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在荷包里疯狂震动，叶慈后知后觉接起，方丽华焦急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妈？”
“小慈？怎么这么半天才接电话，你在哪呢？都几点了，怎么还不回家啊？”
叶慈微怔，看见手机上的时间显示十一点了。
往常这个时候，她已经到家洗漱完毕了。
马路上车流稀少，离她几步开外的男人走在路灯的阴影下，颀长的背影略带佝偻，淡色的烟雾不断拂过他的黑发随风飘出，一看心情就不太好的样子。
叶慈心念微动，匆匆对电话里道了声：“我晚点回。”
“什么、小慈？小慈？！……”
收了线，叶慈将手机揣进荷包，见闻夜抽完了烟正在路边拦车，她加快脚步跟上去。
“哥！”
闻夜侧眸，看见她，浅茶色的眼瞳浮过一丝厌烦，“你跟着我干什么。”
叶慈被他冷淡的眼神刺了一下，“我……”
刚才在酒吧里，是他把她拖出来的。
这时一辆空车在路边停下。
闻夜皱了下眉头，拉开车门，冷声命令：“上车。”
“去哪？”
“回家啊。”
叶慈微怔：“我一个人吗？”
“废话。”
叶慈抿了抿唇看着他，没动。
闻夜眉头皱得更紧，“你走不走？”
见他似有不耐，叶慈下意识勾住手指，不自然的肢体动作看得出紧张和局促，但仍然没有要上前的意思。
闻夜没心思跟她在马路上耗着，眼尾吊起来一些，眉梢挂着霜似的：“你不走我走。”
“哥！”
车门嘭的一声关上，落座后排的闻夜对司机道：“开车。”
司机看出这俩人是闹别扭了，好心劝他：“你妹一个人呢，咱就这么走了，不太合适吧？”
闻夜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有什么不合适，让她走她不走，我还能跪下来求她？”
司机经验老到，一听这话就知道他不是亲哥，哪会有亲哥对自己妹妹这么狠的？
闻夜哪管他在想什么，不耐烦地催促：“走啊。”
司机又看一眼后视镜，见叶慈傻乎乎愣着没有要上车的意思，摇头嘟囔了句什么，开动了车子。
马路上，闻夜仰靠在椅背的后脑勺透过后窗隐约可见，车却突然开动，叶慈心慌了一瞬，条件反射地追了几步，“哥！哥！”
无人理会。
眼见车子很快开走，只剩叶慈在路灯下，孤零零的影子在身后被拖得很长很长。
今晚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叶慈到现在还没太反应过来。
回忆他们刚才在酒吧里的对话，她大约能分辨出起因是那条围巾。
那条羊绒围巾确实是叶慈的，她只戴过一次，是闻夜上次回来的时候。那晚家里太混乱，闻夜大约是无意间拿走了围巾。而蒋梦莹那天到阶梯教室找她的时候，她也正好戴着。以至于后来蒋梦莹在闻夜家里见着那条围巾，自然而然误会了他们的关系。
这事儿虽然巧合，但是能解释开的。
可闻夜好像在她们来之前就已经不高兴地要走了。
周蓓蓓说过，蒋梦莹喜欢闻夜，而闻夜的好友符骏喜欢蒋梦莹，这种三角关系难道才是今晚矛盾的主因？
但这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有些惆怅地走至树下，绿荫覆盖住光影的那一瞬，叶慈眼前骤然暗下的光线中再次闪过闻夜垂眸时的模样。疏狂而肆意。那双勾魂摄魄的狐狸眼中没有半分波动，他甚至没有看她一眼，淡漠的态度好像她只是个物件，没有感受，也不会反抗。
诚然她也确实没有反抗。
在那种情况下，她整个人都懵的，等再回过神来，她早已被闻夜带出了酒吧。
唇边似乎还残存着一点他的气息，叶慈无意识地抚上唇角，脑海中模糊而短瞬的记忆碎片里，有什么湿润温热的东西，在这个地方留下了温柔的触碰。
脸上莫名开始发烫。叶慈觉得自己大约是疯了，这种时候怎么还能有心思想这些细节。
她应该讨厌他才对。
大庭广众之下，闻夜分明是利用了自己。她是个女孩子，可他在做出那种举动后不仅没有任何解释，现在还把她一个人丢在马路上，根本不把她当一回事，简直是个混蛋来着。
叶慈从小到大还从未体会过这种屈辱感，心头又酸又麻的。说生气吧，好像有一点，委屈呢，自然也是应该的，可除此之外还有点陌生的刺痒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在她心底挠啊挠。
她强迫自己多想想他的坏处，想想他平时是怎样冷言冷语、冷嘲热讽地对自己和秦继伟的，以此赶走脑中那些莫名其妙的旖旎。
就这么低着头沿路边走了十来分钟，身边竟然再没经过一辆车、一个人。
刚才那辆空车，实在算闻夜运气好。
幸好这条路离秦继伟家不远，上次她半夜偷偷出来，就是在这儿附近被闻夜发现的。
叶慈忽然想到，他看见了她剪坏的裙子，也肯定猜到她为什么那样干，他明明什么都知道，可他不仅没有回去告密，更没有以此要挟她做些什么，是不是也说明他并没有坏到骨子里？
就像那天他虽然没有直接答应她要帮她，可秦继伟还是如她所愿地搁置了他和方丽华的结婚安排。
对了，他还接过自己放学。那天下了那么大的雨，如果他不愿意的话，秦继伟是无论如何也逼不动他的。
好吧，这样想想，他也并不是坏得一无是处。
奇怪，不是要讨厌他么？怎么想着想着，她好像一点也生不起气来了。
叶慈正纳闷着，眼前几米远的地方突然出现了一双鞋，视线往上，那双被黑色裤子包裹着的修长双腿有些眼熟，再往上，窄腰、宽肩、冷淡如同AI建模出的完美面容……叶慈眼睛一亮，又惊又喜，“哥？！”
几步开外的变电箱旁，闻夜抄着手，右膝微曲，脚尖点在左脚旁，身子松散地斜倚在那上面，他身后铺开的夜空挂着一轮弯月。
这场景像一幅画，夜幕与月色都为他作配，他好看得像一个梦境。
心底有什么在鼓动，叶慈惊喜地朝他跑过去，“哥，你怎么会在这儿？”
她刚才看着他上了车，还以为他这会儿早就到家了，没想到他竟还没走。
她激动的表情未加修饰，闻夜浅茶色的眸子微微眯了眯，声调不紧不慢，“车坏了，我在等车。”
“等车？”叶慈见他这么站着，确实像在等待的样子，“车怎么就坏了呢？刚才不是还……”好好的三个字没说完，她抬起眼，恰好捕捉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微弱眸光，像是想起了什么，叶慈倏尔一怔，眼睫又一点点垂了下去。
看着她变得羞怯的神情，闻夜眉梢轻挑，低沉的嗓音中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兴味，“你倒是悠闲，几点了还在这儿散步呢，不怕回去挨骂？”
“怕……可是没车。”
“刚才让你上车你不上。”
叶慈咬了咬唇，顿了会儿才轻声道：“你不也下来了么。”
她说话时连头都不敢抬，闻夜哼笑，“还挺会顶嘴。”
“我没……”
“得，算我倒霉。上了辆破车还被小孩看笑话。”
“我真的没有。”
“有没有你自己心里清楚。”
闻夜松开手，随意插进两边裤袋，轻飘的语气，却笃定了似的：“我看你这一路埋着头过来，脸色差得跟人欠了你八百万似的。没少在心里说我坏话吧？”
叶慈猛地一怔，抬眼撞见他似笑非笑的眼神，心头咯噔一下，知道自己露了馅。
糟了。
“来，说给我听听，都骂我什么了？”闻夜微微朝她倾身，故意压低的声音掺杂着一□□哄：“混蛋？王八蛋？利用完你又甩了你的大渣男？”
“……”
他简直像是她肚子里的蛔虫，怎么会猜得这么准？！
闻夜见她一脸被揭穿了坏事的震惊表情，气笑了，“你还真是这样骂我的？”
“……”
叶慈心跳得飞快，想解释，又心虚，没底气的声音轻得更猫儿叫似的，“……对不起。”
闻夜没听清，上半身又伏低了些，“什么？”
他身上带着烟味，浅淡的巧克力甜和一丝微凉的涩，说话时短促的吐息划过叶慈的脸颊，莫名又让她想起唇边那一道湿热的触感。
脸上开始发烧。
“我说……对不起。”
她努力放大音量，闻夜听清了，可存了心想还再捉弄她一下，“就对不起就完啦？”
叶慈抿了抿唇：“虽然我有点生气你在大家面前……那样对我，那确实有点不尊重人，但我不应该那么想你的，你不是坏人。我向你道歉。”
一旁的路灯不算太亮，树影将淡色的月光晒成斑驳的光点，一块儿灰一块儿白的落在她脸上，恰好能让闻夜看清她眼中认真，甚至有些执拗的神情。
闻夜眼光沉了沉，语调仍似漫不经心：“何以见得啊。”
叶慈老老实实地坦白了方才在路上的想法：“嗯，就像上次你明明看见我把秦叔叔送的裙子…弄坏了，你不但没有责问我，也没有回家告诉秦叔叔，更没有告诉我妈妈。其实我很怕你告诉他们的。可你不仅帮我保守了秘密，更没有以此来要挟我做些什么，说明你并不是一个喜欢捏人把柄的小人。而且说明，说明你是理解我的。”
狐狸眼中的玩味神色彻底消失，闻夜直起身，重新将手从裤袋里抽出来抱在胸前，声音跟着冷了下来：“理解你？你想多了吧。”
叶慈摇摇头，“我没有想多。”
她细软的声调，莫名含着坚定。
闻夜眯起眼，等她继续说下去。
“上次我求你帮我阻拦他们结婚，你嘴上没说答应，可其实暗地里还是帮了我。或许你是无意这样做的，但我真的很感谢你。幸好有你在，我妈妈才没有……”叶慈眼神暗了暗，“在我对你做出那种自私的要求之后，你都没有指责我，我现在又凭什么去责怪你的一时气愤呢。”
“虽然不知道今晚的真实情况是否像我猜测的那样，但是刚才酒吧里的闹剧，起因都是对你的喜欢吧？”叶慈说：“蒋梦莹喜欢你，所以她才会对我吃醋，另一个哥哥也喜欢你，所以才会拦着她，不想让你们之间变得太难堪。”
“而你呢，你也在乎那个哥哥，对吧？秦叔叔说过，你是八匹马都拉不回来的个性，如果你打定了主意要把场面搞砸，你也不会拉上我，更不会自己一个人生着闷气走掉。你说对吧？”
叶慈声音很轻，好像是在安慰他，表情柔软而专注，说到最后，她甚至还对闻夜笑了笑。
那笑意浅淡，没什么颜色，像一汪清泉，里头倒映着月色，只有皎洁与清泠。
闻夜眸光不知何时变得深沉，他定定注视她，不知多久，忽而吹来一阵风，泉水里的月亮起了波澜，散开一池涟漪。
他这才动了。
叶慈眨了眨眼睛，勾起耳边被风吹乱的发丝，眼前的人倏尔朝她倾来，后颈一重，带有他体温的巧克力烟草味道将她包围，突然暗下来的视线中，她只能看见他外套肩线处堆叠的褶皱。余光里，他优越的鼻梁与嘴唇几乎擦着她的面颊贴了过来。
心口蓦地一跳。
不远处，有空车亮着刺眼的灯牌正在驶来。
闻夜伸手拦停，感觉到怀里的小女孩僵直的脊背愈发紧绷，他淡淡勾唇，狐狸眼中悠长的笑意闪着惑人的光芒。
“我妹妹真会说话。”
他以如情人般暧昧的姿态将她搂得更紧。
而后无限凑近她的耳畔，学着她的口吻，同她低语。
“所以，你也喜欢哥哥。
“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