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诡秘杀技

  难尽辨

  王屋山听到顾闳中这话后面色一沉:“你之前见过?”

  “对,这画本该挂在皇上近处才对呀。”

  “你且不管它该在哪里,先评画。”王屋山的语气变得有点冷。

  “这画作从一个佛家故事而来,是说神龙化身为岭,上面遍布果树、粟谷,以此救一方荒民。”

  “还有呢?”王屋山在追问,显然顾闳中刚才所说不是她满意的。

  “龙形若雾,随山峦起伏,九岭环形,绕水抱气凝。此画实为一风水局。”顾闳中心中感觉王屋山的态度是要将他逼到无法回旋的境地才肯罢休。

  “是何风水局?”王屋山瞟了一眼顾闳中,顾闳中仿佛在她眼里见到了毒狠的绿光,就像旷野上的母狼一样。

  “龙行局吧,神龙绵延而成九岭嘛。不,不对,绵同眠,龙形伏卧,应该是个憩龙局。”顾闳中越发紧张,思维和言语都开始有些乱了。

  “你知道如将此画挂于上书房,会有什么隐秘用意吗?”这问话是从内绣廊外面传来的。里面两人同时转头望去,门口走进来的正是韩熙载。

  韩熙载着一身云纱长袍,墨绸便冠,雅致不失富贵。手中捻一串二十一颗玉佛珠,颗颗碧绿剔透,富贵不失雅致。

  “啊,韩大人,这个在下实实不知。按说这风水局寓意并不太好,虽有赞我皇尽心为百姓的仁慈之心,但也有我皇难重振横空之势的暗喻,不该送入内宫的,以免我皇悟出其意龙颜震怒。啊,在下说错话!韩大人千万替在下掩挡误语,免我口侮我皇之罪。”顾闳中突然意识到自己所说大有不妥,赶紧跪到地上磕头告罪。

  “没关系,起来吧。你刚才说的没错,明知者掩其实情才是有罪,欺君之罪!所以希望你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告诉我们此画的更深用途。”韩熙载和王屋山一样,总觉得顾闳中始终没有说到他们最满意的点上。

  “更深用途,我真的不知道了。韩大人,我只是一个普通画师,而且专研工笔人物。刚才对此画的评说已经是误走歧道,已经与传说、风水挂上钩了。小人实是脑枯技竭,再说不出什么来。”

  “顾先生不用太过谦逊,你从徐铉之字看出了万物系牵,从忘至的山水看出自然玄理,还从骆巽丞的《神龙绵九岭》看出风水局势。小女子放肆断言,你胸腹间其他绝学远超过作画描色之技。”

  “小夫人谬赞了,师父教画之前,是先教我们学习天地玄理、万物关联的著作。说是要先知世才可后作画,先知物方能描物形。恕我不敬,这其实是我师父冥顽不化、照搬旧例的误行。人在世上,如果真的能知世、知物,那么能画的、敢画的内容真是寥寥可数。”

  “顾先生的意思是要告诉我们你有话不敢说呢,还是这些字画中有不该书画的内容?”王屋山的问题其实是个套子,不管顾闳中选择哪个答案,都可以让她深究下去。

  韩熙载将手一抬,制止了王屋山。他可能觉得王屋山太小看顾闳中了,这种小伎俩是对别人智商的侮辱,特别会让某些自命不凡的文人心中抵触。所以他转换了一种方式,面带微笑地对顾闳中说道:“先生与我也算是老友了,今天我就厚着脸皮来了不情之请,麻烦先生再细辨一下这三幅字画。随兴而言,不拘规矩律节,只当我们娱兴一场。其中异常之处先生愿意说就说,不愿意说你点到为止也就是了。”

  “不敢不敢,大人如此高抬小可,定当是竭力而为。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真要因为这些字画得罪了哪位皇族权贵、圣手大家,还请大人隐瞒。”

  “这个必然,无须为忧。”

  顾闳中还是从徐铉的《度衡》小篆评起:“字没有问题,好字,有气势也有镇力。”

  “你不要因为徐省制与我齐名便说他好话。”韩熙载提醒顾闳中。

  “大人面前不敢半字伪语,此字形正堪比天书。我曾见摩尼崖破壁天书,字形字意亦不过如此,所以没有几分仙性是写不出来的。此字可用在庙堂鼎炉、祭祀重器上以示敬天之意。忘至的小山水从画法上讲已经落后,毕竟是最早的山水画,但是从画意上来讲却是境界高深,很难说是好是坏,重要的是看挂在何处。此画已经年代久远,难免粘附秽垢尘埃和霉湿之气。另外此画形大意混沌,如长久挂在身边,下意识间便会将意念转入其中。这种情形如能有所悟道,那是上好,如不能悟道,反让思维迟滞、意识昏浊。但跟小夫人声明一句,我这说法是师父所教以画写意、以心融境的境界,和玄学、武学没有任何关系。最后这一幅我刚才其实已经将可说的都说了,再深层次的含义不是我所胸中所学能解的。但奇怪的是……”顾闳中欲言又止。

  “先生有什么顾虑吗?此处说话不用保守。你我今日所做都是在为我皇效命,而且我担保你所说再无第三人知道。”韩熙载说话的同时朝王屋山一使眼色。

  于是王屋山从大袖之中拿出一个红纸盒。顾闳中一看那红纸上的印签便知道这是去年皇贡中的南珠对盒。每盒中有一对硕大的南珠,总数也就二十八盒,象征二十八星宿。只有皇上最亲近之人和立下极大功劳的才可能得到这种赏赐。

  王屋山将纸盒放入顾闳中的袖子中,抽回手时顺带着用手指在他手腕内侧轻轻拂过。那轻柔温润的手指通过手腕内侧的敏感部位,将一股电流般的刺激传到顾闳中的心头,让他感到心尖一阵乱颤。同时身体猛然收紧了下,脸上显出很明显的不自然的表情来。

  “嗯、嗯,咳,是这样的,咳。”顾闳中口喉间囫囵了好久才调整过来。“嗯,这幅画修前修后我都看过。原来可能是被人折压存放的,这就导致折压角的部位出现严重磨损。特别是第五岭、第九岭的顶上,还有托龙云的第一朵,都已经失色破面。这些破损是由画院里的瞒天鬼才萧忠博(”水浒传“中梁山好汉圣手书生萧让的曾祖)修复,韩大人知道的,萧忠博的临摹修补手艺出神入化,修补之后根本看不出一点损痕。送上书房那天,内管李公公到画院来提画时又查看了一下此画。当时我在旁边,协助打开卷轴。也许别人没有看出什么,但是由于我已经多次看过此画,所以一眼就看出点不同来。”

  “什么不同?”“这画被换过了吗?”韩熙载、王屋山有些沉不住气,从这情形看,他们所要查证的事情极为重要。

  “画还是原来的画,但是莫名其妙多了三处淡白斑,不仔细的话看不出。韩大人、小夫人,你们看,就是这三处,分别在龙颈、龙腰、龙尾下方。”韩熙载指给两个人看。

  “是有白印,但这也说不出什么来呀。或许谁不小心洒上三颗小水滴,也可能是修补时浆子未处理干净留下的霉斑。”王屋山提出自己的见解,她确实看不出这能意味些什么。

  “不是小水滴和霉斑,从形状上看应该是用竹篾硬笔点出来的,而且用的是风即回的手法。颜料用的是矾水白,这与画纸颜色很接近。”

  “多出这白点有什么不妥吗?”韩熙载觉得顾闳中有点小题大做。

  “这三点是风水上的所谓‘龙落甲’。”顾闳中说这话时显出很得意的样子,因为能从一幅画上看出这样微小的细节来,不是什么画师都可以做到的,而将画作与风水关联,那就更不是一般画师有的本事。但看韩熙载和王屋山两人的表情,他们明显是没有听懂自己所表达的意思。

  “也就是说,要将画上的龙描绘成一条衰龙,命相运势已经趋于没落。”顾闳中索性说得更直白些。

  韩熙载一把将手中捻动的玉佛珠全握进了手里。这话他听懂了,而且已经是在向他预料的答案接近。于是追问道:“挂这画对主人身心有害吗?”

  何事浮

  顾闳中先是一愣,随后赶紧答道:“我只听说这其中是有玄机的,具体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这是有关风水破的高深学问,要请教风水方面有杰出造诣的得道高人才知道。”顾闳中不管语气、表情都是极为诚恳的。

  “那你可识得什么高人能解此画?”王屋山旁边抢问一句。

  “落霞山卧佛寺的慧悯大师,此人精通风水学,擅长破解风水厄煞。让他入府辨画定有收获。”

  “是听到泥菩萨讲话的那位慧悯大师?”韩熙载问道。

  “正是!我最近拜访过慧悯大师两三次,发现他是一个学识高不可测的半仙之人。只不过……”顾闳中欲言又止。

  “只不过什么?还另有其他什么蹊跷之处吗?”

  “我想先问大人一事,这画是不是在上书房中又污损了才赏出宫的?”顾闳中反问了一个问题。

  “不是,这画我拿到之前一直挂在上书房,至于为什么到我这里你就不用问了。为何你会认为这画是污损过的?其实除了你所说的那三个白印确实显得有些多余外,这画我们整体看着还是挺好的。”韩熙载觉得顾闳中的问题有些奇怪。

  “不,韩大人、小夫人,你们仔细看,这画有对称的两处微微鼓起,装裱压边有点浮胀,宣纸表面绒毫趋向一侧。但这不是装裱不好留下的问题,而是之后有潮湿现象导致的。所以我觉得是有什么液体不小心泼在画上,吸干后出现色差。于是索性用同种液体均匀涂抹了整张画,这才有宣纸表面绒毫趋向一侧的现象,而原来不小心泼到液体的位置二次受潮所以微微鼓起。”

  “顾先生,你能辨别出这是种什么液体吗?茶水,汤水,还是其他什么?”王屋山问道。

  “辨别不出,因为这和我们的颜料水墨没有关系,而且也不像茶水、汤水,茶水、汤水透明度没有这么高。”

  说到这里,王屋山突然想起了什么,她将画的下卷轴提起,视线与画纸放平了看了下,然后又把鼻子凑近画纸闻了一下:“应该不是某种药水、毒水,平看无霜沉粉积,也无腥臭、甜腻味道。这画是鬼党的顾子敬从瀖州带回来的,一同带回来的还有六扇门的辨察高手神眼卜福。所以这画之前肯定叫卜福过了眼,要有毒的话应该早就辨出了。还有……”王屋山话没有说完,是因为韩熙载的眼色才收住的。

  顾闳中听到王屋山提到顾子敬时,脸色微变,但口中却连声道:“这就好、这就好,我是怕画上有什么药料、毒料,江湖上的下三滥手段,那慧悯大师是不懂这一套的。”

  “那你就先回去吧,今晚你所见和我们所论内容一定要保密,不可与外人言讲,等需要你说给谁听时,我自然会告诉你。”韩熙载并不用威吓的语气警告顾闳中,但顾闳中心里知道,话的分量不在于怎么表达,而在于是谁说的。

  顾闳中出了内绣廊便直接往韩府大门而去,也不和其他宾客告辞一声便独自离开韩府。出了大门,他一直不回头地往前走。差不多走出一里地后,在一处暗拐角处突然转弯,继续快走百十步的样子,他这才站定回身。等了好一会儿没见背后有人跟来,这才缓和了紧张的面容。从袖中拿出王屋山塞给他的南珠红盒掂了掂,从嘴角边扬起些许笑意。

  顾闳中离开后,韩熙载和王屋山首先讨论的不是字画而是人。

  “有没有试出顾闳中的底子?”

  “他的见识学问极为广博,但今日有所保留,对这三幅字画的分析、见解没有尽数说出来。可能是因为看出其中的问题很严重,又涉及皇家,怕说多了惹祸上身、对己不利。但他为了不得罪你,还是给你点出了关键,算是作为引导,让你另外找人解决疑惑。”王屋山这些话都是经过仔细观察和缜密分析后得出的。

  “你刚刚不该提到顾子敬,顾闳中与他是远房表兄弟,他能在画院从职都亏了顾子敬的推荐。你说这画是顾子敬带回,他心中定是有了保守,所以我也不再追问,放其回去,再问我估计也问不出什么了。”韩熙载所说之事王屋山之前并不知道。

  “有这层关系?那他会不会将此事马上告知顾子敬?”

  “那倒不会,这事牵涉到皇上,我刚才也予以警告,他没有那胆量。不过这顾闳中今日也算立了一功,将最终疑惑归结到风水玄学方面,并且推荐了慧悯大师破解其中玄妙,这已是给我们指准了方向。至于其他方面,你有没有觉出他有什么不寻常来?”

  “真没有。在外部施加很大压力的状况下,很多人可以做到把口舌封严,叙说之间滴水不漏。但是身体方面的反应却很少有人能够控制好的,往往会在许多细节上暴露真实的心理。大人是知道的,江湖中好多高手临危之际都可以茫然如痴、不动声色,以此表现作为自己懵懂无能的掩饰。这做法其实是不对的,一个人正常的反应应该是自然的、有针对性的。刚才我给顾闳中塞南珠时,故意用手指拂过他手腕的内侧。此处是连心的血脉命门所在,极为敏感的部位,也是个防护力量薄弱的部位。一般练家子被触碰到这个部位时,反应会是急速撤手或甩开。而高手可以做到不动声色,一是艺高人胆大,不怕被锁拿。或者已经知道是在试探,故意装作茫然。而顾闳中的反应却是微颤,这是平常人最自然的表现。因为只要是个正常的男人,被我这样暗中挑逗下都应该出现如此反应。但不排除一种情况,就是高手中的高手也可以假装出这样最自然的反应。所以顾闳中到底是个平常男人还是个高手中的高手,我依旧无法判定。”

  “如果,我说如果,如果这顾闳中是个和你同行的刺儿,他的底儿连你这‘三寸莲’的门长都探不出来,那你觉得这样的刺儿会是出身于哪个门派?”

  “技艺在我‘三寸莲’之上的有离恨谷,这是肯定的,因为我派祖师就是从离恨谷偷得色诱属、功劲属、玄计属的一些绝技,再加上本派原有技艺进行优化改造,这才创出‘三寸莲’一派独特杀技。还有‘易水还’,这一派与离恨谷有一拼,唯独规模没有离恨谷庞大,他们的技艺也是我‘三寸莲’无法望其项背的。另外,还有些不属于任何派别的奇人,他们喜欢独来独往,但仗着堪比鬼神的技艺在刺行中占住排位。单论刺技,这种奇人不要说我‘三寸莲’了,就算离恨谷、易水还都未必能压住一筹半分的。”

  “这些人中有没有能以字画害人杀人的?或者‘离恨谷’、‘易水还’近些年里训练出一些不学技击术,单练蛊咒、邪术一类技艺来杀人的刺客。”

  “这倒不会,他们都是江湖刺行中最有脸面的门派和奇人,绝不会往邪术上偏移。但是一些在我‘三寸莲’之下的门派,还有些地处偏远的小国异族,倒是不乏这样的邪异龌龊之举。比如说南汉的巫降派,再比如说吐蕃的摄魂师。”

  “这就简单了,试想顾闳中如果是你试探不出的高手,那他肯定也是不屑使用这些邪毒手段的,所以字画上做手脚的人肯定不是他。这样不管我们可不可以利用到他,至少他不会是我们的对头。而如果顾闳中不是高手,那他更不会是在字画上下手的人,否则绝不能将如何查出字画中真相的方法告诉我们。”韩熙载的排除法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明白。这样吧,明天一早我就遣金莲坊的姑娘去往落霞山卧佛寺请慧悯大师入府辨画。”

  “不要去请,明早带上字画,我和你一道前往求解。”韩熙载断然说出这话,边说还边有力地捻动他手中的玉佛珠。

  僧析势

  蜀国运往秦、凤、成、阶四州的粮食已经有了两批,但王昭远还是觉得远远没有达到自己的目标。他预测大周百姓如果知道了易货的事情,肯定会蜂拥而至,到时这些粮食肯定不够换的。南唐提税,大周缺粮,这对于蜀国来说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可借此一举改善经济经营、军事力量、国库资本的组成和结构。将民间和官家积存的物资、财富运活起来,这是与民生利、与国生利的大好举措。用粮食换取大量牲畜之后,这便是活粮草。不单是可以直接赶着走,不用花费大量运输人手和费用,而且饲养后还能繁殖优化,利益按倍数增长。

  王昭远热心此事,因为这也是他建功立业的好机会。现在这个枢密院事的官职是全凭蜀主孟昶和他关系亲密而得到,未曾经过科考,更无对国家立下功劳、做出成绩的事情,所以满朝文武没几个对他服气的。而王昭远也不服朝堂中那些老而不死的奸猾贼胚,他打小就跟随东郭禅师智諲学习,自认满腹才华不输当初的诸葛孔明,只是一直都没有彰显的机会。现在这机会来了,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就此放过。

  事实上,蜀民对这种不能当场见利的交易并不热衷。除了广汉一带求到无脸神仙仙语的百姓外,其他地方的百姓基本都是用十斤、二十斤的粮食来敷衍官家。估计他们根本不曾抱希望这粮食还能还回来,更不敢做增值获利的非分之想,都只当是给官府面子主动捐些出来。

  面对目前这种情况,王昭远决定亲自前往乐山县督促民粮官营的事情。虽然路途颇远,但带着两个舞妓在马车里,一路肆意欢愉,倒也不觉得气闷、无聊。

  到了乐山县,马车只是在县衙门口稍停了一小会儿。王昭远掀帘探头看了看冷冷清清的收粮开抵券的官家临设点,便马上缩回车子里,跟车夫说了句:“还是先去正觉寺吧。”

  正觉寺,也就是现在的乌尤寺,为佛教禅宗寺庙。这寺庙依山势而建,错落有致,布局巧妙。一般而言,隋唐之前的寺庙只是选地上有很多说法,布局上却是不讲究风水格局的。正觉寺的选地不用多说,它位处乐山县东岸,与乐山大佛并列,前有沫水(大渡河)、若水(青衣江)、铜河(岷江)三流交汇,为西佛乘东流、慈悲至天下之势。但是后世宋代的蜀中风水大师郭人显看过正觉寺的布局后说,此寺建乌尤山顶,七殿联衔,下踏三水,在建筑布置上用了“七星跃三才”的风水格局。这种格局用在世俗之家,是可以让数代子孙登天地高绝、人中极位的。而用在寺院、道观、学院等地,却是在影响天下人的思想上有着积极的作用。

  东郭禅师智諲就出家在正觉寺中,为客堂的大知客僧,掌管着全寺内外日常事务和接待僧俗客人事宜。做这种事情的大和尚很少在佛典研究、经文剖析上下工夫,反倒是对俗世中的待客结交、礼数规矩无不精通。

  那王昭远原本是智諲的差使僧童,家中本指望他跟在智諲大和尚背后学些佛典和妙文。但王昭远在这里除了认识了更多的字外,便是学会了些待客结交中见机行事、阿谀奉承的一套。所以有一次孟昶来正觉寺,见他行事机敏、善解人意,很是投自己的心思喜好,从此便将其带在身边作为亲信。这王昭远虽然未曾在治国大计上建功立业,但在孟昶的私人生活上却是尽心钻营、花样百出。另外,王昭远在寺庙中时接触到三教九流各种人色,练得一副好口才,拍马加吹嘘的一套无出其右。而这一套对于孟昶而言,就像精神毒品,很是依赖。因此他坚信王昭远是世之奇才、国之栋梁,未作细致考虑就将枢密院事那样的军机大任委任给他。

  王昭远出现失落感和危机感,是从孟昶宠信花蕊夫人之后开始的。这时王昭远在孟昶心中的重要地位开始出现动摇的迹象。而毋昭裔、赵崇祯则强势地卷土重来,明目张胆地与王昭远争夺孟昶的信任和朝中重任,很明显是有要将他推倒的企图。这两人之所以能如此肆无忌惮,那是仗了花蕊夫人的势力,那花蕊夫人的父亲徐国璋与这两人是多年好友。再有就是那个申道士,虽然他与毋、赵二人不是太合拍,但他手段更加厉害,直接抓住了皇上下半身的快感和寻求长寿的奢望。试想在这世上,只要是个男人,最大的享受和快活不就在那个点上吗?只要是个皇上,谁不想长命百岁、万寿无疆?这些情况带来的压力,逼迫得王昭远必须有所行动,瞅准机会,以一桩辉煌的功业来稳定自己的位置。

  从王昭远的思路和做法来看,在当时肯定是会被认为不务正业。枢密院专管军机大事,他却改行来做生意。不单把户部三司各处衙门变成了打白条的收购点,而且将蜀军变成运输队,将军事上的边关重镇变成易货市场,而且他下一步的打算还要建牲畜良种培养和规模饲养。如果这些目的和计划都一步步达到了的话,那么接下来的抵券交易市场便有可能成为历史上最早的证券交易所。

  其实按照现代人的观念来说,这王昭远不是个疯子而是个天才。他运用了政府力量、军队力量,打着白条、做着外贸,科技养殖、进军证券,无一样不是开先河。但这个天才的种种天才做法也是被逼出来的,本来那个巨大宝藏的讯息是他得到后献给蜀皇的。可蜀皇拿到这讯息后竟然是交给了赵崇祯,让他手下的不问源馆去操作。这样一来,就算那讯息最终有所巨获,他也只是个传递消息的中间人而已,头功怎么都落不到他头上。

  大动作者必有大顾虑,王昭远也不例外。所有的策划如果成功,那他得到的必然是尊崇的地位和至上的荣耀。可一旦什么地方出现了差错,那地位、荣耀还在其次,身家性命能否保住都是问题。别人做什么事都有靠山退路,而他独自身在朝中,上层构筑中无世交、无至友,只有蜀皇孟昶目前还给他罩着。可一旦蜀皇耳根一软,将自己一甩不管,那朝堂上下几乎个个都是想搞掉自己的。因此他必须找到一条后路,或者一座更加稳妥的靠山。所以他要来找智諲和尚,他觉得智諲和尚在这方面会给自己更好的建议和指点。

  心中想着,不觉之间已到正觉寺前。王昭远下车之后也不要别人相陪,让手下都在寺外等候,自己则拾级而上直奔山门殿堂,去找智諲和尚。

  但王昭远根本没有想到,当自己将计划和想法告诉给智諲和尚后,迎来的却是一盆凉水。

  “昭远啊,这无本买卖的想法听着如花似锦很是诱人。但事实上根本无先例证明此事可行,其中所存风险很大,变数极多。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将你所说的易货、畜养都事先仔细考察过,这方面你完全是外行,就算自己不去亲自做些事情,至少也该找些内行来请教帮忙呀。如果就这么随便一想、信口一说,那这事情铁定是成不了的。这就是所谓的纸上谈兵、盆中学泳,到头来必定会出大乱子。”智諲和尚在听完王昭远的一番陈述后,不由地皱着眉头、纠着脸,还不停拍打自己光光的大脑袋。

  “师父,我是在模仿你以往的做法呀,你怎么说没有先例的?”王昭远赶紧辩解。

  “唉,我那套借用信徒钱财置办庙产然后生财分利的方法是有很大把握的,而且小打小闹不会伤筋动骨。但即便这样也因为天灾人祸出过意外,比如说山脚处的果园就曾三年无收,渡江佛船才置办几天就被三江旋流卷翻,这些都是血本无归的投入。另外,佛寺与官家又不同,即便最后本钱还不出来,信徒也不会太与佛家之人计较。有的只当是捐给庙里的,有的只需我们给他们家中做些祈福佛事便抵算了。而你现在所做的事情则不然,干系太过重大,一旦出个差错便是皇家丧失诚信、官家巧夺民财的罪名。最终搞得百姓积愤爆发,国家会出大乱子的。”智諲和尚的见识果然非王昭远可比。

  “可是师父,离弓之矢难回头,昭远现在已经骑虎难下了。民资官营、边关易货之事操作过了半程,目前尚且顺利。但我最近也是心中忐忑,觉得似有不妥之事要发生。所以这才来找师父解惑、辟难。”

  “那你有没有想过怎样才能在事情未成的情况下,甚至发生重大损失的情况下保住你无碍呢?”智諲反问王昭远。

  “我觉得要想无碍必须得有靠山,就算没有稳固靠山,至少也该留条退路。到时候大不了我官不做了,带着钱财回家过舒服日子去。”王昭远话说得真的很没水平,口气就如同市井泼皮一般。

  “怎么,连皇上那靠山都撑不住你?”智諲只是淡然一问,语气中并未显出太多奇怪和意外。

  “如今是花颤山摇,皇上真的是靠不住了。”王昭远毫不避讳地倒出心中哀怨。

  智諲轻叹一声,没有说话,而是往楼栏那边走了两步。他目光眺望远处的山山水水,似要从中找出可行的步骤路数。

  自堆山

  过了好长一段时间,就在王昭远等得不耐烦时,智諲这才回过身说道:“其实所谓的靠山和后路并不是什么时候都有,也并不是都是现成的。有的情况能碰到,更多的情况下需要自己努力去找,但还有一种情况,就是要凭自己的能力和智慧去铺设后路、堆出靠山。”

  “师父,你能细析一下吗?弟子听不出其中的玄理奥义来。”

  “那我直说吧,你做这事情要想稳妥,首先是要拉一个垫背的出来。现在蜀国皇家之中有个现成的可做垫背,此人便是太子玄喆。你可以去跟蜀皇说,此番想带上太子做易货之事,这样可以让太子有建功立业的机会,使得全国上下臣民信服,将来更好地坐稳江山。如果蜀皇同意你的建议,那么官营易货之事办成了,不但不影响你的成就和功劳,甚至是比之前该有的功劳更加显赫、更具效用。因为皇上和太子都得感谢你,你一下就可以稳住两座靠山。如果事情办不成,皇上也会体谅,认为你是出的好主意,也是出于好心带上太子,只是最终事情毁在太子身上。就算事情出现大损,皇上有心责罚,那也有许多方面出来替太子求情。替太子求情也就是在替你求情,所以这是个根本不用退走的退路。”

  王昭远由心地钦佩。在他觉得,这智諲的智商、能耐真就不该出家做个知客僧,而应该去皇城当治国的大臣。

  “另外,还有一座靠山你是可以自己堆起的。花蕊夫人得到蜀皇宠幸,毋昭裔等人便依靠她的势力冒出头兴风作浪,导致皇上逐渐疏远了你。那你也可以去找来一个姿色、才气能与花蕊夫人抗衡、争宠的女子,将其送入宫中献给孟昶。此女一旦得势,不就成为你最稳固的靠山了吗?”

  “师父,这山堆得有点难,我要从哪里找到这样一个可以与花蕊夫人抗衡、争宠的女子来?”王昭远见过花蕊夫人,他觉得天下能超过这女人姿色和才气的女子绝对不会有。

  “我的俗家其实是在原闽国地界,现被吴越与南唐分割。我俗家兄弟治家理财不善,现已经门户破败、人丁丧绝,只余下一个侄女。这侄女前不久写来书信,说家破无靠只能前来投奔于我。但我一个出家僧人又如何可以安排她,所以想让你设法将她换入下一批的秀女中,进献入宫。我那侄女天生俏丽,曼妙窈窕,且精通南音、琴瑟、舞蹈,如若得皇上亲宠。那么于我是解了个负担,于你是多了个强援。”

  “那太好了,这还用把什么秀女换下,我直接献进宫不就行了。”

  “万万不可,这样会让花蕊夫人及其帮手有所戒心,不让她有接近皇上的机会,甚至暗下手段将我侄女给驱逐出宫或直接除去,到时恐怕未见皇上一面便已经花陨香消了。再有,你献于皇上远没有让皇上自己发现的好,那才能最大程度地勾起他的兴趣。”

  “也对,我回去后就让人查一下近一批秀女都出自哪些地方,然后找稳妥可靠的关系将你侄女换上去。”

  “此事千万要保密,拆穿了可是欺君之罪,你我都担当不起的。”智諲再三嘱咐,他一个出家人,跟皇家作假捣鬼难免会有些胆怯。

  “放心吧,这事我定然办得妥帖。其实这种事情户部经常收钱替别人办。”王昭远熟知官场营私舞弊的一套,所以对这种事情满不在乎。

  “噢,这样就好、这样就好。”智諲微舒口气。

  “师父,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王昭远听了智諲一番话后信心大增,对易货之事的热情重新燃起。

  “最后还有一条万能的退路是要你自己去抢的,有了这条退路,天高海阔,你要去哪里都行。”智諲依旧语气平稳地说道。

  “万能的退路?是什么?”

  “就是我前些日子告诉你的那个宝藏啊!这事情你可千万不能放手!只要财富握在手中,到哪里都是你的天下。”智諲说这话时朝王昭远竖起合十的双掌,双掌很有力,对合得很紧,仿佛其中已经掌握了那宝藏财富。

  已是过了二更时分,东贤山庄里面一片沉寂。没有灯光,没有犬吠,没有人迹,整个庄子就像死了一般。倒是外围将整个庄子呈半环抱的山岭上还有溪水在潺潺流动,从而证明着这个世界并没有静止。

  山上的几道溪水流下,在山脚处汇成一条绕庄而过的河流。这条绕庄河虽然不宽,也就三四丈的样子,但水流却很急,很急的水流往往会把河道冲刷得很深。很深的河道往往是水面平缓无声,而水下却是暗流涌动,很是凶险。所以虽然这是条不宽的河流,但很少有人敢不借助工具渡过它。

  庄子里唯一的马道从庄口直达庄北的半子德院大门,道宽足够走双驾辕的马车。平时这个时候马道上、庄栅边应该有庄丁打着火把、提着灯笼往来巡护的,但今天却是一个人都看不见。半子德院也是大门紧闭,以往院中此时四处灯火通明、琴音歌声不断,今夜似乎连只野虫的叫声都没有。

  马道的两边不规则地长了许多大柳树,虽然不是很整齐,但断续着也能蜿蜒到半子德院的大门口。而齐君元就蹲在半子德院大门外不远的一棵大柳树上,柳枝随风轻轻摇摆,而齐君元的身形却是一动不动。他的眼神和他的身形一样,两点神光紧盯住庄口,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到来。

  和他一起进庄的还有范啸天,但进庄之后两人便分开行动了。所以这个神出鬼没的“二郎”现在在什么地方可能除了他自己之外根本没人知道。

  那天夜里船只漂走之后,齐君元并没有沿着河道去追。因为他早就觉得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而且他那夜还故意带着范啸天到远离河滩的石壁下睡觉,这样做的目的就是要让一些事情顺利发生。只有出现动乱,才能找出真相。

  果然,那船蹊跷地漂走了。蹊跷,往往是出于某种预谋,而这预谋中肯定有一部分目的是要将自己甩下。有预谋的人不会按常理出牌,所以继续那船绝不会继续顺流而下。而预谋中有目的将自己甩下,那是因为自己的存在会妨碍到预谋者的什么事情,或者他齐君元的目的是某些人不愿意的。这一路走来,始终都不曾有什么对立和冲突,所有人都是心甘情愿跟着自己走的。唯一出现不同意见是在遇到狂尸群之后,由此推断,那些有预谋的人很大可能会转而跟上狂尸群。

  如果不是秦笙笙也在船上,如果不是送秦笙笙是自己“露芒笺”上的第二个任务,他根本不会管那几个人要去哪里、是死是活。不过出现现在这种情况还不算最差,因为还在他预料之中,反而可以让他明确自己行动的目标。只要调头追上狂尸群,早晚总能候到秦笙笙他们。然后自己可以躲在暗中观察,看甩开他们的几个人到底有何企图,看这一趟莫名其妙的活儿后面到底掩藏着什么。说不定真就能发现不少自己无从知道的秘密。

  但事情并未完全像齐君元所料的那样发展。他和范啸天沿河往回走,到索桥过了河,却没有找到规模庞大、特征明显的狂尸群,更没有发现那几个在船上顺流漂走的同伴。就连最后被甩下没能爬上船的哑巴和穷唐,也不知去到哪里。

  这时范啸天开始怀疑齐君元开始的说法了,他觉得那几个同伴不可能是故意甩开他们两个,而确确实实是船没有拴牢才被迫漂走。再怎么说,他自己的徒弟怎么都不会扔下他的。所以齐君元所指方向是错误的,应该继续向前。那的几个人可能已经在前面把船停住等着自己。

  范啸天为人办事中规中矩,而且还有些自恋认死理。在齐君元无法以事实说服他的情况下,他决定与齐君元分头行动,转而继续沿河道往前追赶。这时幸亏出现另一个意外消息避免了两人的分道扬镳,这是从一个昼夜守在河边捕钓的老渔翁那里打听来的消息。那老渔翁没有看到他们两个询问的尸群,却说起在几日之前的夜间,见到许多容貌如同鬼怪的兵卒押着一群人往正北方向而去。听到这个消息后,齐君元他们两个脑子里马上做出反应,这些兵卒应该是袭击上德塬的鬼卒,而押走的一群人也很可能是上德塬抓来的青壮男性。

  图觅迹

  知道这情况后,反倒是范啸天变得积极,主动要往正北方向追赶。齐君元没有多问什么,但他知道,范啸天这个样子是和他到上德塬的任务有关,而且由范啸天的反应可以看出那个任务的重要性。其实这几天他一直都在嘀咕,离恨谷让范啸天带件东西给上德塬的倪大丫,这到底会是件什么东西呢?又有着怎样的作用和目的?

  往正北而行,齐君元首先注意的是沿途的绿林道力量。押着这样一大群的人赶路,再加上鬼卒本身的数量,吃喝、休息必须要有规模很大的落脚处。这种落脚处不会是在平常的县镇村庄中,很大可能是利用了沿途绿林道的地盘。

  但奇怪的是他们追了两三天,既未找到那些人,也未发现绿林道的蛛丝马迹。楚地自从周行逢接手后治理得还是很不错的,特别是对黑道盗匪的剿灭和招安。如今楚地范围内小偷小摸的蟊贼肯定是不比过去少多少,但像占山为王、聚义入伙的盗匪集体还真的不多。这些人周行逢能用的都用了,不能用的也灭得差不多了。另外,玉阳河往东往北这一片,山少平原多,就算有山也只是零星孤山,不适合绿林道占山为王。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齐君元开始意识到那些鬼卒不是一般的盗匪。楚地的特点早就知道,而途经的所见也证实了,鬼卒押着那么一大群人是无绿林道的点位可借的。所以他们的落脚点不同一般,他们的身份也不同一般。真实性质很有可能和薛康、丰知通那些人一样,所做的事情和目的也可能有相同之处。

  齐君元拿出了一份地图,这地图与平常地图不一样。底图是离恨谷吓诈属统一绘制的,绘画描图本来就是吓诈属的专长之一。但图上很大一部分的地点、地名却是所持地图的谷生和谷客们自己标注的,比如说什么江湖帮派的重要驻扎点,比如说某些族群的禁地位置,还有就是各个国家的秘密机构所在。这些点大都是他们在执行刺活中自己获悉搜集到的,然后他们各自觉得有需要掌握的必要性便标注在自己的图上。当然,一个刺客不可能标注得非常完全,所以其中很多标注是谷生、谷客之间相互交流后获取的。这些标注平时看着无用,但说不定在以后的什么刺局中便可以加以利用、逃避危险。

  范啸天一看地图图名,马上带些炫耀地说句:“这初图是我们属中画的。”但接着看到上面的那些标注之后便再不作声,因为这些标注的内容绝不是他一个长久躲在离恨谷中不行刺局的谷生能掌握的。

  “从我们问询渔翁的位置往西北,整个行程中只有一些江湖帮派的暗点,不可能安排下那么多的人。但这行程上官家的州府、暗营倒是串联成线。鬼卒押着一群人夜间步行,每天不会走太远的路程。你看,从这里到这里一小段,有楚军的尖峡大营,然后往上是神秀县劳囚石场。再往上就是正陆府御外军驻地,这驻地是个楚军暗点,非常隐蔽。可能暗藏了官家什么重要东西,或者是为了针对什么目标便于随时调动。但接下来一段有点长,一直要到龙河坝子才又有楚军的把总营地。这之间好像再没有什么官家的点了。”

  “官府兵营,你的意思是那些鬼卒是官兵?上德塬是被楚地周家军给灭掉的?”范啸天的脑子一时没转过来。

  “为什么不可能,大周国不是来了鹰、狼队吗,蜀国不是来了不问源馆吗,梁铁桥原来虽然是黑道总瓢把子,但在与薛康对话时提到,他与薛康是各为其主。那么一个大帮派的当家会奉谁为主?从他帮中地盘范围以及与各国的关系来看,很大可能是成为了南唐的特别力量。试想,上德塬之事,能抢在这三个国家暗遣力量之前做下的,除了楚地的地头蛇外还能有谁?”齐君元很肯定自己的判断。

  “既然前面一段不再有官家的点了,那么他们的目的地会不会就是那个什么军的驻地?”范啸天说道。

  这句话提醒了齐君元,目的地不一定就是正陆府御外军驻地,但离这驻地或许不会太远。而这些御外军暗中驻扎此地,其作用有可能就是要保护那个目的地,并受那个目的地的调用差遣。

  地图上的一个地名标注跳入齐君元眼中——东贤山庄,这个地名是工器属的谷生“巧合”在楚地行刺盘茶山山主后标下的。

  大约是两年前吧,不知何人想用其他地方的山地换取盘茶山,但被山主断然拒绝。于是便在刺行中标大额暗金雇人对盘茶山山主行刺局,要求是刺成但不露杀相。离恨谷此时正好需要一笔钱做件大事情,便遣工器属出手。谷生“巧合”受命前去行刺局,很轻易地就让盘茶山山主死在了一场雨中塌墙的意外中。

  刺活实施的过程中,“巧合”顺耳探听到些讯息,获知想得到那盘茶山的是远在百里开外的东贤山庄庄主。

  东贤山庄本身就是一个很特别的地方,整个山庄被黛远山高高矮矮的山岭环抱,只可沿一条谷道过春溪桥进到庄子里。庄子里的房屋布局和庄主的院落建筑在分布上暗含玄机,不熟知庄子情况的人进入后便很难顺利转出来。而且要是没有庄里特制的令牌或庄中人带领的话,外人是绝对不能进入其中的。

  本身已经有一个严密的自在天地,然后与盘茶山又距离百里之遥,为何会偏偏看中了这块地方,而且不惜巨大代价要将其得到呢?“巧合”一时好奇,刺活结束后又多留几天查探了下背后的隐情。获知那东贤庄的庄主叫唐德,此人竟然是楚地现在的统治者,武定军节度使周行逢的女婿。

  《资治通鉴·卷第二百九十三》:“行逢婿唐德求补吏,行逢曰:”汝才不堪为吏,吾今私汝则可矣;汝居官无状,吾不敢以法贷汝,则亲戚之恩绝矣。与之耕牛,农具而遣之。”

  这段真实的历史记载,是说唐德到周行逢处求官,但周行逢却说他不适合做官,然后赐给他农具把他打发回去种田。这种事情在过去的封建朝代是难以想象的事情,当时是家族世袭的帝王制,每当有人将国之大权掌握手中后,都会在最重要的位置上安排自己的家人,或者是信得过的好友亲信。周行逢不是傻子,他那时也是一方霸主,心计谋略无不胜人。那他为何会这样对待自己的女婿唐德呢?而且此举对他的统治有百害而无一利。解释只有一个,就是他暗中安排了唐德一个更为重要的任务。这个任务只能自己家里人去做,而且不能明目张胆地去做,否则会大失民心。

  自古以来,没有一个务农的能凭着锄头耕牛挣来方圆十几里的大庄子,更不可能挣下可以购买别人家里山林的钱财。除非他是有官府支持的,除非他走的是偏门、发横财的路子。唐德有官府支持是肯定的,但这支持必须是隐秘的。所以他想得到盘茶山却不能明取豪夺,只能用标暗金走刺行来达到目的。

  “范大哥,我听你徒弟说过,你曾在楚地走过几趟,那知不知道一个叫盘茶山的地方?”齐君元问道。

  “这你可问着了,我到楚地走了几趟就是为了给谷中校绘原有地图,所以对地名记得非常清楚。盘茶山是个小地方,没有在地图上标出。但我之所以印象深刻是因为经过那地方时发现山形俊茂、风水极佳。我虽然不像玄计属那些谷生一样精研风水格局,但大体上的局相还是可以看出来的。盘茶山可以说是具备了所有藏风聚气、汇真拢精的上好局势。但是就最近一次从那边过来时却发现那大好的风水局势已经全被破损掉了,真是可惜呀!”范啸天是个好显摆的人,说到自己知晓的事情从不保留。

  “怎么,被破损掉了?”齐君元感到好奇。因为他知道唐德夺取盘茶山的事情,可唐德夺取了这么一块上好的风水宝地总不会是为了将它给破坏掉吧。

  “对,破损得很彻底。是从正南面给挖开的,挖取的土石把前面的月形湖都给填了,已经无山形藏风,无净水聚气。这样挖开到底干什么用我没看出来,那山周围全是凶奴、恶狗管着,没法走近了看。你知道我这人的,有涵养,不愿意和这些下三滥的恶胚冲突。而且破了风水又和我无关,最后是他们自家倒霉呗。”范啸天这话一说,齐君元就猜出怎么回事了。像范啸天这样一个好奇的人,当时肯定是往前去想看个究竟,结果也肯定是被人家一顿呵斥赶了出来。

  “那么你觉得上德塬被毁,杀掉了妇弱老残,单抓走青壮男子,会不会和挖取点什么东西有关呢?”齐君元感觉有些事情开始在往一处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