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就到了春节。
杨笑和孟雨繁还保持着别别扭扭的状态。有个词用来形容貌合神离的夫妻——“面上和气”,那他俩就是“床上和气”。
孟雨繁也钻了牛角尖,杨笑的心不在焉他都看在眼里,于是上了床后他更卖力气,杨笑被他弄疼了,就加倍把疼痛还给他,结果孟雨繁整个后背都被抓出一道道的指甲印,每次洗澡的时候都疼得他直抽气。
幸亏他们队最近没有训练,要不然被他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队友看到了,又要起哄了。
杨笑还有几番分寸,并没有在他脖子上留痕迹,可孟雨繁却没她那么多顾虑,炙热的吻从她胸口蔓延到锁骨,又从大腿内侧一寸寸咬到脚尖,杨笑痛极,抬脚便踹,结果被他反压住,欺身而上,又狠狠报复了她一番。
不管关上门后,小两口在闹什么别扭;当着长辈的面,他们两个还是很会做戏的。
杨笑的爸妈不知道从什么渠道得知了孟雨繁父母回国的事情,老两口还在国外旅游,这下连旅游都旅不好了,连夜打了电话过来,对女儿细细叮嘱,让她要记得待客之道,好好招待远道而来的孟爸孟妈。
“早知道我们就不出去旅游了。”杨妈妈懊恼地说,“亲家上门了,我们俩居然不在!”
“哪门子亲家?”杨笑打断她,“八字没一撇的事情,他们俩回国是看儿子,不是看我。你别把这件事想得太复杂。”
“哪里八字没一撇了?”杨妈妈焦心极了,“我看孟雨繁不错,你也差不多是时候定下来了。本来我和你爸都不赞成你找个年纪小的,可是见着繁子之后,觉得男人靠不靠谱和年龄无关,只和人品有关。你看你之前两个男朋友,看着都人模人样的,结果呢,不还是……”
“——两个男朋友?”杨笑一愣。
杨妈妈:“……”
杨笑问她:“你从哪里知道的?”
从始至终,她只和家人说过第一个男朋友的事情。第二个男朋友于淮波,她刚准备把他领回家,就发现他劈腿劈成了章鱼精,为了让爸妈安心,她特地雇了孟雨繁当她的男朋友。
杨妈妈:“……”她支吾着,把手机推给了一旁的爱人,让他解释。
老两口把这个烫手山芋来回推了半天,最后杨爸爸败下阵来,只能硬着头皮和女儿解释起来龙去脉。
“那个……笑笑啊,其实我们早就知道繁子不是你第二个男朋友了。”杨爸爸干咳一声,“有一次家里来了亲戚,说要一起吃饭。我和你妈就打算直接去电视台接你下班,结果就看到一个戴着眼镜的男人拿着一捧花在等你,看上去挺儒雅的样子。那男的三十多岁,文质彬彬,看上去和你还挺般配。我们就猜,那是你当时的男朋友,所以中秋节的时候,才催你带他回家。”
结果意外的事情发生了,中秋节那天,女儿并没有带回那个文质彬彬的男人,而是带回了一条小狼狗。
杨爸杨妈蒙了,第一反应是不是女儿脚踏两条船,但这么多年的信任让他们坚信女儿不是那样的人。后来夫妻俩想办法打听了一下,知道于淮波做的那些坏事后,就大概猜出了事情真相:估计是笑笑不想让他们担心,通过什么渠道找了个年轻男孩,假扮她的男朋友。
那一天,杨笑为了让父母安心,带着假男友演了一天的戏。
而她的父母为了让她安心,也装作不知道,同样演了一天的戏。
杨笑:“……”没想到在她尽力撕扯遮羞布想要掩盖真相时,父母早就看透了一切,并且温柔地包容了她的所有小心机。在那一瞬间,羞愧、自责、尴尬、感动、委屈……这些复杂的感情涌在胸口,杨笑抱着手机,不知她还能说些什么。
她吸了吸鼻子,用略带沙哑的嗓音,生硬地转移了话题:“……你们好好玩,不用担心我。”
然后她就像是在逃避什么一样把电话挂断了。
远隔重洋的另一片大陆上,杨爸杨妈听着电话里传来的盲音,对视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
算了,儿孙自有儿孙福。笑笑向来是个有主意的孩子,她的人生她自己做主吧。
……
孟家父母本来打算在国内过完春节再回去,哪想海外工厂突然出了些问题,他们必须尽快赶回去处理。
而时间最近的机票,就在大年初一的凌晨。
孟爸孟妈看着已经高高壮壮的儿子,心里特别愧疚,本来说要回来陪儿子过节的,结果计划赶不上变化。
孟雨繁倒是看得开,反而宽慰父母:“没事的,至少咱们年夜饭可以一起吃,等吃完了我再送你们去机场。”
于是如此这般,这次跨年,杨笑要和孟雨繁一家三口共同庆祝了。
孟妈妈不会做饭,让她下厨不异于炸碉堡,于是他们提前订了一家私房菜馆的跨年团圆宴。
正常来讲,这种团圆宴至少要提前一两个月订,他们是临时加定,还是这么有名的私房菜馆,杨笑刻意强迫自己不去想孟家人究竟花了多少钱。
这顿年夜饭确实丰盛。包厢小却精致,既有平时不多见的山珍海味,也有家常小菜,在厨师的巧手加工和精妙食材的加持下,每一道菜都足以拍上九宫格发在朋友圈里炫耀。
杨笑也拍了两张,见朋友圈里大家都在发年夜饭,她便也兴致勃勃地分享了一组照片。
唐舒格眼尖,立刻私聊她。
sugar糖:你爸妈不是在国外吗?照片里那两个中年人是谁,不会是孟雨繁的爸妈吧?你这还没嫁过去呢,就陪他们一家三口过年了?
杨笑吓了一跳,她拍照时只拍了菜肴,刻意避开了同桌的人,唐舒格是怎么知道的?
lol:你是有千里眼吗?
lol:还是你黑进了包厢里的监控摄像头?
lol:照片里只有菜,你从哪里看出来的?
很快,唐舒格发了一张照片过来——那是杨笑拍摄的一张西湖牛肉羹,上菜时,服务员把金属长柄勺挂在了汤盆边缘。唐舒格把那张图放大到最大,在金属长柄勺上画了个醒目的红圈,在红圈里,可以隐约看到两个反射的人影。
lol:这都可以??你是特工出身吗???
sugar糖:我不是特工,我是粉圈少女。
sugar糖:你知道有多少男女爱豆,恋情曝光是因为金属勺的反射吗?
lol:……
行叭,粉圈侦探真是太了不起了。她甘拜下风!
杨笑想,如果唐舒格看出了他们四个人一起吃年夜饭,那会不会有其他人也看出来了?比如她的父母,她的亲戚,她的同事朋友,还有……一想到这里,杨笑就有些心思浮动。
正餐吃完,服务员撤下残羹,一人上了一盅甜品。
孟妈妈是南方人,在她的家乡,过年不吃饺子,而是要吃元宵。团团圆圆、甜甜蜜蜜,他们每个人面前摆了一小盅红豆酒酿小汤圆,味道很不错,杨笑却吃得食不下咽。
孟雨繁见她吃得慢悠悠的,问她:“不喜欢吃?要不我让后厨给你下份饺子吧。”
“不用了。”杨笑摇摇头,“不是不喜欢吃,是吃太饱了,实在吃不下了。”
“吃不了就给我吧。”孟雨繁直接拿过她面前的甜品盅,三两口就把她碗里剩下的东西吃干净,一点都不嫌弃这是女朋友的剩饭。
杨笑来不及阻拦,就见他全部吞进了肚子。
“你吃慢点,这种又甜又粘的不好消化。”杨笑低声说,“吃这么快,小心胃里不舒服。”
虽然两人现在关系尴尬,但并不代表他们不爱对方了。或者应该说,正因为他们爱着彼此,所以关系才会这么尴尬。至少在饭桌上,两人互相关注着彼此,稍微抬一抬眉毛,就知道对方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
见两人这么相亲相爱,孟家父母越看越是欢喜。
他们儿子从小到大就没开窍过,女孩子向他告白,他却觉得谈恋爱不如打篮球有趣。哪想到他一开窍,瞬间像是变了一个人,成熟了许多,也懂得关心人、心疼人了。他这么大的变化,和杨笑离不开关系。
若换个娇蛮任性的女孩子,作天作地,把孟雨繁死死拿捏在手里,那他们老两口肯定不同意;但现在看来,杨笑懂事、情商高、事业心强,是他们最欣赏的那类年轻人,他们还有什么意见可提呢?
孟爸爸看向身旁的妻子,对她微微点了点头。
孟妈妈接收到他的目光,清咳一声,从随身的金棕birkin里掏出了一只小盒子。
那盒子是狭长的长方形,大概三指宽、四十公分长,上面打了金色的缎带,看上去喜气洋洋。
“杨小姐……我是说,笑笑。”孟妈妈嘴角含笑,看向桌子对面的女孩,“这几天辛苦你照顾我们老两口了。又是陪我们吃饭、又是陪我们逛街买东西。这次回国,我们就是想见见儿子的女朋友,结果比我们想象中的还要优秀、还要完美,我们家繁繁能找到你这样的女朋友,是他的福气。有你在,我们就可以放心回去了……离开前,我们想送你一点礼物,代表我们老两口的小小心意。”
“您太客气了。”杨笑看着那红金色的小盒子,赶忙推辞,“您这几天送了我不少东西,而且一次比一次贵重,我拿着都不好意思了。照顾您两位是应该的,礼物什么的,就真的不用了。”
杨笑猜测,按照孟妈妈一贯的阔绰,那长盒子里装的,有可能是一条金光闪闪的项链,亦或是一支沉甸甸的宝石发簪。
“这礼物不一样。”孟爸爸一脸严肃地开口,“这是我们那边的传统,必须送的。”
就在杨笑推辞之时,孟雨繁忽然从旁边伸出手,压住了那只小盒子。
“爸,妈,笑笑姐脸皮薄,你们就别推了。这个礼物我先替她拿着。”
“……”杨笑茫然。
真是奇怪,之前每次孟妈妈送她礼物时,孟雨繁都在旁像根电线杆一样站着,不管是她收抑或不收,他都不发表任何意见,完全尊重她的选择。怎么今天却一反常态,替她做主?
不过幸亏有他打岔,孟爸爸孟妈妈终于放过了她。
因为这个礼物是由孟雨繁代为收下的,孟妈妈脸上闪过一丝遗憾,但很快就把那份遗憾压了下去。
……
时钟跨过零点,杨笑和孟雨繁一起把孟爸孟妈送到了机场。
大年初一的凌晨,机场里的人寥寥无几,就连值班的工作人员都比平常要少。
会赶在这个特殊时间点出行的人并不多,安检只开了一个口,每个旅客都和送行的人在安检口依依惜别。
杨笑安静站在一旁,并没有打扰孟雨繁和他家人的道别。
孟妈妈翻来覆去就是那些话,孟雨繁听了这么多年,早就会背了。
每次开场白,都是“好好学习”。
果不其然,孟妈妈说:“你好好学习!别以为你是体育特长生,文化课就不重要了。你毕业证拿不到,以后在篮球队里抬不起头来的!”
叮嘱完功课,他妈妈又要进入第二阶段,“好好打球”。
再次被他押中了,孟妈妈说:“打球的时候用点心,不要横冲直撞,不要受伤!当然,该拿的分一定要拿到,妈妈等你拿到mvp,一定回国为你庆祝!”
这些老生常谈的话,全被孟雨繁嗯嗯的应了下来。
很快进行到谈话的最后一个环节,孟雨繁知道,他妈妈要让他“听老师的话,听教练的话”了。
只不过这一次,孟妈妈的叮嘱多了一句话。
“还有,多听笑笑的话。”
“……啊?”
自始至终沉默的孟爸爸,终于在这个时候开了口:“儿子,爸爸用经验告诉你——听老婆话的男人,都会成功的!”
杨笑没忍住,赶快捂住嘴转向了一边。
孟爸爸是个非常严肃的中年人,看上去气势十足,非常威严。但就是这么一个严肃沉默话不多的中年男人,却每每语出惊人,金句频出。
也不知道他的内心怎么能和外表反差这么大。
眼看时间不多,再不安检就来不及了。孟妈妈匆匆拥抱了儿子,又转向杨笑,张开双臂迎向了她。
孟妈妈在国外工作多年,作风洋派——她给了杨笑一个亲昵又温暖的面颊吻。轻轻的吻落在女孩的颊边,她贴在她耳畔,小声说:“下次回国时,希望咱们能成为一家人。”
杨笑没有应声。
她不知该作何反应。
……
孟爸孟妈的身影消失在了安检区后,杨笑和孟雨繁并肩站在送机大厅里,看着他们渐行渐远。
“笑笑姐,你知道吗?”身旁的男孩突然开口,“我小的时候,每次送他们都会哭。可是后来我发现,即使我哭,我也留不下他们。”
杨笑想象着那个场景——在人来人往的机场里,一脸稚嫩的男孩守在红线外,望着父母离开的身影,放声大哭。他虽然长得高大,但内心不过是个孩童,他在最需要父母陪伴的年纪,独自一个人被留在这里。
那时的他,身旁有谁呢?是保姆?是亲戚?还是教练?
孟雨繁低声说:“等我长大了,家里的保姆也辞退了。我搬到学校宿舍长期住,所谓的家更像是一个放东西的仓库,我的童年放在里面,我的记忆放在里面,可是我的家人却不在……那时候,我每次送走他们,都不愿意回家,不管多晚我都要回学校宿舍,如果宿舍门禁了,我就去宾馆。”
杨笑握住了他的手:“没关系,现在有我在了。”
“……嗯。”
他和曾经的自己不一样了。他再一次送走了他的家人,但这次,他身边又有了新的家人。
孟雨繁紧紧握住杨笑的手,两个人十指交扣,掌心的热度融为一体。没有人能够分心,这股热意是由谁传递给谁的。
孟雨繁看着杨笑。
杨笑也在看着孟雨繁。
杨笑从未像现在这样确定,她是爱着孟雨繁的。
爱他的自信与勇敢,也爱他的孤独与脆弱。
他是全世界最可爱的矛盾体,他有着最健壮的身躯,和最幼稚的灵魂。
如果可以的话,她想回到过去,抱抱曾经那个孤单的男孩。
但是另一方面,她害怕着这样陷入爱情的自己——
杨笑曾经在书上看过一句话,大意是,当你爱上一个美丽的女孩时,会发现在她不美丽时,你最爱她。
同样的,当她爱上一个勇敢的男孩时,她却发现,当他露出自己的脆弱与痛苦时,她便无可救药地陷进了他的世界里。
杨笑想,这样是不可以的。这样是不行的。她不能把自己毫无保留地投入到一段感情里。她必须成为这段感情的掌控者。
她失败过两次,而第三次,她不允许自己再失败了。
所以,她拼命给孟雨繁花钱。甚至在床上,也永远是她在主导。
可是现在……她望着面前这个英俊年轻的男孩,却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抵抗着什么。
“笑笑姐。”在空无一人的机场大厅里,他低下头,吻她的鼻尖,“你想不想知道,我爸妈送你的盒子里,装着什么?”
“是什么?”
这也是杨笑好奇了一晚上的事情。
那究竟是什么样的礼物,会让孟雨繁打破他的坚持,擅自做主拿走?
孟雨繁伸手,从背包里,拿出了那个盒子。
红色的狭长盒子,金色的缎带,两种颜色融合在一起,在瞳孔里留下深深的倒影。
杨笑像是预感到了什么,伸手接过。
出乎意料的是,那个盒子极轻,轻到杨笑手一飘,简直怀疑拿到了一捧空气。
她下意识地晃了晃那个小盒子,听到了里面传来的沙沙声。
孟雨繁望着她,说:“笑笑姐,你打开看看吧。”
于是,杨笑拉开了缎带,轻轻掀开了盒盖——出乎意料的东西出现在她眼前。
那是一段树枝。新鲜的、翠绿的、像是刚从枝桠上折下来的一段树枝。
棕灰色的树枝在中断分叉,在末端继续分叉,每个杈上连着一小片绿色的针形树叶。针叶散开,从一到多,变成一小捧耀目的绿色。
杨笑万万没想到,孟家人送她的,居然是一段树枝。
“……这是松树?”
“不是。”孟雨繁道,“这是柏树。”
杨笑回想起马路两旁的翠柏,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要送她这种东西。
“在我们那里有个习俗。只要家里生了孩子,都要种下一棵树。”孟雨繁声调缓缓,娓娓道来,“若是女孩,就种下一颗香樟,女儿出嫁那天,砍掉香樟做成陪嫁的木箱;若是男孩,就种下一颗柏树,儿子提亲那天,父母就折下一段树枝随彩礼送上。”
“……”
杨笑头一次知道,原来小小的一根柏树枝,背后也能蕴含这样深切的含义。
她捧着那段树枝,明明刚刚还觉得它轻飘飘,可现在它却觉得它重达千斤。
这段树枝远比之前的任何礼物都要贵重,它根本无法用金钱去估量价值。
孟雨繁继续说:“你最近一直很矛盾,我不知道你在矛盾什么,但我想,应该和这段感情有关,对吗?”
男孩细心极了:“我想,若在饭桌上,我妈把这份礼物直接交到你手上,你肯定会很为难,不知道该收还是不该收。所以我自作主张拿了过来,留到现在——现在,只剩下咱们两个人了。”
是啊,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没有父母的殷殷期望,没有朋友的关心紧张,只有他,和她。
男孩大掌捧住她的小手,而她的掌心里,则是那一支翠绿的柏。
“笑笑,这颗柏树永远在这里。”他说,“不管你收不收下,它一直在,我也会一直在的。”
在这一瞬间。
杨笑的眼泪垂落。
她曾一直以为,在这段感情里,她是一直占据上风的。
她曾一直以为,掌握方向盘的人是她,掌握开关的人也是她。
可是直到现在她才发现——
原来,真正掌握感情开关的人,其实是孟雨繁。但是他选择,把开关交付在她手里。
她泣不成声。她颤抖着合拢掌心。
那枝翠绿的柏被她紧紧地握在掌心之中。
柏树的刺看似尖利,其实柔韧而有弹性。
她握住了它,他也在同一时间握住了她。
杨笑的眼泪不停在流,但是她的嘴角却是上扬的。
“雨繁,”她唤着他的名字,郑重,坚定,像是许下一个此生最重要的誓言,“这颗柏树枝,我收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