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度巧遇牵着捕鼠犬的那个女孩。
她走在百老汇大道上,往南方移动,逼近二十二街。
那只小狗碰上某些柱子会对着它们尿尿,另外一些牠却忽略不管。
我从她们身边走过,结果小狗注意到我,开始吠叫。我转过头去安抚牠,让拖知道我是什么坏蛋,就在同一时间,我的眼角瞥见了一台黑色的Crown Victorias正要过二十三街的红绿灯。它车体干净、闪亮,车顶那尖尖的天线在后方三十码远的车灯照射下现形。
它减缓为步行速度了。
百老汇大道在这个街区的路段是其他的两倍宽,有六线车道,行车方向全部都是往南。
过二十三街的红绿灯后,路面中央有一小段行人避车区。我在左手边的人行道上,旁边是一栋公寓,再过去有一间商店。我右手边是六线道马路、熨斗大楼,再过去也是有商店。
正前方,有个地铁入口。
带着狗的女孩在我身后左转,进入了公寓。我看见有个门房坐在柜台后方,Crown Victoria在六线道的第二线车道上停住了,它后方的车子超过它,大灯灯光打出Crown Victoria前座两个人的剪影。他们一动也不动,也许是在比对我本人的长相和照片上的样子,也许正在打电话请示要怎么处置我,也许是要叫人来支持。
公寓前有个小花坛,我在围住花坛的矮砖墙上坐下。地铁入口就在我前方十英尺处。
Crown Victoria 一直停在原地。
在我南方一段距离之外的百老汇大道人行道很宽,与商店区相连,材质为水泥。靠近路边处有个地铁入口栅栏,围住一段狭窄楼梯的三面。那是二十三街站的南口,下去就可搭N线、R线和W 线,往上城方向的月台。
我和自己打赌那出入口采用的是HEET门,即高双向进出转门(highentry-exitistile)。
我赌的不是金钱,而是更重要的东西。
性命,自由,对幸福的追求。
我继续等下去。
到了凌晨一点半,地铁就调整为夜班时段了。
每班车中间的间距是二十分钟。我没听见下方传来空隆空隆和呼啸而过的声音,也没有气流窜动。远方地铁栅栏上的垃圾一动也不动。
Crown Victoria的前轮动了。我听见动力转向泵浦发出的嘶嘶声,以及轮胎压过路面的吱吱声。它转了个大弯横跨四条车道,再打正车子停在我旁边的马路上,画出一个完美的S。
那两个人还是待在车上。
我继续等待着。
那是联邦单位的车,一定是,而且是共用车,标准的Crown Victoria LX型,不是警用拦截车。黑色烤漆,塑胶方向盘套。
人行道上并不热闹,但也称不上冷清,有只身赶路回家的人,也有成双成对缓步行走的人。我看得出来南方某条街上一定有酒馆,因为一群又一群喝茫的人不时现身,对着车道伸长脖子,想招出租车。
车上的人有动静了,车子往左一倾,接着往右一倾——当车内乘客同时将手伸向车内门把时,车子就是会这样晃动。
我看着南方四十码处的地铁入口栅栏。
什么状况都没有。空气流动和缓,没有垃圾被震下来。
那两个人下车了。他们都穿着黑西装,后方下摆都因为长时间坐车而起绉。
坐副驾驶座的那个人绕过来,和开车的人一起站在Crown Victoria引擎盖附近的排水沟盖上。他们的位置和我的位置高度相同,中间隔了大约二十英尺的人行道路面。
他们的盾形徽章已经别在胸前的口袋了,我猜是FBI ,但距离不够近,我实在无法确认。而这些人肉盾牌又都长一个样子。
驾驶对着我大喊:“我们是联邦探员!”好像不报上名字我就不知道似的。
我没回话。
他们还是站在排水沟盖上,不踏上人行道。
我猜是某种下意识的防卫态势。人行道的路边石就像个小小的堡垒。
虽说没有任何实际的防御功能,但他们一旦闯进来,就必须要承担责任,必须要采取行动。而他们不知道会有什么结果。
地下铁入口的栅栏依旧文风不动。
坐副驾驶座的探员问:“杰克·李奇?”
我没回话。没招数可用的时候就装傻。
开车的探员大喊:“待在原地!”
我的鞋子是橡胶做的,不像我过去惯穿的鞋那么紧实、稳固,但我还是透过它感觉到地铁传来的第一个微弱震动了。
有列车,不是从二十八街站南下过来,就是从十四街站北上过来的。
南下的列车对我没有帮助,因为月台不在百老汇大道的这一侧。
我要搭的是北上列车。
我看着离我有一段距离的地铁入口栅栏。
垃圾还是一动也不动。
坐副驾驶座的探员大喊:“把手放到我们看得见的地方!”
我将一只手放进口袋,一方面是为了确认地铁储值卡的位置,另一方面是为了看他们会有什么反应。我知道宽提科《译注:联邦调查局国家学院所在处,位于维吉尼亚州。》那里的训练极力强调公众安全的重要。他们要求探员只能在最危急的情况拔枪,所以有许多人从毕业后到退休前完全没拔过枪,一次也没有。如今,我们四周到处都是无辜民众,一栋公寓的大厅就在我正后方。射击范围又高又广,相当可观。一出出误伤民众的悲剧等着在他们面前开演。路人,路过的车,低楼层公寓卧室内熟睡的小婴儿。
那两名探员掏枪了。
两个相同的动作,两支相同的武器。葛拉克手枪,被他们以俐落、快速、轻松的手法从肩挂枪套上取下。两个人都是右撇子。
坐副驾驶座的探员大喊:“不许动!”
我左方远处地铁栅栏上的垃圾开始震动了,是开往上城的列车,朝我这里过来。
列车前方的空气快速移动,累积压力,而压力正在寻找出路。
我站起来,开始走路,绕过栏杆到地铁站的楼梯口。
不疾不徐,一次踩一个阶梯下楼。
我听见后方探员追上来的声音,他们的鞋底敲在水泥上的声音。他们穿的鞋子比我好。我从口袋掏出地铁储值卡,调整好方向。
自动收费系统高高耸立,从地板直接连上天花板的铁杆成排装设,左右两边各有一个十字转门,都很狭窄,而且也是地板直通天花板的高度。
不需要有人监视,不需要设置人力进驻端点。我刷了我的储值卡,卡内最后一个额度让绿灯亮起。我推门进站,而后面赶到的探员来到了死路。如果是一般的十字转门,他们可以先翻过去,之后再向站方解释,但在无人管理的HEET式出入口,他们没有搞头。他们身上也没带地铁储值卡。他们大概住在长岛,然后开车上下班吧?不是在办公桌,就是在车上工作。
他们无助的站在铁栏杆后方,没有对我咆哮、放狠话或找我谈条件的机会。我时间算得很准,列车前方的气墙已经挤进站内了,灰尘扬起,空杯四处滚动。前三节车厢己出现在转角处。在一连串宛如吠叫和呻吟的声响后,列车静止下来,我刚好可以直接走进车厢,完全不用止步等待。车门关闭,列车将我送往下一站。我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是那两个探员站在铁栏杆的另一头,两只持枪的手都垂在身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