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备马车。”高昶之侧身对侯在门外的小厮吩咐道。
“是。”
小厮领命急促离开去备马车,玄安与高昶之并肩而行,少有交谈。
两人刚出府门,马夫方驾马车而来,停驻在廷王府外。
小厮搬来矮凳置于马车一侧,躬身退到一旁。
高昶之先一步踏上马车,却没有急于进去,侧身低头望向站在下面的玄安,尔后伸出手,掌心向上递到她眼前。
玄安瞥一眼他宽大修长的手,抬眼看他,并未接受他的好意,一甩腿前衣摆,兀自踩凳上马车。
高昶之也没恼,不甚在意地收回手,掀帘进入马车,玄安紧跟其后,进入马车前,不忘嘱咐马夫驶快些去春意阁。
有玄安的吩咐,马车行驶地很快,只半个钟头,就到了春意阁。
春意阁的牌匾仍是玄安七年前来时的那一块,尽管这几年春意阁的楼阁大大小小修缮过多次,但这块陈旧带着岁月痕迹的牌匾却从未换过,一直保留至今。
红漆高阁配这块斑驳失色的牌匾,有说不上来的违和,也有说不上来的味道。
都说恋旧之人,大多重情重义,情义二字可超越生死。
或许九娘就是这样的人吧!
接近晌午,春意阁客人逐渐多起来,而九娘正站在正门前的屋檐下,侧着身子一直望着左边街道,脸上满是痛色与歉疚自责。
玄安走到九娘身边连唤她几声,她愣是毫无反应,如石塑般立在那儿一动不动,从来不假于人的生意,也随便扔给仆人,自己出来在这儿痴痴站着。
九娘的异常反应,玄安已然猜到夏棠已经被安昌侯世子的人接走。
她还是来晚了一步,没有将人给留住。不,只要夏棠还没彻底落在韩商手里,就还有机会。
“玄安,都怪九娘我没有拖住他们,让夏棠落入畜牲手中。”阁檐下的九娘突然悲怆地启唇说道。
“九娘,不怪你,我现在去安昌侯府救人。”与九娘相比,玄安显得十分平静。
“没用的,他们把夏棠带去哪儿,谁都不知道?”九娘用手帕擦去眼角的泪。
玄安没说话,转身回到马车,命马夫前往安昌侯府,又与高昶之说明此事的来龙去脉。
“韩商作恶多端,手上更是沾满众多无辜人的鲜血,为何官府朝廷丝毫不作为?”玄安虽能猜到其中缘由,但还是忍不住问。
高昶之淡淡道:“本王认为姑娘是知道缘故的。”
玄安抿唇无言。
官官相护只是其一,恐怕最主要的原因是那些上位者并不觉那些位卑人的命是命。在他们眼里这些人可有可无,低贱如草芥,生死无谓。他们宁可无视,也不会因为这些无关紧要的人而得罪安昌侯,得罪执掌生杀大权的权族。
“廷王也如那些人一样,觉得她们的命不是命吗?”
玄安调移视线,降在他的眼中,欲通过他清澈的眸看透他的心是否如那些上位者一样无德。
“本王就是一个无实权的闲散王爷,向来不爱多管闲事,只听闻韩商的残忍,没亲眼见过,故没有理由上赶着去查办,再者臣子犯法,轮不到我们这些皇子管。”高昶之反问,“那姑娘呢?你会去替韩商手底下的冤魂平冤吗?”
玄安微怔片晌道,敛下了眸光,轻声回了一句:“不会。”
风吹起马车侧窗的帘布,玄安歪头看向街道上的熙攘人群,她之所以说不会,是因为她没有能力,若是有足够的权势能力,她不会让韩商这种人横行世道。
果真强者生,弱者死,只有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才能有资格去谈论如何惩治穷凶恶极的恶人。
昨夜夏棠的事情,许岚是今早去春意阁听旁桌人议论时,凑巧听了一些,再加上自己稍加联想猜测,他也就清楚了此事的大致经过。
知晓夏棠出事,被韩商欺辱,许岚心口憋着郁气,食之无味,索性放下箸思忖这件事。
还未等他想明白,夏棠就被韩商的人强行接走,他账都没结就慌忙追了上去,一路尾随。
待看到他们将夏棠架着从安昌侯府后门进去时,许岚忍无可忍,跑上前拦住他们,尽管他知道这样做无疑是以卵击石,可是他就是见不得夏棠被欺负,这个他放在心尖上两年的姑娘,他都舍不得碰一下,怎么就沦落到这帮畜生手中,任他们侮辱。
在看清夏棠脸上青紫伤痕时,许岚心蓦地一痛,强烈的心疼感袭来,让他喉头猛缩,声音有些哽咽,“你.......”还好吗?
夏棠见来人是许岚,眼中立时浮现泪光,偏头不再看他,呜咽道:“你走。”
她此刻最不想见到的人便是许岚,他对她的心意,她一直都知晓,只是她不想离开春意阁,所以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次次将他拒之门外。
最初,她以为许岚就像那些来来往往的客官只图个新鲜,过段时间就分不清她是夏棠还是春然,或是别的姑娘。但她没想到许岚如此执着有耐心,足足在她身旁绕了两年。
从最开始的不以为然,到后来习惯他的存在,习惯与他顶嘴,习惯他默默的好,她已经分不清自己对他是何种感情了。
“你们放开她。”许岚说着就上前欲从他们手上抢人。
面相凶恶的壮硕男仆怒吼,“你谁呀,少他娘的管闲事。”
他一把将许岚推倒在地,许岚摔了个实在,头磕在门槛上,很快便见了血迹。
“给我往死里打,狠狠地打。”两名男仆撇下夏棠,围了上去,朝着他的胸口狠狠踢了一脚,“让你多管闲事。”
许岚受痛,猛地呕出一口鲜血,旋即捂着胸口,另一只手紧紧攥成拳撑地,恶狠狠看向两人,身形摇晃着艰难起身。
因胸口被踢得极重,使他直不起背。
许岚满嘴是血,声音嘶哑,“把夏棠还我,你们这帮该死的畜生。”
“这可是你自找的,今日就送你去见阎王。”
两名男仆将他摁在地上,一拳又一拳的往他脸上揍,夏棠被吓得呆滞,随即用力推开其中人,扑到许岚身上死死护住他。
已经被打得奄奄一息的许岚颤抖着手握上她纤细的手腕,颤着声,艰难启唇,“快跑,不要管我。”
许岚的牙齿被打掉好几颗,说话间,鲜血不断涌出,淌满他的整个下颚,脸侧皆是血迹。
夏棠摇摇头,心疼极了。
她无声掉泪,泪水坠在他脸上,混着他的血流淌。
许岚使出仅剩的力道推攘她,柔声轻哄,“听话。”
此时,门内又出来两名男子扯拽夏棠,将她桎梏在一旁。
先前的两名男仆继续按着许岚暴揍。
夏棠眼泪簌簌,拼命挣扎,试图挣脱他们的禁锢。
挣脱无果,夏棠只能泪涕横流,颤着声无助乞求,“别打他,求你们,我什么都听你们的,我跟你们走,放过他行不行,我求你们放过他,求你们了。”
没过一会儿功夫,许岚身子就逐渐软了下来,就如案板上的死鱼,一动不动。
玄安与高昶之赶到时,正好撞见血腥场景——安昌侯府后门处,两名壮汉围着许岚,对他拳脚相加,狠厉骇人,地上到处都是血迹。
“住手。”
高昶之大步流星走过去,制止了他们的暴行。
其中一名男仆用鼻孔对着他,指着地上没有任何动静的许岚,态度恶劣傲慢,“你又他娘的是谁,老子劝你别管闲事,不然,他就是你的下场。”
高昶之不悦皱眉。
高昶之身边的侍从拔高声音道:“大胆,见到廷王,还不行礼。”
“廷王?”
安昌侯府的人迟疑许久,才敷衍行礼。
高昶之忍着不适道:“叫你们世子出来,本王有事找他。”
一名男仆犹豫半晌,才进府去向韩商禀明此事。
玄安坐在马车中,掀开帘布一直注意夏棠那边的情况。她本打算随高昶之下马车过去,却被高昶之说她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让她待在马车上。
高昶之看着地上的许岚,对跟在他身边的侍从道:“去看看人是死是活。”
“是。”侍从上前,蹲在许岚身边,探他鼻息之后,又继续探他颈脉,反复确认之后,起身回到高昶之身后,道,“王爷,人死了。”
高昶之颔首,神色没什么变化。
人死了?
夏棠如被雷劈,身子虚浮发软,直直跪了下去,一滴泪也再掉不下来,眼神空洞涣散望着地上鲜血淋淋的许岚,他的脸被血色掩盖,狼狈又安静地躺在那里,再不会逗她乐,对她笑了。
“夏棠娘子,你来了?”
“夏棠娘子,最近店里进了上好的云罗绸缎,我为你留了两匹最好的。”
“夏棠娘子,我是来寻你的,赏个脸,同我喝盏茶呗。”
“夏棠娘子……”
……
曾经那个总是对她眉眼含笑的男子,再不会温柔唤她“夏棠娘子”了。
她再也听不到了。
夏棠跪于地,拖着双膝挪动到许岚身前,扯着自己衣袖给他擦拭脸上的血迹,她得给他擦干净。
他最爱干净了。
夏棠擦过许岚脸上的血,又将他的手紧紧握在自己掌中,仿若她稍微放松,人就会消失在她眼前。
看到此幕,玄安起身撩帘而出,跳下马车,直奔夏棠去。
玄安柔声道:“夏棠姐,我们先带着许掌柜回去,剩下的交给廷王处理。”
夏棠神情呆滞无神,没有回应她。
玄安别无办法,拽了一把夏棠,“夏棠姐,人死不能复生,走吧。”
高昶之示意侍从,让他过去将许岚抱到马车上。
侍从的手刚碰到许岚,就被夏棠一声呵斥,“你要干嘛?”
“姑娘,奴来将人抬到马车上。”
玄安拽着她的手不放,劝道:“夏棠姐,我们回去吧,留在这里不是办法,许掌柜也不想让你待在此地。”
听到最后一句话,夏棠不再执拗,失魂地起身由着玄安搀扶,只是视线始终落在前面小厮怀中的许岚身上。
马车上,夏棠一直将许岚的尸身抱在怀中,脸颊紧贴着他带血的发,一言不发。
玄安低声问,“夏棠姐,回春意阁,还是去许家?”
夏棠依旧失魂呆滞,没有回应她,故玄安自做了决定,交代马夫去许家。
半晌,韩商才姗姗来迟,跨出门槛对高昶之笑道:“廷王?本世子正想去找你呢!”
高昶之不想与他多做交谈,开门见山道:“你家仆人方才打死了人。”
韩商无所谓地耸肩,一脸不在意,“哦?那就把仆人杀了便是。”
高昶之怒甩衣袖,正色威声道:“安昌侯府如此草芥人命,目无王法,本王今日便上奏父皇,主持公道。”
“您请自便。”韩商满不在乎。
即使上奏皇帝又能如何?他爹手掌兵权,又是北冥开国第一功臣,若是没有他爹,高家哪能成为皇室权掌天下。
最多皇帝一怒,给他们家一个不重不痒的惩罚,不过就是表面功夫,他有甚么好在意的。
高昶之颇为恼怒,却又没有办法,冷哼一声,转身就离开。
韩商望着他的背影讥讽一笑,喊道:“廷王,听说玄姬是你的人,你就忍痛割爱,让给我玩玩呗,就一个女人而已,本世子定会重谢。”
高昶之脚步一顿,转身走到他身前,逼近他,垂头睨着眼前比他矮半个头的韩商,透着杀意,一字一顿道:“你敢动她试试,只要你敢动,本王就有法子让你死。还有,春意阁的人本王罩着,你最好别动。”
韩商不屑地道:“切,你以为我怕你?”
高昶之道:“你怕不怕,本王不在意,但本王有的是法子让安昌侯府在京都消失,功高盖主,皇帝欲铲之。本王劝你们做事低调些,不然,最后的结果,你们承担不起。”
“本王走了,安昌侯府好自为之。”高昶之背身向他挥了挥手。
韩商怔忡在原地,他没听错的话,高昶之说的是安昌侯府好自为之,而不是安昌侯世子好自为之。
韩商虽然混账至极,但有些道理他还是明白的。
难道皇帝要铲除他们安昌侯府一家吗?或者是动了这样的心思?
不然廷王怎么会这样威胁他。不行,他得回去跟爹说明此事,让他爹去探探皇帝的口风。
韩商暗自作思一番便匆忙进了府径直去寻自己父亲安昌侯谈论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