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今夜这两人死后,那些剩下的同谋应是不会再来了,待所有人退下去后,姬瑶才和衣躺在榻上,一手枕在后颈处,思绪飘到十年前。

姬瑶三岁以前生活在姬府,由母亲照顾,但她母亲因为姬正守日日忧思,生姬瑶时动了胎气落下病根,本就是名门望族家娇养的小姐出身,这一病就撒手人寰,姬瑶便将这一切怪在了姬正守身上。

姬正守心中有愧,便将她索性带到了军营,自那以后,姬瑶愈发胆大,在军营中无法无天,毕竟连姬正守都拿她无可奈何,何况是其他人。

有一回正值战况胶着之时,大魏又换了新主,恰逢冬日里各地调来的粮草不足,将士早已是强弩之末,若这一仗败了,羊玉关内百姓就落到了梁军的手中,所有将领都在营帐中商讨应对之策,八岁的姬瑶在一旁听着,随口说了句,让在场人幡然醒悟。

于是照姬瑶所说,大败梁军,这才让大魏的军队有了喘息的机会,这一仗也是魏帝新上位时的第一场胜仗,听闻姬瑶此番立了大功,于是让姬正守带着姬瑶回京复命。

姬正守带着她两人一骑,领了一队护卫,冒着风雪赶回京都。

回京后魏帝在宫中设宴,受邀之人除了姬正守就只有皇室中人,这其中深意外人自然明了,也是这一次的宴请,让姬家成为京都四大家族之首。

赴宴前姬正守命人给姬瑶换了身衣裳,可姬瑶偏要和他对着干,穿着在军营中的骑装打扮的像个小公子,姬正守无奈,只好遂她的愿。

入宫后,姬正守被叫去前殿回话,将姬瑶留下给宫人看守。

姬瑶自三岁离开京都后便再也没回来过,待的地方都是漫天黄沙,对宫里的风景憋着一肚子的好奇,趁着宫人不注意便偷偷溜到别处去了。

路过一处庭院,便听见里面传来一阵唾骂声。

“我们魏家的儿郎个个都身强力壮,怎么就多出了你这么个病秧子!”

“听说陛下要将他和他父亲母亲贬到漠北去!听闻那里缺衣少食,都是黄土,连贱民的房子都是黄土堆砌的!这病秧子不死在路上,在那破地方也活不长吧。”

“陛下给我父亲封的可是南边最富饶的地方,可见这病秧子也不招陛下待见。”

“那你可记得有好吃好玩的,让人捎给我!”

漠北?这不就是自己待了五年的地方么?哪有他们说的这样不堪,这两个人的声音仿佛就像兵器相击时发出的声音让她讨厌。

姬瑶循声过去,抱着胸靠在庭院的门边,想要看看是哪个这么没见识的在说大话,结果一入眼便是一个素衣少年背对着她,身上披着厚厚的大氅站在树下,微微低着头,脸藏在夜色中,看身形确实比围着他的几个人要瘦削一些,腰间别着一块白玉,在月光下泛着莹亮的光泽。

垂在身侧的手微微蜷着藏在袖中,就算他们的话听着甚是刺耳,他也没有开口回怼。

挡在他面前的有三个人,中间的是个胖子,胖子两边站着两个年龄稍小一些的矮子。

姬瑶向来无法无天,在军营如此,宫中亦是,见此情形,直接从地上团了一团雪,重重砸在其中一个说话的小胖子脸上。

姬瑶那时不仅熟读兵书,身手也早就在营中练就,刚刚那一下,她只拿出了五成力气,便让那个胖子捂着脸惨叫了起来。

“哪个狗奴才!竟敢打我!”

另外两人朝姬瑶看过去,见她的衣着也不华丽,许是哪个世家公子的小侍卫,正要开口骂她,结果被姬瑶手里的雪团一下子命中。

“吵死了,哪来的土包子。”

姬瑶拍了拍手,抖掉手中的雪,一边漫不经心道。

背对着她的那个素衣少年突然嗤笑了声,这更加惹恼了辱骂他的三个人。

“你!你们!气死我了!来人!来人!”第一个被打中的胖子气得直接跳脚。

“三殿下莫不是忘了这是我的地盘,哪来你的人。”素衣少年也并不怕他们,声音清冽,淡淡朝他们三人道。

少年微微转动身子,侧眸看了眼姬瑶。

此时的姬瑶被京都的风雪冻得双颊微红,个子不高,但气势却很足,双臂抱胸,一双凤眸藏着些许霸道和不屑,仿佛丝毫没有觉得自己刚才的行为有什么不对。

他转过身,姬瑶才看清他的面容,一双桃花眼本应多情但透着满眼淡漠,眼尾还留有一颗红痣,黑色的大氅将他的肌肤称得更加莹白,薄唇也没有一丝血色,看上去仿佛与这世间并无干系。

姬瑶从未见过长得如此好看的男子,也从未见过如此柔弱的男子。

“狗奴才!看我不狠狠罚你!”胖子作势就要过来,结果路过素衣少年身边时,被他死死拽住。

“魏晏你放开我!”胖子猛地将他的手甩开,可发现根本挣脱不开。

胖子一时怔愣了下,这病秧子平时看着弱不禁风的样子,怎的手劲如此大!

连他都挣脱不开!难道之前都是装的?

“三殿下,五殿下还有世子,你们若再不去宴席,可要让陛下等你们了。”

另外两人也赶忙跑过来小声劝他,“三皇兄,这宴席马上要开始了,我们本就是偷跑出来的,万一事情闹大,会被陛下责罚的。”

三个人小声嘀咕了一会,便决定先去宴席,待宴席结束再秋后算账,随后被称做“三殿下”的小胖子瞪着姬瑶,恶狠狠说了句:“你给我等着!”

这才不甘心地带着两个小跟班出了院子。

姬瑶一听,自己也是要回去的,便同魏晏道别:“你怎么不用去?”

魏晏抬眼看她,这人听到自己的名字也不用敬称,莫非是哪家的公子?但他向来孤僻,不与皇族中的人说话,便也只是面无表情回了一句。

“我确实如他们所说,是个病秧子,不宜多动。”

“刚才多谢。”

魏晏说完便对她拱手行了一礼,随后没等姬瑶说些什么便转身回了屋内。

姬瑶见他不想和自己过多交谈,也没有多想,悄然离开。

姬瑶常年在边关,对宗室的人知之甚少,因此只当他是宫里的哪个不受宠的皇子,很快就抛到脑后,找自己父亲去了。

她到宴席时,正巧碰到魏帝与父亲一同前来,魏帝见她眉眼便知她是近来名动大魏的姬家长女,朝她笑了笑道:

“这就是阿瑶丫头吧。”

魏帝与姬正守岁数相当,但一身的帝王威压还是让姬瑶没那么放肆,加上姬正守一直在对她使眼色,她便规规矩矩地跪下磕头行礼。

“是,姬瑶参见陛下。”

魏帝见她如此乖巧,但骨子里还是透着股子不服气的劲儿,转而垂首望着她大笑道:

“刚才你父亲还说你年幼顽劣,怎么一入宫就收敛了?朕听闻你在军营中可是胆子大的很啊。”

“你这性子甚是难得,朕特许你在宫中见人不必行礼!”

姬瑶自是不知道这份殊荣有多重,一同应了声是。

一旁的姬正守背后汗涔涔,忙上前道:“陛下,万万不可,小女本就顽劣……”

魏帝还未等他说完就抬手制止,“行了,你家这丫头,朕瞧着很是喜欢,不如多在宫中留上几日。”

言罢,便率众人往席面走去,末席已候着两人,恭敬垂首,魏帝仿佛当他们不存在,敛起笑意,被宫人簇拥着往高台走。

姬瑶则跟在姬正守的身侧在他旁边落座,刚抬眸便看见先前那三个人坐在自己对面,咬牙切齿地看着自己。

姬瑶淡淡扫了他们一眼,若无其事地拿起食案上的糕点,先是嗅了嗅,觉得味道尚可,才丢进嘴里。

忽而感到两道目光,微微顿了顿拿糕点的手,朝目光源头看过去。

末席坐着一对夫妇,那夫人虽未盛装打扮,可眉如墨画,眼如桃瓣,肌肤胜雪,髻上斜插着一支碧色的玉簪,清冷出尘的气质与这热闹的宴席格格不入。

看着这个夫人,一时想起了自己的母亲,这才正襟危坐,也收起了在军中的行为做派。

“姬爱卿,你这长女被你教的比京都内的大多男儿还要出色啊!日后也不知会便宜谁家儿郎!”

这场仗是魏玄承登基后的第一场胜仗,姬瑶在这其□□不可没,也难怪魏玄承对姬瑶如此喜爱。

姬正守早知会这样,有些后悔把姬瑶带回来,蹙眉正色道:“陛下,小女顽劣,若是不改改这性子,日后哪有人家敢要她。”

姬正守巴不得姬瑶可以远离京都的是非,嫁个寻常人家。

“朕今日就封她为永宁公主,将来永宁若有心仪的儿郎,就告诉朕,朕替你们赐婚!永宁啊,你觉得如何?”

姬瑶绕过食案,跪在大殿中央,朗朗道:

“谢陛下,但永宁想和父亲一样,守卫大魏国土和百姓。”

“陛下,小女不知轻重,在陛下面前失礼了。”姬正守忙起身走到姬瑶身旁跪下,说完还余光瞥了眼她,可姬瑶才不怕他,仍旧固执地跪着。

魏帝仰头大笑道。

“哈哈哈哈,不愧是将门之后!只是你父亲就得了你这么一个爱女,朕怎会让你跑到边关去受苦。”

“回陛下,臣曾请大师为小女算过八字,大师说她将来命中要历劫难,恐有性命之忧,臣此番回来正打算将她送去君山,等此劫难过了,再迎她回来。”

姬正守朝魏帝一拜,将此次回京的打算和盘托出。

“哦?有这等事?”

魏帝坐在高首挑眉问道,还扫了眼姬瑶,毕竟关乎性命,他也不好再留,让她在宫中多留几日的念头也打消了。

“既如此,那朕便不留她了。”

今日魏帝的心情大好,喝了好些酒最后被宫人搀扶下去,姬正守等其他皇室离席后,才拉着姬瑶往外走。

结果就看见漠北王和漠北王妃正候在廊下。

他们俩本在宫中就是禁忌,在魏帝没有登基前,漠北王也还不是王爷,只是世子,他们时常玩在一处,直到后来漠北王娶了漠北王妃,他们三人的关系才疏远,相传魏帝也中意漠北王妃,可惜襄王有意,神女无心,心中早有所属,便嫁给了如今的漠北王。

若不是因为这个,也不会被封到北州那片荒凉之地吧。

姬正守拉着她上前,“参见王爷王妃。”

姬瑶也跟着姬正守糯糯唤了声:“参见王爷王妃。”

两人朝他们淡笑颔首,漠北王妃朝姬瑶招了招手,示意她上前来。

姬瑶本就对她心生亲切之感,乖乖走近。

漠北王妃这才从袖中掏出一枚玉坠,蹲下身子系在她的腰间,指尖冒着淡粉色,露出一节白皙的手腕。

“王妃,这……”

“这个玉拿去庙里请大师看过,可驱邪避灾,我第一回见她便觉得亲切,这玉就赠予永宁了。”

姬瑶捏了捏腰间的玉坠,刚触及有些凉意,可过了一会便暖了起来,觉得这玉新奇的很,仰着头粲然一笑:“永宁谢过王妃。”

姬正守刚才说的命中有劫难不过是推诿之词,他只愿姬瑶此生能够安然度日,不想她卷入京都的风云当中,才打算让他去君山,也改一改这性子。

没想到这王妃还将贴身之物送给她,但也只能硬着头皮应下。

“得王妃赠玉,是阿瑶这丫头的荣幸。”

王妃莞尔一笑,“姬将军言重了。”

“也无其他事,姬将军请便。”

姬正守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心中暗叹,果真是一对璧人,可惜生在这皇家,夺了帝王的心上人,哪能有好日子过,这漠北王说到底性子还是软了些,不争不抢,唯一的独子魏晏也因体弱,鲜少现于人前,不过若非如此,魏帝又怎能容下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