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014

长夜漫漫,屋内烛剪光息,一片漆黑。

俄顷,云散圆月出,皓色透窗入室,驱散黑寂,柳影卧榻,一室莹光。

玄安就床枕眠,呼吸匀稳,陷入无梦之乡,睡态安静规矩。

隔间的小床上的花蕊辗转反侧好一阵,终难敌困意,抱着被褥咂巴嘴,熟睡。

只有戈弋蹲在她的床前时刻注意周遭的情况变化。

仲春时节,夜晚微凉,抱着双膝的戈弋打了个冷颤。

他本不必忍受寒凉长夜。

因为当他说要留下守着玄安时,玄安就吩咐花蕊从储物箱中抱床被褥出来,让他在窗边的榻上将就一晚。

戈弋当着她的面没有拒绝,和衣在榻上躺下。

等玄安入睡之后,他掀被下榻,蹑手蹑脚绕到她的床前,垂眸看了她许久。

她双臂屈着放于头顶,踢被露出一小截白嫩的腿。

戈弋把手搓热将她露出的脚放进被褥里,又往上扯过被褥盖住她的肩,压实被角。

做完这一系列事情后,戈弋呼出一口气,拾袖擦了擦额头的细汗,在她的床前蹲下。

这一蹲,就蹲到了天将明。

眼睑越来越沉重,戈弋实在没抵住睡意,慢慢阖上眼,靠着玄安的床滑坐到地上,彻底睡了过去。

失去意识前,戈弋也没忘看一眼闩实的窗,确认没什么潜在威胁后,才安心地陷入睡眠。

东边的天明暗交替,旭辉划破黑暗,逐渐照亮大地,隐匿蛰伏在暗夜里的事物无处遁形。

玄安睁开睡眼,眼神涣散,盯着床顶呆看片刻,待视线聚了焦,偏头就看到床边有个后脑勺对着自己。

除了戈弋,还能有谁。

“戈弋?”她低声喃喃。

明明昨夜见他上榻入被,怎的早上一醒来人就坐到她床前?

莫不是这家伙有梦游症,入睡之后清醒有失,行动如常,自己却毫不察觉,醒来什么都不知道。

梦游症她听旁人提起过,说是万不能叫醒梦游中的人,若是贸然叫醒,梦游之人会变得痴傻,神志不清。

也不知是真是假。

“玄娘——”

花蕊收拾妥当走进来,正想叫玄安,就被她的动作打住。

玄安将食指放于唇前,眼神示意她不要出声。

玄安手撑在软被上坐起身,一袭如亮绸的青丝披散坠下,轻轻扫过戈弋。

她抬手指窗,“去打开窗通风。”

她声音极轻,轻到花蕊只看到她开开合合的唇瓣,并没有听到她的声音。

但从玄安的动作中,花蕊领会到她的意思。

窗户被打开,晨间微风穿堂入室,令睡梦中的戈弋瑟缩身子。

玄安动作轻柔地把他压在背后的被角抽出。

成功抽出背角,她暗暗松了一口气,幸好没有弄醒他。

下一刻。

“阿姐?”戈弋抬手揉眼,看向她,迷蒙叫出声,不知今夕何夕,“现在是晌午吗?”

玄安:“天刚亮。”

“哦。”戈弋有气无力地打哈欠,眼底乌青一片,眼睛失去往日的神采。

“不是叫你睡榻上吗?”玄安带着责备。

戈弋老实回道,“想到夏棠姐的事,我就睡不着。”

提及夏棠的事,玄安心绪不宁。

正如昨夜戈弋所说,这人就是冲她而来,只是阴差阳错,夏棠遭了殃。

若要论起罪责,首当其冲是那枉为人的韩商。但要是仔细追究起来,她也有份,是她间接使夏棠陷入囹圄,如果不是她,韩商也不会寻刺激,爬楼翻窗。

更何况这是三楼,如果韩商爬楼不慎失足出意外,她们春意阁照样会担重责,被官府问罪,被安昌侯府报复。

所以这件事不论是怎样的结果,她横竖难逃韩商的魔爪。

宁惹君子,不惹小人。

君子讲理,小人可不讲理,一旦惹上,就会被缠住不放,怎么恶心他怎么来,反正不会让你安生好过。

得想个法子赶紧把此事解决掉,不然这件事越拖越不受控制,那韩商可不是好惹的主。

“阿姐?”

戈弋唤玄安好几声也没得到回应,他干脆举起手在她眼前左右晃。

“怎么了?”玄安恍然,看他还坐地上,皱眉道,“就这么爱坐地上?也不嫌脏,你看看你的衣衫有多脏,快回去换下好好洗洗。”

话音未落,戈弋连忙起身,站立在离她远些的距离,拍拍屁股,又拍拍手,拍掉身上的灰尘泥土。

身上稍微干净,他囧迫地抬眸看她,眼里写满无辜,似在问她:现在是不是干净很多?是不是不脏了?

“昨天我说的话,可是忘了?”玄安下床,随意披件外衫,往梳妆台方向走去。

“没忘,我现在就去灶房烧水。”

“叩叩——”

戈弋转身还没迈开步子,房门就被重重敲响,花蕊自觉地去开门,“谁啊?”

“我。”是九娘的声音。

“姑姑。”

听到九娘的声音,花蕊心下奇怪,这一大早,九娘莫不是有急事找玄娘子。

花蕊:“主子还没洗漱梳妆,姑姑是找主子有什么急事吗?”

“无事,你叫玄娘子现在别出来,待韩商离开再出来不迟。”

九娘这样交代是有原因的,昨晚韩商明显是冲玄姬而来。

现在韩商还在春意阁,九娘不想春意阁的姑娘与这龌龊人碰面,白白惹起祸端,故起了个大早,挨个房间敲门交代,就是为了避免谁一不小心惹到这畜牲。

“花蕊定会转达九娘来意。”

九娘交代完,就下楼前往二楼寝厢,她一路心神惶惶,无声祈祷夏棠平安无事。

二楼寝厢这边,夏棠头发散乱,赤/身/裸/体地蜷缩在床尾角落,雪白的肌肤布满青紫,嘴角噙血,抱着膝盖,死死盯着正背对她穿衣的韩商。

穿好衣衫的韩商,回头瞥她一眼,嗤笑出声,“装什么装?本世子什么女人没玩儿过,看上你是你的福气。”

夏棠浑身发抖无意识地往后退,墙角抵背,退无可退。

“爷下次再来找你。”韩商俯身挑起她的下巴,迫使她仰头看向自己,随即甩开她的脸,抓过床上的腰带,神清气爽地踩靴离开。

刚打开房门,韩商就看见迎面而来风情万种的九娘,虽说是半老徐娘,却让他心头一漾。

这样的妙妇滋味他还没有品尝过呢!也不知用起来如何?

九娘直视韩商赤/裸裸的淫/秽目光,佯装不懂,带着假笑迎上前,“世子,不多留会儿吃了饭再走?”

呸,畜生,还敢肖想老娘,赶快给老娘滚。

“不必了。”韩商刚走几步,回头笑得浪荡,问,“昨晚的那个姑娘不错,叫什么名字?”

“夏棠。”九娘维持着假笑,脸都快笑僵。

眼看韩商走远,九娘笑意霎时无存,暗道一声不好,就着急忙慌进到寝厢。

在看到夏棠狼狈不堪的模样时,登时僵在原地,脚底一软,打了个踉跄。

“夏棠,我让人去叫涂郎中。”说着,九娘就快步往外走。

“九娘,别走。”夏棠也不顾自己身无片缕,膝移前行,跪在床上抱住九娘,将头埋进她的后背放声大哭。

九娘转身回抱她,手掌轻轻拍打夏棠的背,像哄孩子一般抚慰。

至于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为何会是这副模样……九娘闭口不问,她知道夏棠是个骄傲的姑娘,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多问也无任何意义。

九娘破口大骂,“这个瘟收的畜牲,早晚要得报应……”

夏棠一个劲儿哭泣,眼泪源源不断溢出。

九娘胸前一片濡湿,被泪水浸湿的布料紧贴着她的肌肤,让人很难受膈应,她却一点都不在意。

发生这样的事情,九娘也十分不好过,若她是孑然一身的人,拼了命她都要为夏棠讨回公道。

可是春意阁这么多人需要她护着,她要顾全大局,不能毫无顾忌地想当然做什么就做什么。

夏棠性子骄傲,但一切都看得明白,她们春意阁的姑娘谁不是苦命人,所以昨夜她才放下骄傲,答应留侍。她一人惹的祸,一人担。

“先别哭,我们把衣裳穿上,待会儿让涂郎中过来看看,这样我才能放心。”九娘扯过床尾的衣裳,又想到那畜生肯定碰过这衣裳,立即甩开,脱下自己的外衫披在夏棠身上,“你在这里等会儿,我让人去取衣裳过来。”

“不用…请郎中,我……没事。”夏棠拉住九娘的手腕,开口拒绝,她现在这副模样,实在不想让外人看到。

九娘道,“好,我让人去取衣赏。”

杏儿一直守在房外,得了九娘吩咐,很快上楼取来干净的衣裳递到九娘手中。

九娘捧着衣裳道,“杏儿,去准备热水给你家主子沐浴用。”

“是。”杏儿应声离开。

夏棠换好衣裳后,在九娘的搀扶下回到自己房中。

地面的瓷器碎片与血迹早已清扫干净,翻倒在地的物舍已归原位,仿佛昨夜的事情从未发生过。

杏儿去到灶房时,戈弋正往炉灶里添柴火烧水,她图方便,就与戈弋商量烧的热水先给夏棠用,戈弋没有拒绝,起身往里又倒了几桶水。

梳妆整齐的玄安端坐在桌前,有些担心夏棠的情况,但碍于不想添乱,就一直安分待在房间里没出去。

今日她又是一副男子打扮。

她不是喜欢,只是因为男子身份不管做什么都方便些。

玄安实在是坐立难安,起身对花蕊道,“花蕊,同我一起去瞧瞧夏棠姐。”

花蕊:“玄娘子,刚刚姑姑吩咐过,不要贸然出去。”

玄安:“我知道,现在已经过去半个时辰,韩商应该早就离开,我现在又是男子打扮,怕什么。”

玄安脸色不是很好,急急抽出门闩,拉开门,先是往楼下走。

二楼唯一的寝房从外间落锁,她又拐个方向上楼。

她走得很急,比她身长腿长的花蕊小跑才能跟上,在上三楼时,花蕊被台阶绊倒,摔了一跤,额头磕在台阶上,“砰”地顿时起个大包,痛得她龇牙咧齿,倒吸一口凉气。

“花蕊。”

本一门心思在夏棠身上的玄安听到声响,陡然转身,快步下楼梯,将花蕊给搀起来,“怎么这么不小心?”

花蕊捂着额头,忍着疼痛对她笑道,“奴婢没事。”

“我看看。”玄安扒开她的手,看一眼她额头上微微隆起的包,道,“待会儿拿个鸡蛋滚滚,消肿。”

玄安:“走吧,夏棠姐现在应该回自己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