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上手铐,没绑链子。
他们显然觉得我怕标枪。
某种程度上我的确怕,但我不怕穿刺伤,也没有讨厌睡眠这件事的理由,我和别人一样喜欢睡觉。但我不能再浪费时间了,再次平躺八小时的后果,我可承受不起。
房间里的人员配置就和雅各·马克打信号告知我的一样,带头的探员坐在桌子中央。这次带我进门的人就是早上拿链子绑我的那个,他把我领到房间中央后,走到带头那位探员的右边坐下。先前拿弗兰基霰弹枪的那位现在拿着标枪,站在左边。我口袋里的东西依旧排在桌上,但也有可能是他们先收走,之后又排回去。
我怀疑小各或瑟瑞莎进门的时候,这些东西并没有摆在桌上。
没意义,没道理放在他们面前,因为和他们无关。
它们再度被一字排开,是为了问我话。现金、护照、提款卡、牙刷、地铁储值卡、瑟瑞莎的名片、假名片、随身碟、手机。九样东西全摆了出来,而且顺序和之前完全相同。对我来说是好消息,因为我至少得带走其中七样东西。
坐中央的探员说:“请坐,李奇先生。”
我走向那张椅子,感觉到他们三个人都很放松。他们已经工作了一天一夜,现在还要展开第三个小时的问讯。问讯是很累人的工作,你要集中注意力,同时还得保有灵活的思考,弄到最后肯定会精疲力竭。他们现在就已经累了,累到失去了锐气。我一走向我的位子,他们立刻就脱离了“现下”这个时间轴,投入“未来”之中,想着麻烦就要结束了,想着该如何出招,第一个问题该问什么。他们认为我会在椅子上坐下,听他们发问,然后回答。
他们错了。
来到距离椅子只剩半步的位置时,我将脚跨上桌缘,猛然打直,推动桌子。推,不是踢,因为我没穿鞋子。桌子往前飞,另一头撞上两位探员的肚子,将他们卡在椅背和桌子之间。同一时间,我已经移往左方了。伏身扑向第三位探员,抓住他的标枪往上一提,成功夺走武器,并趁他身体打直、毫无防备的时候,顶起膝盖重击他的鼠蹊部。他不再管枪了,身子蜷得低低的。我将高举的那只脚往前一跨,再顶起另一只脚重击他的脸部。简直像是在跳爱尔兰民族舞蹈。我转身抄起枪,朝带头探员的胸口扣下扳机,再走向桌子那里,枪尾托直捣另一位探员的头,一下,两下,三下,手劲凶残又恶毒,然后他就安静下来,一动也不动了。
开始和结束,全包含在暴戾又嘈杂的四秒钟内。
其中又有四组动作和时间各自运作,各自策动与发动。
桌子,标枪,带头的探员,坐隔壁的探员。
一,二,三,四,顺利又轻松。
被我扁的两个探员都失去意识了,也都在流血。其中一个鼻梁断掉,倒卧在地;另一个的头皮上开了一道深长的伤口。带头的那个探员在化学药剂的影响下,身体逐渐往下滑,就和我之前两次的经历一样。
看着别人中标昏倒的过程倒是挺有趣的,他的肌肉瘫软无力,身体在椅子上渐渐往下滑,但从他眼睛转动的样子来看,他还有意识。我还记得闪亮的光影在眼前旋转的样子,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也看见了?
我转头看着第三号房间的门,还有几个医疗人员不知道在哪里。
说不定还有医疗人员之外的人在,而且为数众多。不过它现在还是关着的,房间内也没有动静。我蹲下来搜第三号探员的身体,没找到葛拉克手枪。他配戴着肩挂枪套,但里头没有枪。大概是标准作业守则的要求吧。和囚犯待在密闭式空间时不得携带枪枝。我搜了其他探员的身体,结果也都一样。政府配给他们的尼龙材质枪套里空无一物。
第三号房间还是很安静。
我翻找了探员的口袋,发现都是空的。
“消毒”过了,身上放的都是无关紧要的物品,例如卫生纸,还有卡在口袋深处的几枚零钱。没有建筑物的钥匙、车钥匙、手机。更没有钱包、徽章、身分证明。
我单手拿起标枪,做好准备,走向第三号房间的门。
推门,举枪,假装瞄准。
虽然手上的标枪不能射击,种类也不太对,但终究是把枪。第一印象很重要,它会使人下意识采取对应的行动。
第三号房间空无一人。
没有医疗人员,没有支持的探员,没有其他工作人员。
一个人也没有。
房间里除了一般办公室会放的家具、会装的日光灯之外,就没设置什么东西了。
这房间和前两个房间长得一样,都是简单漆白的砖造地下室。尺寸、容积完全相同。房间里还有另一道门,我猜通往第四个房间或楼梯。我走过去开门。
答案是楼梯。楼梯间没有油漆,只有古老斑驳的绿色壁纸。我关上门,开始查看房间内的家具。
这里有三张桌子,五个文档柜,四个置物柜,全都是外型朴素的机能性家具,统统都是灰色的。金属材质,全都上了锁。和监牢一样,用的都是密码锁。这很合理,因为探员身上没带钥匙。
桌上并没有文档堆,只放着三台休眠状态的电脑和三台桌面型电话机。我依序按下每台电脑的空白键,让它们脱离休眠状态,结果每台都要求我输入密码。我拿起电话按下重播纽,结果全都连到接线生那里。真是费尽苦心的安全措施。小心翼翼,贯彻到底。讲完电话后轻拍挂钩开关挂掉电话,按0《译注:在美国,按0就可以拨号给接线生。》,然后再把话筒挂回去。那三个探员做起事来并非毫无瑕疵,但也不是白痴。
我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因为密码锁让我很挫败。我很想找到他们储放弹药的地方,重新装填飞标,朝剩下的两个探员发射。我也很想穿上鞋子。
这两个渴望都无法得到满足。
我放轻脚步走回牢房。
雅各·马克和瑟瑞莎·李抬头看我,别开视线,接着又转回来看。
人在恍然大悟时的典型动作。
他们发现我只有一个人回来,手上拿着标枪。我猜他们起初听到隔壁房间的骚动时,以为被扁的人是我,所以不认为我会很快回来,或根本就不认为我会回来。
瑟瑞莎问:“怎么了?”
我说:“他们睡着了。”
“怎么会?”
“我猜是因为我们的对话太无聊了。”
“你现在真的惹出大麻烦了。”
“跟什么时候比?”
“你之前并没有犯罪。”
我说:“成熟点吧,瑟瑞莎。”
她没回话,我检查了监牢门上的锁,这是上等货,看起来品质非常好、非常精密。锁上有个突起的旋钮,四周有压印痕,就像硬币边缘的样子;旋钮外围是整齐排列的刻度,标有数字一到三十六。旋钮可以往左转也可以往右转,我试着拨弄了一下,指间只感觉到内部机关的微小阻力与震动,感觉到它做工真的很好,但完全没感觉到制动栓有动静。
我问:“你们希望我把你们弄出去吗?”
瑟瑞莎说:“你没办法的。”
“如果我有办法的话呢?”
“我怎么会不想出去。”
“因为妳要是出来,就真的会有大麻烦了。如果妳留在原地就不会犯规。”
她没回话。
我说:“小各,你呢?”
他说:“你有找到我们的鞋子吗?”
我摇摇头。“但你可以借走他们的。他们体型跟你差不多。”
“你呢?”
“第八街上有鞋店。”
“你要打赤脚走到那里?”
“这里是格林威治村,如果连在这里都没办法打赤脚走来走去,那还有什么地方可以让我打赤脚?”
“你要怎么把我们弄出去?”
“借助十九世纪扎实的问题解决方案对付二十一世纪的偷工减料。不过这很难搞,所以我得先确定你们到底要不要我帮忙。快作决定吧,因为我们的时间所剩不多了。”
“要赶在他们醒来前行动?”
“要赶在家得宝关门前行动。”
小各说:“好,我要出去。”
我看着瑟瑞莎。
她说:“我不知道,我什么都没做啊。”
“妳想坚持下去,向他们证明妳说的都是实话?那很难喔。证明自己‘没做某事’总是很困难的。”
她没说话。
我说:“我之前跟桑森提到美军研究红军的事,妳知道红军最怕什么吗?不是我们,是他们自己的人,降临在人身上最可怕的磨难,就是终其一生,一遍又一遍不断证明自己的清白。”
瑟瑞莎点点头。
“我要出去。”她说。
“好。”我说。我确认该确认的细节,目测估计长度以及重量。
“沉住气等我。”我说:“我会在一小时内回来。”
第一站是隔壁房间。
那三个探员还是没有动静,带头的那个将会躺整整八个小时,说不定更久,因为他的体型还不及我的三分二。
有那么一瞬间,“搞不好杀死他了”的念头闪过我的脑海。
为我这种体型的人准备的剂量,若用在体型较小的人身上是很危险的,但是我发现他呼吸还算稳定。标枪是他拿出来的,风险要自己承担。
另外两个探员会比他早恢复意识,可能不久之后就会醒了。有没有脑震荡,还很难说,于是我压低身子跑到办公室去,拔下墙上所有电脑线回到问讯室,把那两个探员捆得像肉鸡似的。手腕、手肘、脚踝、脖子全都固定住,每个结再彼此相系。缆线内部是多股铜芯线,外面包了一层坚固的塑胶皮,他们是扯不开的。我脱下袜子,将它们绑在一起,塞住头皮流血的那个探员的嘴。这会让他很不爽,但我猜他之后会拿到一大笔危险任务加给,说不定早就入帐了呢!
我没堵另一个探员的嘴,他的鼻子已经烂掉了,在他嘴里塞东西就等于是要闷死他。希望时机成熟时,他会感谢我的仁慈。
我再次检查电脑线打的结和袜子的状态,之后把我的家当装回口袋,离开这栋建筑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