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离开侧厢的宋姝自是丝毫不知晏泉的谋划。
荒草丛生的小花园中,她一个人静静的坐在石桌前,寒风卷过她乌黑发丝,吹起朵朵乌云,她却只是静静地盯着那株快要枯死的桃花树,像是石像般一动不动。
钱知晓刚才传来消息,宋家父子被放了。
半响,她问拂珠:“你说……尤淖将宋文栋放回去了?”
拂珠面色凝重,点头道:“钱知晓收到的消息,成国公在新帝面前为宋家开脱,说宋文栋胸无大志,多年以来安分守己,绝不可能与平西王串联。”
闻言,宋姝一愣:“成国公?”
拂珠点头,却是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眼宋姝的脸色。
成国公佟国章祖上曾随开国皇帝打江山,立下汗马功劳。大景建朝后,得了封爵,世袭国公。到了今日,大景国开国已近两百年,成国公府后继无人,除了一纸爵位,渐渐开始败落……
如今这代成国公佟国章虽说文不成武不就,却是生了一对好儿女——嫡长子佟宇威一表人才,入了青菱郡主的眼,成了大长公主的乘龙快婿;嫡长女佟落雁三个月前入宫,前些日子被封了四妃之首的德妃。
佟落雁入宫后很得新皇喜欢,连带着成国公也在无咎面前得了宠。
宋姝的目光仍在那棵桃树上,干枯的枝干像是垂垂老者,身形佝偻枯败。
她隐约记得成国公府也有一颗桃树,不似别院这株枯瘦,树干光泽而粗壮,春日一到,开了满树桃花,春风一吹,落英缤纷,缥缈之间似是花神从天降了一场桃花雨。
就是在那颗桃树底下,她第一次见佟落雁……
那日她随无咎一起在成国公府赏园,春日暖阳融融,春光正好,佟落一身翠衣,在国公府春情四溢的花园里奏了一曲“梅花引”。
当时无咎便赞过佟落雁琴技高超,温婉佳人。无咎喜琴,彼时宋姝还只以为他的佟落雁是之间惺惺相惜……
如今想来,她倒真是蠢到家了。
檀唇轻掀,泄出一丝嘲讽情绪,她问:“钱知晓可知道成国公与宋文栋有什么关系?”
拂珠摇头:“他还在查。”
闻言,宋姝点了点头。
看来宋文栋在京中的关系比她知道得更多,要除掉宋家,须得从长计议。
寒风呼啸,吹得她脖颈间的毛领乱飞,拂珠见状,皱了皱眉道:“外头天冷,姑娘先进屋吧。”
宋姝脑子有些乱,拒绝了她的提议,转头看向拂珠,却忽而有些好奇。
她问:“拂珠,你是如何认识钱知晓的?”
钱知晓虽说只是个江湖人士,但是手下的同昌会却是大名鼎鼎。上一世宋姝临死之时,同昌会已经成为了江湖规模最大的组织,甚至还涉猎朝堂之事,让无咎颇为忌惮,甚至还下令围剿……
拂珠没想到她会问问到茬,抿了抿唇,眼中闪过一丝纠结。片刻之后,却是干脆回答:“钱知晓是我亲哥。”
“什么?”
冷不防听见这话,宋姝差些被惊得跌下椅子去,转头看向拂珠,柳眉像是两轮弯月挂在惊讶的脸上,一双凤眼瞪得比铜铃还大。
拂珠见状,不由觉得好笑。
这些日子,宋姝不管做什么,总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偏巧还真的可称得上一句“料事如神”。如今见她也有这般惊讶的时候,拂珠忍不住弯唇一笑,解释道:“我六岁时被带进宫,与他走失,前两年才重新联系上的。”
闻言,宋姝脱口而出:“既如此,你随我来这别苑作甚?”
有钱知晓这么个兄长庇佑,拂珠大可远走高飞,后半辈子自是安安稳稳,衣食不愁,何苦陪她来这鬼门关闯荡?
拂珠好笑似的看她一眼,问她:“我走了,姑娘怎么办?”
宋姝眨了眨眼。
拂珠却连珠炮似的又问道:“您知道怎么烧柴做饭,熬汤洗衣?万一遇上歹人怎么办?您能打得过?”
宋姝沉默了:“可是……”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拂珠打断。
拂珠笑着又道:“再说了,在钱知晓身边哪儿有在姑娘身边有意思?”
说着,她掰起手指道起人名:“绿萍,到周晔,再到宋家,还有您那些符……我这些日子也算是开眼了……”
拂珠还在说着些插科打诨的话,可宋姝心知,拂珠留在自己身边自不是为了看热闹。
她虽是暗卫,却重情义,随自己一道来这幽山别院,不过是放心不下。
又是一阵寒风拂过,她打断了拂珠喋喋不休的举证,轻道:“谢谢你。”
拂珠闻言一愣,旋即,冰霜似的美人唇角上扬,像是春日暖阳融了满城积雪,叫宋姝看愣了一瞬。
“拂珠……你该多笑笑。”
满月高升,洒下清辉一片
长公主府汤泉内,雾气蒙蒙。一女子从池中起身,两旁侍婢见状,有条不紊地走上前来,奉上干巾衣裳,为女子擦拭更衣。
片刻后,女子身着飞凤鸟银泥罗裙,外披粉紫披衫,出了汤泉,款款行径在回廊之中。
这时,回廊尽头一侍婢快步而来,走到女子面前屈膝一礼,来到她身边,轻声附耳道:“殿下,内卫大统领到书房了。”
女子闻言,美眸轻睨,不经意似的点头吩咐道:“你去告诉他,本宫这就来。”
话罢,她屏退身旁婢女,只带了贴身侍女流珠一人来到书房。
书房内,烛火昏黄,严客魁梧身躯在纱窗上留下小山似的剪影。
见她进来,严客躬身一礼:“严客见过大长公主,殿下长乐万安。”
“起来吧。”晏长歌淡声道,“事情办得如何了?”
大长公主晏长歌乃是新帝的姑母,问话的时候精致容颜看不出息怒,问话却让严客不禁挺直了背。
他恭敬道:“启禀殿下,宋文栋似乎还将当年那件事告诉了朝中的第三人,并将玉佩和书信交由第三人保管。宋文栋这些年在朝中信任之人不多,臣正在盘查。”
闻言,晏长歌淡眉微蹙,唇角溢出一声冷笑。
“他倒是个能忍的,早就发现了,那么多年却只字未提。”
严客垂首道:“宋文栋与秦国夫人夫妻多年,看出破绽也不为奇。”
“罢了,”晏长歌挥了挥袖,“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出那第三人,将他们二人除掉,以绝后患!”
“臣知晓。”严客又是一礼。
书房内燃着浓烈的苏合香,乳白的香雾透过松香石点缀的玲珑香炉袅袅而上——透过缥缈的香雾,严客大着胆子抬头看了晏长歌一眼,晏长歌微微垂眸,目光恰好对上。
只此一眼,严客像是被火灼烧似的侧开了眼眸,低头道:“臣冒犯,还请殿下恕罪。”
晏长歌倒是不甚在意,歪了歪头,吩咐道:“抬起头来。”
“……是。”
昏黄烛火照出晏长歌侧颜精致,刚刚沐浴完,她未施粉黛,面庞却白皙紧致。岁月在她的唇边眼角留下些痕迹,可就是这些痕迹,让严客更加欢喜。
只此一眼,他已是心跳如鼓,迟疑片刻后,他大着胆子问道:“今夜……殿下可要臣侍奉?”
闻言,晏长歌偏头一笑,玉手一伸,拽住严客的领口,将他拽至自己面前——
严客冷不防的被她拽了一个踉跄,隔着矮几,跪倒在晏长歌面前。他被擒着领口,仰头被迫注视着晏长歌那双墨似的眼睛,几个喘息之间,面上却浮现出痴迷的潮红。
晏长歌对他这反应早已是见怪不怪,红唇轻张,在他耳边情人似的低声耳语:“大统领想本宫了?”
高大的男人匍匐于她面前,因她一句话,眼里泛起情动的水雾,那双宝石似的眼睛被蒙上了一层薄纱,雾蒙蒙的样子。
晏长歌最喜欢他这双情动时泛着雾光的眼,她微微侧头,在严客棱角分明的脸上落下数个轻吻,从颧骨,脸侧,下巴,一路至颈脖。
严客身上热得厉害,晏长歌微凉的唇碰触到他的滚烫的脖颈,似乎都能感受到他脉搏一下下剧烈跳动。
他雾蒙蒙的眸子痴迷地望着她,沙哑低喃:“殿下,殿下……”
他泥泞中的一道光,他放在心尖十几年的人,即使要以这样见不得人的身份侍奉在她身侧,他亦是在所不惜。
她身上带着淡淡的苏合香,严客被她勾得难受,微微伸头,想要去吻她的唇,却被晏长歌侧头避开了。
头顶上的朱钗轻晃,发出清脆声响,她像是失去了兴趣似的,一把松开严客的衣领,淡淡道:“天不早了,回去吧。”
脖颈间的力道撤去,严客跪在地上愣了一瞬。
“殿下?”
沙哑声音里带着还未消解的□□,交织着无措。
晏长歌皱了皱眉,冷淡道:“没听到吗?我让你回去。本宫今晚没心情。”
“……是。”
严客眼中划过一丝失落,在晏长歌面前,像是只大狗般垂下头来,粗喘着气,奋力平复自己全身躁动的欲望。
粗喘的呼吸声在书房里幽幽回荡,晏长歌背靠在椅子上,颇为惬意似的欣赏着男人略显狼狈的身影。
听话,忠心,说一不二……这便是她一手养大的好狗,只要主人说东,他绝不会往西。
单薄黑衣下,遒劲的肌肉青筋暴起,严客满面通红的跪在地上,喉咙间发出野兽似的喘息,却不敢上前一步。
晏长歌对严客这副听话的模样十分满意,微微垂眸,唇角勾起一丝笑意。
半响,书房内的喘息声渐渐消止,严客从地上爬起来,走到她面前,向她恭恭敬敬地附身一礼,发着颤的声音里满是克制:“微臣告退。”
这样的把戏,晏长歌已玩过不止一次,且乐此不疲。严客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少次被她温柔挑弄,又在下一刻被她毫不留情地扔出门外。
严客知道,她对自己并无真心,不过是像养了只狸奴一般的逗弄;然而即便如此,他却仍然上瘾似的渴望着这位大景国的天之娇女。
即使知道她身边是深渊万丈,他身处其中,却仍是甘之如饴。
月光清辉洒在青砖地上,也照出严客略显失落的背影。
书房内,晏长歌望着严客的身影消失在公主府内,微微攥紧了手,声音喃喃:“青书啊青书,这是本宫最后一次为你出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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