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氏紧锁的眉忽然展开,又恢复了慈爱的笑。
“阿瑶你在说什么。”
“婶婶知道你怪你父亲将你丢在君山不管不问,你心中有怨气,可大哥也是为了你好。”
“这药还有,婶婶去给你再盛过一碗。”
随着卢氏转身,姬瑶掀开被子穿起鞋就打算起身。
“不必了,我急着回府,婶婶自便吧。”
到底还是照顾过自己的,不忍心对她太狠。
卢氏见姬瑶就打算往外走,一时情急脱口而出,“阿瑶!你父亲说过你不能离开君山的!”
“婶婶还敢提我父亲?今日是我父亲回京之日,父亲战死沙场,棺椁回京,我身为姬家嫡女,理应回城迎父亲棺椁入府,你为何阻挠,是何居心?”
姬瑶本没打算现在对她发难,可她这个婶婶如今还是与姬明远勾结,狼狈为奸。
“婶婶也是怕你大病初愈,身子受不住,这才没告诉你实情。”
卢氏抬袖开始拭泪,语中带着哭腔。
若是前世,姬瑶定会听卢氏的,可现在眼前这人慈眉善目之下藏的是恶毒人心。
“丫头,你去吧,你父亲也应当想见你的。”
古道在榻边,朝姬瑶叹道,“你迟早会知道,还是回京都看看吧。”
姬瑶朝古道颔首,随后牵起院内的马朝山下的方向去。
……
姬瑶着一身素衣,脸色苍白,顶着风雪从官道上疾驰而过,马蹄下扬起零星雪沫。
忽而两旁的灌木中有异动,几道黑影突然窜出向自己袭来,眼前冷冽的寒光一闪,姬瑶安坐于马上,仰身躲过对面的一次杀招,腾而起身,脚尖点在马背,飞身向其中一道黑影踢去,打斗间夺过那人手中的利剑。
那人一脸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的女子,直到感觉颈间一凉,便倒在地上没了呼吸。
其余几人稍退几步,面面相觑,眸中透着掩饰不住的慌张之色。
接下这个刺杀任务时,那人明明说是稳赚不赔的买卖,真是该死!
姬瑶落在地上站定,右手执剑,不耐地扫了他们一眼,冷冷开口。
“今日父亲回京,我本不想造太多杀业,若你们现在离开,我便放你们生路,否则,现在就可以送你们和地上这位黄泉路上相见。”
“那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为首的黑衣人大喝一声,随后持剑上前与她打斗。
姬瑶身子本就尚未恢复,加上日夜兼程,体力与他们相比自是处在弱势,几个回合下来,竟也有些吃力。
若是放在往常,这三人定不是她的对手,不需多想,就知道这几人是姬明远派来的,前世自己得到消息的时候太晚,才没遇到他们的埋伏,看来前世姬明远是做足了准备,要置自己于死地了。
正分神时,左臂被划了一刀,素白的丧服立刻晕染上鲜红的血迹。
此时突然出现一蒙面人站在她身边,替她挡住剿杀。
“姬大小姐,这里交给我,您尽快入城吧。”
“多谢阁下。”
她将剑随手丢在路旁,重新翻身上马,纵马前行。
身后雪地中留下的马蹄印很快被新落的雪覆盖,仿佛从未有人走过。
京都城内。
主街边茶坊二楼雅间内,一披着墨色轻裘的玄衣男子,腰间别着一块通体纯净的白玉环,手上捧着手炉,脸色有些病态地苍白,垂首望着楼下的棺椁被抬入城内,眉心微蹙。
“公子,外头风大,您身子不宜吹风,还是进来喝杯热茶暖暖吧。”
无明端着一壶热茶从屋外进来,看见自家公子仍旧保持着自己之前出去时的姿势,在他身后劝道。
“王爷和王妃在天有灵也不希望公子这样糟蹋自己的身子。”
魏晏动了动要僵硬的身子,转过身去,看着无明给自己倒茶,一封来自漠北王府的密信安然躺在案几上。
他将手炉放在案几上,端起茶盏,轻笑了声。
“十年前姬将军护送父王母妃去北州,马车掉下悬崖尸骨无存,只有他与我安然无恙,十年后没曾想他竟会在父王母妃的祭日同一天战死沙场,果真是造化弄人。”
可这笑意中却带着几分苍凉与讽刺,最终与这茶盏冒出的氤氲一同消融在空中。
十年前,当朝皇帝魏玄承凭先王遗诏,被拥立为魏帝,改年号景盛,大赦天下,所有宗室各自前往封地,永居封地,无召令不得回京。
可叹当时的漠北王,在去封地的路上,马匹受惊,直接冲下悬崖,姬将军纵一身功夫也只救下他们的独子魏晏。
魏帝感念其子年幼体弱,吩咐姬将军将其送至北州安顿后再折返京都,将漠北王和漠北王妃的尸身运回京郊的皇陵。
魏晏没想到这一年回京都祭拜这几日,会碰上姬正守棺椁回京。
同时到他手中的,还有一封出自姬正守之手的亲笔信以及他战死的消息。
姬正守信中请他在京都时暗中助他的独女姬瑶离开姬家。
这姬家人倒是有趣。
魏晏眼尾一挑,轻哂了声,轻轻拾起那封密信,重新叠好塞入宽袖中。
今日姬府门前的百姓也不少,大多是自发前来吊唁。
姬正守戍卫边关十余载,甚少回京,才让大魏百姓能够有十余年的安宁祥和的生活,或许有人会不知道姬氏家族,但一定会有人知道姬大将军,姬正守。
他的地位,至今朝中也无人能够撼动。
棺椁停在府前,赵元之上前开口朗声道:“我等自愿护送将军尸首回京,愿将军能够早日入土为安。”
“多谢诸位将我大哥护送回京,多有劳累,姬某备下薄酒,请各将士到府内休憩,以谢各位对我大哥的情谊。”
三房的姬明远一副姬家掌事的派头,朝这些将士拱手道。
赵元之的来历他是清楚的,自从姬瑶被送入君山后,姬正守在边城将他带回军营,视若己出。
赵元之明显迟疑了一会,将军明明有一独女,为何没有出现,按理说,父亲战死,女儿应提前在此候着才是。
“您……是?”
赵元之手上拿着军功,除了姬将军,他不用对姬家任何一个人其曲意逢迎。
姬明远眸中沉了沉,一个毛头小子都敢对自己不敬,如今姬正守死了,自己终有一天要让天下人都知道,姬家家主如今是他姬明远!
“姬明远,姬氏排行第三。”姬明远长着一副儒雅的样貌,但城府颇深,在外人眼里他一向以和善待人,因此就算此人对他有些不敬,他面上也并未发脾气。
“原来是将军的族亲,在下多有得罪,只是今日怎不见永宁公主?”
姬瑶八岁献计大败梁军后,魏帝一高兴,便赐了封号“永宁”,亦寓意边境永宁。
他这句话一说出口,百姓当中也开始窃窃私语了起来。
“对啊,姬将军不是膝下还有一女,怎么没见她出来迎?”
“许是姑娘家,早就听闻噩耗哭晕过去了,想想自幼母亲便没了,如今连父亲也不在了,姬家乃四大家族之首,姬将军死后,怕是要没落了。”
“你说姬将军走后,姬家家主之位会在谁的手上?”
“不好说,姬家势力盘根错节,家族极大,你看那说话的,就是姬家的三房,二房前几年病逝,长房如今战死,可不就轮到他了嘛。”
“姬家长房不是还有人?”
“你说姬将军的独女?一个女娃娃能成什么气候,自然是得家中长辈说了算。”
“你可别小瞧姬将军的独女,人八岁便在军营中待过,曾经献策大败梁军,陛下大喜,亲赐她为‘永宁公主’,后来听闻姬大小姐体弱,有大师算过她活不过十五,便被姬老将军送去了君山,一去十年,再没听过她的事情。”
“还有这等事?这么说这永宁公主还是个将才?”
“听闻那些老将军对曾她赞赏有加,可惜是个女儿身,还有一身病,如今能活到十八的年纪,也是上天眷顾了。”
“也是,就算是将才又如何,女大当婚,姬大小姐如今最应该的就是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家,早早嫁了!”
姬明远听他这话,面上才沉了沉,这人明摆着是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了!
“阿瑶那丫头早先因为大嫂病逝的事与大哥有了些争执,便时常在府内找不到人,后来大哥怜她体弱,将她送去君山,多年也不见她捎个信回来,如今大哥……唉,也不见她回京,她变成如今这个样子,我们这些长辈都有责任。”
姬明远说到此处,还摇头叹了口气。
赵元之闻言一愣,不是说姬将军的爱女能文能武,自幼活泼机灵,八岁便能出言献策大破敌军,怎么听这人描述,是个还不懂事娇纵任性的小丫头,难不成传言有误?
“既如此,那便让将军尽早入府吧。”
赵元之就算半信半疑,但此时还是让将军先入府为好,虽说将军将他视若己出,但是姬家的事情,将军也从未和他说过。
倒是偶尔提及自己的独女,一脸欣慰骄傲的样子,让他实在是有些好奇。
众人眼看着棺椁就要被抬入府内,便听远处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
循声望去,便见一素衣女子纵马踏雪而来,身后白色的束带在风雪中飞扬,青丝缭乱,一双凤眸带着凛冽和锐意,连带着她□□的枣红骏马,也透露出傲然之色。
赵元之眼看着姬瑶在身前停下,虽微微愣神,但也很快回过神来,按捺住心中的猜想,女子勒停了马,朗声道:
“三叔,父亲棺椁今日回京的消息,怎的无一人,告诉阿瑶?”
这语气中不是询问,倒像是审问。
京都中的百姓也是头一回见到姬瑶,心里犯着嘀咕,这便是姬将军独女?
这副样貌若说倾国倾城倒也算不上,京中有的是面容昳丽的大家闺秀。
可若将她与京中贵女相比,总觉得哪不对劲,就好似,硬生生将一个帝王花与精心娇养的兰花放在一起比较。
但若说她相貌一般,亲眼见到的人,便不会将她的样貌放在首位,单是策马而来时,那股子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便叫人生生挪不开眼。
本以为幼时名动京都的姬老将军独女,隐于君山后便收了性子。
没曾想如今竟长成这般巍然大气模样。
怕是也就只有身在四大家族之首,父亲军功满身,八岁便因献计大破敌军被亲封公主的她,才能有如此气度。
众人只见姬瑶翻身下马,目光灼灼盯着姬明远迈步走近。
“阿瑶不过是此前无故染了些风寒,怎的父亲的消息,我竟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姬瑶说到此处,还将“无故”两个字特意加重,她自小习武,几乎从未生过病,怎会在二房婶婶卢氏来看望自己之后就,突然觉得头昏昏沉沉一连睡了几日。
染风寒?刚才这姬家三房不是说她贪玩跑出府么?若是染了风寒,这性质可就截然相反了。
且看她小臂还渗血,看来来的路上还遇袭了,莫非是这个姬家三老爷搞的鬼?
围观的百姓没想到今日还能见到姬家族内不和,纷纷打起精神。
姬明远转身见到她,眼底划过一丝讶异,派去的那几个杀手竟没能将她拦住?
这群废物!
隐在人群之外的魏晏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嘴角勾了勾,眸中闪过一丝玩味,带着无明转身离开姬府外。
无明撑着伞屁颠屁颠跟在魏晏身后,挠了挠不太聪明的小脑袋瓜,问自己的主子。
“公子,咱们不是要来帮姬大小姐的么?”
虽然这姬大小姐看上去也好像不需要他们暗中相助。
魏晏闻言,轻笑了声,只留下轻飘飘的一句:“以她的智谋手段,对付这些人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