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娘的呵斥让身后的姑娘们纷纷噤声,不敢继续接头交耳,窃窃私语。
春意阁是九娘独自一人创办,她也曾如平静水面的浮萍任雨打鸟啄。走到今日,她委屈过,哭过,笑过……唯独没有认输过,没有害怕过。
可现在她的确畏惧了。
韩商这种人会怎样对待春意阁的姑娘?她不清楚。
她很忐忑,害怕夏棠出事,担心殃及池鱼,更怕自己有限的能力保不住她们。
春然提醒道,“九娘,小厮来了。”
两名小厮步履匆匆,穿过围聚在一堆的姑娘们,直接随意抬起晕厥的韩商往二楼寝厢去,一路晃荡,使得丧失对外界感知的韩商不时撞在栏杆上,骨头与栏杆撞得哐哐响。
姑娘们用帕子掩嘴辛苦憋笑,只有九娘,夏棠几人愁眉锁眼,因为她们太清楚这层厉害关系,实在没有心思再理其他。
九娘抬手掐了掐眉心,一时难以应对这突发的状况,沉声道,“夏棠留下,其他都回去休息,还有,我不想听到你们谁再议起此事情。”
“是。”
闹剧平息,姑娘们规规矩矩地各自回房。
夏棠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想要说些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泪眼汪汪,扯袖擦泪,止不住地哽咽道,“九娘,你放心,我不会让你难办。”
“先别说这些,进屋换身衣服出来随我去看安昌侯世子,给他赔礼道歉。”九娘头痛得很,移开视线,看向对面玄安透光的屋子,神情莫测,不知在想什么。
换身干净衣服后,夏棠随九娘去了二楼,恰巧碰上趁夜赶来的涂郎中。
涂郎中眼底乌青,像是长时间未眠,整个人看起来虚浮乏力,随时都要睡过去。
若是以往,九娘见他这副要死不活的模样,准定会嘲弄几句。
现在她焦头烂额,思绪很乱,连招呼都忘了打。
涂郎中背着药箱与她并道而行,忍不住抱怨,“九娘子,我这刚睡下,你就叫人扰我睡眠,委实不地道。”
“救人要紧,今天你要救的可不是普通人,不仔细医治,小心你的命不保。”九娘疾步向前为他引路,表情严肃,毫无心思和他胡咧。
涂郎中糊涂了,虽然平日里九娘爱呛人,但今日九娘怎么这么死板严肃,像是变了个人一样。
涂郎中没想到九娘也有今天,笑着打趣,“是谁呀?京都还有九娘子怕的人?我怎么不知道?”
九娘顿下脚步,横他一眼,“安昌侯世子韩商,你怕不怕?”
“安昌侯世子韩商”七字一出,涂郎中的笑容瞬时凝固在脸上,转身垮下脸就要走。
“韩商?老子不治。”涂郎中怨气冲天,骂骂咧咧要下楼。
九娘一把拽住他的后衣领往后拉扯,威胁道,“你给我回来,不治也得治,若你不治,我就去安昌侯府告你的状,你看是你的骨气硬,还是他们的权势硬。”
“九娘子,不带你这样作弄人的,大晚上叫我来,就为了医治这个畜生,老子不干。这种天收的,死了才好。”
涂郎中反手拍掉九娘的手,满口粗话。
他一想到要医治安昌侯世子,就像被人塞了满口屎一样难受。
九娘不悦地皱眉,嫌他啰嗦不像医者,“都说医者仁心,哪有像你这样的郎中,还对病人挑挑拣拣,着实有违医德,你对得起你祖宗吗?”
涂郎中攘臂嗔目,骂道,“老子治狗,都不治他。至于祖宗,要是我祖宗知道我医治这个畜牲,那棺材板怕是都要被他们掀飞。”
“他活,你死,选一个。”九娘厉声道。
左右躲不过,涂郎无奈地重重叹口气,“......唉,走吧,那畜生在哪?”
二楼寝厢内,韩商昏迷不醒地躺在床上,涂郎中为他诊脉查看。
涂郎中重重放下他的手腕,“他只是脑袋受到创伤,昏了过去,除去皮外伤,其他并无大碍。”
九娘道:“烦请涂郎中给他包扎伤口。”
“自然。”
涂郎中面无表情为他包扎伤口,实则心里早把他十八代祖宗给问候个遍。
“呸,小畜生......”
郎中正小声暗骂,发现本尊眉睫颤动立即住声,如避瘟疫,退到一旁。
韩商幽幽转醒醒,还在状况外,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这是哪儿?”
“嘶~”韩商坐起身,头痛欲裂,手撑着脑袋,蓦然想起自己原是想要翻窗寻玄姬,一试娇软美人身,结果翻到别人屋子里去。
夜色下,美人沐浴,他管她是谁,直接跨进浴桶中摸了她几把,一想到那滑腻的触感,他的心神就开始荡漾。
该死,他没想到那女子这么泼辣,反应这么剧烈,用花瓶砸他脑袋。
韩商思及此,脸色登时黑沉。
九娘给夏棠使了个眼色,夏棠会意上前行礼,没有了之前的傲气,低眉顺眼道,“世子,夏棠给您赔罪,望世子大人大量,宽恕夏棠的无心之举。”
韩商冷笑,“呵,无心之举?把本世子头砸破是无心之举?”
夏棠:“世子要怎么样才能原谅夏棠?”
韩商微眯眼眸,上下打量她的身段,身体中的火气倏地蹿上来,哑声道,“这样吧!你做我的通房,把我伺候高兴了,我就既往不咎,原谅你。”
夏棠膛目结舌,不知所措地看向九娘,无助乞怜。
九娘见状绕到夏棠身前,作出保护的姿态,笑得风情万种,谄媚道,“哎呦,世子,您就别说笑了,九娘一介穷商妇还要靠夏棠吃饭呢!再说她早年在烟花之地委身于别人,染上了不干净的病,她一个身世可怜又不干净的艺伎是万万不能伺候尊贵世子您的。”这笑藏着毒,不达眼底。
韩商一掌拍在床上,喝道,“你好大的胆子,敢诓本世子。”
“九娘不敢,九娘句句属实,夏棠其实早有秽病,只是一直喝药,表面看不出来。郎中在这里,一验便知。”九娘看向涂郎中,眼神警告他。
涂郎中正欲给夏棠诊脉,就被韩商摆手打断,“那就叫你们春意阁的头牌玄姬过来伺候本世子一晚,我就不追究。本来就是来找她的。”
九娘赔笑道,“世子有所不知,这玄姬是廷王的人,我都动不得。”
“我管他什么王爷。”韩商不耐烦嚷嚷。他这人最恨别人压他一头,王爷又能怎样,还不是要靠他爹稳固地位。
“世子,我们位卑无势,得罪不起您,也得罪不起廷王。”九娘转动眼珠,想起今晚玄安挑的那位客人,她灵机一动,心中有了主意,“世子您看,您在京都威名远扬,这么厉害,说不一定,您去叫廷王将玄姬让予你,他看在您的面子上,准定立即将人送到你府中,这样您即可以不用得罪廷王,也能让廷王卖你个人情,岂不好哉?”
韩商静下来仔细想了想,好像也是这么个道理,勉强答应,“也行。”
“不过,她,今晚得留下来伺候本世子。”韩商指着夏棠。
想到她的触感,他小腹一紧。
不能更深入交流,那总能过过手瘾,做些其他的吧!
九娘还想着怎么推辞,夏棠就已行礼答应下来。
九娘离开时,轻轻拍了拍夏棠的手背安抚。
“九娘子,你脸色暗沉,需不需要我给你把脉,诊断一二?”涂郎中快步跟在九娘身后,与她攀谈。
九娘答非所问,“我觉得你有句话话说得不错。”
涂郎中问,“什么话?”
“他就是个畜牲。”
“知我者,九娘子也。”涂郎中笑意盛,倏然想起夏棠还在那畜牲身边,止了笑,担忧道,“九娘子,你不怕那畜牲对夏棠做什么吗?”
九娘沉下脸色,袖中的手被握紧,无奈地摇了摇头,道,“怕有什么用,我都那样说了,他肯定是不敢碰夏棠的,只是委屈夏棠被那畜牲占些便宜。”
有失有得,只要夏棠完好无缺继续待在春意阁,被占些不实际的便宜换来安生,这并没有什么不好。她们春意阁的姑娘不会看不起她。
九娘上三楼,涂郎中紧跟其后,全然不知道自己走错道。
九娘回头狐疑地问,“你跟着我上楼做甚?”
这涂郎中是越来越奇怪,整天神神叨叨。
涂郎中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连连后退,讪讪道,“最近和家中娘子闹得厉害,好几天都只能枕地而眠,没睡好,人犯糊涂了,不要多想,我可不是那畜牲。”
小厮送涂郎中离开后,九娘径直去玄安的屋子,叩响房门,“玄娘子,睡了吗?”
玄安:“花蕊,去开门。”
花蕊应声去开门,“姑姑,进来吧!”
“我就不进去了。”九娘现在一门心思只想回自己屋子休憩,简单说明今晚发生的事情就虚晃着步伐离开回房。
玄安斜坐在榻上,手肘撑在榻上的小桌上,已然清楚了整件事的原委。
花蕊抬眼问,“玄娘子,不出去瞧瞧吗?”
玄安翻阅手中的书,头也不抬道,“不必,九娘这样说,自然会处理好,我此时出去无疑是添乱。”
戈弋自这件事发生就一直待在玄安房内,待得时间有些长,玄安喝一口清茶淡然道,“戈弋,这件事儿已经过去,你回去休息吧!”
“我想守着阿姐。”
他回去连她的房门都瞧不见,他怎能安下心。
“听话,回去。”玄安望向窗外,夜色弥漫,万家灯火熄尽,“很晚了。”
“可是我放心不下阿姐,那人是冲着你来的,只不过是误打误撞爬错了窗,翻到了夏棠姐屋子里去。”这是他从九娘说的话中,猜到的。
他不想她身边有任何潜伏的威胁。
“阿姐,花蕊姐,你们都睡吧!我守夜。”
“随你。”
她了解他的脾性,和她一样倔,索性就由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