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北擎,善德五年春,云安正值三岁,皇室宗庙之亲长初识她,悲悯而言:“此女虽稚,慧根早结,无喜无悲,注定苦孤之命,空空一生……”
云安于宗庙前长跪而闻其言,半知半解,因父皇亲和、母后慈爱、兄长温仁、妹妹谦恭,帝宫乃祥和之色,实不信此谈,便问:“皇祖,何出此言?”
皇祖笑说:“汝性如此,夙性超凡,而七情无、六欲薄,前人云:‘若尔之人未尝轮回遗忘,乃上天弃留凡尘之物’,须历识世间冷暖悲苦,或居人下郁郁而终,或超脱凡俗而立不可攀之高位。”
云安笑道:“安定是后者。”
皇祖应声而笑,拂袖而去,不再与她交谈。
后来,云安正如了皇祖所说那句:孤苦之命,空空一生……
云安之女云叶曾问:“母亲,你可有爱过父亲?”
云晏也问过云安这个问题,但她始终沉默,没有答案,因为他们的父亲可以是任何人。
临死之际,床榻前一片哀嚎哭声,生前所经所历之事一一在脑中闪过,云安看见自己跪在曹太傅墓碑前,泣道:“太傅,我来祭你。”
曹颐捋长须慢步走了过来,欣慰笑道:“不愧为余之学生。”
云安听见了父皇、母后、皇兄的呼唤声。
她知道她该走了。
“你又要丢下我吗?”
“若有来世……”
若有来世什么?意识渐渐溃散,她已经听不清是谁在说话了。
那年冬天,雪下得很大,皇城早已裹上厚厚的银装,却被温热的鲜血溅染融化。
皇家宫闱里鲜血斑驳成淌,红与白相间,处处皆是凄凄诡异又危险之美。这样的美在篡夺者眼里是胜利,在无辜者眼里却是无边噩梦。
“云氏一族,杀无赦。”
高亢威严的肃杀声,铁马踏碎玉雪声,刀剑相接声……响彻整个皇宫。
宫女内宦背着包袱神色惶惶,四处奔走逃窜,好不狼狈。
“皇上,高雄……已经率兵杀进来了。”永明帝的贴身内宦连滚带爬地进到殿内,风雪猛地灌了进来,他扑通跪倒在永明帝面前,浑身瑟瑟发抖,声音发颤。
云安听到殿外传来的动静,悠悠转醒,从永明帝怀中抬起头,软乎乎的小手揉着惺忪的眼,迷迷糊糊地叫了一声,“父皇?”
永明帝将她放到龙椅上,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很快又跌坐在龙椅上,张了张嘴,终究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
他瘫坐着,眼神空洞地望着殿外,往日快活如神仙的日子一帧帧闪过。
永明帝无意识地呢喃,“一切都晚了。”
坐在一旁的云安扯了扯他的龙袍,迷茫地开口,“父皇?发生什么事了?”
幼女软糯的声音传来,唤回了永明帝一丝神智。
“嘘,别说话。”永明帝抱过云安,慌乱地将她藏在龙椅下,一下又一下温柔地抚摸她的头,眉眼慈爱,“安儿,答应父皇,不管看到什么都不许出来。”
云安眼里氤氲着雾气,十分乖巧地点了点头,她虽才七岁,但懂的道理比她当太子的哥哥还多,自是后知后觉察觉到了此刻压抑的气氛意味着什么。
云安透过帐幕与地面的缝隙,望着从殿外冲进来的一群士兵,为首的竟是高丞相,她见过他,一直觉得他笑里藏着阴险,很是让人讨厌,曾经还和皇兄们戏弄过他。
“陛下,这位置坐了这么久,是时候该交出来了。”高雄提着剑一步步逼近,剑尖划过地面,溅落零星火花。
“高雄,朕的好丞相,朕竟不知你野心在此……”永明帝双手紧紧握着龙椅两侧的柄杖,神情愤然。
如今的局面是如何都改变不了,他恨又能怎样?只希望云氏一族的血脉不要断在他手里,若是断了,他有何颜面面对列祖列宗?
永明帝话还未说完,便被高雄一剑毙命,鲜血喷溅,整个身体前倾倒在了案上,昔日的奏疏散落一地,一双手直直坠落,广袖拂地,带起纤尘。
一代具有文人风骨的皇帝就此殒命,却死不瞑目。
鲜血滴答落在地面,云安捂着口鼻,睁大眼睛望着身前那一滩渐渐扩开的血泊,泪流不止。
为什么要杀她的父皇,她想不明白。明明父皇已经给他至高无上的权利,为什么还如此不知满足,贪得无厌?
不知过了多久,殿内没有声响,云安才小心翼翼探出头来,警惕地环顾四周,确认四下无活人才出来。
“父皇,不要丢下安儿,您答应过上元节要带安儿出宫赏花灯的,不能说话不算数。”
“父皇,您醒醒啊,再看看安儿,安儿很乖很乖的,最严厉的蒋太傅也夸安儿聪慧,您怎舍得丢下安儿独自离去。”
云安攥着永明帝的广袖,小声啜泣。
她很想抱着父亲僵硬的尸身放声大哭,却发现此刻她连放声哭泣的资格都没有。
殿外传来脚步声,云安胡乱抹了一把眼泪,强忍着哽咽,撒腿就往后殿跑,跳窗而逃。
......
温热的泪水和着风雪,溅落在地面的厚雪上,融出小小的坑洼,就如云安以后要走的路——不会平整,充满崎岖坎坷,稍不留神便会坠入深不见底的深渊。
云安一遍遍地自我抚慰:她不能任性,不能沉浸在无尽的悲伤中,她要活着,她要手刃仇人。总有一天,她会夺回属于云氏的一切。
云安揣着永明帝逝前给她的两枚暗符,寻了一鲜少人迹的长廊离开,直走到最偏僻的冷宫,她刨开一处枯草垛,显露出一个仅容得下四五岁孩童通过的残洞。
云安回头深深望了一眼,对于这深宫,怕是没有谁比她更了解了,只是从今往后这儿再不是她的家,随后,云安毫无留念地转身蹲了下去,趴在雪里,使出浑身的劲儿从这方小洞口钻了出去。
浑身蹭染污泥雪水的云安眼见巍峨殿阙远去,她拔下了发顶的珠花,裹同暗符揣在怀中,漫无目的地走着,奈何道路环生,却没有一条是属于她的。
风雪铺天盖地而来,云安紧了紧身上的棉衫,双手握成团放到嘴边哈气取暖,她慢悠悠走到一处巷道拐角处,迎面撞上一打扮亮丽的妇人,被妇人拦了路。
妇人看清云安的长相,面上露出欣喜,心中喜道:她的春意阁生意有救了。
“小丫头长得真标致,你是谁家的姑娘啊?”
妇人弯下腰望着她的眼睛,言笑晏晏,颇具风情。
“我没有家了。”
云安环抱着被冻地瑟缩的身子,没有抬头,像是失了魂,眼眸异常红肿,没有一丝光亮。
“那姐姐给你家如何?不收银钱,还给你银两花,只要你乖乖听话。”
妇人见云安衣着不俗,想来不知是哪个富贵人家走丢的孩子,若是有朝一日这丫头的家人寻来,也能凭个美名得些赏钱,若是遗孤……那就再好不过了,妇人算盘打得噼啪响。
云安抬眼看她,似要辨别她话里的真假,思索片刻,神情倔强地回答:“我不卖/身。”
“年纪小,懂得倒是多。”妇人捏了捏她毫无血色的脸,嗔道。
“我不卖/身。”云安重复道。
她已经失去太多,不能再把自己也给弄丢了。
“好。姐姐答应你便是,做我春意阁的艺伎如何?”妇人向她伸出手,友善一笑,“九娘我说话向来作数,从不强人所难。”
“自然是要立契约文书的。”云安愣了许久,才将自己被冻得冰冷的小手放到九娘的掌心,温热的触感传来,她沉郁的心情才生出一丝丝明朗。
九娘牵着她的手,将伞微倾,为云安挡去了风雪,“小小年纪,懂的倒不少,看来以后九娘我的春意阁就靠你了,小丫头。”
两人于风雪中前行,留下大大小小的脚印,云安再没有回头一次过。
“你唤何名?”九娘问。
“玄安。”云安闷闷道。
云安这个名字恐怕再不能用了,“玄安”——“悬安”,自此她就叫玄安罢。
玄安仰视着高耸的阁楼,视线落在那道题着“春意阁”的牌匾上,倏而有些怯步,顿在原地绞着手指,有些不安,只要迈出这一步,她就再无回头路了。
“丫头,九娘店虽小,但做的都是正经买卖,我春意阁的姑娘只卖艺不卖身,安分得很。”九娘做的是与人打交道的生意,每日见的是形形色色的人,自是早早练就了一眼看透人心的本事。玄安的一举一动哪能逃过她的眼,但九娘也没因为她年龄小,便把她不放在眼里,而是耐心地解释。
“玄安知道了。”玄安紧紧跟在她身后,任凭她说什么,都只静静地听着,不出一言。
玄安本以为春意阁是风尘场所,直到进入春意阁内,她才恍然发现这里别有洞天。整个内阁装饰十分讲究,一楼大厅中央有一舞台,四隅立着精致的台柱,赤色帷幔翻飞与那台柱纠缠,台下罗列着摆放规矩的桌椅;二楼是雅致厢间,三楼是姑娘们休憩的地方。
许是风雪天气的缘故,春意阁四下空无人,十分冷清,只偶尔有小厮丫鬟打扮的男男女女从厅堂快速走过,还没瞧清长相便消失在了视线内,所有人皆是认真忙碌的样子。
玄安收回目光,踏上台阶跟着九娘上了三楼。
九娘将玄安推到一位身穿浅绿绵衫的身边,言语间透露出春意阁主人的威严,“春然,你琴棋书画是春意阁里顶好的,以后她就跟在你身边,你定要把人给我教好了,若是让我知道你只让她做些端茶倒水的活计,我饶不了你。”
玄安好奇地打量眼前这个叫做春然的女子。只见她黛眉如远山,生了一双狭长丹凤眼,耳挂珊瑚坠,头发随意绾在脑后,只插了一只竹叶状的碧绿玉簪,细看她的容貌,竟是说不出来的韵味。玄安见惯了宫廷里打扮雍容华贵的妃嫔,第一次见这种清冷温婉的江南女子,难免有些惊艳,就多看了几眼。
“春然明白。”春然手掩着嘴,打着哈欠,显得整个人十分慵懒,她拭去眼角氲出的泪,随意牵过玄安的手,并未多过留意这位春意阁的新人,仿佛她早已司空见惯春意阁来来往往的人,不过都是些虚无。
玄安任凭春然牵着她的手,回头看了一眼九娘。
九娘对她摆了摆手,玄安便止住了多出来的一些情绪,安安静静地等待安排。
“咯,以后你和我睡一个屋。”
春然一回到自己寑屋,就坐到桌前为自己斟了一杯茶水,独自喝了起来。
“春然姐,在春意阁可有什么规矩要遵守,和各位姐姐相处需要注意些什么?”玄安行至她跟前,不急不慢地询问,倒无半分怯意。
春然给她斟了一杯热茶,递到她手中,才悠悠然开口,“春意阁只做些茶酒吃食生意,不像烟花之地做些皮/肉生意。我们也只负责上台做些表面功夫,娱乐客官,并无什么规矩。这里的姑娘都是苦命的,也好在有九娘收留,有个去处,有口饭吃……”
听闻春然所说的话,玄安神情有丝松动,心中也有些庆幸。
松动的是感慨九娘体恤同为做女子的她们,庆幸的是自己并未兔入狼口,进到真正的风月场所。
春然将温却的茶一饮而尽,放下茶盏,才开始细细端详起玄安,继而向她招了招手,示意她靠近些。
玄安会意上前。
“抬起头来。”春然指尖轻挑起玄安的下颚,左右摆弄她的娇靥,“好一个美人胚子,却也是个命苦的,可惜了。”
“好在你是遇到了九娘,要是碰到那些腌臜之人,指不定被糟蹋成什么样。”春然收回手,意兴阑珊地起身躺倒在了榻上,“你且随意些,困了就上床榻。冬日无生意可做,只教人频频犯懒。”
玄安行了一日常礼以表谢意,“谢春然姐,往后的日子望春然姐多多担待。”
“自是会多关照你些,就凭你这张脸,我就不敢怠慢。”春然说着又抬眸瞧了一眼玄安,淡淡说道,“做什么活计都要小心些,别磕碰到你这张脸面。”
玄安点头应了一声便在桌前坐下,她远远端视紧闭双眼酝酿睡意的春然,不禁想起了往昔宫廷中她为北擎公主的仪仗,云端跌落泥沼,让她颇为不适应。
忆起父皇母后与宠她的皇兄,玄安难抑泪水,最后直接趴在桌上,将整张脸埋进臂弯无声抽泣。血仇不报,北擎不复,她余恨难消。
作者有话要说:2022.11.30初发表。
谢谢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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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主是C的原因如下:
1、后面高雄年老磕药昏庸,女主有手段保全自己。
2、亲眼目睹自己母后被高雄众人轮致死,有阴影。
还有其他原因,就不赘述。
排雷:
1、女主要的不止是报仇,蛰伏多年为谋国
2、很多东西开头看不出来,因为有许多处伏笔
【譬如:迦兰寺主持有身份……】
3、五毛钱权谋,侧重点在两人感情哈
4、众口难调,每个写手的风格都不一样,莫拿他人的写作风格去标榜谁哈。
5、我工作枯燥,写小说纯属娱乐(并不靠这个吃饭),不要当真。
图个乐呵,读者高兴我就高兴,如果不喜欢真的快跑,及时止损,不必出言攻击伤人(跳起跪下,180度鞠躬)
6、全文架空,大多是私设,小说世界一切虚假,不要较真,书中人物设定,经历……造就性格处世,看文时切勿代入自己主观思想,觉得人物该怎么样,不该怎么样。文明看文,互相尊重,已反复排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