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蜡滴下,飞蛾绕烛,偶尔翅尖触及火苗,燃得呲呲作响,白色烟雾袅袅,火光闪烁,明明暗暗。
玄安与戈弋四目相望无言良久,难以言明的氛围悄然滋长。玄安率先撇开视线,看向窗外,轻声道,“很晚了,药涂好就回去吧!”
药涂好以后,戈弋把药还给玄安,低头穿鞋,掩下了黯淡无光的眼神,声音低哑道,“阿姐,我什么时候启程去端州?”私心来讲,他是不愿离开的。
玄安回道,“本来我给你找的师父在京都,但他前些日子已参入北冥军,不便教你。况且你的文治又不能落下,我才会出此下策让你去端州。前两日我已写信给你师父张京,让他派人来接你,现在来接你的人应该已经在路上了,估摸着不过几日就能抵达京都,即时你收拾妥当便可启程。”
“嗯。”戈弋穿好鞋,陡然起身跪在玄安脚边,仰头神色极为认真地凝望她,眼里倒映着她的身影,一言不发。玄安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到,伸手虚抚他一把,“你这是做什么?起来。”
一旁的花蕊也被戈弋的举动弄得不明所以,频频抬眼看两人。
跪在地上的少年倔强地任玄安怎么抚都不肯起来,也不答话,只是安静地跪着。跪了好一会儿才起身,道,“阿姐,我回去了。”
戈弋走后,花蕊去外间把门闩实,进来边走边嘀咕,“戈弋今晚怎么怪怪的。”从看见他翻墙进来,浑身湿透的那刻,她就怀疑戈弋肯定瞒着什么事,但她又不好开口说。玄娘子都未怀疑他,她怎么能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让两人生嫌隙呢!再说戈弋护玄娘子的那个劲儿,就算瞒着什么事,也肯定不是对玄娘子不利的事情。想至此,花蕊也就止住了胡思乱想。
“你说什么?”玄安未听清她说的话,只以为她是在跟自己说话。
“啊?奴婢在说戈弋怎么好端端的就跪下了,还跪这么久。像个闷葫芦一样,也不说话。”
“剪烛吧!”
翌日,晌午前。三三两两的客官走进春意阁稀疏落座,较平日少了近十倍的客官。
坐在春意阁账台前桌的一灰衣男子神神秘秘地低声道:“诶,你们都听说了吗?安昌侯世子死了!那死状要有多吓人就有多吓人,被人阉了不说,最后还被大卸八块,死无全尸。”
“我也听说了,尸体是今晨一过路妇人发现的,当场就被巷子里的光景给吓晕过去。我还听说,那尸体已经被野狗啃食地差不多了,官衙的人来辨认指证也不知死的是谁家的公子,直到看到墙脚落着安昌侯府自证身份的玉佩才猜想死的是安昌侯府人,于是便派人前去通知安昌侯府的人来认领。你猜后来怎么着?”与灰衣男子同行的白衣男子讲地眉飞凤舞,还留悬念供人猜想,就如说书先生讲故事一般吸引人。
灰衣男子皱眉跺脚急道:“哎哟,你就别卖关子了,真是急死人。”
白衣男子这才继续道:“那韩夫人看到那枚玉佩,当场就晕了过去,一直不曾醒来,还是跟着来的丫鬟哭着说是他们家世子,才将人给认领了。你们可不知道,当时围观的人有多少,直把外边的路都给堵了。”
灰衣男子嘶地一声,疑惑道:“我和你一道来春意阁的,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
“一传十,十传百呗,现在整个京都都知道安昌侯世子韩商被谋杀身亡。”白衣男子端起茶盏,低头吹了吹,猛喝一口茶,又道,“几家欢喜几家愁呦。”
站在账台后听得明明白白的九娘正磕着瓜子,冷笑道:“怕是只有一家愁。”
“九娘子这话说得倒是不错,但是这个节骨眼还是要慎言,不然被安昌侯府的人听了去,那可不得了。”白衣男子说得口干舌燥,又端起茶盏喝口茶,道,“现在安昌侯府倾尽全力在彻查此事呢!大家都小心谨慎为好,不该说的最后别说,免得招来无妄之灾。”
灰衣男子问:“怎么个查法?”
“你不知道?现在京都都封城了!”白衣男子显然对他全然无知此事感到诧异。
灰衣男子挠头疑惑了,“一个安昌侯哪儿来这么大的权势,死个儿子就得封城彻查?那是不是死了老子就得封国?”
白衣男子左看右看,随后察觉没有什么奇怪的人,才压低声音道:“你小声些,待会被有心人听去,你脑袋不保。那安昌侯,皇帝都忌惮三分,听说就是他向皇帝请的圣旨封城彻查,现在正挨家挨户盘问呢,约莫待会儿就轮到春意阁了。”
“那我们还不赶紧走?待会查过来怎么办!”灰衣男子听他说马上查到春意阁,想都没想直接起身就准备往外走。
白衣男子身子下意识往他的方向伸,骂道:“你他娘的脑子是不是进水了?你回去他们就不查你了?”
灰衣男子转了转眼珠,重新落座,“说的也是。”
白衣男子神情悠然,双手盘在桌上,头凑近对面的灰衣男子,说道:“反正谁也逃不掉,不过我还是挺佩服那人的,安昌侯世子都敢杀,了不得,了不得。京都韩商手下的冤魂估计得感谢他十八辈祖宗。”
又听了个全然的九娘在他们身后突然开口出声,“听你们说,还挺解气的。”
白衣男子道:“九娘子慎言。”
九娘吐掉嘴里的瓜子壳,嚷道:“那你们怎么不慎言,几个大老爷们儿,一早上在我账台前叽叽歪歪,我听了一早上,还不能让我插几句嘴?”
白衣男子无奈赔笑道:“是是是,九娘子说的是。”
如常男子打扮的玄安下楼看到九娘口沫横飞,与靠近账台的那桌客官交谈,便走到账台问九娘,“发生什么事儿了?”
九娘探出上半身,凑到站在账台外的玄安耳边低语一句,“韩商那个畜牲死了!”
“可信?”玄安有些意外,身子往后倾,直直盯着九娘看。韩商怎么说死就死了,她以为天都不想收这个恶人,让他横行世道这么久。
“八九不离十。”九娘招手示意她靠近,继续在她耳边低语,“听说是被人阉了,然后给大卸八块死的,尸块都被野狗啃地差不了。”
听九娘描述韩商的死状,玄安突然想起自己曾和戈弋说过韩商这种人最好是先阉后杀,再大卸八块。
想到戈弋,玄安蓦地向后退半步,睁大眼睛。
不可能,韩商怎么可能是戈弋杀的。戈弋没有那个能力,他现在看起来也就和十岁的孩童差不多,怎么可能有能力对付昨晚的韩商三人,就算他们三人醉酒,他也是以一敌三也是敌不过的。
九娘看着玄安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道:“你怎么了?你听到这个消息不高兴吗?夏棠许岚的仇有人替我们报了。”
玄安强装镇定道:“自然是高兴的。”
联想到戈弋昨夜的异常,她又难免将他与此事关联起来,若真是戈弋所为,她不会责怪他,毕竟她也希望韩商这样的人去死。但是这杀韩商所带来的后果,春意阁承受不起,他也承受不起,她不希望任何人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