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了粥,玄安虚乏的身子看起来稍微有点精神气,脸色渐红润,不复之前那样惨白。
太晚太倦的缘故,玄安就没让花蕊去备热水,给她沐浴,只打了一盆热水简单擦拭,随后便上了床榻。
因心里装着许多杂事,玄安与黑暗对视良久才入眠。
一觉醒来已经翌日天明。
窗外,鸟雀于柳梢百转千声,蹦跳不止,偶尔跳到窗台往里窥看,若发现人影响动,便飞离窗台,飞到柳枝上,将细枝压弯垂下。
玄安着白衣,正坐梳妆台前用螺黛描眉。柳叶眉梢,佳韵尽显。今儿日子特殊,玄安只作描眉,并无上妆。
花蕊从外间进来,诉说外面的情况。因夏棠的离世,九娘关了正门,挂上歇业七日的牌子。春意阁外依旧维持原样,但内里的红绸被换成白麻,众人皆穿得极为素淡,除了白就是灰,半无艳色。
描完眉,玄安把螺黛放进妆匣,问花蕊,“九娘呢?”
花蕊回道,“姑姑去西市买棺木还没回来。”
棺木?玄安睫羽颤动,若是不刻意去想,她当夏棠还在呢!果真还没适应事态的转变,这人说没就没。她都如此,那些对夏棠感情浓烈的姐妹怕是悲痛更甚。
玄安抛开纷杂的思绪,对花蕊道,“花蕊,你去把戈弋带上来。”
“是。”
识字习文最是不能断续,需月积日累,持之以恒,方能通透明达。再者,戈弋毫无基础可言,比起同龄人更须刻苦卖力;庆幸的是戈弋乃好学之人,又颇具文缘天赋,难能可贵的是他不怕吃苦,也不会三心二意,一旦投入其中,旁人万物都打搅不了他。
玄安走至书案前,提笔蘸墨,于纸上写了一篇文章,写毕搁笔,摆好戈弋接下来的要用的宣纸,又亲自研墨。
戈弋随着花蕊进来,走到书案前,垂眸看正在拾袖研磨的玄安,视线落在她手上,喃喃道,“阿姐。”
玄安将墨锭搭在砚台边,正色道,“过来,今日这篇文章,我只教一遍。”
“嗯。”
戈弋绕到书案后,与玄安离得极近,他低垂下头,认真细看纸上的文字,揣摩其意,通篇看完,有好几个生僻字他未学过,故只大概看懂一点。
“阿姐,有好几个字我不认识,不知其意。”戈弋不停绞动着手指,抬眸观察她的脸色,他不想让她觉得他愚笨难教。
玄安问,“哪几个字?”
戈弋伸出手指向纸上写着的生僻字,轻声道,“这几个。”
玄安耐心给他讲解,教他如何规范写,又逐句讲解这篇文章的深意。
“可明白?”玄安问。
戈弋咬了咬下唇,道,“明白。”
其实他很想说不明白,若是这样说,她会不会再教他一遍?但他又怕招她烦,总之他很矛盾纠结就是了,最后也没敢说不明白。
玄安说道,“那你今日就在我这里练字习文,哪儿也不用去。对了,不要忘记午饭时间,到时辰就放下笔去吃饭。”
“花蕊,去雇辆马车来,待会儿我们出去一趟。”玄安边走边吩咐,旋即走向外间,来到面盆架前。
铜盆里有小半盆清水,玄安向上挽起衣袖,将沾有墨迹的手沉到水底打湿,轻轻揉搓,把黑墨从手上洗掉,才抬起手甩掉部分水,用棉布擦干。
玄安整理放下衣袖,掀起珠帘回到里间,坐到窗边的榻上,眺望窗外横亘在天际的巍峨远山。
戈弋蓦然开口问道,“阿姐,你要出门吗?”方才他听到她叫花蕊备马车时,就想问的,若是可以,他也想跟着她出门。
“嗯,去办正事。”玄安没来由地多解释一句,若放在平常,她对他只回个嗯亦或颔首,便不会再答话。
玄安道,“你用功些,我下去看看九娘有没有回来。”
她出去的确是有正事要办,而且这件事与夏棠的死有关。她要去查明真相,当然,她不会自己去查。自己查,既麻烦又耗费时间长不说,若是查探途中碰到棘手事,那就不好办了。
所以此次出门,她要厚着脸皮去找廷王,借他的手查清此事。
戈弋神色认真,郑重其事回道,“我会用功的。”
玄安摇头,深觉戈弋像个孩子。
一楼厅堂聚坐着众多姐妹,却无一人说话,脸上皆挂着哀伤的表情,没了往日的生气,不再嬉闹,气氛肃穆弥悲。
玄安问道,“九娘去多久了?”
一姑娘回,“一个钟头,应该快回来了。”
彼时,春意阁的正门被叩响,从敲门声听得出门外的定是个斯文人。
“谁呀?”春然起身去开门。
门外站着是一白发皱纹横生的麻衣老妪,她身边带着个丫鬟,安静地站在台阶上,也不向里胡乱张望。
春然指了指门上的木牌,道,“春意阁七日不开张,门上挂着的歇业木牌写得清清楚楚,您七日后再来吧!”
老妇人并未打断她说话,只静静听她说完,才道,“老妇是许岚的母亲,前来叨扰是想请夏棠姑娘去见许岚最后一面。”
这两年间,许母从自家小儿许岚口中听得最多的就是夏棠娘子,一想到昔日她小儿提及夏棠娘子满眼的笑意与欢喜,她就心抽得痛,一阵后悔。
那时,她问许岚,夏棠是谁家的姑娘,她请个媒婆去说媒。她们家虽算不上大富大贵,但温饱有余,算得上小富,且她小儿生得标致,为人端正,算不得差。
她每每谈起寻媒人去说媒总被执拗的许岚拒绝,他总说不急,待情投意合时再做决定提亲。
早知今日,那时她就应该逼着他与夏棠姑娘成亲,也许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昨日夏棠背着许岚尸体进他们许家门时,他们也注意到她身上布满的伤痕,在她讲清许岚的死因后,起先他们是怨夏棠的,觉得是她害死了许岚。可转念一想,这并不是她的错,许岚可怜,她又何尝不可怜呢!要怨只能怨世道不公,恶人猖獗,祸害好人。
今日夜前封棺,许母特来请夏棠过去最后见许岚一面。
春然哽咽道,“夏棠……夏棠她昨日也跟着许岚去了。”
许母身子一软,倒进丫鬟怀中,不愿相信这样的事实,“怎么会?昨日那姑娘还好好的,怎的就没了。”她瞧着那姑娘很合眼缘,还准备许岚丧礼过后,收她做干女儿,这只过一夜,竟变了天,二人双逝。
许母悲痛异常地阖上眼,继而又睁开,向着站在门口的春然,玄安一众人行礼,正声道,“老妇有个不情之求,能否让夏棠姑娘与我儿许岚合葬?”
春然看了一眼身旁的玄安,回道,“这……我们做不了主,要等我们当家的回来才能商议此事。”
许母:“好,老妇等你们当家的回来。”
“进来坐着等吧!”春然搀她进门,又命人去沏茶端来递上。
玄安置身事外,陪同许母等九娘回来。
没过一会儿,九娘便从后门进来,后面跟着进来的还有一口被小厮门抬动的黑漆棺材。
见九娘回来,春然向九娘说许母想让夏棠和许岚合葬的事情。
九娘将手上沾的灰尘拍掉,望向许母,严肃道,“阿婆,合葬一事我们这帮活人是无法做主的,只有当事的两人生前留有这样的遗言方能合葬。我知二人素来有情谊,但合葬一事莫要再提,于理于情皆不合。”
许母沉吟思索片刻,道,“那不合葬,两人坟墓挨着,可行吗?”
这是最好的办法,九娘没拒绝,回道,“这倒是可行。”
夏棠与许岚的关系,她是最清楚的,要说两人之间什么都没有肯定是假的,只是夏棠这姑娘对待男女情感太过愚钝,未曾察觉自己的心思。
既然生前无缘相携,那就死后再叙吧!
来意已表,所求得偿,许母感激涕零道,“即时劳烦您将夏棠姑娘的遗体送至许家,由我们许家操办丧礼,后发丧。”
春意阁不便办丧事,许家揽去夏棠的丧礼,倒也没什么不好,到时派几个人随着奔丧就行。
九娘摇头道,“不劳烦,倒是麻烦你们了!”
“无事我们就回去了。”许母被丫鬟搀扶着离开。
春然见许母走远,扯了一把九娘衣袖,“九娘,你将夏棠的丧事交给许家委实不妥。”
九娘瞪春然,问道,“你说说怎么不妥?”
春然没再说话,虽然不妥,但好歹也能办个像样丧礼。若搁在春意阁,只能随意操办,流程难全,还不能大张旗鼓。
事儿基本上都被处理好,没其他疑虑,玄安上前向九娘打了声招呼,“九娘,我打算出去一趟。”
九娘拧眉,无力道,“你又要去哪儿?能不能让我安会儿心?”
玄安道,“我去查夏棠的死因。”
九娘捂着胸口,干哑着嗓子道,“还能有什么死因,除了韩商,还有谁这么大胆子,在天子脚下犯法。你去查,把自己查进去怎么办?”
想到夏棠的死状,玄安道,“九娘,我们总要知道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事,夏棠姐又因什么事被人赶尽杀绝。”
“随你,你小心点。”九娘冷哼一声,甩袖转身上楼。
花蕊提着裙摆从后门的方向跑来,轻喘气道,“玄娘子,马车已经备好,停在后门呢!”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十二点前再更。
剩下时间要上班(TVT)
每天都想日万,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