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漫漫,屋内烛剪光息,一片漆黑。
俄顷,云散圆月出,皓色透窗入室,驱散黑寂,柳影卧榻,一室莹光。
玄安就床枕眠,呼吸匀稳,陷入无梦之乡,睡态安静规矩。
隔间的小床上的花蕊辗转反侧好一阵,终难敌困意,抱着被褥咂巴嘴,熟睡。
只有戈弋蹲在她的床前时刻注意周遭的情况变化。
仲春时节,夜晚微凉,抱着双膝的戈弋打了个冷颤。
他本不必忍受寒凉长夜。
因为当他说要留下守着玄安时,玄安就吩咐花蕊从储物箱中抱床被褥出来,让他在窗边的榻上将就一晚。
戈弋当着她的面没有拒绝,和衣在榻上躺下。
等玄安入睡之后,他掀被下榻,蹑手蹑脚绕到她的床前,垂眸看了她许久。
她双臂屈着放于头顶,踢被露出一小截白嫩的腿。
戈弋把手搓热将她露出的脚放进被褥里,又往上扯过被褥盖住她的肩,压实被角。
做完这一系列事情后,戈弋呼出一口气,拾袖擦了擦额头的细汗,在她的床前蹲下。
这一蹲,就蹲到了天将明。
眼睑越来越沉重,戈弋实在没抵住睡意,慢慢阖上眼,靠着玄安的床滑坐到地上,彻底睡了过去。
失去意识前,戈弋也没忘看一眼闩实的窗,确认没什么潜在威胁后,才安心地陷入睡眠。
东边的天明暗交替,旭辉划破黑暗,逐渐照亮大地,隐匿蛰伏在暗夜里的事物无处遁形。
玄安睁开睡眼,眼神涣散,盯着床顶呆看片刻,待视线聚了焦,偏头就看到床边有个后脑勺对着自己。
除了戈弋,还能有谁。
“戈弋?”她低声喃喃。
明明昨夜见他上榻入被,怎的早上一醒来人就坐到她床前?
莫不是这家伙有梦游症,入睡之后清醒有失,行动如常,自己却毫不察觉,醒来什么都不知道。
梦游症她听旁人提起过,说是万不能叫醒梦游中的人,若是贸然叫醒,梦游之人会变得痴傻,神志不清。
也不知是真是假。
“玄娘——”
花蕊收拾妥当走进来,正想叫玄安,就被她的动作打住。
玄安将食指放于唇前,眼神示意她不要出声。
玄安手撑在软被上坐起身,一袭如亮绸的青丝披散坠下,轻轻扫过戈弋。
她抬手指窗,“去打开窗通风。”
她声音极轻,轻到花蕊只看到她开开合合的唇瓣,并没有听到她的声音。
但从玄安的动作中,花蕊领会到她的意思。
窗户被打开,晨间微风穿堂入室,令睡梦中的戈弋瑟缩身子。
玄安动作轻柔地把他压在背后的被角抽出。
成功抽出背角,她暗暗松了一口气,幸好没有弄醒他。
下一刻。
“阿姐?”戈弋抬手揉眼,看向她,迷蒙叫出声,不知今夕何夕,“现在是晌午吗?”
玄安:“天刚亮。”
“哦。”戈弋有气无力地打哈欠,眼底乌青一片,眼睛失去往日的神采。
“不是叫你睡榻上吗?”玄安带着责备。
戈弋老实回道,“想到夏棠姐的事,我就睡不着。”
提及夏棠的事,玄安心绪不宁。
正如昨夜戈弋所说,这人就是冲她而来,只是阴差阳错,夏棠遭了殃。
若要论起罪责,首当其冲是那枉为人的韩商。但要是仔细追究起来,她也有份,是她间接使夏棠陷入囹圄,如果不是她,韩商也不会寻刺激,爬楼翻窗。
更何况这是三楼,如果韩商爬楼不慎失足出意外,她们春意阁照样会担重责,被官府问罪,被安昌侯府报复。
所以这件事不论是怎样的结果,她横竖难逃韩商的魔爪。
宁惹君子,不惹小人。
君子讲理,小人可不讲理,一旦惹上,就会被缠住不放,怎么恶心他怎么来,反正不会让你安生好过。
得想个法子赶紧把此事解决掉,不然这件事越拖越不受控制,那韩商可不是好惹的主。
“阿姐?”
戈弋唤玄安好几声也没得到回应,他干脆举起手在她眼前左右晃。
“怎么了?”玄安恍然,看他还坐地上,皱眉道,“就这么爱坐地上?也不嫌脏,你看看你的衣衫有多脏,快回去换下好好洗洗。”
话音未落,戈弋连忙起身,站立在离她远些的距离,拍拍屁股,又拍拍手,拍掉身上的灰尘泥土。
身上稍微干净,他囧迫地抬眸看她,眼里写满无辜,似在问她:现在是不是干净很多?是不是不脏了?
“昨天我说的话,可是忘了?”玄安下床,随意披件外衫,往梳妆台方向走去。
“没忘,我现在就去灶房烧水。”
“叩叩——”
戈弋转身还没迈开步子,房门就被重重敲响,花蕊自觉地去开门,“谁啊?”
“我。”是九娘的声音。
“姑姑。”
听到九娘的声音,花蕊心下奇怪,这一大早,九娘莫不是有急事找玄娘子。
花蕊:“主子还没洗漱梳妆,姑姑是找主子有什么急事吗?”
“无事,你叫玄娘子现在别出来,待韩商离开再出来不迟。”
九娘这样交代是有原因的,昨晚韩商明显是冲玄姬而来。
现在韩商还在春意阁,九娘不想春意阁的姑娘与这龌龊人碰面,白白惹起祸端,故起了个大早,挨个房间敲门交代,就是为了避免谁一不小心惹到这畜牲。
“花蕊定会转达九娘来意。”
九娘交代完,就下楼前往二楼寝厢,她一路心神惶惶,无声祈祷夏棠平安无事。
二楼寝厢这边,夏棠头发散乱,赤/身/裸/体地蜷缩在床尾角落,雪白的肌肤布满青紫,嘴角噙血,抱着膝盖,死死盯着正背对她穿衣的韩商。
穿好衣衫的韩商,回头瞥她一眼,嗤笑出声,“装什么装?本世子什么女人没玩儿过,看上你是你的福气。”
夏棠浑身发抖无意识地往后退,墙角抵背,退无可退。
“爷下次再来找你。”韩商俯身挑起她的下巴,迫使她仰头看向自己,随即甩开她的脸,抓过床上的腰带,神清气爽地踩靴离开。
刚打开房门,韩商就看见迎面而来风情万种的九娘,虽说是半老徐娘,却让他心头一漾。
这样的妙妇滋味他还没有品尝过呢!也不知用起来如何?
九娘直视韩商赤/裸裸的淫/秽目光,佯装不懂,带着假笑迎上前,“世子,不多留会儿吃了饭再走?”
呸,畜生,还敢肖想老娘,赶快给老娘滚。
“不必了。”韩商刚走几步,回头笑得浪荡,问,“昨晚的那个姑娘不错,叫什么名字?”
“夏棠。”九娘维持着假笑,脸都快笑僵。
眼看韩商走远,九娘笑意霎时无存,暗道一声不好,就着急忙慌进到寝厢。
在看到夏棠狼狈不堪的模样时,登时僵在原地,脚底一软,打了个踉跄。
“夏棠,我让人去叫涂郎中。”说着,九娘就快步往外走。
“九娘,别走。”夏棠也不顾自己身无片缕,膝移前行,跪在床上抱住九娘,将头埋进她的后背放声大哭。
九娘转身回抱她,手掌轻轻拍打夏棠的背,像哄孩子一般抚慰。
至于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为何会是这副模样……九娘闭口不问,她知道夏棠是个骄傲的姑娘,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多问也无任何意义。
九娘破口大骂,“这个瘟收的畜牲,早晚要得报应……”
夏棠一个劲儿哭泣,眼泪源源不断溢出。
九娘胸前一片濡湿,被泪水浸湿的布料紧贴着她的肌肤,让人很难受膈应,她却一点都不在意。
发生这样的事情,九娘也十分不好过,若她是孑然一身的人,拼了命她都要为夏棠讨回公道。
可是春意阁这么多人需要她护着,她要顾全大局,不能毫无顾忌地想当然做什么就做什么。
夏棠性子骄傲,但一切都看得明白,她们春意阁的姑娘谁不是苦命人,所以昨夜她才放下骄傲,答应留侍。她一人惹的祸,一人担。
“先别哭,我们把衣裳穿上,待会儿让涂郎中过来看看,这样我才能放心。”九娘扯过床尾的衣裳,又想到那畜生肯定碰过这衣裳,立即甩开,脱下自己的外衫披在夏棠身上,“你在这里等会儿,我让人去取衣裳过来。”
“不用…请郎中,我……没事。”夏棠拉住九娘的手腕,开口拒绝,她现在这副模样,实在不想让外人看到。
九娘道,“好,我让人去取衣赏。”
杏儿一直守在房外,得了九娘吩咐,很快上楼取来干净的衣裳递到九娘手中。
九娘捧着衣裳道,“杏儿,去准备热水给你家主子沐浴用。”
“是。”杏儿应声离开。
夏棠换好衣裳后,在九娘的搀扶下回到自己房中。
地面的瓷器碎片与血迹早已清扫干净,翻倒在地的物舍已归原位,仿佛昨夜的事情从未发生过。
杏儿去到灶房时,戈弋正往炉灶里添柴火烧水,她图方便,就与戈弋商量烧的热水先给夏棠用,戈弋没有拒绝,起身往里又倒了几桶水。
梳妆整齐的玄安端坐在桌前,有些担心夏棠的情况,但碍于不想添乱,就一直安分待在房间里没出去。
今日她又是一副男子打扮。
她不是喜欢,只是因为男子身份不管做什么都方便些。
玄安实在是坐立难安,起身对花蕊道,“花蕊,同我一起去瞧瞧夏棠姐。”
花蕊:“玄娘子,刚刚姑姑吩咐过,不要贸然出去。”
玄安:“我知道,现在已经过去半个时辰,韩商应该早就离开,我现在又是男子打扮,怕什么。”
玄安脸色不是很好,急急抽出门闩,拉开门,先是往楼下走。
二楼唯一的寝房从外间落锁,她又拐个方向上楼。
她走得很急,比她身长腿长的花蕊小跑才能跟上,在上三楼时,花蕊被台阶绊倒,摔了一跤,额头磕在台阶上,“砰”地顿时起个大包,痛得她龇牙咧齿,倒吸一口凉气。
“花蕊。”
本一门心思在夏棠身上的玄安听到声响,陡然转身,快步下楼梯,将花蕊给搀起来,“怎么这么不小心?”
花蕊捂着额头,忍着疼痛对她笑道,“奴婢没事。”
“我看看。”玄安扒开她的手,看一眼她额头上微微隆起的包,道,“待会儿拿个鸡蛋滚滚,消肿。”
玄安:“走吧,夏棠姐现在应该回自己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