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大早,赵元之就端着热粥进来,发现姬瑶早已不在帐内,挠了挠后脑勺“咦”了一声。
忽然左肩被拍了一下。
“将军,这一大早您去哪了?”
姬瑶抬手示意他小点声,赵元之才反应过来床上还躺着一个受伤昏迷的人。
“去后头练功了。”
“对了,午时你随我去一趟通北城,将这个人送到崔珩那里去。”
赵元之点头道了声好,余光便瞥见榻上的少年正看着姬瑶。
“将军,那人醒了。”
姬瑶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对上少年幽深的眸子,此时从某人腹中传来一阵咕噜声,少年的脸有些不自主地泛红,眼神飘到其他地方。
姬瑶嘴角扬起一个浅浅的弧度,“元之,你再去弄一碗清粥给他。”
“是。”
等赵元之下去,姬瑶重新将白粥往嘴里送,三下五除二就将赵元之送来的早饭吃完。
少年皱眉嫌弃地看了她一眼,暗骂了句粗鄙,下一刻就见姬瑶靠近,吞了吞口水,有些心虚道:
“你要干什么?”
姬瑶双手抱胸,慢慢向他踱过来,缓缓道:
“你昨日抓着我的衣摆,想说什么?”
这人定是故意的!
萧楚抿着唇瞪着她,将死之人能说什么,自己是大梁太子,如今要他再开口求敌国将领救自己么!
“瞪着我做什么,若不是我让人带你回来,你如今已经曝尸荒野了,我瞧着你年龄也不大,可以唤我一声阿姐。”
姬瑶看着眼前这个一身傲气的少年,明明昨日还可怜兮兮的,今日怎么像个炸了毛的小狼崽。
“谁要叫你阿姐。”
萧楚的声音还带着些沙哑,有股子不服气在里头。
姬瑶也不打算跟他计较,转身回到案几旁坐下,“午时我就将你送到大夫那里去,左右你在我这的时间也不多了,先好好休息,驾马车去通北城要些时辰。”
赵元之端着新的药和粥进来,见帐内的气氛不对,在姬瑶和萧楚的脸上来回看了一圈。
姬瑶倒是神色如故没什么反应,拿着案几上的竹简正看着,榻上的少年正发呆望着帐顶,脸上多了一层阴郁。
“粥来了,路上碰到军医,正巧把他刚煎好的药一起拿来,小兄弟,你看你是要先喝药还是先喝粥?”
赵元之一边说着一边往榻边走。
赵元之将木盘放在他的床头,把萧楚扶着坐起来。
“多谢,我喝粥。”
他伸手想端起那碗飘着几片肉末白粥,却发现自己的手根本使不上力气。
日后他的手会不会就废了?大梁不会要一个连碗都端不起来的储君。
想到这,内心莫名有些烦躁,拧着眉将手重新扣在碗边。
修长的手指轻易便能扣住陶碗,可却丝毫使不上力气。
赵元之见他连碗都端不起来,正欲上前帮他。
“我自己来。”
姬瑶余光将他的反应都收入眼中,但却没有说什么,连眼睛都没往他那看一眼。
这少年一看就是小时候锦衣玉食的富家公子,都流落到这个地步了,还是这么任性。
是该吃些苦头,挫一挫他的傲气。
赵元之手僵在半空中,讪讪收了回去。
少年反复尝试,末了才把粥端起来,赶忙灌入口中,连汤匙都没用上。
方才自己才刚嫌弃那个女人吃相粗鄙,如今自己也……
他将碗丢在木盘中,抬袖擦了擦嘴角,认命地往后一靠,气息微喘。
过去大梁太子萧楚在昨日已经中箭身亡,日后世上只有楚项。
军营中本没有马车这种文人才用的东西,赵元之愣是让人给做了辆。
他对这少年,是有几分怜惜的,自己也是幼时在死人堆里被姬老将军捡回来。
想到自己,他便想着也要对这少年好一些。
午时一到,三人马车便从军营慢悠悠向通北城的方向驶去。
“你……为何不问我?”
萧楚之前就想问她了,路上捡了个身中数箭的少年,却丝毫不好奇来头。
“问你什么?问你为何会受重伤?还是问你是谁?”
姬瑶的直接反而让萧楚有片刻的愣神,眼神飘到窗外轻轻“嗯”了一声。
姬瑶放下手中的竹简,抬眼看他,“若我问了,你会如实说么?你说了,就一定可信么?”
萧楚一时语噎。
“既如此,还不如都别问,有些事情,迟早会知道,就算你不说。”
姬瑶说到此处,和他对视片刻,漫不经心继续道:“我也能查出来。”
萧楚听到她最后一句话,心中已然气炸,她竟然如此大放厥词!
“不过你放心,我没那么无聊,没工夫管你是谁。”
“既救了你,我便送佛送到西,都说崔神医医术了得,你这手还有救。”
萧楚目光定格了一瞬,她怎么知道。
少年到底还是年轻心性,一时被人揭穿心事,有些羞恼,冷哼一声,便没再搭理姬瑶。
一个多时辰后,马车侧帘伸出一双纤细有力的手,姬瑶往外探了探,望着不远处赫然写着“通北城”的牌匾,抿了抿唇,将帘子放下。
待将这少年送到崔珩那里,便从通北城去北山。
北山……父亲会不会还在那里。
……
“将军,到了。”
赵元之的声音从马车外头传进来,姬瑶看了眼萧楚。
“你先在这等着。”说完便掀帘跳下马车。
崔珩的医馆不算大,从里头飘来各种草药的味道,让姬瑶有些不适。
她领着赵元之往里头走。
无明在药柜前头忙前忙后,丝毫没有察觉到来客。
赵元之咳嗽了声,无明才回过头来。
“将,将,将军?!”
前几日自家公子刚给人家下毒,如今见了本尊自然是心虚的很。
恰好公子又不在,让他独自面对这个威风凛凛的女将军,还不知道是不是来兴师问罪的!
“嗯,你师父今日可在?”
姬瑶没在意无明的讶异,环视了一圈崔珩的医馆,好歹是个神医,这铺子也太低调了,小不说,还有些过于老旧。
无明心里开始紧张起来,这是要找公子来问罪了吗?石风不在,公子危险!
“将军来的不巧,我师父前脚刚走,昨日城西的孙大娘头疼又犯了,她腿脚不便,师父便上门替她诊治去了。”
无明放下手里的草药,绕到柜台前面,请姬瑶坐下。
“你师父要多久回来?”
“孙大娘那很快的,将军稍坐,师父不用多久就回来了。”
姬瑶颔首“嗯”了声,医馆内便重归寂静。
无明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望着姬瑶,试探性问道。
“将军,您最近可有感觉哪里不适?”
姬瑶脸上一派清明,若无其事道:“嗯,确实有些不适。”
完了,无明此刻心里已经在想怎么从衙门里把自家公子捞出来。
“不,不,不适?”
无明心里紧张,可还是面色如常,师父可千万别回来,刚才说很快只是权宜之计,城西孙大娘那离得远,来回的脚程,回来也该是黄昏了。
“你别紧张,并无大碍,此次前来,是有别的事。”
无明听她这么说,才松了口气。
“难怪在下今日觉得左眼皮跳的厉害,原来是将军要来。”
崔珩背着药箱从门外进来,青色素衣,外头披了件同色的大氅,看起来比在路上遇到他时气色好多了。
“师父?”无明转过身一直朝崔珩使眼色。
崔珩却没看他,而是盯着他身后的姬瑶,仍旧是一副勾人的模样,嘴角挂着淡笑。
“嗯,才几日未见,将军气色好多了。”
崔珩进来将药箱递给无明,后者很自然接过,放到柜面上。
“这还得多谢崔先生,那日的清茶,的确煮的甚好。”
无明看他们两个一来一去,才知道,自家公子又骗了自己。
“师父,您不是去孙大娘那儿了嘛,怎么又回来了?”
“嗯,我路上遇到了孙大娘儿子,便把药给了他,教了他一个缓解头疼的法子,想着今日医馆刚开,许是会有些老主顾要上门,便先回来了。”
崔珩说完,又朝姬瑶道:“将军此次来所为何事?”
“我这回带了个人,想请崔先生看看,能否医治。”
言罢,还补充了句,“这少年伤势有些重,还中了毒,他的手如今已不能拾物,待会崔先生看了后,若情况不妙,可否委婉些?”
姬瑶这两日虽与他拌嘴,可平白无故手废了,任谁心里也会难过,何况他身上还一股子傲气,便想着让崔珩别在他面前说的太直白。
“哦?将军一向冷静淡然,这人竟能得将军如此看重?”
崔珩眼眸微波流动,姬瑶不是对谁都一副淡淡模样么?
姬瑶不欲解释过多,只是“嗯”了声。
崔珩微不可闻地笑了笑,温言道:“既如此,那在下定然尽毕生所学。”
“那少年在何处?”
“就在门外的马车内,元之,你去将他背进来。”
无明很有眼力见地跟在赵元之后面,和他一起护着萧楚进来。
萧楚无力地趴在赵元之背上,双臂垂在赵元之身前,抬眼看了看崔珩,眼中划过一丝讶异,又看了眼姬瑶,抿唇不语。
崔珩让赵元之将萧楚背到里间放在软塌上,这时他才看见萧楚的正脸。
两人四目相对,仿佛天生的劲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