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孟雨繁和徐冬谁也说服不了谁。

孟雨繁觉得徐冬是个懦夫,明明是在用错误的方式逃避问题,却被他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而徐冬却觉得孟雨繁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他家境富裕,根本无法理解为什么徐冬要早早提自己谋划未来。

两个好朋友大吵一架,几乎撕破了脸皮,最终不欢而散。

他俩的异样,很快就被队里的其他队友发现了。

原本形影不离的两个前锋,现在居然分开训练,日常练习也互别苗头。若是在更衣室遇见了,根本没有一点眼神交流,更别提说话了。

……

这天,他们队内打对抗赛,教练老武头照旧把他俩分在同一队。

结果刚开场十分钟,老武头就吹响了哨子。

“停下、停下!会不会打球,你们以为这tm是什么,小丫头拍皮球吗?”老武头铁青着一张脸,叫住了这群大小伙子。

老武头今年五十多岁,身高刚过一米八五,在那个营养匮乏的年代,已经算是很高的个子了。不过和现在动辄两米的篮球少年相比,他的身高根本不够看,教训人时,还需要仰起脖子。但即使这样,队里没有一个人敢小看他,在他面前都老实的和鹌鹑一样。

“孟雨繁,徐冬,出列!!”老武头准确地点出他们俩的名字。

两人只能讷讷出列,孟雨繁垂着头,而徐冬呢,则扬起脑袋,一副不忿的样子。

“你俩怎么回事?从上周开始就这幅死了爹妈的样子,怎么着,跳皮筋跳输了?还是谁的娃娃被谁搞坏了?要不然就是毽子弄丢了?”老武头冷笑道,“学了五年传球,培养了五年默契,都他妈吃到狗肚子里去了?”

他们俩是队内的大小前锋,按理说应该互相配合。可是徐冬给孟雨繁传球,孟雨繁不接;孟雨繁上篮扣球,徐冬不在旁边等着抢篮板。

两个人别别扭扭、磨磨唧唧,简直像两团冥顽不灵的刺猬,互相伤害。

“你们俩可真了不起啊,现在几月份了,告诉我?!cuba预选赛再过不久就开始了,首发名单我一直没往上报,因为我想着你俩都是老将,都是最后一年上赛场了,是都选,还是只选一个?”老武头把他们骂得狗血淋头,“行吧,你俩就这样下去吧!孟雨繁,徐冬,队里不是只有你们俩前锋,我随便提个中锋上来都比你们强!你俩以为自己牛逼啊,再牛逼下去,我看你俩都别进cuba了!老老实实坐冷板凳,毕业之后直接滚蛋!”

老武头一直是这样的铁血政策,很凶,从来不见一点笑脸。

孟雨繁当初是因为一本《灌篮高手》开始了他的篮球梦,小时候他以为世界上所有的教练都像安西教练一样,胖乎乎,笑眯眯,好说话。可后来他才知道,这世界上就没有脾气好的总教练,一个赛一个的凶巴巴。

可教练确实有凶的资本,孟雨繁被骂的抬不起头来,只觉得满腹委屈,又不知道该怎么发泄。

“教练,我……”

“教练,我……”

他和徐冬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下,两人下意识对视一眼,又飞快地撇过了头。

“好歹都二十多岁的人了,你们俩到底出了什么矛盾我不去问。我是你们的教练,不是你们的保姆,你们有什么问题,私下解决,明白吗?”老武头厉声说。

“……明白了。”

“……明白了。”

可他们心里都清楚,这个矛盾他们根本无从解决。

这天的训练结束后,孟雨繁试探着叫住了徐冬。

徐冬脚步停了停,硬邦邦地问:“怎么,大少爷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又想给我灌输你的梦想至上理念?”

“……”孟雨繁忽然问,“难道你没有梦想吗?你明明和我说过,你的梦想是进入cuba首发名单、成为新秀球员、参加cba选秀,最终站到cba的球场上啊。”

“……是,没错,这当然是我的梦想。我从第一次练习投篮开始,就幻想着自己能站在那个最厉害的球场上,让所有观众为我欢呼。”徐冬回答了他的问题,可紧接着,这位大前锋又沉默了好一会儿,再次开口,只不过这一次,他的语气里有深深的无奈与烦躁,“……可是大少爷,在实现梦想之前,我要先吃饭啊。”

说到这里,两人之间的温度又降了下来。

他们永远也无法说服对方了。

孟雨繁还想再努力一次,可不等他张口,一道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

“孟雨繁,武教练找你。”说话的是助理教练,他手里还拿着篮球馆的钥匙,“诶?都下训了,你俩还在这儿干什么呢?准备再练会儿?”

孟雨繁忙说:“不是,没有,我在和徐冬聊天……”

可这时,徐冬已经拿起背包,转身离开了。

孟雨繁望着他离开的背影,感觉心里被堵上了一块石头,可他却不知道有没有击碎这块石头的一天了。

……

老武头的办公室就在篮球馆旁边,很小,很乱,桌子上堆满了一堆堆的文书,身后的柜子里塞着乱七八糟的无数座奖杯。

老武头很少在这儿办公,这里更像是篮球队的仓库,办公室角落里还堆着一些备用的球衣、球鞋。

孟雨繁入校五年,这还是第三次踏进这里。

“来了啊?”老武头见他来了,也没起身,随手摸过烟盒,在手里把玩着。

“教练,您找我有什么事吗?”孟雨繁规矩地问。

办公室里只有他和教练两个人,助理教练都不在,空荡荡的。即使孟雨繁生得人高马大,站在办公室里,也觉得有些太空荡了。

“嗯,确实有件事。”老武头说完这句话,就不再开口,烟盒在他手指间翻动着,一下、一下,每一次,烟盒转动时,盒角撞上桌面,都会发出沉闷的响声,声音不大,却无端让人生出一阵烦躁。

就这么无言了很久很久,老武头终于打破沉默,搅碎了满室的寂静。

只见他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熟稔地用打火机点燃,往唇边一递,用两片厚厚的嘴唇包住了烟嘴。

他依旧坐在办公桌后,抬起头,在烟雾缭绕中,看向了孟雨繁。

“……我最近听到一个消息。”老武头声音嘶哑,“咱们队里有人私自在外面打野球,而且打了有一阵子了,你知道是谁吗?”

孟雨繁的心猛地往下一沉,他隔着那片烟,望着老武头那双仿佛看透了一切的眼睛,只觉得整个人都在他的注视下,被压缩成了可以轻易拿捏的一小团。

他知道吗?

他知道吗?

他知道吗?

孟雨繁的后背早就湿透,掌心更是黏腻无比。

“我……”他喉结滚动,有一滴汗水顺着额前低落,掉进眼睛里,可他却不敢揉一揉,“……我不知道,我没听说过。”

……

“你说你不知道???”

电视台停车场里,杨笑震惊地看向来接她下班的大男孩。

孟雨繁点点头,闷声道:“是的……我不能出卖朋友。”

杨笑不可思议地说:“这是讲兄弟义气的时候吗?徐冬带你进坑的时候,怎么没想着你是他的朋友?”

“他就是钻了牛角尖了。”孟雨繁为他说话,“而且他也说了,他打野球,只是为了能多条退路、多个收入,他绝对不去打假球,也从不参与那些赌博。”

他还是那样的语气,一派认真,仿佛觉得这世上所有的反派角色,都只是一步踏错,他们都会像电影里演的那样,在主人公的感召下,终有一天会幡然悔悟,回到正轨。

杨笑看着他,觉得像是在看什么少年漫画里走出来的男主角。

说天真吧,是真的天真。可有时候,一个被社会磋磨到疲惫不堪的人,就是会不由自主的,被这种天真却固执善良的角色所吸引,也被他的理想所感动。

“徐冬确实不该骗我。”提起这件事,孟雨繁声音低落,“可我始终记得曾经我们并肩打球的日子,他不是个坏人。”

“对,在你眼里,谁都不是坏人。”杨笑有些恨铁不成钢,恨不得把他抓过来,狠狠rua他的脑袋,“是不是他捅了你一刀还不够,你还得让他再捅你几刀?”

哪想,孟雨繁却回答:“几刀太多了。按照我和他的关系,我可以接受他捅我五……不,我能接受他捅我三刀!三刀之内,我都会原谅他的。”

“???”杨笑真不知该生气,还是该笑了,“捅你三刀你都能原谅,捅哪儿?捅这儿的话,一刀就死了吧。”她抬手,指尖点了点他的左胸口上方。

哪想孟雨繁居然借机攥住了她的手,大掌包裹住她有些冰凉的小手,悄声说:“这里捅不进来的。”

“为什么?”

“因为笑笑姐你吻过这里,有你在保护我呀。”

“……”

靠,傻狗是把蜂蜜当饭吃了吗。

杨笑心里一跳,脸上一阵火辣,也跟着回忆起了那天在球场上的吻。明明只是亲在了他球衣上,可随之带来的余震,却一直没有停下。

她尴尬地咳嗽一声,把手费力地从男孩手里抽了出来。

“好了,不说他了。”孟雨繁摇摇尾巴,一双眼睛闪亮亮地盯着他的女朋友,“该说说咱们的事情了。”

“咱们的事情?咱们有什么事好说?”杨笑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说的是咱们那个赌约啊!”到了这时候,孟雨繁忽然智商上线,变得格外较真了,“咱们两个不是说好了,如果徐冬是真的有意骗我,我就免费再给你当两个月男朋友吗?”

“……”

“怎么,笑笑姐你难道要赖账吗?”

五分钟之前杨笑还觉得他蠢得要死,可现在,杨笑却觉得蠢的人是她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