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棠与许岚同天相继逝去。与许母那日商榷之后,九娘亲自送夏棠的灵柩前往许家,待七日后,于许家发丧。
出殡这一日,天空阴沉沉的,有绵绵细雨欲来之势。
玄安,九娘等人卯时便起,沐浴更衣,穿戴整齐,准备前往许家为夏棠送葬。玄安正欲上马车与九娘一行人去许家时,戈弋不知从何处跑来,手里拿着一把伞,轻喘气,期翼地看向她,“阿姐,我可以同你一起去吗?”
忆起夏棠昔日对戈弋的好,玄安没有拒绝,“上来吧!”
原本没抱希望她会答应带他一起去,所以听到她同意,戈弋先是一愣,随即心底狂喜,跟在她后面上了马车。
因是前去送葬,人不宜过多,所以玄安她们都没有带丫鬟在身边。
玄安与九娘,春然共乘一辆马车,现下又多了一个人,窄小的马车显得有些拥挤。九娘与春然坐一边,戈弋如愿紧挨玄安坐下。
“玄安,你把戈弋带着干嘛?他胡闹,你也跟着胡闹?我们又不是出去游玩。”九娘责怪完玄安,又看向戈弋,瞪他一眼,“还有你,你当这是去玩儿呢!还不赶紧回去。”
戈弋抱着伞抬目怯生生地看了一眼愠怒的九娘,没有说话,往玄安身边挪了挪,紧紧贴着玄安,有些委屈。
玄安:“让他去吧!夏棠姐还在的时候对他极好,他理应去送夏棠姐一程,且我们都是女子,有什么不方便的事叫他做便是。”
九娘没再赶戈弋回春意阁,吩咐马夫启程前往许家。
出殡途中,戈弋一直跟在玄安身侧,一旦拉开距离,他就会疾步追上她,或放慢速度等落在后面的她跟上。
墓地在离许家不远的珞青山南面,是许家与九娘请人加急在出殡前一日所修建完成,两墓相邻。
下葬后,许家人先一步离开,玄安,九娘,春然等人仍在夏棠墓碑前凭吊,没有跟着许家人一同离去。
纸钱在墓碑前的火盆里燃烧,火光映在石碑上,蹲着的九娘继续往里扔着纸钱,嘴里念悼词,其余人站在一旁,戈弋始终紧挨玄安而站。天开始飘细雨,山间风来,吹起玄安的衣袖,有一搭没一搭地拂过戈弋微屈的手指。
九娘把最后几张纸钱仍进火盆里,手撑着膝盖而起,最后看了一眼夏棠的墓碑,道,“回程吧!”
下山路上,细雨打湿泥路,湿滑异常,玄安与戈弋走在一行人队伍的最后,而戈弋站他左侧为她撑伞。
前面的九娘,春然她们因为送葬,手里需拿出殡礼的悼物,所以都未带伞,现下只能行在雨中,索性雨势不大,她们也都没在意,选择淋雨下山。戈弋只是随行相送并不需要拿什么物舍,所以出门时带的伞倒是派上了用场。
一个不留神,玄安踩滑,打了个趔趄,泥路显出一道明显的滑痕,戈弋手疾眼快地抚住她,待她站稳,才收回手把伞重新正位。
心有余悸的玄安停下脚步,提起裙摆,低头看着沾满黏土的鞋面,皱了皱眉,手心向下伸到戈弋身前,示意他牵扶着自己走。
戈弋没明白她的意思,停下愣愣看她。
“牵着我。”
确定自己没有听错,戈弋才换了只手撑伞,腾出的右手握上她细嫩的手,拇指压在她的虎口处。
厚茧的粗糙感传至掌心,他的手很温暖,不似她的常年冰凉,玄安有那么一瞬间的晃神,随后无奈浅笑,“不是让你牵我的手。”
“对不起。”
抽回手道了歉,戈弋抬眼看她,确认她没有生气松了口气,随即明白过来,隔着布料握住她的手腕。
九娘回头看见玄安,戈弋二人被甩开一段距离,向他们喊道,“你们啰啰嗦嗦的干嘛?走快点跟上,待会儿雨势渐大,有伞也不好使。”
两人没有说话,加快步伐跟上前面九娘他们。
路边的杂草挂着雨水,行途中擦碰,几人衣裙底端都被打湿透着深色,湿衣贴在腿上让人极不舒服,故都加快了步伐,想早些回去换下湿衣。
没走多久便到了许家,先前雇的马车仍在那里等候着,九娘一行人向许家互相慰问几句,就乘马车回了春意阁。
玄安对戈弋道,“你去换身衣服,待会儿上来习文。”说完便上了楼。
不多时,玄安刚褪下脏衣,戈弋就叩响了房门。
花蕊掀起珠帘,走到外间,也没问是谁,直接道,“玄娘子在换衣。”
“哦,好。”戈弋安静地站在门前,盯着近在咫尺的房门。
春然从屋内出来一眼就看到戈弋站在玄安门前,走过去拍了一下他的肩,“哟,戈弋,你又来找玄娘子啊?”
“嗯。”
春然揶揄道,“玄娘子倒是会捡人,捡了个小尾巴。”
戈弋垂目看地,耳尖浮上绯意。
春然见他这副模样,打趣道,“以后玄娘子嫁人,你是不是也要跟着过去伺候?”
想到玄安嫁给旁人,就再不会要他,戈弋脸倏地一白,心底泛起异样情绪,抬头认真问春然,“春然姐,阿姐会嫁给谁?”
春然神情如常的慵懒,但此刻眼里多了分意味不明,“这我哪儿知道啊?不过肯定是要嫁人的,怎么,难不成你想娶玄娘子?”
“我……”戈弋抿唇深思,不知该如何回答,好像怎么回答都是错的。
“好了,不打趣你了。”
春然刚走,花蕊就打开门,“你进来吧!”
玄安坐在榻上翻阅书籍,听到珠帘声头也没抬,“今天要学的文章,要练的字我都整理在书案上,你去学就是,有什么不认识的字,不懂的,拿来问我便是。”
戈弋并没有急着过去温习文章的意思,径直走到她跟前。
玄安余光瞥见他衣衫渐近,疑惑地从书中抬眼看他,“怎么了?”
随即,戈弋从怀中掏出一只雕刻着精致兰蕊的木簪,双手奉上,由衷地贺道,“阿姐,生辰快乐。”
刚来春意阁没多久,他便向小六问了玄安的生辰日,然后默默记下,算着日子,一直在想送什么礼物好,但是他没有什么银钱,不能送她金银珠钗,绫罗绸缎之类的贵重物件。细想许久,他也没想好到底该送什么,后来得空出门,偶然间在山林里发现了一棵沉香木,他寻思着自己就雕刻一只木簪作为生辰礼。
想象总是美好,待借到刻刀后,他拿着沉香木无从下手,为此刻坏了许多木材,才练得如此手艺,最后他才照着那块手帕上的兰蕊雕刻木簪,直到他瞧着满意之后,小心翼翼收起来,就为等到她生辰日送予她。
最近几日,春意阁都在忙着夏棠的丧事,玄安亦是时常跑去许家帮忙,也就忘记今日是自己生辰。
玄安放下书,接过木簪于手中端详,“你自己雕刻的?”
戈弋点了点头,“嗯。”
“我自己都不记得今日是我生辰,你倒是记得。”玄安垂目,指腹抚过兰蕊,“雕刻的倒是不错。”
“阿姐喜欢就好。”
玄安转移话题,道,“戈弋,我记得你曾想习武,现在可还想学?若是想学,我找人教你。”
戈弋认真道,“想,但是戈弋不想麻烦阿姐。”他想习武只不过是因为可以保护想要保护的人,而他想要保护的人此刻只有她一人,如今待在她身边守着她就已经心满意足,别无他求,但前不久出了夏棠这档子事,他深知其中威胁,只有自己足够强大才能保护她。
玄安道,“找个人带你习武倒是不麻烦,只是不知该找谁。”
玄安暗自思索:温隐参入北冥的军营,若是让戈弋跟着温隐习武,前提是戈弋也要参军,一旦加入军营,除了奔赴沙场别无退路,她并不想戈弋流离到杀伐中。再者,习武也不能将文治落下,如今戈弋才学两月,连门道都没摸清,万不能送去温隐那儿。
玄安低声喃喃道,“让我好生想想,该让你跟谁习武。”
想了半天,玄安也没想好要找谁带戈弋,抬头见他依旧站在她跟前,不满道,“还站着干嘛?去练字。”
过了半个时辰,玄安起身对花蕊道,“花蕊,去厨房备菜肴吧!今日让厨房做两人份的。”
戈弋全神贯注地练字,并未察觉到玄安的靠近,闻到熟悉馨香时,才稍顿笔,尔后又继续书写。
玄安道,“再练会儿,去面盆架哪儿洗手,盆里有水,今日就在我这里用饭吧!”
“好,谢阿姐。”
花蕊端着饭菜上来摆好,戈弋与玄安同坐一张桌。
玄安突然开口问,“戈弋,若是我让你去端州,你可愿意?”
戈弋夹菜的动作一僵,虽然不知她让他去端州做什么,他还是说了句,“愿意。”可是他又不想离开,不想离开她。
玄安讶异道,“我都没说去做什么,你就愿意?”
戈弋:“虽然不知道阿姐让我去端州做什么,但我知道阿姐是为我好。”
“等过几天再说这件事。”说罢,玄安给束手束脚的戈弋夹菜,不再说话。
张京文韬武备,选择他作为戈弋的老师是最好的选择,不过京都至端州,路途颇远,她又担心戈弋在路上出现什么意外。温隐手下的暗骑军中也有不乏文武双全之人,但与张京相比,太过逊色,她不太满意,为人师者,自要挑个顶尖的,才能教出更好的学生,再说戈弋的天赋她看在眼里,若是给他挑个不好的师父,倒是埋没他的天赋,恐以后泯然众人。
玄安心中已做决定,不知为何,戈弋还在,她倒是有些不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