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人很害怕第三条轨道。但除非你打算碰它,不然实在没有害怕的理由。它通了好几百伏特的高压电,但又不会朝人跳过去。你要自己凑过去才可能惹上麻烦。
轻轻松松就能跨过去了,就算穿着烂鞋也一样。我想,不管我的鞋子害我动作的精确性降低多少,它至少帮我的绝缘防护加了很多分。尽管如此,我还是万分谨慎地规划好接下来的步骤,就像在编舞一样。跳下月台,双脚落在北上轨道的正中央,右脚踩在第二条轨道,左脚跨过第三条轨道,挤进两根铁柱间的空隙,接着右脚也跨过第三条轨道,左脚跨上南下的轨道,谨慎地小碎步移动,然后松一口气,爬上南下月台,闪人。
简单极了。
对我身后的警察来说简单极了。
他们说不定亲自做过。
而我没做过。
我等待时机,一再确认左后方和右后方的状况。两边的警察已经靠得很近了,近到足以慢下速度、重整旗鼓,讨论接下来该怎么做、有什么步骤一定要完成。我不知道他们打算怎么对付我,但不管怎么说,他们会慢慢来。他们不会想引起乘客恐慌逃窜的。月台上人满为患,任何突如其来的举动都会让人群失控。之后就等着吃官司了。
我看看左边,看看右边,没有列车要进站的迹象。
我在想,警方会不会叫地铁停驶了?也许他们演习过这个进程。
我往前踏出半步,马上就有人绕进我和柱子之间的空位。
开始有压力施加在我的背上,我往反方向抵住。月台边缘的警戒线是成排圆形突点构成的,上头漆成黄色。乘客不会有滑下月台的危险。
警察排成一个浅浅的半圆,距离我大约八英尺远。
他们不断往内侧逼近,把乘客揪到一旁去,缓慢、谨慎地缩小他们的阵形。
对面南下月台的乘客看着这一幕。他们不断用手肘顶顶同行的人,然后对着我指指点点,还踮起脚尖张望。
我继续等待时机。
这时,我听到列车进站的声音了,从我左侧传来。一道移动中的光线出现在隧道中,来势汹汹。是我们这个月台的人要搭的车,往上城的车。
我后方的人群开始骚动,气流奔腾的声音和铁轮轧过铁轨的尖响传入我的耳中。明亮的车厢摇摇摆摆,在转角处猛力一扭。我猜它的时速大约是三十英里,秒速大约是四十四英尺。我需要两秒钟,两秒钟应该就够了。所以说,我得在列车距离我八十八英尺的时候展开行动。警察追不过来的。他们的反应时间会吃掉他们所需要的行动余裕。再说,他们距离月台边缘还有八英尺。他们和我不一样,有其他更重要的人事物要顾虑。他们有妻子、家人,有野心、有津贴。他们有房子、有院子、有草地要整理,有灯泡要换。
我又往前踏了一小步。列车的头灯直接照在我身上,车体又不断晃动、颠簸,让我很难判断它到底距离我还有多远。
这时,我又听到一辆列车从右方逼近的声音。
往下城的列车,从另一个方向快速逼近。同时进站,但并非完全同步。就像一件折裥洋装,左高右低。
但到底高多少呢?
我需要追加三秒的时间,所需时间总共是五秒,因为爬上下城方向月台得花的时间,比跳下上城方向月台长上许多。
我定在原地整整一秒,猜测,估算,感受,准备下决定。
两辆列车轰隆轰隆地往站内驶来,一辆由左,一辆由右。
五百吨,加上五百吨。
列车撞上我之前的速度大概会是时速六十英里。
警察又靠得更近了。
决策时间来临。
我行动了。
在北上列车距离我还有一百英尺时,我往下一跳。
双脚落在铁轨间,稳住身体,然后按照我先前计划地那样碎步移动。
就像书中的舞蹈动作分解图,右脚移步,左脚高举跨过导电轨,两手扶在铁柱上。
我顿了一秒,观察右方。往下城的列车已经很近了,而往上城的列车从我背后呼啸而过。煞车发出刺耳的叽叽声和零件摩擦的嘎嘎响。狂风拉扯我的衣服,一扇扇明亮的窗户从我眼角闪过。我盯向右方。
往下城的列车显得很庞大。
决策时间来临。
我行动了。
右脚高举跨过导电轨,左脚踩到铁轨中间。
往下城的列车几乎就要撞上我了,距离只剩几英尺。
它晃动、颠簸着,煞车系统已发挥作用。
我看得见驾驶的脸,他的嘴巴张得大大的。我感觉得到列车前方的空气正在形成一道墙。
我放弃先前编的那些舞步,直接朝月台飞扑过去。
它距离我不到五英尺,感觉却好像在无限遥远的地方,仿佛是地平线。但我还是搆着了。我往右看,南下列车正面的铆钉和螺栓尽收眼底。列车朝我直奔而来。
我用手掌撑住月台边缘,将自己的身体往上抬拉。我以为密密麻麻的人群所形成的压力会把我推回去,但大家反而伸出援手,把我拉上月台。列车从我肩后方疾驰而过,气流扫得我整个人转了一圈。窗户从我眼前飞过,展示着阅读书报,或站在车厢内随车摇摆的乘客,他们对刚刚发生的一切浑然不觉。那些援手将我拉上月台,再拖进人群中。四周的人都在尖叫。我看见他们的嘴巴惶恐地大张,却听不见他们的声音。因为被动物吠叫似的煞车声掩盖过了。我压低头,冲向人群,大家纷纷往左右退开,让我通过。有些人在我通过的时候拍了我背一下。我带着精疲力竭的笑容离开。
只有在纽约才会有这种场面。
我穿过十字转门,往街上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