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内的人都散了后,姬明远这才上前,姬瑶起身与他遥遥相望。
姬明远没想到姬瑶真让魏帝答应她去戍关,也不知她说了什么。
“阿瑶啊,方才大监的话你也听到了,既然陛下派你去关外,家中诸事便由三叔打理,以解你后顾之忧,陛下真是体恤。”
姬瑶本就打算去羊玉关后,让姬明远暂时坐这个位置,但她没想到陛下会特意提起此事,还暗示让姬明远当家。
姬瑶走近,双眸凝视着他,似笑非笑道:“希望三叔……能不负,陛下所望。”
“小姐,三老爷,右相和户部尚书来了。”
他们俩怎么来了?
“快请他们进来!”若放在平常,姬明远哪里有机会和右相说上话,人都上门了,自然要好好巴结。
过了一会,小厮将他们领至正厅,姬瑶正跪在灵堂内首位。
姬明远听到动静,起身上前迎,“裴相,王大人,小厮不懂事,怠慢二位大人了。”
裴幕瞥了眼姬明远,而后透过他看向里屋的姬瑶,“无事,我与王傅是来吊唁姬将军的。”
姬明远侧身让他们俩进去,“二位大人请。”
姬瑶给他们一人手中递了三支香,随后朝他们躬身一拜:“多谢右相,多谢王大人。”
待两人拜完,姬明远插话,“我送二位大人出府。”
“不必了。”裴幕拒绝姬明远后看向姬瑶。
姬瑶会意,“永宁送二位大人吧,这边请。”
裴幕颔首算是默许,跟着姬瑶出了正厅,身后留下黑着脸的姬明远。
“方才看见王大监回宫的马车,现在应该唤你‘永宁将军’了。”
“永宁能得陛下信任,是因着父亲在陛下那的面子。”
裴幕莞尔,“永宁将军过谦了,在陛下面前,让人随意与你比试,这份胆量可不是谁都有的。”
户部尚书王傅接着说,“是啊,将军也别怪裴相当时说的话,并非是针对你。”
姬瑶笑了笑,“永宁怎会因为右相说了实话便心生怨恨,今日右相所言想必是朝中许多人所想,想让朝中人信服,光凭永宁一张嘴是不行的,陛下信任永宁,永宁不会辜负陛下的,父亲没做完的事情,永宁替他做。”
裴幕点了点头,“嗯,将军一路珍重。”
裴幕说完就往府外走,王傅对姬瑶也丢下句,“一路珍重。”
便立刻追着裴幕出姬府。
翌日清晨,姬瑶便坐着魏帝派来的车驾入宫,守灵那夜已经过去,也意味着这一世真正重新开始。
“永宁将军,陛下在天韵阁等您。”
刚下马车,就有一个宫娥上前,“将军跟我来。”
姬瑶跟着宫娥穿过一个又一个长廊,最终在一座假山前停下。
“将军,陛下就在上面,将军从这上去就可以。”
宫娥说完,也不管姬瑶,便直接离开。
这里四下无人,假山上只有一座阁楼,通往阁楼的是一条石阶路。
陛下为何选这里?
爬了大概半盏茶的时间,才看到阁楼上的景色,还没登上去,就已经能看到开阔的视野,魏帝正背对着她站在栏杆边。
“来了。”
魏帝听见动静,回首望向姬瑶,朝她招手,“过来这里。”
姬瑶应“是”后上前,垂首立于魏帝身后半步。
“你可知你父亲为何将你送入君山?”
魏玄承没有看她,只是望着眼前的景,似乎随意问道。
姬瑶看了他一眼,“永宁只记得父亲说,算命的曾言永宁活不过十八,这才送永宁进君山。”
起初她确实是这么认为的,但看到父亲留下的那封信,她才坚信这些年自己的猜测。
父亲是想让自己远离朝堂和姬家。
“这十年,你在君山,过得如何?”
魏玄承这句话,让姬瑶有些怔然,在她记忆力,魏玄承对她来说,一直是打内心尊敬的存在。
幼时魏帝毫不掩饰对她的喜爱,可终究君是君,臣是臣。
要说魏帝留她是为了叙旧,她是不相信的。
“回陛下,永宁在君山十年,一直盼着能够下山,像父亲一样,守卫我大魏的子民。”
魏玄承闻言忽然笑了起来,负手回过身,看着离他半步之遥的姬瑶。
“你父亲若是知道你所想,不知该欣慰还是该担忧。”
姬瑶抬首,听见魏帝继续追忆道。
“正守或许不是个称职的父亲,但却是个好父亲,他给了你无忧无虑的十年,送你入君山,只是不想你日后卷入朝堂和姬家的纷争。”
姬瑶对上魏帝的双眸,见他眼中的惋惜,若是她承认,父亲当年就是欺君之罪,陛下当年知道一切,但却还是答应了父亲。
“你父亲当年所想,朕都知道,正守这辈子为大魏牺牲了太多,这十年就当是全他的一个心愿吧。”
“但你应当知道,如今你父亲战死,现在最合适的人选,便是你。”
姬瑶双膝跪地,行了个大礼,而后直起身道:“永宁必不辜负陛下,替父亲继续镇守羊玉关。”
魏帝上前躬身,单手托着姬瑶行礼的小臂,让她起身。
“过去二十年,正守一直是朕最信任的人,如今他不在了,朕还要将他的独女送去边关,九泉之下,他怕是会怨朕。若他还在,怕是希望你可以找个好夫家。再也不接触这些打打杀杀的事。”
“正守啊……怕是会怨朕。”
姬瑶鼻尖一酸,望着魏帝的背影,忽而明白了父亲这些年的坚持。
“陛下,父亲……父亲不会的,他一直教导永宁,要忠于陛下,忠于大魏,父亲没做完的,永宁会替他办到。”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你此去羊玉关,朕给你的也就只有先斩后奏之权,但你记住,你首先要护住的是你自己的性命,朕在京都,等你的捷报。”
对于一个新将领,有调兵的便宜之权,这是一个帝王给臣子的最大信任。
姬瑶朝他弯腰行礼,“是,臣定不负陛下!”
“下去吧。”
魏帝始终没有回过身,摆了摆手,让她退下去。
姬瑶应了声“是”,便悄然退出了偏殿。
姬明远有魏帝撑腰,更加一副家主的派头。
姬府现在正乱,确实需要有人打理,这个人选只能是姬明远,但前世他对自己赶尽杀绝,想必去边城的路上也不会放过自己。
等回了府,便要启程了。
姬瑶掀开马车的侧帘,见赵元之已经在府外候着了。
赵元之见她回来,上前问道:“将军只用带这么点东西么?”
昨夜姬瑶交给他的行装很少,赵元之见姬瑶直接上马,便好奇问了句。
姬瑶敛眉默了默,只道:“嗯,走吧。”
随即率先打马穿过街道往城外去。
赵元之见她骑术竟如此精湛,也不再惊讶,毕竟不能将她同寻常女子相比,随后率众将士跟上她逐渐消失的身影。
此时京都城外的一个凉亭内。
“公子,您不是说姬大小姐很快就来么?怎么半天也不见个人影。”
无明此时是一个小药童的打扮,自家公子则换了身素白长衫扮做一个江湖游医,不得不说,自家公子仙姿佚貌,穿什么都这么扎眼。
“急什么,跟你嘱咐了多少次,叫我师父。”
魏晏理了理衣裳起身,准备往官道上走,看了看日头,她应该要到了。
“是,师父。”
无明嘴里嘟囔着背上药箱,跟在魏晏的身后。
昨日魏帝的圣旨刚下,今日姬瑶乘车入宫,等她出来,就该要启程了。
姬正守死了,如今能知道线索的就是姬瑶。
此时正好一阵马蹄声靠近,魏晏朝无明吩咐了声。
“无明,去,站到官道中间去。”
“啊?”
“公子,不,师父,无明这些年跟着您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马蹄声一听就是军马,我站在路中间,不是要被踩成肉饼了。”
无明以为自家公子又要捉弄他,连忙求饶。
“让你去你就去,师父什么时候骗过你。”魏晏不容置喙道。
无明小声念叨:“您明明就经常骗我。”
但还是听话地站在路中间,很快姬瑶的马率先出现。
“无明,拦下她。”
无明听命张开手臂,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姬瑶见不远处的人丝毫没有要让开的意思,蹙眉拉动缰绳停下,枣红烈马前蹄高高抬起,险些踢到无明。
赵元之也跟了上来,见官道上站着两个人,正欲上前。
“二位有何事?”
姬瑶一身绯色束袖骑装,坐于马上,垂眸睥睨着无明,随后扫过魏晏的脸,眼中的惊艳一闪而过。
魏晏这才缓步上前,温声道:“当道挡住阁下去路,多有得罪,只是我与徒儿此行去边城行医,路上被人抢了马车和盘缠,想问阁下可否带上在下。”
“你是大夫?”
“在下崔珩,这是我的徒儿无明。”
魏晏母亲姓崔,他在外便一直用母亲的姓氏,说罢还指了指无明。
“崔珩?”
赵元之见姬瑶目光犹疑,驱马至姬瑶身旁,附耳道:“将军,传闻此人医术极高,在江湖四处行医,人称崔神医。”
姬瑶颔首,示意自己知道了,“阁下怎知我们要去哪里?我们与阁下可不同路。”
横空冒出来一个人,直接就想和自己同路,还知道自己要去边城。
任谁都会怀疑。
“在下曾去过边城,见过军马,这位将军骑的便是。”
魏晏也不恼,指了指赵元之身下的马,淡笑着回话。
“此行各位将军去边城,说不定也有用得上在下的地方,不如带在下一同前去。”
“崔先生若是没有上路的盘缠,在下可赠予先生。”
姬瑶说话间便从怀中掏出一袋碎银子。
“将军误会了,只是我生来体弱,这前面的城镇脚程少说也要一日,在下想尽快到前面的镇上买辆马车。”
姬瑶拿银子的手顿了顿,看向他的脸,确实有些病态的苍白。
“元之,既然如此,你带上他吧。”
“等等!”
姬瑶有些不耐烦了,他们此行路程本就急促,需快点到边城。
于是蹙眉望向他,眉目冷冽,“先生还有何事?”
崔珩也不惧,仍旧眉眼温润,挂着一抹浅笑道:
“我与这位将军恐怕坐不了一匹马,将军您身后……倒是应该可以。”
赵元之觉得这个崔神医有些不对劲,正想呵斥,谁知姬瑶突然开口。
“是在下思虑不周,元之,你带上那个小药童,我与崔先生一匹,咱们尽快到前面的镇上。”
姬瑶说罢,便朝魏晏伸手,“上来吧。”
“可是将军……”赵元之在军中待的时间长,可历来男女授受不亲的啊!
姬瑶抬手打断他,“天快黑了,赶路要紧。”
魏晏看着她对自己伸出的手,眸中涌上淡淡的笑意。
姬瑶见他久久没有反应,“愣着做甚,上马。”
魏晏这才将手放在她手中,被她一拽,翻身坐在她身后,手心的温度骤然消失。
“崔先生抓稳了。”
还没等魏晏反应过来,姬瑶便纵马疾驰离开。
赵元之看着已经消失在眼前的两人,心中叹道,我这实心眼的将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