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把自己做成兜子

蓦无踪

就在齐君元迎上卜福的时候,几百里外的潭州城中,范啸天也在做着他这辈子最勇敢的事情。这事情不是要他刺杀哪个难以得手的刺标,只是和一个陌生人面对面商量些事情。

范啸天是个常年在离恨谷中留守的谷生,平时很少与外人打交道。遇到同门中人还好,他知道只要对别人礼貌客气,别人也总会给他些面子。别人对他不客气时,他就算讥言讽语以对,那些同门也不能把他怎么样。但是每当和外界不相干的人打交道时,他便会心中虚慌、没有底气,思虑的狡狯、言辞的犀利全不见了。也正因为这种原因,当初他路过盘茶山时好奇地看了几眼,竟然会被几个恶奴给呵斥赶走,全无高手的形象。

而这一次确实与以往不大一样,因为他想找到并和他商量事情的陌生人不是个一般人,非常的不一般。这人可以在范啸天还未能说清楚一句话的时候,就用半句话要了范啸天的命。所以让范啸天和这样一个陌生人打交道,他愈发觉得心头发凉、嗓门发梗,脚步怎么都迈不向前,恨不得能强拉个什么人来替代他前往。

很不幸的是没有一个人能替代他。商量事情的活儿哑巴肯定做不了。倪稻花虽然装疯卖傻有一套,但她毕竟是个女子,而且又不是离恨谷门人,范啸天再怎么无赖、没风度,都不会让她替代自己往这凶险处去。所以哪怕到时候吓尿了裤子,他范啸天也只得自己硬着头皮去做这活儿。

范啸天要找的人是周行逢。周行逢是武定军节度使,楚地之主,唐德的老丈人。找他商量些事情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因为实在是找不到唐德的踪迹。

那天接到黄快嘴传递的指示后,范啸天带着哑巴和倪稻花沿东贤庄、盘茶山一路追踪下来。

刚朝盘茶山方向追出不远,哑巴就已经发现到路上有大量车马和行人通过的痕迹。从痕迹特征分析,这是同一批人留下的,人群中有车有马也有步行的人。

接下来几天,范啸天也在沿途的州县官衙和军营中发现了大批人马驻扎留宿过的痕迹。从这些官家安置的规格上可以明显看出,这是一些身份等级很高的人在押解着一大群囚犯赶路。因为每次除了官驿、客营住满外,还都动用了狱牢或囚营。

等过了盘茶山,痕迹就更加明显了,倪稻花在路面上发现有人用石块画的“上”字印。这“上”字印是上德塬族里独有的标记,用作族人之间的留迹和指引。倪稻花发现的“上”字印画痕很新鲜,笔画边缘和尾端的浮土都堆起未散,说明画“上”字印的人离开不久。

奇怪的是一路上每次发现的痕迹都是离开不久,但就是追不上。唐德他们人数众多,还有车马辎重,再加上押着上德塬的那人,速度不可能太快。而范啸天他们三个人都是毫无累赘、轻步简装,怎么就偏偏追不上?

范啸天决定辛苦一下连夜赶路,一定要先瞄上准点子(真实目标、准确目标的代称),再决定下一步该如何操作。这连夜赶路还真的见了成效,差不多凌晨的时候他们终于追上了唐德的大队人马。

那一晚唐德的大队人马是在浏河大营歇息的,这种大型军营戒备森严,遍布远哨、近哨、明哨、暗哨。所以,范啸天虽然身具诡惊亭鬼神般的技艺,却也不敢就此潜入。因为在不清楚大营布设的情况下偷偷潜入,虽然可以随机应变躲过明哨,却很难躲过暗哨。往往还在自作聪明地躲躲藏藏,却不知自己已经被人盯上了。

另外,军中大营环境复杂而陌生,各部分功用设置的排布不像官府衙门,很是随机,要找到被关押的上德塬族人会颇费工夫。而此时天色已近凌晨,时间太过仓促,就算找到人也带不出来。而且范啸天他们觉得自己根本不必仓促行事。现在已经追上了、盯住了,早晚都可以找到更加合适的机会把事情办了。

但是当第二天唐德大队人马开始上路时,范啸天惊讶地发现自己已经没有了任何机会。理由很简单,这大队人马中根本没有上德塬的人。队伍的组合是御外营骑卒和步行的鬼卒,而唐德在不在其中更无从知道。

范啸天知道自己上当了,沿途所有痕迹的目的都是误导,误导自己朝着一个虚假的目标追踪。如果是齐君元在,他应该不会上这样的当,因为误导的假象其实是有很多破绽的。

的确如此,其实只要注意到一些细节他们就不会犯这错误了。一路上的痕迹显示有车有马有步行,但是可以看出步行的脚印是统一鞋纹,而且是以整齐队形行走的。由此很容易推断出步行的这些人不是被囚押的上德塬族人。

沿途官家招待安置虽然分为官驿和狱牢,军营中分客营和囚营,但是从唐德的角度看,他又怎么可能很随意地将这群重要的犯人交给地方官员或军校看押,而自己则在保护措施很难严密的官驿、客营中安心大睡。他难道就不怕这些已经变得非常重要的犯人丢了?他难道就不怕自己的脑袋丢了?

还有,不管什么人在押解重要的犯人时,都会将他们拢在队伍中间,而不会让他们拖在大队最后,那样有谁做点小动作或挣脱绳索逃跑都没人能发现。所以“上”字印如果是上德塬族人悄然留下的话,肯定会被后队的兵卒马匹踩踏得印形模糊甚至痕迹全消,而绝不可能像倪稻花发现的那样,连笔画边缘和尾端的浮土都没散乱。

按常理推测,如果“上”字印是要给自己的族人留下的暗号,那么应该在被押往东贤山庄的路上就已经留了,所以铃把头驱狂尸可能就是循着这标记找过去的。而狂尸群还未到东贤山庄,庄里就已经做好一切应对准备。肯定是有东贤庄高手早已经发现上徳塬族人在沿途留迹,并由这“上”字印觉察到狂尸群追踪而来。东贤山庄的人学会这并不复杂的标记应该就是在那个时候,而他们逃出东贤山庄的时候正好可以将其利用为一个误导别人的伎俩。

最后范啸天还悟出自己一个更大的失误,自己带着哑巴和倪稻花滞后一天上的路,都能发现并紧追上唐德的队伍,那其他三个国家派遣的秘行组织一直盯着东贤山庄,追上唐德不是更没问题吗?可这一路连哑巴和穷唐都未曾发现三国秘行组织的痕迹,这说明他们根本没一个人是追上这路的。

确定自己上当的同时,范啸天也确定自己以后不会犯同样的错误。对于这点没人会怀疑,因为他在失败的过程中获取了许多的经验。这些经验是以往在书本上学不到的,比书本知识更难以忘却的,这也正是范啸天与齐君元相比所欠缺的。

发现到真相,问题也随之而来。唐德在哪里?上德塬的人在哪里?

唐德怕死,他更觉得自己没有必要死,但是眼下至少有五路人会要他的性命。那几个不知来历的刺客是一路,如果他们三天内没有死在东贤山庄设好的兜子里。然后就是三个国家的秘行组织,如果他们要的人和东西确实是在自己的手里。剩下就是上德塬残余的族人,如果还有活着的又没被自己擒获,如果他们知道了火烧上德塬是自己的指示。那么肯定会想方设法来要自己的性命,就像前几天那个当场以身为价要取自己性命的疯狂女子一样。

而现在唐德除了怕死还怕上德塬的人被救走,因为他还没有弄清楚上德塬到底藏着什么秘密。为什么连几个国家最高级别的秘密组织都蜂拥而至?为什么那个说三天内要取自己性命的刺客用两个看似无关紧要的信息,就能让三国秘行组织为他出力搏杀?虽然目前仍不知道缘由,但从这些异常现象可以看出那些人获取上德塬秘密的欲望是何等的强烈。从这强烈的欲望上又可知秘密中隐藏的价值是何等的巨大,与之相比或许就连他唐德的性命都显得微不足道。

唐德是急匆匆带领人马离开东贤山庄的,但才走出二十几里路,便得到消息,盘茶山被梁铁桥带领的南唐夜宴队攻占。于是他边发令调周围的州县驻军增援盘茶山,边带着御外营大队人马往盘茶山而来。但这次只走了十几里,便又有消息传来。说南唐夜宴队全数撤出,不知去向。

唐德顿时醒悟了,那三国力量追踪自己、抢夺上德塬的人是为了一个和钱财、宝藏有关的秘密。否则他们不会莫名其妙地去攻占盘茶山的,因为他们以为自己也和他们一样早就听说了上德塬的秘密,并以为自己盗挖盘茶山就和这秘密有关。

夜宴队是除了南平九流侯府外搜罗江湖奇异人才最多的秘行组织,他们中肯定有精通查辨宝藏墓穴的高人,自己费尽人力、物力挖开的盘茶山,他们或许只要进去看一眼便知道有没有自己要找的料。

从南唐夜宴队的这番折腾来判断,盘茶山没有宝藏,或者是所藏宝藏不知关键窍要便根本无法开启,否则他们不会拼死拼活地闯入看一眼就又走了。而不管是哪一种情况,从现在开始自己所掌握的上德塬族人就成了关键。虽然可能只是其中一人知道关于宝藏的秘密,虽然可能只有一人有能力启开宝藏。但在自己没有把这秘密撬出之前,这些人都是不能丢失的宝贝。

所以,唐德立刻改变计划,他给自己下了一个大赌注。以御外营的兵马和大量鬼卒来制造假象,拿着自己的金批令箭按原计划走州穿府,吸引三国秘行组织和追杀自己的刺客以及上德塬可能残余的族人。而他自己则和大悲咒、大天目,带着一些贴身的高手和不多的魈面人,押着上德塬的族人走入了荒山野路。

这真的是一个大赌注,是将他的性命和上德塬族人所携秘密一起押上了。按原计划那么走,最多是在前往潭州的过程中被人将上德塬的秘密偷走或抢走。而现在如果他的行踪被别人发现,没了御外营大队兵马的保护,那么丢失的不仅是上德塬的秘密,还有他的性命。但是只要御外营的兵马和鬼卒能将假象维持几天,那么他就能完全隐没在荒山野路之中。到那时就算有人发觉再寻痕迹追他,也来不及了。

自上门

唐德消失得真的就像黑夜中的影子,范啸天和哑巴想尽一切办法都没找到他们的一点蛛丝马迹。最后范啸天只能采取最后一招守株待兔,在潭州城里静心等待。因为他知道唐德最终是要到这里来找他老丈人的。

但是他们在潭州城里等了将近一个月,始终没有发现唐德的踪迹。万般无奈下,范啸天决定放弃这件事情,回离恨谷衡行庐领受处罚。但就在此时倪稻花的一句话让他改变了主意,让他决定冒死尝试一个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匪夷所思的法子。

“天底下可能只有周行逢能把唐德找出来了。”倪稻花这话说得正中要害。

被提醒了的范啸天前前后后仔细盘算一番后,发现真有可能让周行逢把唐德找出来。于是他决定去找周行逢商量一下这个事情。

范啸天在节度使府的门前的大街上缓步走着,这已经是第三个来回了。虽然路两边有树如盖很是阴凉,但他仍是满头满脸排列着细密的汗珠。

有两次经过节度使府的大门时,他试图鼓足勇气走过去。但一看到门口守卫威严的气势、冷横的面孔,他便紧张得几乎要吐出来。

与呕吐相比,范啸天情愿流汗,所以他仍然在大街上来回走,等待周行逢自己出现在府门外面。

其实要见到周行逢真的并非难事,自从他掌控楚地的政权后,行事做派很是廉政亲民。即使公务繁重,他也总会抽些时间带几个亲随出来转转,体察一下民情,了解一下民愿。所以在潭州的农田间、街巿上、茶肆里都有可能见到他。每当这个时候,你可以和他打招呼说家常,也可以拦街告状或献谋献策。而他总会很热情、很认真地回应你,并让手下把重要的事情记录在案。

有人说周行逢这做法是装模作样、收买民心,而事实上老百姓还真就吃这一套。楚地的民众都对周行逢很是臣服、爱戴,奉其为楚地的明主、真王。就从这点而言,不得不说周行逢是别具智慧的。

而周行逢另一个更具智慧之处是他虽据楚地却不称帝称王,而是以武定军节度使的名分屈尊于大周之下。这也是他能够随时便装简从随意出行的原因,因为不用怕别人对他不利也不会有人对他不利。

道理很简单,如果有人想谋取他的位置刺杀他,那最后也不能获取到什么。因为他上头还有个做主的大周,一旦周行逢出事,大周肯定会出面干预。最终谋位者肯定是不得善终,而楚地之主的位置仍会在周家子孙手中。所以对他所做的一切不利都没有什么意义,除非是谋取他位置的人夺权后能有强大的军事支撑,与大周抗衡。

当然,周行逢一代枭雄也是绝不可能甘心长久如此的,当他暗中积聚的能量足以摧毁一个或几个邻国,足以来与大周分庭抗礼时,那么他肯定会有所行动。也正是因为心存这样的目的,他才会让唐德暗中做些挖墓掘财的缺德事情来充实府库的军资。

范啸天已经走第四个来回了,节度使府大门口的外值护、内旗牌都早就盯上了他。由于周行逢掌权后明令官家不得无据拿人,所以他们不能贸然将范啸天擒住。不过在范啸天走了第二个来回时,他们已经将情况通知了府中的一众聚义处。

一众聚义处就相当于南唐的夜宴队、蜀国的不问源馆。因为其中成员都是周行逢占据楚地之后招安平寨网罗来的江湖高手,所以才取了这么个名字,意思是将原来各处山头的聚义堂都集中在他这里了。

一众聚义处的高手虽然觉得事情蹊跷,但也未立刻将范啸天拿下。不过在范啸天从门前路上走第三、第四个来回时,每一趟都会有不同的几个人陪他一起走过。这些人都是穿的便服,行走时有意无意隐在其他行人间、树木后。但不管是快走慢踱,他们始终是以有远有近的一个不规则的圈子将范啸天围住。而这个情况范啸天却未曾觉察,因为他缺少这方面的经验,因为他的注意力过于集中在周行逢的出现上了。

周行逢终于出现了,而且一出府门便径直朝着范啸天走来。

范啸天并不认识周行逢,但节度使府中出来一个气势不凡之人,并且带着几个护卫径直朝他而来,这让他脸上满布的细密汗珠开始流动起来。

周行逢今天本来是要去盐粮市上转转的。南唐提高税率后,对楚地还是有一定影响的。楚地虽然是粮食高产的地方,但是受大周粮价暴涨的影响,楚地的粮价也增长了不少。另外,楚地的大部分食盐都是从南唐购入的,所以这两样价格一波动,楚地民众不可避免地出现些慌乱。

针对这种形势,周行逢让楚地的一些特产货物也小幅上调了税率。这样做既可降低南唐提税的影响,又可以不对其他邻国造成太大冲击。所以最近这些日子他一直都注意着这方面的动态,其他一些不太重要的奏报他都让手下人替他处理了。

刚要出门,有人报知周行逢,说门外有鬼祟之人,似乎有不轨的企图。

听到这情况后周行逢的看法和别人倒是不一样。他觉得自己经常外出,真要有什么不轨企图的话,完全可以选择其他更隐蔽的地方下手,根本没有必要在大门口来回踱步暴露自己。所以周行逢觉得这个在门口转悠的人应该是找自己谋富贵前程的,但又惧于府门守卫的威严,不敢求见。

周行逢迎着范啸天走去,就在距离范啸天差不多十步的时候,周围顿时身蹿影闪,几个人如同鬼魅般将范啸天围在了中间。每个人都离范啸天不足三步,对于练家子来说,这么近的距离已经相当于贴靠在了一起。这种又围又贴的做法是为了防止范啸天有什么隐秘的小动作,所以此时范啸天就算想抬手擦个汗、挠个痒都会被断然制止。

“我是周行逢,你是在等我?”周行逢很坦然,语气也很委婉。能做到这样子是因为他确信自己不会受到伤害。面前这个已趋老年的男人一副很窝囊的样子,根本不像个能伤害别人的人。再有周行逢很了解围住范啸天那几个高手的本事,再加上自己身边身后的几个内卫高手,不要说这个老男人,即便出现的是一队强悍兵将,要想伤害到他也是很难的。

范啸天脸上的汗珠不再一粒粒排列着了,当听到“我是周行逢”时,所有汗珠全黏糊在了一起,变成几片水面儿满头满脸地披挂下来。那个瞬间他脑子里一片空白,虽然没有听清“我是周行逢”后面的话,但他还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你是什么人?”周行逢问道。如此饶有兴趣,是因为他从范啸天的神态看出了自己的判断是准确的,所以想进一步证实其他的判断。

范啸天嘴唇哆嗦两下,然后脱口而出:“我是个刺客。”

周行逢也出汗了,但他出汗的感觉有些凉飕飕的。这个回答完全出乎他意料。虽然明知周围众多高手绝不会让面前的刺客有对自己下手的机会,但如此近距离地面对一个刺客他还是第一次,所以陡然出些冷汗并不奇怪。

围住范啸天的几个人听到“刺客”两字立刻同时再进一步,这下范啸天就连试图抬起根手指都非常困难。

反倒是周行逢转瞬间便缓过神来,将收紧的心脏舒放开来。他想到了一点,如果这真是个来刺杀他的刺客,又怎么会如此坦白地将自己的身份告诉他?

“你是来刺杀我的?”虽然知道不会是,但周行逢还是问了一句。

“当然不是,否则我怎么会面对面地告诉你我是刺客。”范啸天感觉自己的口舌和思想都开始灵活起来,汗也不怎么流了。人都是这样,没接触的事物总有怯惧之意,但是真正接触过了,最怯惧的那一刻熬过去了,他就会觉得也就那么回事。

“那你来找我干什么?”

“我要刺杀的目标不见了,我想可能你会知道他在哪里。”

“我知道?那你要刺杀的是谁?”

“唐德。”

周行逢的眉头猛地挑起,他再一次仔细打量了下面前的这个人。这人可能有些窝囊、有些猥琐,但绝不狂妄也不呆傻。可是他为何会告诉自己他要刺杀的目标是唐德?难道他不知道唐德和自己的关系?不对,如果不知道的话他干吗要来找自己?也不对,就算不知道他也不该把刺杀的目标告诉自己呀。

周行逢感觉自己的思维有些乱了,他的额头再次沁出汗来,这次不是冷汗,也不是因为天气热。

“为什么要刺杀唐德?”周行逢又问,他觉得要想理清思路就必须把这个问题弄清。

“你不知道为什么?”范啸天很认真地反问一句。

“我不知道。”虽然周行逢对范啸天的反问满是不解,但还是同样认真地回答了这个反问。

“那就不对了。”范啸天再次显出慌乱来,“我以为你也要杀他,但因为他是你女婿你不好下手,所以我才来找你合作的。这样你解决了自己的麻烦,而我也可以顺利地做成刺活儿。我还想呢,说不定大人慷慨,到时候还能多赏我一份刺金。”范啸天完全卸下了心理负担,话越说越顺溜。

“我又为何要杀他?”周行逢感觉更加混乱了,面前这人看神情、听语气都是非常正常的,可说的话却奇怪之极,就像疯语和梦呓。

“你真的不想杀他?”范啸天再次问道。

周行逢平静地摇摇头,但其实此刻他心中已经不平静了。这个人的话绝不是空穴来风,怪异之事必有叵测源头。

“看来最近楚境之中那些闹得翻天覆地的事情你全都不知道,这可能是有些人刻意对你隐瞒了。这样的话我就只能告诉你我为何要刺杀唐德,以及刺杀过程中见到的一些事情。”

“行,回府里细说。”周行逢说完转身往府门里走。而范啸天在一众高手的围逼下,也只能跟在后面。

言合实

武定军节度使府的一个僻静小厅中,很难得的一下聚来这么多的护卫高手。不过人虽然很多,小厅却依旧和平时一样安静,只有一两个人的说话声。

范啸天此时彻底没了负担,所以在对周行逢叙述事情时显得非常的正常。单从他的神态、语气上判断,没有一个人怀疑他在说谎。

其实范啸天也真没有说什么谎,整个叙述过程中他只在两个点上稍微扭曲了下事实。一个是范啸天最初的任务应该是去上德塬找到倪大丫交给他一件东西,而范啸天告诉给周行逢的是去上德塬刺杀倪大丫拿到一件东西。还有一个是东贤山庄逃出后再次接到的任务是追踪唐德,找到被他擒获的倪大丫,把尚未交到他手中的东西交给他,而范啸天告诉周行逢自己的任务是刺杀唐德,拿到一件东西。

范啸天在叙述到这两个扭曲事实的段落时,每次都吸气缓吐,腹胸微弹。这是运用了“全吸含虚送实法”,色诱属“掩字诱语”技法中的第三法。与他去呼壶里船上窥破秦笙笙所用的“掩字诱语”第四法“吸吐余一送一”功用相近,可以让别人从声调、音量、语速、节奏上都觉得以此技法说出的谎话比真话还真。

除去这两点,其他所有情况范啸天都是据实相告。从唐德遣人抢在他和三国秘行组织之前灭族上德塬,将所有青壮男性全部抓走;然后东贤山庄动用全庄力量和御外营兵马与三国秘行组织对敌;后来又调动周边州府的驻军聚集到盘茶山;再后来又指使御外营兵马和鬼卒快速往潭州进发,而这个时候唐德自己却和一批高手带着被俘获的上德塬族人消失了。

周行逢很认真地听着,范啸天的叙述方式很对他的口味。他只需要别人叙述事情的过程,而不需要带有主观意识的分析。因为周行逢并不是一个从别人说话的语气上来判断真实性的人,而是一个综合了内容、做法、动作等条件进行判断的人。他相信自己能比别人更好地分析出真相,而且他也只相信自己分析出来的真相。

在范啸天整个叙述过程中,周行逢只问了一个问题:“你要拿到的是一件什么东西?”

范啸天也回答得很是诚恳:“其实我也不清楚那是件什么东西,接到活儿时只说是件从墓里挖出的老东西,但是刺标自己知道是什么。所以这活儿有点麻烦,在杀死刺标之前还必须从刺标那里要到东西。不过我也觉得面对生死,不管什么人都会将真东西交出来的。后来做活儿过程中,从那三国秘行组织口中才知道,那东西应该是个皮囊,至于皮囊里面是什么却不知道,但可以肯定的是那里面的东西关系到一个巨大的宝藏。”

就算范啸天的表现再诚恳几倍,周行逢也不会轻易相信他的。好在以周行逢的权力和能力证实一些事情并不费事,他的手下在很短时间内就把一些可靠的证据递交了上来。

上德塬灭族惨案的奏折早就由当地衙门经过里、县、州、府几级周转递交到刑部。而那几级衙门在转递时的批注其实都是在告知刑部,此事是唐徳所为,不能查也不必查。于是这份奏折的周转行程便在刑部的密柜中终结了。不过好在是锁入了密柜而没有毁掉,所以今天才能有机会转到周行逢的手上。

与东贤山庄大战有关的奏折兵部、户部都有,那一战折损了不少兵卒,抚恤的事情需要上报兵部和户部拨款办理。另外,东贤山庄平时需用的供给都由当地官府负责,每隔几日都要运送大量消耗品过去。而现在庄里突然间只剩下寥寥几人,出现了这种异常情况当地官府肯定也会急报户部的。但由于这些事情都与唐德有关,而且以往也曾有类似的事情发生,所以都压下没有报到周行逢这里。

调动周边驻军聚集盘茶山的奏折兵部和吏部都有,而关于御外营和大批鬼卒往潭州快速行进的奏折更多。他们过关、过卡的批报,借住沿途军营、府衙的花费,还有从沿途官家料场、器场、草场等地方提领补充器具物资,等等,所涉及的方方面面很多,所以从这些渠道都有奏折报上来。

范啸天说的事情都一一被证实了,那么再将这些事实连贯起来,就能明显发现其中有内情、有企图。周行逢的心中开始忐忑不安起来。

“有没有查到御外营的那支兵马现在在哪里?”周行逢问手下人。

“査到了,就在潭州城外湘江边上,紧靠岳麓山安的营。他们驻扎那里快有一个月了。”手下人回道。

周行逢眉头打起了结,御外营加上鬼卒人数不算少,这一路浩浩荡荡地跑到潭州,然后就在潭州城外驻扎了近一个月,自己竟然丝毫不知。

“他们有没有向兵部和潭州防御使报知移营至此的目的?”周行逢又问。

“没有,刚才前往兵部和防御使处调看奏折时问过,他们都说不知道御外营驻扎此处的事情。反倒是工部的器作坊有人知道,因为御外营曾有人持金批令箭调他们的人前去营中给他们打制器械。但因为是驸马的手下拿金批令箭叫的差,他们也就和以往一样归在暗活(秘密的工作)中没有上报。”

“有没有问都做了些什么器械?”

“那些工匠自己也说不出名称,但从器械形状上看,应该是用来挖石毁墙的工具。”

周行逢又开始冒冷汗了,而且不止额头上在冒,背脊上也在冒。之前近距离面对范啸天这个刺客时,他只是因下意识的心惊而冒出些冷汗。而现在不止是心惊,他还从心底感到恐惧和后怕。楚地境内连续发生这么多惊天动地的大事他都不知道,而一支虎狼之师离开原驻地,急驰数百里驻扎到自己的睡榻之旁,自己竟然也毫不知晓。

周行逢没有要身边人提供一点参考意见,他自己将所有现象和细节仔细梳理了一遍,然后在脑子里构思出整个事情发生的布局以及将会继续带来的后果。

最开始时周行逢对三国秘行组织出现在楚地境内还心存怀疑,但范啸天只大概说出些人的名字、长相和他们的行动特点,他身边的高手便立刻确定这些人的确是大周禁军鹰狼队、南唐夜宴队和蜀国的不问源馆。

肯定了这一点,便可知几方面争夺的那件东西的重要性了。虽然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任何证据证明那件东西确实关系着一个大宝藏,但大周、南唐、蜀国这三方力量都参与争夺,其中利益就可想而知。

而从上德塬灭族一案的奏折上获知,上德塬倪姓半族擅长挖地盗墓,那么从古人墓穴中获取一些秘密的可能性便极大。而如果他们真的得到了一个关于巨大宝藏的秘密的话,那么居身之处离上德塬不远而且也同样在做挖墓寻财事情的唐德肯定会最先获得消息。这样他能抢在那三国秘行组织和其他觊觎之人的前面袭击上德塬也就不奇怪了。而为了防止关于宝藏的秘密落入他手里的事情被传出,不惜火烧上德塬灭口、灭迹的这种事唐德也是做得出来的。唐德不但获取了秘密,而且俘获上德塬大量男性族人。不用说,他肯定是要利用这些人去开启那个大宝藏。这些人有本事发现宝藏秘密,那么也应该有本事开启宝藏。

不过从后面发生的事情来看,唐德灭口、灭迹做得并不成功,很快就被别人发现了。于是狂尸群追过去了、刺客追过去了、三国秘行组织也追过去了,这便有了东贤山庄大战。而且从此开始,别人的刺杀目标也由倪大丫转为唐德。而唐德也意识到自己成为了众矢之的,于是决定立刻行动,带领人马和上德塬族人前去开启宝藏。

而事情发展到这地步,唐德都没有将关于宝藏的事情密报周行逢。所以周行逢很坚定地相信,唐德做的所有事情不是为了周家基业,而是要为了他自己开启宝藏。而关键处也就在这里,就唐德现在的地位,还有手中掌握的权力,周行逢手下的所有官员没有一个可以和他相比。特别是周行逢还赐给唐德金批令箭,可以随意调动地方驻军,让他直接掌握了大量的军事力量。唯一有些缺憾的就是他所做的都是暗中的事情,无法在大庭广众面前张扬。

身居尊贵却不能张扬,这其实是一件很难过的事情,所以唐德如果试图改变这种状况还是有极大可能的,但是一个贵为驸马的人,一个掌握了大量军事力量的人,还想不为人知地获取到敌国的财富,那么他试图改变的东西就值得怀疑了。

周行逢想到这里时,他心中感到十分后悔。这后悔是因为唐德可能就是因为不能人前显赫才会有其他想法的,这后悔也是因为给了唐德金批令箭才让他敢于有其他想法的。

唐德对盘茶山下了很大工夫,明说是在挖掘山中古墓,暗地里说不定是在营建他的老巢。而这么几年都说挖墓财徒劳无功,说不定是将挖到的墓财全隐藏在盘茶山中。所以他才会将周边驻军召集到盘茶山,那是要用以往的墓财收买他们,以便在他行不轨之事时听从他的号令。

的确,他周行逢屈尊于大周之下,别人想谋取他的位置替代他很难,因为他上头还有个做主的大周会出面干预。除非是谋取他位置的人一旦夺权就有强大的后盾支撑可与大周抗衡,而唐德如果开启了那个巨大的宝藏,他便有了强大的后盾支撑。

所以召集驻军到盘茶山,派遣御外营和鬼卒暗驻潭州城外,都是为他的下一步在做准备。一旦他开启了宝藏,紧接着要做的就是将楚地之主的姓改了。

所有现象和细节组合合理,所有的分析严丝合缝。如果说齐君元的构思是要体现一种留白意境,那么周行逢的构思则是完全的工笔写实。而工笔写实最容易犯下的错误就是在描绘许多几乎完全一样的羽片、叶片时,不经意间会有变形。而且随着描绘的数量增多,变形会越来越大。而当整个画面画完后,呈现的效果可能就和设想中完全不一样了。

在将整个事情完全想通之后,周行逢双手撑住桌案长叹口气:“千防万防家贼难防,最厉害的暗算总是最信任的人做的。”

范啸天一直都在旁边关切地注视着周行逢,这在谁看来都很正常,因为周行逢现在思考的结果将关系着他的命运和生死。当听到一直冥思苦想的周行逢说出这句话时,一向故作文雅的他在心中得意地对自己说了一句话:“你成功了!”

冲封杀

赵匡胤在刘总寨煎熬了二十二天,所带的手下和刘总寨军营中的兵卒死伤了近一半。那天板鹞下蛋扔下来的“平地火雷铁横雨”,就杀伤了二十几人。而堵在外面的刺客看来是不杀赵匡胤誓不罢休,他们这些天对刘总寨的攻击就没有停止过。穿空火蛇矛、铁猴子、筋斗碌碡、雪刃蜻蜓,等等,各种不同技法的血爪、闷爪、皮爪层出不穷。每天都变着花样招呼,有时一天还会换几种。

如此密集的攻击节奏,如此繁多的高超杀技,如此精妙的攻杀器具,和最初几次的刺局有着极大的差别。单从规模上判断,组织这次大型攻杀的应该是个庞大的团体。人数众多,配合有序,后备充足,否则不会这样肆无忌惮地围住兵营攻击。而且看起来他们并不在意周边官府发现到这里的情况后会赶来救援,始终以很稳的节奏压制军营,逼迫他们往北面的黑松林子和西边的光石坡逃离。

种种迹象在不断证实着赵匡胤的推断,实施这场刺杀的不可能是什么江湖组织,而应该是哪个国家重金请了南平的九流侯府。而之前所说刺行中的高额暗金也只是个幌子,这些天外面的刺客连围带攻,已经花费了极大的人力、物力。如果再这样持续下去,就会得不偿失。

也就在第二十二天的晚上,赵匡胤决定突围,启栅从北面的黑松林或西面的光石坡逃出。没错,他明知道外面的刺客一直是在逼迫他往这两个方向走,也知道这两个方向可能布设着更多、更厉害的必杀兜爪,但还是决定冒险突围。因为不走不行了,白天外面的刺客已经动用了“毒火龙头撞”,不但将刘总寨的几处大屋子砸撞得一触即塌,而且那些毒火还将寨子中的水源给污染了。虽然寨子里的粮食也快耗尽了,但是就算一粒粮食都没了,再撑几天也是可以的。现在水不能喝了,两天之内便会完全失去体力。那么,与其熬到任人宰割的地步,还不如趁着还有一定的战斗力拼命冲杀一回。

赵匡胤决定在黎明前的时候突围,因为那时的天色最为黑暗。他将寨子里能够自由行动的人分作两队,禁军护卫和刘总寨兵卒混搭。一队将从西面光石坡突围,一队则向北边的黑松林中突围。而他自己既不会走光石山也不会走黑松林,他和张锦岱带着五个最得力的亲信依旧留在寨子里。

赵匡胤已经想好了,当寨外正面围堵的刺客察觉寨子里的人已经突围后,肯定会将力量调动转移到其他两个方位。或松开围堵的兜子直接进入刘总寨,然后继续在那两路背后追杀。这个时候,他们几个人就可以直接从正面突杀出去。

所有的计划都安排好了,黎明时那两队悄悄撬开北面和西面的栅杆。但是刚出去没走多远,两队中刘总寨的兵卒便再难控制。这么多天被堵在寨子中,不断被杀伤力极大的武器攻击,每一刻都有死亡的可能。所以积聚的恐惧和急于逃离危险的欲望一下释放了,兵卒也不管方向路径便拼命奔逃,并且边跑边不由自主地发出连串惊恐的尖叫声。

出现这种情况完全在赵匡胤意料之外,这样一来很有可能就完全打乱了他原来的计划,让对方刺客提前知道突围企图,然后从各方位一起围堵收缩。到时候非但一个都逃不出,就连他想诱开正面兜形的计划也泡汤了。

很奇怪的是,虽然四散奔逃的兵卒都在尖叫,但从声音上判断,他们并没有遇到任何截杀。尖叫声音是渐渐地远了、渐渐地小了的,没有一处出现断音。赵匡胤不由得心中嘀咕,难道外面的刺客已经看出自己的计策,根本就不搭理那些兵卒和护卫,于是将他们全数放走,而把所有力量依旧集中在对自己的围堵和刺杀上?但是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份上,赵匡胤这几人只能躲在刘总寨的隐蔽处耐心等待,等待寨子外的刺客对他们施行刺杀。

天色已经大亮了,寨子外的刺客始终是一点动静都没有。他们好像也在等待,等赵匡胤这几个人熬不住了主动冲出去。

又等了一个时辰,仍然没有任何反应。以往这时候外面的刺客应该已经开始对寨子进行攻袭了,可今天却没有。可能已经知道里面只剩下几个人,不想再浪费那些厉害的血爪杀器了。

当相持到了午时之后,张锦岱和那几个人再也熬不过去了,都向赵匡胤请求要冲杀出去。说实话,此时再要不冲他们也真的就没有体力再冲了,从昨晚开始他们就已经水米未进。现在差不多已经是躺着等死还一时死不了,站起来搏杀却也使不出全身力气了。

赵匡胤坚决阻止了他们,因为现在就算是躺着等死都不能往外冲。如果外面的刺客已经看出声东击西的策略,那么此刻外面的兜爪会布设得更加严密以防自己突围。而且今天刺客未再往营中施放爪子攻击,可能就是认为他们会找机会突围,所以将这些爪子用来做后手的防御或直接杀伤突围的人。另外,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就是现在已经用不着再冒险突围了。那两队人已经冲出去了,他们应该很快就从附近的州县搬来救兵,自己只需耐心坚持到救兵到来的那一刻。

但是张锦岱却认为救兵不会那么容易来。二十几天了,刘总寨未曾传出一丝音讯,周边州县早就该有觉察,也早就应该派人过来问讯。即便是周边州县疏忽了,但刘总寨并非地处极偏僻之地,就是路人也应该看到寨门被堵、寨里被袭,并将这消息传播出去。可是一直未曾来救兵,这说明外面也在发生着他们想象不到的异常情况,没人顾及他们。

赵匡胤觉得张锦岱的说法也很有道理,就在他犹豫是坚持等待还是就此冲出时,寨门外传来一阵喧闹声,救兵到了!

救兵到了,但是没有遇到一个刺客,也不知道刺客是什么时候撤走的,但可以肯定不是在救兵来了之后。他们应该很早就走了,而且是在更早的时候就做好了撤走的准备。

门口的兜子虽然还在,但是走入之后便会发现用草垛、草把做出的杀兜早就撤了布局,只留了个最靠里的面儿。带硬壳虫蛹的竹枝也都被换了,现在的竹枝上真的都是竹瘤竹节而非竹浆虫。而一般像这么大型的围堵,又连续施放了那么多天不同的爪子攻寨,外围参与和协助的人数肯定不会少。但是非常奇怪,这兜子周围却没有什么遗留物和施放的痕迹,更没有车马的痕迹。是根本没有留下还是被扫除干净了?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救兵是赵匡胤手下的护卫从前面归德府调来的。而根据归德府所录文案和附近几个县衙抄录官文来看,早在二十几天前,就有一纸军文调刘总寨官兵保护殿前都点检赵匡胤返回京都。所以包括泗阳县在内的几个衙门都已经将刘总寨军营归于停遣机构,暂时撇在可调用和常规联系的范围之外。那纸军文竟然是禁军白虎堂下的,用的是很正规的军文印鉴,不是假冒。推算了下时日,这份军文差不多是在赵匡胤进刘总寨那天到达周边州县衙门的。

知道这情况后赵匡胤的脑筋猛地一涨,虽然他已经意识到刺杀自己的事情是个大兜子,但现在看来这个兜局比他原来推测的还要大。

从运用的兜形、爪子已经半路刺杀的次数来看,从使用杀器的凶狠程度来看,要赵匡胤的命是肯定的。但是赵匡胤冒险入江中洲时,在淮南走暗道偷运私粮、私盐时,为何不借机刺杀他?为何偏偏选择在这个时候下手,而且杀他又何必做那么多的铺垫?所以这其中肯定还有其他重要的用意和目的。

赵匡胤已经渐渐悟出些现象。布设兜子的人是早就算计好自己不会绕其他路径回京,所以才一环扣一环、一杀接一杀地用连续的低劣刺杀勾起自己的斗志。最后却突然间将最厉害的兜子布在刘总寨,将自己困在其中。而与此同时外围的事情也做好了,首先发军文让周边州县都与刘总寨失去联系。让人心惊的是这一手段竟然用的是正规的禁军军文,这就说明办这事情的人就在禁军中,而且有较高的职位,可以接触到军中印鉴。具备这样身份的人要想让刘总寨这一段路没有过客、路人也是很简单的事情,所以刘总寨被困之事外界始终无人知道。

从现在残余的兜子来看,围困自己的刺客早就做好了两手准备,杀了自己后及时撤离,没有杀得了自己也及时撤离。这一点说明他们虽然有非常想杀死自己的欲望,但更怕自己从各种蛛丝马迹发现到他们的真实身份。所以刺客们才会暗中将绞兜、困兜撤了,只留下些假象,这是怕从布设的手法特点上看出他们的底细。而现场的所有遗留痕迹也都消除得干干净净,这是怕从刺客本身的诸多细节发现到他们的底细。

另外,从北面黑松林、西面光石坡根本没有布设兜子的情况来看。这些人杀死自己的目的还是次要的,将自己困在这里才是主要目的。但是将自己困在此处的用意和目的是什么呢?花这么大手笔不会仅仅是为了让自己不能及时应召回京而被周世宗责罪吧?赵匡胤隐隐觉得要有大事发生。

如果赵匡胤、张锦岱能在归德府多留几天,再到周围几个县衙盘查一番,凭着他们的经验和能力,或许能找到一些有价值的线索,或许能顺藤摸瓜将主使这场刺局的幕后人查出来。但是赵匡胤没有时间这么做,金龙御牌拿到手已经足有一个月了,要不是在刘总寨被困住,差不多半月之前就已经回到汴京了。现在就算日夜兼程往回赶,也得走个六七日才能赶到,而且再往后可能还有刺杀自己的兜子,必须步步小心,急赶不得。唉,其实一路凶险、艰辛倒无所谓,赵匡胤怕只怕是要误了皇上的大事。

听说赵匡胤急于赶回京师,归德府派出了一支两百人的革甲骑卒一路保护。赵匡胤因为前面的教训,也不再托大推辞,带着大队人马立刻上路。

就在赵匡胤刚纵马奔出北城门的时候,西城门外一队御前禁军快骑保护着皇殿传令使进了归德府。他们这趟所传谕旨归结起来其实就四个字:“灭佛取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