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目寻
然而,铃把头在生命终了瞬间留下的念力只是要狂尸动起来,去攻击、去毁灭,已来不及考虑到其他方面。本来狂尸之前的行动都是按照驱尸人周密的意图去做的,而现在失去了驱尸人其他方面的指引,所有动起来的狂尸就只能模仿它们失控之前最后见到、印象也最深的动作去做,这在萨魔教的法门中叫“随见动”。狂尸最后见到的是跳动着的鬼卒,所以这些狂尸也都同样蹦跳着往前,带着满身的火焰,朝着半子德院中蹦跳着冲去。
以心元之血驱动狂尸,这才是真正的血驱狂尸,不需要金针注血,不需要符咒渡气,只凭一点心元血的念力便能驱动。问题是言家祖先未能将这技艺学全,他们不会于己无大损便能逼出心元血的技法。虽然另从道家驱尸术学会破掌心命线取连心血染血线穿金针,可以勉作驱狂尸之用。但攻击的力道、控制的灵活度始终不如直接以心元血黏附尸身的好。后来言家有人又从旁门左道中学到个自碎心元、毁身喷血的技法,不过正常状况下这技法没人会去使用,因为还未曾将对手解决,自己就已经没命了。
今晚,上德塬这一代的铃把头却是把这身先死、后取敌的技法用了。因为斗到这程度他已经知道,不管最终结果如何,他自己都已经没有机会逃出东贤山庄了。既然如此还不如以死搏一把,但愿这最后的一冲能冲破半子德院,让上德塬言、倪两家的子孙逃出去几个。
就在铃把头倒下的瞬间,齐君元看到一个身影直奔铃把头而去。难以想象的是那身影竟然是从一堵墙里冲出来的,这情景看着确实有些诡异。而更诡异的是那身影有些眼熟,很像一个按外相做不出如此行动的人。
不管是从墙里出来也好、身影眼熟也好,都是很让人非常意外的事情。但齐君元没有对发生的这些感到一丝惊讶,反倒觉得是在他的意料之中。
此时人们的注意力全在带火狂尸的猛烈冲势上,能注意到那个身影的很少很少。但很少并不代表没有,齐君元就是一个,而且除齐君元外还有其他人。
半子德院院墙顶上有双大眼睛也发现了这个身影,而发现了身影也就意味着发现了那堵墙的奇异。和齐君元不同,这双大眼睛能及时捕捉到那个从墙中一闪而出的身影是有着自己独到的技法的,而齐君元只是凭借自己经验的老到和意识的警觉。那大眼睛采用的技法叫“天目寻”,江湖上有种说法叫“天目往寻,无有遁形”。此技法是双目朦胧而视,笼住很大一个范围,然后只要这范围内有哪里出现移动或变化,注意力便会锁定哪一点。此技法极为难练,并且要求修习者具备双目分视的先天能力。而这双大眼睛的主人具备这样天生的能力,而且将“天目寻”的技法修习到了极致,因为她就是五大庄中五大高手之一的大天目。
当大天目发现那个身影后,立刻以手影传讯,让庄中锁定那个身影,同时让暗藏的人马往那堵墙的位置调动。手影传讯又叫“掌千言”,早在三国时就已经使用,是黑夜里非常便利的一种传讯信号。只需双手与灯笼保持合适的距离,做出约定手势,便可直接让暗藏着的人马看到,领会并执行意图。也可以将手势投影放大到墙壁、山壁之上,让远处的人看到,这种属于间接指令。不过“掌千言”的信号也有局限,首先是方向上,发出直接的指令时,必须是暗藏的人马和做出手势的人在同一方向上。另外,在间接投影给远处的人看时,照射光的要求很高,否则会不太清楚。而且投影的手势自己人能看到,敌人也能看到。就算敌人没看出手势的意思,至少可以知道对手要有动作了。
大天目的手势是直接指令,是在某场灯笼较隐蔽的一面发出的。所以虽然齐君元的视线范围很好,却未能看到这种手势。否则的话就算他看不出手势的意思,至少也能警觉庄中高手又有意图和行动。而且应该可以估猜到是针对那个身影的,抑或者是针对那堵墙的。
再有齐君元现在是将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了那个身影上,所以也不会刻意去关心周围是否还有人发现到墙里出来的身影,更不会关心发现者在做什么手势。他此刻最想知道在这样危险的局面下这身影冒险出现到底是为了什么。
三个国家的秘密力量汇集上德塬寻找争夺某件东西,这件东西到底在哪里?身影冒险冲出和这东西有无关系?太多太多的疑问都与这个身影有很密切的关联。但是这些疑问都不关他齐君元的事,所以他只是揭开一点表象后并未深究。因为深究别人的秘密会给自己带来危险,另外,他也觉得没必要深究,等到了一定火候时,一些暗藏着的秘密和难解之谜会逐渐被这个身影的行动暴露出来。因为这个身影就是上德塬火场中唯一的幸存者倪稻花。
倪稻花赶到铃把头身边时,铃把头还有残存的最后一点意识,但这残存的意识只够他认出倪稻花。而在倪稻花拉住他的手时,他又用自己残存的最后一点力气将一张黄符塞到了她的手中。这个动作虽然非常细微隐蔽,但看到的人远远不止齐君元和大天目。那些人也许刚才没有注意到倪稻花从墙壁中冲出,但既然倪稻花是奔大家关注的焦点铃把头而去的,就没理由不看到她。而这些人最感兴趣的就是驱赶狂尸的铃把头以及所有与铃把头有过接触的人。因为铃把头是上德塬的当家人,因为他死去的时候应该会把什么秘密交给和他接触过的人。
但有些人却不能不对狂尸感兴趣,因为他必须去面对这些被火焰燃烧着的尸体。比如说大傩师,他原来的任务就是要消灭那些狂尸,而几番对决之后,他非但没能完成自己的任务,而且那些着火的狂尸都快要冲入半子德庄了。如果连这都无法阻止的话,从此以后他恐怕要像鬼卒一样画上脸谱掩盖住羞惭之色才好意思再在江湖上混了。
狂尸群蹦跳而至,从跳动的声响和速度来看,它们这番冲击的势头和力量更加彪狠。大傩师已经意识到形势对己不利,必须及时有所措施。于是他马上回身招手,“伏魔天火莲”中立刻有小小的蓝色火焰团飞跳入他的手中。大傩师手掌中就像托着一个蓝色小莲花,然后他朝掌心吹气,火焰团膨胀数倍大小,再甩手抛飞出去,击倒最前面好几个蹦跳而至的狂尸。
但大傩师的这样一招明显是杯水车薪,后面的狂尸根本不受阻挡,而前面被击倒的狂尸倒后即起,继续猛冲不退。
大傩师明显有些慌乱了,他急促地退了两步,急急抬手指住红色孔明灯。孔明灯迅速旋转移动,发出指引,让刚才退到半子德庄大门里的鬼卒再次涌出。这一次鬼卒已经无法挥刀砍杀,因为鬼卒们自己也都太过拥挤,挥动快刀只会先伤同伴。他们能做的就是聚集成人墙,直接用身体抵住向前冲的狂尸。
狂尸是燃烧的狂尸,所以那些鬼卒很快也被引火烧身。但被大傩师控制的鬼卒不知疼痛,在没有指令的情况下绝不会退却,哪怕是被慢慢烧成了灰烬。
就在半子德庄的大门前,已经死去的人和脸画得像鬼一样的人烧成了一片。随着狂尸不停地跳跃,外侧的火焰像是不停息的巨浪,反复冲击着鬼卒组成的黑色堤坝。但堤坝始终不溃,巨浪始终难进,两边力量均衡,僵持不下。
接下来的局势变化谁都没有想到。巨浪冲击不息,堤坝坚固不动,但巨浪和堤坝却是在瞬息之间同时崩塌。崩塌在一个大坑里,崩塌在稀稠的泥浆中。
地面上突然出现的一个十几丈方圆的大坑,这是意料之外的事情。而崩塌的巨响、震动,以及意外惊吓,给周围物体、建筑还有人们心理的影响更是难以想象。半子德庄的大门门楼也倒了半边,大傩师吓得连续两个后蹿,直接躲到“伏魔天火莲”的火圈中间去了。齐君元藏身的大树剧烈摇晃,并且朝着塌陷的大坑倾斜过去。幸亏齐君元反应迅速,左脚脚背及时勾住一根枝干才稳住身形未曾掉下树去。
掉入大坑里的狂尸和鬼卒都是燃烧着的,但才落到坑里,火焰就被扑灭了。坑里有水,不但有水,而且这些水还将塌陷下去的泥土搅成了一锅泥浆。泥坑之中,狂尸一下就占了上风。因为不管水也好泥浆也好,对于尸体都没有什么伤害,它们是不需要呼吸的。鬼卒却不行,他们虽然可以不知痛楚、勇往直前,但他们维持生命的条件却和平常人一样,需要呼吸才能生存。鬼卒和狂尸打着团儿纠缠在一起,挣扎不出。当浸没入泥浆之后,没一会儿就完全失去了战斗力。不过那些狂尸只能以蹦跳的姿态前行,所以它们也无法从大坑中跳出,就像井底的青蛙一样。
狂尸出不了坑,并不意味着其他人出不了坑。地面刚刚塌陷下去,大坑中就攀爬上来六七个人。这些人手中拿着锹镐,也不多话,上来后便直接往半子德院的大门里冲。
墙起烟
一声沉闷的呼啸声响,这声响让刚刚稳住身形的齐君元吓了一跳。因为他是离恨谷工器属的行家,能从这声音里听出那是一件霸道的武器,而且是会飞行的霸道武器。但更让齐君元吓一跳的是,那件霸道武器飞行到一大半距离时,沉闷的声响之外又多出数个尖利刺耳的声响。
等齐君元想定睛看是怎么回事时,刚上来的几个人已经倒下了大半。倒下的人大部分看不出伤在哪里,唯独有一个与别人不同,可以看到伤口贯穿胸口,前后各一个圆洞同时都有杯口粗的鲜血喷射而出。
紧接着半子德院大门中又出来十几个面相和鬼卒很相似的人,但这些人肯定不是鬼卒。因为他们的鬼面脸谱很简单,只画了眼睛往上的一小半。另外,装束各种各样,所拿武器也是各不相同。看上去应该是江湖人物,像是江湖中常说的魈面人。魈面人一般都是技击方面有独到之处的,虽然也可以像鬼卒一样被控制和驱动,但不到关键时候是不采用驱动手段的。而且就算不加以控制和驱动,他们的战斗力也远不是鬼卒能比的,所以在东贤庄是作为分管各路鬼卒的头领。
事实证明也是如此,这些人出来后,只其中两人出手,余下未被霸道武器击倒的人也都溅血倒下了。
“不要!”倪稻花高喊一声。但她却没能按自己的意愿往前去,就在齐君元刚刚转移注意力的这么一点工夫里,她已经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几个鬼卒围住。
而此时比倪稻花更加危险的是她刚出来的那堵墙。这堵短墙前竟然围住了三队鬼卒,其中不乏着装各异的江湖人物。而且在队伍后面,还有两架攻城用的破壁弩车,这种弩车有弩手坐架,以左右摇轮蓄力收拉弩弦,发出的直角四楞头弩箭,箭杆都有小孩臂膀粗细。
这些人和弩车都是从靠近那堵怪墙的几间草房里出来的,由此可见东贤庄中不止是处处坎扣机关,这地下也已经以暗道纵横连接,可以随便调度人马。
队伍中有一个高度和宽度近乎相等的男人非常显眼,他沉稳厚实得也像一堵牢固的石墙。如此特别的身形体魄,很容易便能猜出他是五大高手的大块头。
大块头背负双手在弩车的旁边一动不动,冷寒的目光盯视着对面那堵奇怪的墙,仿佛要将其凿穿、击碎。
大傩师也从蓝色的火圈中走出,小心穿过已经歪塌的庄门,来到塌陷的大坑前探头看了看。随即从腰后扯下个老葫芦,葫芦塞子拔下,倾洒出一条油线,从“清莲佛油”火圈中引来一道火流。门口的魈面人赶紧让开,那火流直接被引入大坑。
这次的燃烧更加灼烈,就连大坑边的泥土都被点燃了。狂尸在坑下的蹦跳幅度原本就已经变小,因为它们身上被喷洒上的心元血在水和泥浆作用下已经被刷洗得差不多了。现在又被烈火一烧,立刻骨脆肉酥,很快就都没了动静。和那些鬼卒一样,全浸没到了泥浆之中,只有尸骨的焦臭和淡淡的烟雾还弥漫在空气里。
与此同时,被众多鬼卒和高手困住的那堵墙竟然也冒起了烟,很淡很淡的烟。这么轻淡的烟本来就很难看出来,而且狂尸群燃烧的大量的烟雾可以作为墙里冒出轻烟的掩护。
“当心!避开那墙里的烟雾!”是个女子的声音在高声呼喝,而且是一个很好听的声音。
话音刚落,破壁弩车旁边的大块头便动了。从速度上看,这人果然不是大“块”头,而大“快”头。因为他真的太快了,举手投足简单干净,所有动作都是选择了最为直接的方式和轨迹。不过这一次他的出手幅度并不大,只是伸手将站在自己身前几步远的两个鬼卒轻飘飘地扔了出去,直挺挺往那冒烟的墙上撞去。
墙动了,恰到好处地移动,正好躲开那两个被扔过来的鬼卒。墙动之后依旧没有看到人,只是露出了一副挑子,是蜀地卖抄手面条的那种挑子。
轻淡的烟雾就是从挑子一头的小火炉中飘散出来的。而现在因为墙壁移动,少了阻挡,那烟雾一下就弥漫开来。最靠近墙壁的一排鬼卒倒了下来,他们可以不怕疼痛不怕死,但迷烟、毒烟对他们身体机理方面的伤害却是实际的,和正常人一样。
“快散开,掩住呼吸。”还是刚才女子的呼喝声。
“射它!”大块头重重地吐出这两个字。弩车立刻启动,两支四楞头弩箭呼啸而出,朝墙壁直射而去。
那堵墙竟然很轻松就躲过了疾射而至的两支四楞头弩箭。因为那墙不但能动,而且还能在瞬间变得窄小。最后缩成一个人的形状,灵兔般跃起蹿出,撞进旁边一间房子的窗户。
“左边青砖房中有三人,右边木壁草房中只刚才进去的那一个。泼水驱迷烟,然后用弩车破房,弓弩手远射攻敌,不可靠近。”仍是那个女子非常好听的声音。但这声音不止是好听,更显出厉害。她不但是将身在现场的人看不到的东西和迹象都看得清清楚楚,而且还能快速地根据实际情况安排出对敌方案。由此不难推断,这女子正是躲在暗处的大天目。
大天目话刚说完,附近几间房中又风一般闪出许多鬼卒。这些鬼卒没有持刀,而是手持连射弩和竹胚绷弓,这两种武器一个是可以快速连射,一个是可以以最简便的方式劲射。从房子里出来后,这些弓弩手便各自行事,选择合适的位置和角度,随时可以朝那两间房子发起攻击。
这时两架破壁弩车的四楞头弩箭重新上好,不用任何人再多吩咐一句,其中一辆已经自行做主发射出了弩箭。由此可见这些都是能够主动控制局面、综合考虑对敌形式的厉害弩手。
四楞头弩箭对准左边房子的门扇呼啸而去,但粗长的弩箭才射出一半,便遇到一团乌光的阻击。乌光与弩箭一起迸发出一声极具穿透力的声响,几乎是要震破周围人的耳膜。连串的火星飞溅,就像繁星坠下银河,顿时惊骇了许多人。
但惊骇没有就此终结,紧跟着前面阻击的乌光,又一片乌光突现而出,盘旋飞行。这次乌光的轨迹是个弧线,飞过之处,两架弩车瞬间破碎。另外一架弩车已经装好弩箭还没有来得及射出,一击之下便断了弩背,弩架力道反向倒射,四楞头弩箭的尾端生生将架上弩手的身体戳穿。
“好!”大块头沉声喊一句,“好霸道的杀器!大丽菊,你倒是能来和他较较力。”
没人回答,但周围那些鬼卒却开始自觉地往后退,让出一个很宽敞的地方来。
虽然没有人回答,但很快就有人出现了。在距离左边房子很近的一个小茅屋里出来个身材娇小的女子,女子的背后又相继跟出两辆破壁弩车。但这次弩车出来后并没有往前逼近,看来它们的用途并非作为领头抢攻的。
女子出来后没有说话,也没做丝毫停留,而是径直向左边房子走去。很显然,这样的一个娇小的身躯是无法承受乌光打击的。同样很显然,她如此大胆直奔乌光发出的位置,那是有躲避和阻挡那霸道杀器的把握。
乌光再起,直奔女子而去,发出乌光的人毫无怜香惜玉之心。由此可见其杀心的决断,这一般只有非常专业也非常专心的刺客才能做到。
身材娇小的女子伸出手臂,风摇柳枝般地一挥。风摆柳枝带来的却是狂风呼啸,沉重且沉闷的声响和刚才在半子德院大门口一击杀数人的完全一样。狂风在即将与乌光撞击前的刹那突然发生变化,原有的沉闷声变亮了些,另外还多出许多尖利刺耳的声响。这就像是狂风突然变成了龙卷风,而龙卷风里卷起的是无数刀片。
乌光在龙卷风中突破、冲撞,那声响让人听着心颤、胆寒。龙卷风终于停止了,像一抹再无外力驱动的尘埃飘落下来。而乌光也熄灭了,如同被飞旋快刀撕碎的一面黑旗。
这一次齐君元依旧没有看清是怎么回事,因为离得太远,光线也不好。但他却很有准备地听完了全部过程,这过程足以让他对双方对决的情形做出准确的判断。
那团乌光齐君元很熟悉,上一次在上德塬他就是凭着声响判断出来的,是裴盛的“石破天惊”。
龙卷风的判断有些艰难,不过好在刚才已经看到一次它攻击后的结果,所以加上这次的声音过程,齐君元准确推断出了它的器形和攻击状态。
大力绝
龙卷风在最初出手时是支很粗大的镖,长度、直径都是一般飞镖的几倍。镖型是八楞凹面鼓座镖,手法是自旋转钻射。八个凹面可以导流,可加大镖身的飞射力量,加速旋转并保持平稳。
但以上这些都还不是此镖最特别的地方,它的特别之处是在飞镖飞行到一段距离后,或者遭遇到劲风阻击时,八个凹面便会随着旋转展开,就像一朵开放的大丽菊。展开的八个叶面相当于给沉重的镖身加了个螺旋桨,达到二次加力的目的。而且当凹面展开到极限位置时,尾端便会脱出扣槽、脱离镖身。变成八大片又轻又薄的弧面柳叶镖。在自身旋转力道的作用下继续超前分散飞射,与原来的镖身一同对目标进行攻击。而原有镖身不但被旋转叶片加速、加力,而且因为少了八个凹面重量变轻,飞行顿时更加劲疾。
刚才半子德院门口被射杀的人中,胸口洞穿的就是被镖身击中的。其他人,都是被又轻又薄的弧面柳叶镖击中的,根本看不出伤。
“‘大力绝’!这是‘旋出声闷雷,风劲叶激飞’的‘大力绝’重镖!”齐君元心中不由地一声惊叹。
“大力绝镖”,在宋代柳复言的《神器图鉴》中有过收录,是一种重镖暗器,也是一种靠自身力道进行杀势变化的绝妙机栝。据说早在商纣时就已出现,何人创制无从考证。《封神榜》上的南方主痘正神余光的宝贝梅花镖,一支可幻化为五支,很有可能就是“大力绝镖”的前身,或是以“大力绝镖”为原型。
齐君元为之惊叹的不止是这绝妙的杀器,还有那大丽菊甩手间的力道。如果这镖是以专用器械发出,那也正常,但现在却是由一个娇小女子单手甩飞而出,而且一击之下就将由强劲机栝发出的“石破天惊”阻挡住,那这就不能不算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了。因为“大力绝”虽然有二次加力的精妙设计,但初始力道、变势力道完全都在这风摆柳的单手劲上,并且甩手间手腕还要加上旋转力。镖身又是如此粗大沉重,如此推算下来,那女子臂腕之间至少要有九石弓的力气。
此时还有一个比齐君元更加惊讶、叹服的人,那就是裴盛。他出道以来,从未曾遇到过能以手发暗器挡住自己“石破天惊”的高手。而且那支镖不但力大势强,飞射之中还可以分散成多个武器攻击。刚才那次撞击自己的“石破天惊”并未完全将对方的镖挡住,其中有两片柳叶镖仍是飞射过来。只不过自己三人在房中的藏身位置很是安妥,这才没有在黑暗中着了对手的道道。
通过刚才这次碰撞,裴盛确认自己明斗不是那女子的对手。差距主要在三个方面,首先这过程中自己“石破天惊”是完全被阻挡的,但对方仍有部分杀伤武器可以继续攻击。其次对方是以手力发镖,自己却是完全依靠器械,而器械发生意外的概率远大于高手的手。再有对方只要带有足够的镖便能不停发出,不需要装设,而自己的“石破天惊”最多只能装七块天惊牌,用完则需要再次装入。
冷兵器时代就是这样,实力远远大于偶然,一招之下便已经可以评判出轻重分量、高低短长。而既然结果已经见了分晓,那么实力不济的一方就会完全失去信心和斗志。因为继续缠斗不会使结果发生改变,只能是徒取其辱。但这种状况也是有例外的,那就是在刺行中。刺客以杀人为目的,他们并不在意输赢高低,也不受约于江湖规矩。只要是能将目标杀死,不管怎样的招式都是上上招。所以刺行中,实力和偶然所占比例是对开的。
裴盛是个专业的、杰出的刺客,所以他不会就此放弃,哪怕现在遇到的高手比那女子还要厉害数倍,他会寻找一切机会来达到杀死对手的目的。
接下来裴盛采用的招式看着很不雅观,也可以说是有些不择手段。他是将整个身体贴住地面,像虫子一样蠕动身躯,悄无声息地往一侧墙角的狸猫洞靠近。狸猫洞是个隐蔽的射杀位置,人们一般不会注意到。而外面的女子所站位置距离房子很近,可从狸猫洞中发出一块天惊牌,横射那女子的双腿。在黑夜之中从意想不到的通道进行贴近地面的下盘突袭,这种方式也许有可能让偶然压过实力。
很明显,能以单手射出“大力绝”重镖的娇小女子正是五大高手之一的大丽菊。她在与裴盛一招对决之后并没有继续抢攻,只是抬手向前挥招了两下。那轻柔的动作更像风摇柳枝了。随着大丽菊的手势,她带出的两辆破壁弩车启动了。
悄然移动的裴盛身体刚贴住狸猫洞所在那面墙的墙角,那墙便已经被射穿了。射穿墙壁的不是四楞头弩箭,而是崩岔锚杆。这种锚杆射穿目标之后杆尖立刻崩开三岔,成船锚状。锚杆后面有油皮麻棕绳,射穿之后弩车机栝立刻带动轮鼓回收。青砖墙一下就被拉塌了上半边,屋檐瓦片也挂落下一大片。这样一来,裴盛虽然没有暴露自己,也没有被墙砖砸伤,但墙根处的猫洞却是被外面的砖块、瓦片堵住,失去了偷袭的通道。
墙刚塌,后边的大块头就动了。这大块头真的太快了,眼睛都来不及眨一下,他就已经落身在墙体的破开处。而此时躺在墙脚处的裴盛还没来得及将“石破天惊”的渔鼓口子调转过来。
大块头脚刚搭上墙砖便闻到一股腥风,立刻双袖挥舞往后急退。虽然裴盛来不及调整,但是躲在另一侧的唐三娘却早已做好了准备。她的武器很软,也不大,但蕴含的威力却让身如岳、动如电的高手根本不敢触其风头。
唐三娘的武器就是她原来搭在扁担上的那块布巾,而且它的威力真就在这风头上。布巾甩出的力量也许只能将大块头身上的灰尘掸去,但随风而出的药料却可以将大块头短时之间化成一盆血水。
大块头是老江湖,腥风毒雨没少见识过,对这样的攻击早有防范。他的速度虽快,其实前冲的力道暗留了五分,因为这次出击本就不是他的目的。
就算是一个普通的江湖人都知道,从一个并不宽大的破口闯入黑暗的屋子中是危险的事情,更何况屋子里还暗藏着三个杀人的高手。
所以大块头不是真的要进去,而是要利用自己的速度在危险的边缘走个来回。他这样做其实是要诱逼里面暗藏的高手暴露出攻击的位置,让大丽菊可以对准那些位置下狠手。
唐三娘出手,大块头疾速躲开。大丽菊看准唐三娘的位置,“大力绝”重镖出手,那唐三娘却未必能躲开。
裴盛听到“大力绝”发出的声响,而且这时候他也正好调转了身体的姿势。于是“天惊牌”循声而出,在中途拦截了“大力绝”重镖。不过这次“天惊牌”出手太过仓促,加速度未能到达最强势的距离。虽然是将镖身挡住了,但有四片弧面柳叶镖依旧射入了屋里,朝着唐三娘飞射而去。
唐三娘的布巾立刻回收,卷起了两片柳叶镖,但还有两片她却怎么都来不及应对了。
就在此时,屋子里的黑暗角落有细长的彩光飞卷而出,剩下的两片大柳叶镖被缠裹在了这细长的彩光中。这彩光是秦笙笙的天母蚕神五色丝!
刚刚躲开唐三娘布巾的大块头脚刚着地便再次借力跃出,二次扑向墙壁的破缺处。而且这次扑出他不再空手,一对钢链连接的倭瓜铜锤也一同撒出。
这样的组合式攻击是大块头和大丽菊专门训练过的,而且有过许多次的实战经验,否则不会配合得这样默契。大块头以身诱敌显露位置,大丽菊远距离进攻,让对手蓄势已久的招式释放,然后大块头再借助这个时机回身突击。
按理说,这个时候屋子里的对手应该已经处于调整状态,无法连续出手。但今天大块头显然估算错了,因为他遇到的是一群刺客,一群不惜运用各种手段一杀再杀的刺客,一群不曾杀人就先会想尽办法保住自己性命的刺客。
和第一次一样,大块头的脚刚刚沾上砖,一片乌光便直对他飞出。那是裴盛边朝屋子后墙滚动身体边射出的,所以准头不是很好,偏身体上部了些,这样大块头只需仰身就能很容易地躲避开。但问题是赶在乌光之前的还有四道飘飞的光泽,两片是被唐三娘布巾回收的大柳叶镖,她依旧是用布巾甩出的,劲道和准头都不太足。还有两片是细长彩光卷起后收了个大弧线再反转射出的,这是秦笙笙用天母蚕神五色丝缠绕住柳叶镖先收后放,状态就像是两支绳镖。准头、力道都很足,而且攻击过程中还可以进行角度的调整。
柳钓人
二次扑进会遇到这么强劲的反击,这一点大块头没有想到。大丽菊也没有想到,所以她没有及时补位进行再次攻击。
两人的配合断链了,因此大块头的链子锤也断链了。裴盛的“天惊牌”是最容易躲避的,只需仰身就行了。但他却没有这样做,而是用链子锤的铁链去硬接了“天惊牌”。理由很简单,旁边唐三娘布巾甩出的镖他必须躲。第一次以身诱敌时闻到的腥风让他知道,这布巾射出的东西绝不能碰上一点,所以他只能拧转身体躲避。这样一来,秦笙笙无色丝带动下的两支镖他就必须格挡,否则要么是两支镖直插自己的双肋,要么是两道彩光裹住自己的腰部,这都是非常可怕的事情。而此时他手中只好有两只锤子可以出手,一锤挡一镖倒也合适。剩下的就是“天惊牌”了,到这地步他已经完全没有躲避的余地了,也没有合适的格挡武器,只能是将链子锤的链子横在自己面前,作为最后的防御。
“叮!”声音很是清脆。大块头是聪明的,他没有用链子硬撞,而是在乌光的下边缘碰击一下,让乌光改变方向往上斜飞。这一点他做到了,也成功了。可他没有想到,虽然没有强撞,但旋转疾飞的“天惊牌”还是很轻易就将他链子锤的链条撞断了。而断成两截的链条在“天惊牌”巨大的力量带动下,猛烈回抽,击中了大块头的胸口。
大块头这么粗壮的身躯竟然像柳叶般地飘飞而出,而且是被自己的铁链击飞的。
大丽菊没有去理会大块头,她急退两步,抬双臂,双手各持一镖做欲射状,但这其实只是防止屋里人继续追击。
大块头虽然跌出,但他落下的姿势说明他并没有受很重的伤。因为没有一个遭受重击的人还能以飘飞的姿势落下,这在技击术中是一种释放重击力的姿势。果然,大块头身体才落地,便坐了起来,然后恶狠狠地吐出两口带血的唾沫,站起身便要继续往里冲。
“哈哈哈,好玩,真是好玩。”半子德院院墙顶上的砖垛后响起一个干涩的不带丝毫感情色彩的声音。“大家都退退,干吗这样拼命。我们让御外军的铁甲方队来陪他们玩。你们都歇着喝茶看戏,看这些个厉害角色能炖几碗肉汤。”
这话说完,立刻有人用“掌千言”发出讯号,于是庄口外有大片的灯火一下亮起。然后沿着周围山岭也有灯火点燃,就像一条火龙将庄子围住。灯火亮起之后,有整齐的步伐声往庄子里逼近。从灯火的移动和脚步的声响上判断,齐君元确定这是大量穿戴了重型盔甲的士兵以进攻队形在往庄子里逼入。
庄子里的鬼卒没有动,大傩师、大丽菊这些高手也没有动。很明显,他们在等,等着那些铁甲兵将来替他们剿杀入侵者。
齐君元眉头紧皱,通过刚才的一番折腾他已经将所有状况都掌握清楚了。倪稻花跑出他是亲眼看到的,这女子现在正被几个鬼卒围着,估计凭她的能力无法逃脱。根据刚才一番对决所出现的武器,可确定躲在房子里有秦笙笙、唐三娘、裴盛,他们三个现在也已经是明目标。还有一个明目标是在另外一间房子里,根据他布设假墙的技法推断,应该是王炎霸。因为如果换做是范啸天布这样个假墙,就算倪稻花突然跑出来冒了相,他也可以立刻用光影转换移位进行弥补。对了,范啸天这老东西现在跑哪里去了?他会不会有什么办法把这几个人救出去?齐君元脑子里突然转过这样一个念头。但这个念头随即便放弃了,因为就他对范啸天的了解,这个人就算有这样的能力也不具备这样的胆量。
不过此时的状况胆量真的是其次,重要的还是能力。身在别人的地盘,周围环境都是对家熟悉并掌控着的。庄口已经被正陆府御外军的铁甲兵堵住,周围山岭峭壁也都被官兵团团围住。自己没露相还有机会逃脱,秦笙笙那几个人却已然是坑中的蛤蟆,插了翅膀也不一定能飞出去。
御外军的兵马在逼近,队列已经进了庄口。这次和狂尸群不同,狂尸群是一种狂乱的力量,妖异而邪晦。而御外营铁甲队列的力量沉重而稳固,就像朝前推动的钢碾,可以将一些压平、碾碎。
齐君元在急切地思索,想找到一个可以将秦笙笙他们救出的办法。但他越想越绝望,脑海中仿佛有个声音在不断地告诉他: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就在齐君元无计可施之时,一直跌坐在铃把头身边的倪稻花突然站了起来,她带了些疯狂的状态指着半子德院院墙顶上嘶喊着:“杀了他!谁杀了毁掉上德塬的那个魔头,我就嫁给他!一辈子服侍他!”
院墙砖垛后面的干涩声音再次响起:“好玩,真的好玩。你觉得就你现在这样子还有机会嫁人吗?我以为今天来的都是些发狂的尸体呢,没想到还有发疯的女人……”
他的话没有全部说完就被一声怪兽的嚎叫打断,那嚎叫远远传来,在黑夜之中显得无比凄惨诡异,像鬼泣,像神号,但更像凶犬的泣哭。
犬见鬼才会哭,犬见到将死的人也会哭。但这将死的人是谁?是倪稻花,还是砖垛背后的人,谁都不知道。不过这嚎叫却是让那推进的御外军队伍明显滞停了一下,就连那些没有自我感觉的鬼卒也似乎微微有些退缩。
齐君元此时眉头猛然一展,思绪终于将各种段落连贯起来,一个大胆冒险的计划闪现脑海。
刚才的嚎叫是穷唐,也就是说哑巴就在附近。哑巴虽然无法阻止御外营的铁甲方队,但他可以作为一个隐藏的威慑力量。
范啸天现在虽然不知道去哪里了,但他应该也还没有机会逃出去,所以也是一个可利用的威慑力量。
再有,倪稻花刚刚说出的一个异想天开的条件,在哑巴那里却有了反应,这说明一些明显无法实现的条件和信息,对某些特定的人依旧是具备极大诱惑力的。所以,那些在其他环境下会对自己不利的潜行力量,在现在的特定情况下或许可成为自己可利用的对象。如果他们也隐身在附近,如果自己说出一些他们迫切需要的条件,那么他们不但可以成为东贤庄最大的威慑,甚至还能帮助自己对东贤庄进行实际的打击。
想到这里,齐君元手上已经暗暗动作,他这是在做一些准备。周围所有存在的和可能存在的威慑力量都必须由他齐君元来调配,所以以这样一个重要身份出现,本身也需要具备巨大的威慑力才行。
穷唐犬再次发出了一声嚎叫,可以听出来,这次距离更近,似乎已经进到了庄子里面。齐君元他们都知道,穷唐那样一个动作疾速、行动鬼魅般的异犬,要想找到一个不被人注意的空隙闯进来是完全有可能的。但是这情况东贤庄的高手不知道,半子德院的坐镇者不知道,御外军的兵将不知道,所以他们紧张了,慌乱了。
“什么妖孽?不要装神弄鬼,有种你现身!”大傩师高声顿喝,然后目光凝聚,精神集中,手指红色孔明灯。孔明灯立刻侧向移动,随之数十个鬼卒快速朝声音发出的位置围堵过去。
“灭了红色孔明灯!”齐君元知道自己该现身了,于是在大柳树的顶上发出一声高亮的呼喝。
紧随着齐君元的呼喝,飘移的孔明灯爆响一声,灯罩里火星四溅,烟气弥漫。随即灯罩燃起火苗,悠悠然掉落下来。
孔明灯一落,那些鬼卒顿时停住脚步,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突然没有了指引,醒转过来的鬼卒像换了个世界。根本不知道自己之前的行动目标是什么,只能呆立原处不知该何去何从。
但有些人却是知道自己该做什么的,那就是后来冲出半子德大院的那些魈面人。孔明灯的控制指引不包括他们,所以他们的行动仍是伺机的、随意的。而这些魈面人都是高手,突然出现的各种意外让他们立刻锁定齐君元,确定这是目前最需要解决的目标,所以呈前卫后攻的“风开浪”阵形急速扑了过来。
齐君元站在树顶没有动,因为还没有到他该动的时候。曾经有古代残本以杂文形式记载,说最早的垂钓就是从垂到水面的柳枝悟出的,不知道这种说法是真是假。但是现在齐君元却真的是用柳枝进行了一次垂钓,而且钓上来的不是鱼,是比鱼更加狡猾、凶悍的魈面人。
刚才一番暗中动作,齐君元已经布下了钓人的钩子。但这次用的不是子牙钩,更不是钓鲲钩,钩子的钓线用的也不是无色犀筋。他这次布下的是个钩网,网线用的是灰银扁弦,很细很硬,极具切割力。每个网口上都有一只小钢钩,这钩子是扣刃钩,构造和一般的钩子没有区别。不同的是它的倒刃部分原来是顺开反扣的,这样钩子在刺入时可以顺滑深入。但一旦刺入目标,倒刃便会反向扣住,使得刺入的钩子无法脱落。
灰银扁弦扣刃网的特点之一是可以在光线不好或混乱的状态下对付人数众多的敌人。被扣刃钩勾住后的一个后果是无法脱落,挣扎之下还会越扎越深,越扣越紧,以至于直接割断肌腱、经脉。另外,切割力很强的灰银扁弦在大力挣扎的情况下会勒陷入身体,而勒陷入身体后的疼痛会让中招者更加大力挣扎。如此恶性循环,最后甚至能将人的身体勒割成两段或数块。此时的灰银扁弦扣刃网还利用了柳树的力量,冲在前面的人撞进网里后,被崩挂住身体不算,而且还被柳枝的韧劲吊离了地面。
被网住的都是些高手,他们之所以会陷入此兜子,其中一个原因是齐君元的设置太过巧妙隐蔽,再一个也是根本没有想到在他们自己熟悉的地盘上,对手还能悄没声息地设下如此大型的爪子。但也正因为他们是高手,钩子入肉、银弦缠身后便立刻知道自己不能挣扎。于是就算被横挂倒吊姿态狼狈,却没一个敢乱动,仿佛已经在瞬间死去。而后面往前冲扑的高手见此情形再不敢往前多走半步,他们无法断定前面还有没有类似的或者更厉害的爪子存在。
明价易
柳树因为旁边突然塌陷出来的大坑已经有些倾斜,现在又挂上了七八个人,便使得那树弯得更加厉害。齐君元踩着树上的一根枝头,枝头往下一弯一坠,他迈个步子就已经到了地面上。落地之后,他对余下那些未被网钩钩住的魈面人视而不见,只管径直朝半子德院的大门走去。
一般都是这样,当一方处于下风时,担心的、疑虑的都会更多。而当对手根本无视于他们时,他们心中往往会更加没底。所以那些魈面高手怯怯地让开了,任凭齐君元一直走到院门前面。
已经走到院门前的齐君元并没有停住脚步,而是继续缓步而行,同样无视大傩师的存在,悠悠然绕着那塌陷的大坑走了大半圈这才停住。整个过程中,所有能看到他的人都把目光集中在他的身上。
齐君元的表现看着真的很镇定,但其实他暗中捏住钓鲲钩索儿的手指已经在微微颤抖,胸口间的气息也流转不畅。他知道,此时只要有一个不怕死的莽撞人朝自己冲过来,那么他计划好的冒险举动就会成了送死的举动。
“真的有些对不住,我本来说过我是置身事外的。但一不小心就又卷入其中,而且还在各位前面到了这里。”齐君元说这话时并不知道该听得到这话的人在不在这里,而确定可以清楚听到他这话的人又都不知道他到底是对谁说的,又是说的什么意思。
“但是和上德塬遭遇时一样,我还是原来的态度。你们要的东西我绝不沾,我的目的就是要将我的人带走,远离此处的危险。但大家都知道,像现在这样的境地要想逃出就如痴人做梦,不过各位如果愿意和我这痴人做笔交易的话,那我们还真就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东贤庄的人一个个面面相觑,他们仍然不知道这话是对谁说的,不过已经能觉出些意思来了。这个突然出现的高手如果不是被什么东西堵迷了心窍发噫障,那么就是在和某些暗藏的人进行沟通。这些暗藏的人在哪里,怎么庄里没一个人发现到他们的存在。
御外军的铁甲兵根本就没有听齐君元说话,他们全神贯注地坚持着自己的步伐、保持自己的队形。以刀盾、长矛、钩矛、弓箭、弩架构成的攻击组合就像一座移动的城池。看到这个军队的气势,便知道楚地为何能将已经成为统治者的南唐重兵重新驱赶出去,并且列于众强环伺之中却无丝毫怯弱,并不趋炎附势于哪个强国。
“交易很简单,我一路过来时在无意中得到了三个重要讯息,想以这三个讯息换取你们的三个帮助。我这人做生意向来以诚相待,一般都是先拿出自己的货来让别人掂量。这次也一样,我先说出一个讯息来,各位要是觉得值我们再把交易继续下去。”
齐君元说到这里停了下,这是让那些感兴趣的人有时间调整好自己的听觉,以免漏掉什么有价值的内容。
“上次你们前往上德塬的目的其实是要找一个倪家人,这人手里有一个重要的东西。对了,这个不用说了,在上德塬还是你们告诉我这情况的。不过下面的内容你们听清楚了,就在今天天黑之前,那个倪家人仍没有拿到那件重要的东西,而且东西在哪里他也不知道。但是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们东西至少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已经到了他手里,而这个倪家人现在正被楚地武定军节度使周行逢的女婿唐德控制,就囚禁在半子德院里。”
周围一点反应都没有,看起来没有任何一个人对齐君元所谓的重要讯息感兴趣。但是齐君元却不这么认为,他觉得别人是在等他开价。买卖公平为先,这一笔的账要不结,下面的交易根本不会继续。
“这个讯息我的要价就是替我冲乱正在逼近的御外营铁甲兵方队。我估计不问源馆的铜衣巨猿应该可以办到。”
还是没有反应,也许别人觉得付这价格不值。
“如果各位觉得不值得、不愿意做这把交易,那也没关系,这个讯息就算白送。余下的讯息我就转而卖给唐德了,他火烧上德塬,目的应该与各位差不多。相信凭着余下的两个讯息,应该可以和他交换一条生路,随后他们根据讯息找到那件重要的东西后,说不定还会将上德塬的男丁全放了。这也算是一个圆满的结果。”
齐君元虽然说得爽气,其实这是将自己讯息的价值陡然加倍了。自己得不到,转而让自己的对手得到,这中间的差额谁都知道有多大。
这次齐君元的话音刚落,一侧悬崖上突然有个巨大黑影顺蔓藤滑下。然后直接荡过绕庄河,几个纵跃之后,就已经闯进了御外军的铁甲方队。方队顿时乱了,因为那个黑影速度之快、力量之大根本不是他们能够挡住的。那黑影身披铜甲衣,双臂挂带着粗长铁链。刀砍矛扎对其根本不起作用,而它臂上挂带的粗铁链挥舞之下,只见兵刃成串地被击飞,兵卒成片地倒地不起。
就在铁甲御外军全神贯注对付那个巨大黑影时,一个小兽子轻巧地从黑暗中飞出,动作比那黑影更加迅速。然后这兽子便在那些铁甲兵卒的头顶上纵跃偷袭,随着它爪舞齿咬,铁甲队变得更加混乱。会飞的兽子当然是穷唐,它这次没有威慑铜衣巨猿,而是相互合作,一个主攻一个助攻。
东贤山庄的人全都看傻了,他们无法知道这样两个怪异的兽子是从何而来。
“真好,易水还的丰大侠果然是睿智之人。你把我要的价儿一付,也就逼得我无法再与唐德进行交易,看来我只有把交易进行下去了。现在听好了,我继续说下一个讯息了。”齐君元停了下,因为他下面会有大段的叙述和分析,他希望听到的人不要漏掉什么,否则自己的可信度会大打折扣。
“你们所寻那件东西出在楚地,所以最早获知这个秘密的应该是本地人。而唐德按岳父的指引在此务农,可有谁见过一个农夫身边会有这么多的高手供其驱使?还有那些身不由己的魈面人、鬼卒,甚至连官府的御外营兵将都成了他看家护院的私人军队。所以他的真实目的是以务农之器掘土下宝藏,盗挖墓穴,以充周家军军资。上德塬的壮丁几乎被尽数活捉,而且一路往此处押送。难不成唐德是要他们来给自己修庄种菜的?肯定不是!他定是也已经知道上德塬的秘密,但无法判断具体落在哪个人身上。于是用撒网捕鱼法,先把人尽数拿了,然后再逐个细细盘查。另外,倪家人掏挖是专长,他可能还需要利用这些人替他挖掘、开启那个宝藏。宝藏中可能会出现的妖物和鬼魅则可由言家人来对付。”这些话其实都是铺垫,齐君元目的就是要大家相信下面的一句。“但是他为什么能抢在你们前面,并且捉住人之后便将上德塬全灭口烧毁。这是因为他根本没有顾忌,因为他已经知道宝藏的具体位置,只是还没找出开启的方法。我想现在各位肯定很急切地想知道这个地方在哪里吧?没关系,我还是先给货后要价。听好了,是距此地不远的盘茶山。这一价我要换的是将周围山岭上占住高处位置的兵卒驱走。”
“你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接下来恐怕不会再有什么能让我们感兴趣的了?”周围山岭上绵延起伏的灯火长龙突然断了一截,就在这断了的位置上,有人在高声说话。
“听声音是梁铁桥梁大当家的。你手下江湖高手多,在山岭沟壑这些位置对付官兵应该是小菜一碟。话我刚才已经放下了,如果梁大当家要觉得不划算也没关系,这个也算白送。但接下来最后一个、也是最重要的一个信息,我觉得在唐德那里换到我自己的命应该没问题。唐驸马要是慷慨的话,说不定还会让我将同伴们安全带走。”
齐君元的话刚说完,周围的山岭上再起变化。绵延周围山头的火龙不但变成了断龙,而且还变成了乱龙。很明显,在那些有火把驻扎的重要点位上,有两股力量已经成缠斗态势。
现在东贤山庄的人从惊奇变成了惊叹,齐君元在他们眼里已经是个比大傩师更具玄妙法术的大师。只说了几句话,便让局势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而且这些变化是他们之前根本无法预料的。
但对齐君元他们而言,局势并没想象中那么好。被巨猿和穷唐冲散的铁甲方队开始虽然散乱、惊恐,但随即便逐渐定下来,所有兵将迅速调整状态和对敌方式。他们不再阻击和驱赶两只怪兽,而是收缩防守,人和人尽量紧紧贴靠在一起,将阵形变成整个一块实墙。这样不但能抗衡住巨猿的冲击,而且穷唐在高处的飞纵突袭也只能是在实墙的边缘,不敢进入到中间位置。而更为严重的情况是庄外的御外营的大队人马开始行动了,他们分作两路。一部分往周围山岭上而去,这是要增援守住山岭的队伍,剩下的大部分则是继续以方阵态势往庄里逼进。
幸好是东贤庄的几大高手和魈面人暂时都没有采取行动。他们仍然在好奇地观望,也是紧张地观望,因为他们不知道齐君元下一个讯息的要价会不会是针对他们的,所以都提足了精神做好戒备。
虽然情况没有达到自己想要的效果,但齐君元此时反显得更加淡定。他并没有急着说第三个讯息,而是朝倪稻花招招手,示意她过来。有两个鬼卒下意识持刀想拦住倪稻花,但才一动,便立刻在头面上扬起一片泥土,然后重重栽倒在地晕死过去。很明显,这是被哑巴弹弓大力射出的泥丸击中了。所以倪稻花毫无阻挡地走到了齐君元身边。
“能循着倪家人的痕迹走吗?”齐君元悄声问了一句。
倪稻花没有回答,只微微点了点头。从她此时的目光和表情可以看出,这女子非但不傻也不疯,而且透着一种另类的狡狯的坚忍。从她坚定地点头动作可以看出,这个盗墓人的女儿已然对齐君元的意图了然于心。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