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005

小乞丐的两侧脸颊被嘴里的食物塞得鼓鼓囊囊的,身体有一搭没一搭的因抽泣而颤抖,他闻声立即止了哭泣,急忙抬起左手用衣袖擦拭掉挂在眼尾的眼泪,双眼因长久的哭泣红肿异常,活像脸上嵌了两个桃儿。

花蕊从外边推门而入,端着一碗汤药走过去,恰好看见他这副可怜巴巴的样子。

“玄娘子,药煎好了。”

“给我吧!”玄安一只手抚袖,一只手从她手里接过药,侧身递给小乞丐,“自己端着喝,不烫。”

小乞丐看着眼前乌黑的汤药,眼泪止不住又从眼眶冒了出来,抽噎道:“谢......谢。”

已经太多年没人这样关照过他了,他都快忘了被人照顾的感觉了。原来被人关照的感觉如此温暖,即使身处寒冬也不觉寒冷。

他终于有居身处了,以后再也不用像阴沟里的老鼠沉寂在黑暗里到处流窜,也再不会遭人嫌恶,日日喊打叫骂。

“自己端着喝了去。”

玄安见他迟迟不接又开始掉泪,又说了一遍。

小乞丐伸出左手接过汤药,视线却落在她掌心隐约露出来的伤口上。其实在她喂他饭的时候他就察觉到了,因为他嘴里一直咀嚼着食物没法说话;另外,他也不敢冒然在陌生环境里说些什么,他害怕说错话惹眼前的陌生女子生气,害怕她将他赶走,他实在不愿再回到猪狗不如的圈子里去了。

在玄安的注视下,小乞丐皱着眉头犹豫片刻,才端起药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喝下。喝完药,他端着空碗抬目望向眼前的女子登时有些不知所措。

花蕊看他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上前接过他手里的药碗放到桌上,站在一旁等候玄安。

“你的手......”

小乞丐怯怯地看着她的手愣怔良久,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听到小乞丐的话,玄安疑惑地展开自己的双手,垂眸看去。只见掌心中横着几道指甲状的伤口,不深,很浅,只是被刺破了皮,渗出来一点血迹。

玄安敛下心底生起的情绪,收回手,掩于袖下,不咸不淡地问他,“你可有姓名?”

小乞丐摇了摇头,他只隐约记得母亲与父亲曾爱叫他小宝,可他觉得那不是他的名字,再者小宝满街都有人叫,谁会给自己孩子起这么个名字?

后流落成街边乞丐,人人都叫他臭乞丐,脏东西,也没人会在乎他的姓名,所以他也没想过给自己起个名字。何况他也不识字,能起的名字不过就是狗蛋,跳蚤之类的,这样难登大雅之堂的名字他才不屑于要。

玄安从怀中掏出春然给她的点心,细致地拨开一层层包裹的油纸,取了一块完整的给他,“吃块点心散散嘴里的苦气。”

“谢谢。”

小乞丐把手放在衣衫上擦了擦,才颤抖着手去接点心。

他始终毕恭毕敬地低垂眼眸,十分乖顺,让人心生爱怜。

“你以后就叫戈弋,如何?”玄安将沾满酥屑的手在油纸上擦了擦,不徐不满地启齿。

“戈”、“弋”皆是兵器,但她的本意并不在此,她希望他“割忆”,忘掉曾经的一切苦痛,愿他平安喜乐,一生顺遂,就如她父皇母后昔日所希望她那样。她不愿他活得像她如今这般沉重痛苦——永远耽溺在血仇苦海中不能自拔。

昭弋公主曾是她的封号,她把自己封号中的“弋”字予他,将埋藏在心底的柔软记忆悉数寄存在他身上。

他不是昭弋,但她希望他活成另外一个昭弋——没有任何羁绊,无忧无虑。昭弋七年前死在了初雪日,但玄安希望有那么一个人重新替她活,替她在这个初雪日重新开始另一种人生。

玄安望着眼前怯生生的小乞丐,眼底闪过一抹柔意,她仿佛又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那时北擎未灭,父慈母爱,兄长温仁,她也只是个爱哭鼻子的小女孩,每日吵着太傅要和太子哥哥一起学习。

时间疾驰,这些早已成为过去,而她也不再是北擎的昭弋公主了。

“嗯。”小乞丐小口吃着手中甜腻的点心,一个劲儿点头,眼里满是感激和喜悦。

他终于有名字了,虽不知名字的含义,但他很开心,开心到他想对所有人说他有名字了,他叫戈弋,他也是个有家的人了,不再是脏东西。

玄安轻声问他,“多大了?”

“我也不知道,应该十岁左右,或者再大一点?”戈弋闷闷回答,他的确不知道自己如今多少岁,他只记得他的生辰日是在炎热的夏日。

他是如何记得自己的生辰的呢?因为印象太深刻,不过深刻的不是生辰,而是炎热天气。母亲会在生辰那日带他去一处他不知道的地方避暑,但还是好热,他记得那热。

他走丢时很年幼,所以不记得许多事,只记得一些对他来说很难忘的事情。

“那可记得自己生辰?”玄安不抱希望地问,自己多大都不知道,更何况生辰。

戈弋咽下点心,不假思索道:“我记得,在夏天。”说完,他有些沮丧,声音也渐小,“具体日子不知道。”

“嗯,我知道了,你好好歇息养病,不要随意乱动。这段日子我会叫小六照顾你,你有什么事叫他就行。”玄安给他掩了掩被子,起身环视一圈简陋的厢房,将虚掩着的窗户关实才离开。

她所说的小六便是给他沐浴的小厮,他知道。戈弋的视线未曾离开过她片刻,直至房门关上,他才收回目光,忍着疼痛躺下,他握着被褥望着屋顶会心一笑,以后乞丐的生活会翻篇,他也会有崭新的人生。

玄安想到戈弋身上穿着的宽大粗布衣,在门前顿了脚步,对花蕊道:“花蕊,你上楼取些银两下来,我们去一趟布庄,给戈弋挑几身合适的冬季棉衫。”

“是。”花蕊应下便转身离开往一楼厅堂去。

厢房外,是个四四方方不大不小的院子,院墙边栽种着几颗生长繁茂的广玉兰树,看那个长势应该有些年头。树上挂着很多红绳,玄安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在正中央那棵树下驻足,仰头看见树上挂着两块小木牌。

高度以及字迹模糊的缘故,她看不太清晰,只能依稀辨清一句“相思无寄终成碑”。

风雪入眼,余下的几句她是再辨不清了,不过不用想,她也知其意,约莫不离一个“情”字。

她鲜少来一楼的西边厢房院子,一来是西边厢房这里住的是小厮,二来是她没有在春意阁四处走动的习惯。

小厮段然写不出这样哀怨的诗句,别说写诗,估计连字也不见得能认几个,所以她猜测这应该是哪位姑娘所写,寄托于常青的广玉兰树上。

或许是九娘,也或许是旁的姑娘。

“玄娘子,您怎站在院子里淋雪,可有冻着?”

花蕊一过去便抬手抚去了玄安身上的积雪,将手中的斗篷披在她身上,为她撑伞遮落雪。

“花蕊,你觉得九娘是个怎样的人?”

玄安也不知自己为何这样问,明明她来得最早,最了解九娘,却问一个才来几天的丫鬟。

花蕊被问地有些莫名,随即回道:“姑姑很好,待谁都好。”

九娘的确如此,特别是对待春意阁的姑娘,嘴上虽不饶人,有时甚至能气死人,但心却是最柔软的那个。

“淋得雨多了,就再见不得别人淋雨了。”

玄安站在树下出神,九娘是这样的人,可她不是,她做任何事都有私心,有考量。

“走吧,去布庄。”

刚行至正门处,夏棠就迎面走来,挡了她的去处,笑着打趣她,“玄娘子,你这一天天的,倒是闲不下来。”

玄安拢了拢斗篷,道:“这不是戈弋没合身衣裳嘛,我琢磨着该是给他买几身绵衫渡冬。”

夏棠疑惑道:“戈弋?你带回的那个小乞丐?你给他取的名字?”她很讶异,自然不信小乞丐会有这么中听的名字,一联想到玄安的文采,就猜到是玄安给起的名字。

“嗯。”

夏棠抖着手帕,也没望她,“就一个小乞丐,同小厮吃住就行,你这么上心,不是给自己找活儿干嘛?就知道瞎操心。”

“夏棠姐,我瞧着他就像瞧见自己。”

玄安找不到合理的解释,只能实话实话。

“你呀!罢了,我也懒得再说你,快去快回,待会儿九娘知道,又要过来责问你了。”夏棠想到什么,又继续对她道,“春意阁的姑娘总抛头露脸去外面委实有些不妥。特别是你,你可是春意阁的门面,往后出门小心些……”

“夏棠姐,你要不要和我一同去布庄?前几日你不是说想做几件新的春衫吗?”玄安面对夏棠的滔滔不绝有些招架不住,想着一人也是无趣,就顺带邀她同去。

“现在腊月间,做春衫为时尚早,待临春天气回暖再说吧!我又不急。”夏棠嗔了她一眼,觉得她的提议无益。

玄安:“如今做也不算早,年后天气便会逐渐回暖,做春衫的人也多,等拿到成衣也要好几日呢!”

夏棠抿唇想了想,也是这么个道理,说不一定做春衫还会便宜些。

“嗯,也行,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同你去。”

“花蕊,去多拿一把伞过来。”玄安回头吩咐道。

“是。”

夏棠瞧着玄安使唤花蕊的样子,顿时就有些忿忿不平,“我十六岁方初登台,玄娘子你到是个有福气的,我在你这个年纪都是被别人使唤,哪有丫鬟供我使唤?”

话虽不甚中听,但玄安知道她没有恶意,对她笑了笑,“纵使这样,玄安也是个后来者,得叫夏棠姐一声姐姐不是?”

夏棠见花蕊拿着伞过来,挽上玄安的胳膊就往外走,“走吧,不贫了。”

作者有话要说:此时。

女主:快15(生辰春末)

男主:快14(生辰夏初)

谢大宝贝读者阅读(180度鞠躬)

“相思无寄终成碑”是俺瞎创,是另一本预收《相思碑》的一句话简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