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瑞莎·李拿起手机,握了好一阵子,仿佛当它是稀有又珍贵的宝石,然后才将它放到床头旁的小桌子上。
她问:“你怎么会觉得他还干过其他事?”
我说:“总而言之,他一定干过。桑森获颁四个勋章,不是一个。他经常被派去处理重要任务,所以一定干过各种事。”
“比方说?”
“任何需要搞定的事。他也会为任何需要的人服务,不只是军方。三角洲部队的成员有事没事就会被其他单位借去用,有时中情局也会借。”
“借去做什么?”
“从事机密任务。发动政变、刺杀之类的。”
“狄托元帅《译注:南斯拉夫革命家,政治家,于一九七四年被南斯拉夫社会主义联邦共和国议会选为终身总统。》死于一九八零年的南斯拉夫,那会和桑森有关吗?”
“不,我认为狄托是病死的,但如果有人跟我说‘他若身体一直都很健康,美军就会运行备案对付他’,我也不会意外。”
“勃列日涅夫死于一九八二年的俄罗斯,不久后安德罗波夫也死了,继任的契尔年科《译注:Brezhnev ,Andropov ,Chernenko ,分别为苏联共产党中央委员会的三任总书记。》更快上路。感觉就像传染病似的。”
“妳是历史学家不成?”
“只是业余的,但不管怎么说,他们死了,戈巴契夫才得以上任,苏联才改革开放。你认为那是我们做的吗?是桑森吗?”
“或许吧。”我说:“我不知道。”
“但不管怎么说,这些事都和一九八三年的阿富汗没有关联。”
“但妳想想,在黑夜中寻找苏联狙击手小队只能靠运气呀。他们会派桑森这种王牌好手到丘陵地带晃来晃去,期待完美结局降临吗?他九成九会失手的。那么做等于是为了极小的报酬冒极大的风险,没有人会策划这种任务。一项军事任务需要设置一个可完成的目标。”
“很多军事任务都是以失败收场。”
“当然这样没错,但所有的任务一开始都会设置可行的目标。绝不会要你跌跌撞撞地在几千平方英里的空旷山丘地带绕来绕去,当面逮住敌人。可见当初在阿富汗一定有别的状况发生。”
“你说得还真不具体。”
“他一定还干过别的事。”我说:“这一点就没什么暧昧成分了。这几天来,别人对我说了许多话,我都听进去了。其中某些话并不太合理。我问那几个跑到华盛顿特区纠缠我的探员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们的反应很怪,好像天就要塌下来似的。反应太激烈了,不像是在担心二十五年前偷走别人科技的事。”
“地缘政治并不简单。”
“我同意,我得先承认我不是专家,但我还是觉得他们的反应过了头。”
“你这样说还是很含糊。”
“我和桑森在他华盛顿的办公室谈过,这整件事让他非常焦躁、阴沉,还有点困扰。”
“选举季节到了。”
“但抢到一把步枪还满帅的不是吗?没什么好引以为耻的。他展现出军中过去所谓的冲劲与胆量了。所以说,他的反应不对劲。”
“还是很含糊。”
“他知道狙击手的名字是格里戈里·侯斯,因为他看了对方的狗牌。我猜他把狗牌留下来作纪念,但他说不,那些狗牌和任务后报告以及其他玩意儿都锁在一起。他说溜嘴了。其他玩意儿是什么?那是什么意思?”
瑟瑞莎没回话。
我说:“我们聊到了那个狙击手和观察员的下场。桑森说他当时手上没有装了灭音器的枪,这是再度说溜嘴。三角洲部队运行夜间侵略行动时绝不会不带装有灭音器的枪,他们在这部分十分讲究。我由此得知VAL狙击枪的事只是另一起事件的副产物。我之前以为步枪的故事就是他在意的点,但这段插曲只是冰山一角,事件的全貌还隐藏在水面下。”
瑟瑞莎没回话。
我说:“接着我们又谈到了地缘政治。他显然有察觉到某个危机。他担心俄国,或俄罗斯联邦,认为俄国政府很不稳定。他说卡林哥谷的那段故事如果爆出来,后果会很不妙。妳有听到我说什么吗?卡林哥谷的那段故事?他第三次说溜嘴,等于是直接承认他还做了其他事,他自己透露第一手消息。”
瑟瑞莎没回话。雅各·马克问:“所谓其他事会是哪种事?”
“我不知道。但不管那是什么事,都涉及了大量情报。丽拉·侯斯打一开始就是在找随身碟,联邦探员也认为有个装了情报的随身碟放在某处,他们说他们的任务就是要取回真正的随身碟。他们说‘真正的’,是因为他们拿走了我买的那个随身碟,并认定它只是个诱饵。他们说:随身碟里面是空的,而且不管怎么说,容量都太小了。听到我说什么了吗?容量太小。代表他们在找大容量的文件,大量情报。”
“但苏珊和她没有交集呀。”
“没错,但大家都以为她们有。”
“哪种情报?”
“我不知道。只是呢,史普林菲和我在纽约谈过,他是桑森的维安人员。在喜来登饭店里某条安静的走廊上,他显得非常烦躁。他警告我别插手管这件事,还特地选用了一个譬喻。他说:你要是东翻西翻,翻到不该翻的石头,你可是无法承担后果的。”
“意思是?”
“翻开石头后会发生什么事?”
“有些虫会爬出来。”
“完全正确。他们的问题是现在式,不是二十五年前就摊在那里、尘埃落定的往事。有些东西此刻正在蠢蠢欲动,有个活生生的问题在他们身边。”
我注意到瑟瑞莎·李正在进行全面性的思考。
她瞄了小桌子上的手机,瞇起眼睛。我猜她正在脑海中演练明天要跟桑森说的话。她说:“他还满散漫的不是吗?说溜嘴三次。”
我说:“他在三角洲部队里,当军官已经将近十七年。”
“然后呢?”
“一个散漫的人连十七天都撑不了。”
“所以呢?”
“在我看来,他是个满用心的人,他很注意和竞选活动有关的一切细节,包括外表、言论、移动时要搭什么交通工具。什么举止会有什么小涵义他都掌握了。”
“所以呢?”
“我不认为他散漫。”
“他说溜嘴三次耶。”
“真的是那样吗?我不确定。我在想,他会不会反而是在设局?他读过我的服役纪录。我是个帐面纪录很漂亮的宪兵,年纪和他相近。我想他说不定是在寻求协助,利用各种旧关系。”
“你认为他是要你帮他做事?”
“说不定是。”我说:“我想他说不定是要丢几块面包屑,等着看我会不会去捡。”
“为什么?”
“因为他希望真相继续隐藏在黑暗中,他不确定有谁能帮忙他压下这件事。”
“他不信任国防部的人?”
“换作是妳,妳会信任吗?”
“我不是那个圈子的人,无从判断。那换作是你的话,你会信任吗?”
“信个大头。”
“他不信任史普林菲吗?”
“百分百信任,但史普林菲孤掌难鸣,桑森的问题又很大。所以说,他可能是想:既然有人和这件事扯上关系了,他也许会管到底。越多帮手越好。”
“所以他肯定会帮我们。”
“说不上是肯定。”我说:“他的权限很小,但可能会倾向提供我们协助。所以我才要妳打电话给他。”
“你为什么不自己打给他?”
“因为明天早上他上班的时候我就不在这里了。”
“不在这里?”
“我们十点在麦迪逊广场公园碰面,从这里往南过几个路口就到了。路上要小心啊。”
“你要去哪里?”
“外出。”
“去哪里?”
“找丽拉·侯斯。”
“你找不到她的。”
“或许吧,但她有一票手下,他们说不定会堵到我。我敢说他们一定到处在追查我的下落,他们还有我的照片呢。”
“你拿自己当饵?”
“有用的招数我都用。”
“我很确定警方也在到处找你,还有国防部和FBI,说不定还有我们听都没听过的单位。”
“今晚大家都很忙啊。”
“小心行事好吗?”
“我总是很小心。”
“你什么时候要走?”
“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