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珩替萧楚切完脉回到自己房内时,石风早已在房中等候。
“今夜你可看清了?”
崔珩走到案几旁的火盆,跪坐下来,将手伸到火盆上方取暖,火盆的暖意充斥着整个屋子,唯有崔珩的脸上,沉静如水,淡漠如常,声音如寒泉滑入石风的耳中。
“回公子,今夜出现在姬将军身旁的那个杀手应该是梁国人。”
石风说完还偷瞄了眼崔珩,见他没有什么反应,继续道:
“他使的剑招也丝毫未掩饰。”
崔珩见他说完,才转了转烤火的手腕,喃喃道:“梁国人。”
“公子,这姬将军会不会……想谋反?”
崔珩转动的手一滞,抬眼看他,久久未发一言。
石风被他看得发毛,忙低下头,“是属下失言。”
崔珩收回看他的目光,聚焦在火盆中的炭火上,看着被烧红的炭,嘴角勾了勾。
“咱们姬老将军的这个独女,可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姬瑶,你究竟想干什么。
“公子,石风可还要继续盯着姬将军?”
崔珩墨眸微波流转。
“不必,再过几日……她就会寻回来。”
石风一直觉得自家公子虽然看上去孱弱温和,可实际上气势实在是有些骇人,而且心思实在难猜,每每向他回禀时,都得眼观鼻鼻观心,仔细思量。
但自从遇见姬将军,他好像有时会露出从前从未有过的神情,或许连公子自己都不知道。
难道公子对姬将军……
脑海中闪过这个想法后,迅速被他掐灭。
可公子向来心思深,谁知道会不会是为了漠北王和王妃故意如此。
姬瑶和赵元之回到军营后,帐内早已经打扫干净。
沈同带着小兵给姬瑶端上来一碗热粥让她趁热喝下。
“谢谢沈伯,您这么晚还没休息?”
姬瑶确实有些饿了,端起热粥,就着咸菜大口吃着。
沈同宠溺地看着姬瑶,想起十年前军营中那个天不怕地不怕,闹着要训服烈马的小丫头,开口道:
“老奴见将军没回来,放心不下。”
“沈伯,您从小就跟着我父亲,看着我长大,父亲如今去了,我派人送您回老宅吧,和您的儿子儿媳过过安稳日子。”
沈同对姬瑶来说和古道他们一样,都是对自己疼爱有加的长辈,沈同年纪渐大,军营的日子向来艰苦,她便想让他安度晚年。
沈同眼中闪过一丝悲痛,随即稍纵即逝。
“老将军走了,你一人在这,无人照顾你,老奴怎么放心的下。”
“你刚从君山上下来,在军中没有根基,身边除了元之,也没别的可信之人,老奴在这好歹还可以说上几句,顺便照顾照顾你,元之那个毛头小子照顾人不细心。”
沈同苍老嘶哑的声音传入姬瑶耳中,让她心中涌上一股热流。
强忍着鼻尖的酸意,对上沈同怜爱的目光,咧嘴笑道:“好,那劳烦沈伯再待一段时间,等我寻到人在身边照顾,就送您回老宅与您家里人团聚。”
沈同将她吃完的空碗收拾进木盘,嘱咐了句,“将军去外头跑了一天,早些休息。”
“嗯,沈伯您也早些休息。”
姬瑶看着他出去后,起身走到帐内角落,手放在姬正守穿过的铠甲上,慢慢拂过。
父亲之死现在看来疑点重重,需得从今日那个尸体身上穿的衣服下手。
念及此,她转身躺倒在榻上,突然头一阵痛,想是上次喝了崔珩给的那杯茶,里头放了药,这几日才没有发作,明日让军医看看。
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太多,加上今日去了趟北山,姬瑶很快就呼吸渐沉。
翌日。
姬瑶被一阵喧闹声吵醒,她迈步走出大帐。
刚出去就看见不远处空地上两人正扭打在一处,蹙眉上前。
“将军来了,你们快停手!”
正对着姬瑶的士兵见姬瑶过来,特意压低声音朝地上扭打在一起的人报信。
围成一圈的其他看客听到姬瑶来了,皆回首望着她,自动给她让出一条路。
纷纷垂首心虚唤她将军。
“一大早你们便开始切磋了么?”
姬瑶脸上挂着淡笑,但眸子盯着地上的两人,不怒自威。
地上的两人仰视着姬瑶,吞了吞口水,结巴道:
“将,将军。”
看周围将士的神情,姬瑶便知道发生了什么。
“行了,演练的时辰到了,去后头练武场集合。”
姬瑶也未当场向他们发难,这个时辰的确是军中的练兵时间,当场的人立即列队往练武场走。
赵元之听说这里有士兵闹事,从别的地方赶忙跑过来,本以为姬瑶会骂他们,没想到这些人乖乖跑到练武场去了。
“将军。”
“嗯,走吧,去练武场看看。”
赵元之见她没主动提,便跟上她去练武场。
边城的将士由姬正守亲自带着操练,实际军纪严明,士气极高。
姬瑶看完他们操练后,眸中的满意之色甚是明显,场内的将士见姬瑶满意的神色,皆面面相觑,露出骄傲之色。
身后一个小兵与赵元之耳语了几句便被赵元之屏退。
“将军,方才的事,缘由是这两人谈论您。”
“嗯,我知道。”
赵元之见她神色淡淡,抿了抿唇道:“将军,您都猜出来了。”
“将军,这两人实在是不像话!我这就罚他们去洗军马!”
“回来。”
姬瑶将他唤回来后,朝练武场内郎朗声道:“诸位将士,姬瑶初来乍到,多谢各位从前愿跟着我父亲苦守边关,你们都是我们大魏的好儿郎!”
她说到这,众人一头雾水,但因刚才偷偷谈论新来的将军,自是有些气短。
“记得幼时我在军中,便有同袍相互比试的时候,近来大梁人偃旗息鼓,今日不如在此切磋切磋。”
“既是切磋,那便不管尊卑,不管男女,不管老幼,尽力而为。”
“诸位觉得如何?”
姬瑶双手负在身后,挑眉看向场内的将士,莞尔道。
场内的将士听她话中的诚恳,都看着她跃跃欲试,但还是无一人站出来。
“怎么?我们大魏的儿郎便如此胆怯?我一个女郎尚且敢比,竟无一人敢应战?”
军中的将士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哪能听这种挑衅。
况且她自己都说不管老幼尊卑,不管男女有别,那有何不敢试。
场内一方脸汉子高喊一声:“我与将军比试!”
姬瑶见有人站出来,爽朗一笑,“好!比试什么,你们来定。”
其他人见她丝毫不惧,便纷纷胆子大了起来。
“将军,既然在练武场,这有现成的靶子,比射箭如何?”
方脸汉子竖起大拇指朝身后指了指。
“妥,不过,这死气沉沉的靶子甚是无趣,不如,射下这天上的大雕如何?”
众人闻言,往天上看了看,几只大雕正在练武场的上方盘旋。
纷纷庆幸不是自己头脑一热应战,打靶子这军中大部分人都已经准头极佳。
可活物向来难把握。
不过这站出来的方脸汉子正巧是他们当中骑射最好的,如此一来,倒是很有看头。
“好,既然将军主动提,那在下岂有不应的道理,射雕便射雕。”
方脸汉子豪迈一喊,立马有人向他递了弓箭。
只见他粗壮的膀子将弓拉满,箭破空而出,咻地一声,一只大雕便直直坠落。
随后看向姬瑶,似是等她出箭。
赵元之将手里的弓和箭双手呈给姬瑶,后者接过,拿起三支羽箭,准备架在弓上。
场内开始有人小声嘀咕。
“将军这是想三支箭射一只雕?”
“应当不是,我看她这架势,估计是要三箭三雕。”
“难道将军想赢在数量上?”
姬瑶抬起手,拉弓,屏息,三箭齐发,似有千军万马之势,随后掉落三只大雕。
“将军,您可没说看射下来的数量啊!”
方脸汉子笑着道。
“等等!你们看!”
一个捡雕的将士把射落的雕拿回来,左手是姬瑶射下的,右手是方脸汉子射下的。
方脸汉子射中的是那只雕的翅膀,可以说,若是再偏一点,这一箭就算是虚发了。
他将姬瑶射下的雕丢在地上,所有人都看的清清楚楚。
三只大雕,利箭从眼睛处横穿,相当于三箭齐发,每一箭射中的都是同一个位置,还是一箭致命。
方脸汉子看着地上的雕,再也说不出姬瑶是想以数量取胜,她的准头怕是军中无人能比。
“属下的准头远远不及将军,这次比试是将军胜了,属下心服口服。”
方脸汉子也不羞恼,本就是人家更胜一筹,大大方方认输。
“准头不错,看来在战场上你便是拿敌军人头最多的那个吧。”
姬瑶这句夸奖让方脸汉子黑脸一红,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摸了摸后脑勺,憨笑道:
“日后有将军,我这名头怕是要让给将军了。”
众人哄笑,此时的气氛也缓和了不少,不少将士都开始大着胆子打量姬瑶,眸中充满敬佩之色。
赵元之看着眼前的一切,会心一笑。
经过此次,军中恐怕无人对她有意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