的脑袋里嗡的一声,脚下一软差点没跪在地上。当他觉得阮薏苡是在以触觉辨药时,已经很是担心会出现这样的误会。

阮薏苡根本不理会申道人的辩驳,只管自己将所发现的情况大声说出:“国师所谓的注入活性生命原来是在丹成之后加入药虫!看来我最初的判断并没有错,你不是要害皇上,害了皇上你也什么都得不到。你是采用的诡道做法,是想用药虫控制皇上!”

阮薏苡的这种说法其实是申道人最为害怕的事情,比被她逼出自己丹药中所藏秘密更加害怕。他清楚如果自己被别人误会在所炼丹药中加入药虫,那么从此便会声名扫地。而如果让孟昶误会自己在所炼丹药中加入药虫,那么便会脑袋落地。

根据贵州罗源发现的碑石碎片记载,药虫是一种古老的医疗法。就是直接捕捉一些可利用的虫子或者是自己用药物喂育虫子,以达到针对性的治疗作用。这种方法现在我们又重新在尝试,比如用毒蜂叮咬来治疗关节炎,利用水蛭吸取肿胀的脓血,用蚂蚁治疗银屑病,等等。

其实自然界中可直接利用的虫子极少。另外,因为不同的虫子、不同的功用所采用的喂育方法和药料都不相同,过程极为繁复,成功率极低。所以药虫的种类也非常少,而且形态大小各不相同,行药功用很单一。

药虫有利有害。有利者可将药性直接带入人体的病症部位,或者以药虫自身所带特质来对症治疗,个别种类还可以直接啃食、去除病变部位。有古医学研究者说,它的作用其实就相当于现在的挂水,是以活着的虫子作为药物运行到全身需要部位的媒介。

有害者是药虫入体比较艰难,需吞入或破切身体钻入。这过程比较痛苦,特别是一些个体较大的药虫,过程中会损坏病人完好的身体部分。还有就是药虫入体之后,施药者手段高的话,可让其排出。但如果控制手段不够,药虫不能为药反噬其身。更有饲养者在过程中就会不小心被不受控制的药虫进入身体,那就会生不如死,备受煎熬。

所以这虽然是行药救人的技法,如是善良人为之,可以说是自己冒着危险来救别人的性命,但如果是被奸恶之人掌握,却是害人害己的妖邪之术。

“我用的是虫药而并非药虫!”申道人虽然心中纠结,但在眼下这种情况他只能断然否认,将不能泄漏的秘密脱口说出。

“有什么不同吗?”阮薏苡觉得这只是申道人的狡辩而已。

“有,大小不一样,形态不一样,使用途径也不完全一样。”

阮薏苡眉头皱了一下,从申道人的语气和态度来看,他应该不是在说谎。而且从她自己以耳垂触觉对药料的判断来看,这丹药中所含药虫也真的是自己从未见识过的。莫不是真像申道人所说,不是药虫而是虫药?可这虫药的概念又是从何而来?自己怎么从未曾听说过。

阮薏苡许多年前曾遇到过一个乞讨阿婆,那阿婆饿极了趴在路边啃食野草。阮薏苡心善,便将乞讨的阿婆搀扶到附近一个土洞里,然后每天从家中偷些米团、薯根给她吃。而那阿婆为了回报阮薏苡,便口授给她一些药理之道。

阿婆在土洞里待了一个多月,终究还是因为体衰而未能活下来。她临终前最后传授给阮薏苡的就是药虫之道,但是却告诫阮薏苡此法只能万不得已时自救之用,切不可随意育培药虫,更不能显露于世。她还告诉阮薏苡,自己就是因为育培药虫失误导致虫不能控被侵入身体反噬内腑,自己一直感到饥饿并非真的饥饿而是药虫损坏了五脏,而且此种煎熬直到死都无法可治。

一个多月的时间很短,阿婆虽然口授了许多药理之道却未曾来得及解释。但阮薏苡似乎对药理有着特别的天赋,然后对于此道又十分着迷。她觉得这些都是医人救人的好技法,于是很努力地通过各种尝试来印证和破解阿婆口授药理中的奥妙。加上交趾国多产可入药的奇花异草,这就让阮薏苡很快自学成一门别树一帜的药理医道。但入迷者往往会醉心于更深度的研习,所以阮薏苡忘记了阿婆的告诫,找个私密地方养了几只药虫。

就在阮薏苡养的药虫快要成功时,有几个顽皮的孩子闯进了她养药虫的私密地方。药虫被惊,入了孩子们的身体,将几个孩子折磨得根本没有人样。但是还未完全成功的惊虫阮薏苡没有办法将其排出体外,于是又养了几种虫子,想以虫治虫。新培育成的虫子入体后,果然有一番两虫争斗,但争斗的过程本身就会对孩子造成更大伤害。而两虫争斗胜的虫子吞噬了败的虫子会变得更加强大,这样一来阮薏苡便更加无法将其排出体外,直至将孩子折磨至死。也就是因为这件事情,阮薏苡才会被当地人当做长发鬼要烧死她,幸亏遇到徐国嶂将其救下。

因为有这样的经历,所以阮薏苡对药虫非常熟悉。刚才那些药料在耳垂上稍稍一捻揉,她便觉出其中有活物。但阮薏苡也承认,这活物比最小的药虫都要小得多,如果不是有一定数量,根本无法觉出。而且这种活物虽然黏于皮肤却没有侵入欲望,活动性很弱,只是沿着皮肤汗毛有微微地推伸和扩展,就像是植物的生长。但是只要是活物,阮薏苡便认定这是药虫,否则在她所知道的药理范围内没有其他概念可以解释。

申道人心中现在很后悔,后悔自己不该和阮薏苡来一场药理论道。将事情发展到现在的地步其实自己也有责任,如果不是一定要在药理上论出自己的清白来,也不会将对方引导到这一步的辨别和追究。他看着阮薏苡皱着的眉头,便知道自己的说法根本无法使对方相信,所以必须继续解释,哪怕是将整个的秘密和盘托出。

“这个丹药真的是炼丹而不是炒丹。只是你还不知道,如今道家的炼丹不再是单一的火炼,而是有很多种方法。我炼的这个丹是用的菌炉,也就是以各种植物菌种为添炉物。过程不用火,而是用温暖的水汽促进药料和菌种的融合质变。这其实也是由原来的火炉悟出的,火炉炼丹,经常会有一些丹药会发霉或质变,用高火长时间炼制本不该出现这种情况的。后来发现这情况不是出现在炼制过程中,而是在抽火冷却过程中。这过程中有一段时间炉温温和、水汽蒸发,所以容易发霉和变质。于是我道家前辈索性另辟蹊径,创出新炼丹方法。以合适的温度、合适的水分将有用的菌种加入药料,让其融合质变成丹。”申道人所说这种活性菌种入丹药的技法可能是中国最早的生物科技。

“这样就能在丹药成型的同时加入活性物种,而且随着丹药的存放周期,这些物种会有一个生长过程。所以你只给九十粒的丹药,就是控制好了这个过程。而这个过程中服下丹药,就如同服下刚刚采摘的灵芝仙果一般。”到底是行家,阮薏苡一点即通。

“对,不但可以控制过程,还可以通过菌种的不同、所融药物的不同,以及包裹蜜壳的厚薄来控制生长的开始时间,或者是进入人体后的生效时间。”申道人看似和盘托出,但其实控制什么温度、多少水分、适合什么菌种却一样没说。他只是尽量往其神奇度、功用效果上扯,尽量远离带来这种神奇和效果的方法。

阮薏苡没有再问,虽然她心中有许多想问的内容,但是她性格冷傲从不求人,另外,她也估计自己就算问了,别人也不会再多说出什么来。因为此刻双方心中都已经清楚,话说到这一步已经足够洗脱对申道人的怀疑。至于申道人所说的方法是否真实可行,那就只能阮薏苡自己去印证了。

阮薏苡确实是个药理奇才,她不但印证了申道人所说菌炉炼丹的真实性,而且还依照这方法再作拓展和创新。将它与自己的药虫之法相结合,创出了蛊咒技法。而且用下蛊之法制造出一桩历史谜案,几千年来无人知道其中的内情,但这些都是后话。

早知悉

萧俨和顾子敬是在已经快出蜀国国境时才收到鸽信的,这是通过南唐在各国安插的密探道转过来的。南唐的官员中能随意利用密探道转站换鸽快速传信的人不多,但韩熙载肯定是其中之一。

据送信来的坐探解释,这鸽信是三封同发,通过密探道各站点直达成都。但是没有想到信到之时萧俨他们已经离开成都,另择一途径往南唐赶回。虽然成都密探站点当机立断再用其他线路的密探道转鸽信追赶他们,但由于萧俨他们一路行程匆忙,所以比正常情况下还是多用了好几天才送达。

鸽信上的印鉴是韩熙载的,而且是秘用印鉴,并且还采用了三封同发的方式,由此可见此信的重要性。

打开信后才看个开头,萧俨便吓了一大跳。他虽然早在成都获知了字画暗藏杀技的秘密后,就已经预料到自己可能会因为怀璧之罪成为被刺杀的目标,但当看到韩熙载的信件明确告知刺客已经设局要刺杀他时,还是禁不住地一阵心惊肉跳。这也难怪,不管是谁知道有人要杀自己时,肯定是会被恐惧和不安所笼罩的。更何况萧俨一介文官,任职以来从未遇到过这种事情。不过萧俨在恐惧和不安的同时却也有着庆幸和感激,幸好韩熙载神通广大获悉了这个讯息,幸好是密探道的鸽信及时送到,否则他将茫然无知地就此踏入丧身之地。

信中除了告知有刺客阻杀他们,而且还明确刺客选择刺杀的位置是在南平境内的烟重津。这样的话事情就简单多了,他们可以采取另择路径躲避刺客,也可以加强防御应对刺客。但具体是避是防萧俨却不敢做主,这一套他全然不懂,因此他只能将这事情全权交给顾子敬和卜福来做主。

顾子敬见到鸽信之后的反应和萧俨截然不同,首先他没有一点害怕,竟然在心中生出一阵狂喜。

作为鬼党成员,顾子敬被别人当做刺杀目标的事情没有少遇。要是没有这些经历和经验,在瀖州时他知晓有人刺杀自己后,也不会那么从容地设虚局捉拿刺客。

而一般遭遇刺客次数多的人都会知道,被刺杀这件事情是不应该感到害怕的。如果刺客布设合适,以意外突杀转瞬间要了你性命,那被刺的人可能连怎么回事都不知道就魂归六道轮回,根本没有机会感到害怕。而如果像今天这样提前知道了有人刺杀,那么也就意味着自己不会有危险,更用不上害怕。可以让人替自己死,也可以让人杀死刺客,总之接下来的事情可以说与自己根本没有关系了。

但是今天顾子敬却立刻确定接下来的事情和自己有关系,极大的关系。这应该是一个危机转换成的利好,运作得当的话可以让自己从鬼党成员升至真正位高权重的堂皇职位。

有人要刺杀他们,这目的其实已经很明显,是害怕他们将字画里暗藏的秘密带回去。

其实之前顾子敬听萧俨说蜀宫门口见到德总管后,就已经揣测以诡异字画对元宗不利的人是太子李弘冀。而德总管的到来,说明李弘冀已经觉出他们突然出使蜀国可能存有其他目的,所以才派人追赶至此来核实真实情况。也正是因为德总管的出现,顾子敬才会急切地要萧俨不顾礼数匆忙赶回南唐。而且还不走原路、另择新路返回,就是怕他们已经知晓字画秘密的事情被透露出去,然后会有人对他们不利。

从现在的情形来看,他们获悉字画秘密的事情肯定已经被透露,但背后具体运作的到底是不是太子李弘冀却无法确定。而揣测之事特别是对太子的揣测只能是在心眼中转转,没有真凭实据是万万不能说出口的。这可是涉及皇家内务、皇位传承,一句没有实据的话触碰的可能是方方面面,不单是太子。

原来想着将字画的秘密带回去就是大功一件,但那只能是让皇上有所防范,对周围人多加小心,而幕后之人却不一定能査出来。这件功劳的效果还不足以让他顾子敬一步从暗到明,从奴才到栋梁。说不定大部分功劳还得是在最早怀疑字画、取下字画、追查字画的韩熙载身上。

但是幕后之人派刺客阻杀自己和萧俨的消息漏出,而且还有具体地点。如果能够反设一局拿住刺客,再顺藤摸瓜查出幕后操纵的人,到时候只要将探出的结果往元宗面前一放,那自己就真的踩到一步登天的梯子了。

而完成这件事情所冒的风险却是一样的,在将秘密告知给元宗之前他们始终会是被刺杀的目标。至于反设一局对于顾子敬来说是轻车熟路,只需将他在瀖州城里玩的那一套故伎重演一下就行。但是瀖州那次做得并不成功,所以就算是再玩一把,也需要吸取上次的教训,弥补其中的漏洞。

经过瀖州那一次之后,顾子敬已经意识到,要想擒住这些刺客高手,仅凭官兵的力量是不够的。要有很多像卜福那样的六扇门高手,或者很多江湖道的技击高手,但最有把握的应该是比那些刺客更厉害的刺客高手。

比刺客厉害的高手这世上肯定不少,但问题是自己在短时间中能从哪里找来这种厉害的高手?顾子敬想来想去只有韩熙载手下的夜宴队。但是夜宴队这个机构即便对于南唐高层来说也是个谜,很少有人能知道其运作是怎样一个模式。而且夜宴队除了韩熙载外没人能插手进去,所以要调动这方面的高手肯定手续复杂,甚至可能要通过元宗才行。

对于动用夜宴队的做法卜福也极不赞成。因为他们虽然不清楚夜宴队的力量的分布,但可以肯定大部分的主力应该是集中在金陵城中和周边。从那里到南平烟重津路途遥远,并非一两天能赶到的,所以远水解不了近渴。

当然了,夜宴队在附近或许也有暗藏的据点可以调动人手,但是这样的外驻据点所能调动的人数和实力不一定能满足需要。布兜截杀的刺客是要从大批人马和护卫高手中刺杀目标,所以这一趟来做刺活儿的刺客人数不会少,能力方面也应该是最上乘的。而且对方能提前知道使队行走路径,选择必经的烟重津设兜,说明他们获取讯息的能力也很强。韩熙载能在金陵城中获知刺客的行动,那么刺客方面也完全有可能探到夜宴队的调动。所以要想下反兜捉住这些刺客,最好还是不要动用南唐范围内的力量,特别是夜宴队,否则可能会打草惊蛇。

不过卜福不是那种只会泼凉水而不加柴添火的人,在否定了夜宴队之后,他提出可以临时借用南唐势力范围以外的高手组织,比如说南平的九流侯府。九流侯府网罗的都是身具绝技的奇人异士,秘密行事的能力更在夜宴队之上。而且刺客就是在南平境内动手,用九流侯府的人手名正言顺、调动隐蔽。

九流侯府的办事门槛很低,只需给予可观的费用或邻国的优惠承诺,他们便可以为任何一国解决别人不便出面的事情。因为那些身具绝技的奇人异士根本无法判断出是哪一国人,所以做完事情后不会留下任何后遗迹象,更不会被人认为是南平所为。但其实其他几国都心知肚明,只是必要时有些事情是要九流侯府做的,也就不便戳穿。

顾子敬身在鬼党,知道皇家很多隐秘的事情,所以也听说过皇家一些不便出面的事情会委托九流侯府办理。现在见卜福也主张借用九流侯府力量,于是当机立断,让萧俨以特使的名义行文南平礼部,请九流侯府的高手秘密协助。行文中虽然没有谈及费用,但在顾子敬的授意下也先许了个不确定能实现的好处,说此事办成后,将奏请元宗李璟降低对南平方面的出境、过境税率作为回报。

行文发出后,南平方面很快有了反应。其实即便没有顾子敬开的空头支票,他们在知道这情况后也不会袖手旁观。因为南唐使队从他们境内通行,如果在自己势力的范围内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怕会因此事得罪南唐,授人发兵讨伐自己的由头。他一个小国置身强国之中,哪一国都不敢得罪。除非是有一日积攒了足够的财力和军力或得到哪一强国的支持,能突然出兵在短时间里占领别国的大幅领土,那才有翻身崛起的机会。这也是南平为何会贪图小利为各方摆平尴尬事情的原因之一。

九流侯府派人与南唐使队进行了沟通,并且相互间建立起可快速传递信息的途径。两三次的意见互换之后,便定下了全盘的反兜计划。

第一步先任由刺客布设,让他们放松发生意外情况的警惕。第二步再故意拖延通过的时间,让刺客失去耐心,以为使队不会通过而准备撤出刺局,而这个时候再让假使队通过,诱刺客出手。这样就使得他们出手仓促,不能完全达到预期效果。最后在假使队人马与刺客纠缠之时,由九流侯府的高手和卜福所带使队的高手前后围堵,力求生擒全部刺客或主持刺活儿的首要刺客。

但是九流侯府的计划却是大意了,他们根本没有想到刺客出手之后竟然一举将假使队全数歼灭。而他们之前以为会有假使队人马可用,所以只派出了十几个高手。当发现状况与他们预想的大相径庭后,这十几个高手立刻将大部分力量用在目标最明显的裴盛身上,力求将其生擒。只余下少数几人以“五行生克连”阵式循楼凤山发出告警声的位置而去,但其目的也只是威慑和逼退,防止其他人突破阵形救援裴盛。

相比之下,倒是卜福的做法更加谨慎。他用大量护卫和兵卒围捕六指和唐三娘,而自己则带高手直扑归鸦林。因为他判断此趟刺活儿的主事刺客应该是在最重要的部位上,也就是在施放兜爪击毁中段七辆车的控制位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