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掌事惯来善于察言观色,一见太子这模样,便觉得不妙。
太子虽然病弱,却也是男人,这刚刚宠幸了柳茯苓,如今七皇子便来了明月楼。
太子殿下难道是觉得七皇子要与他抢人?
何掌事想到此处,立刻紧绷神经,严阵以待。
明月楼里客人们为了姑娘争风吃醋的事情不老少,但是两位皇子为了姑娘争风吃醋的可绝无仅有,更何况其中一个还是太子殿下,还是个风吹就倒的病弱太子殿下,若是在明月楼出了什么事,这可不是好玩的事儿!
屋内一曲毕,很快便传来七皇子的掌声,他感叹道,“姑娘绝色,所奏之乐也是令人惊艳不已,纤弱身姿,竟能弹出这般大气的乐声,属实不易,你可愿在万寿节宴会上替皇上演奏?”
“回禀七皇子殿下,这是妾身的荣幸。”柳茯苓回答的有礼有节,面上没有狂喜,也没有惊慌,脸上只是带着微笑,让人赏心悦目。
七皇子细细看她的脸,却被她的五官容貌吸引住了。
方才没有注意,如今细细一看,却觉得她仿佛天造的宝物,一寸寸的皮肤毫无瑕疵,在人群之中也异常的显眼,特别是她纤细的脖子上,系了一条薄薄的丝带,丝带垂坠,她稍稍一动,便飘忽着勾人。
七皇子不由得接着问她,“敢问姑娘芳名?”
门外,何掌事觉得心惊肉跳,这七皇子看着柳茯苓的眼神就跟点燃了小火苗儿似的,几乎要发光,显然是对她来了兴趣……他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赵云屹,却见他目光平静,没有什么反应。
何掌事咽了口唾沫。
“茯苓。”柳茯苓的声音在里头轻轻响起,声音柔软,“妾身名为柳茯苓。”
“茯苓……不错的名字。只是你们为何都叫些药名,刚刚有白芷姑娘,苍术姑娘,如今你叫茯苓,倒是有趣。”七皇子笑道。
一旁的白芷姑娘听到这话,幽幽开口道,“回禀七皇子殿下,我们大多是罪臣之女,入了贱籍,便要换名字,原名已不能再用,只有姓氏能保留……明月楼里为了好记,便都给我们取了药名。”
柳茯苓轻轻点头。
七皇子微微蹙眉看着柳茯苓,心中略有些觉得可惜。
如此才情的女子,却连自己原本的名字都要丢弃……
他心中好奇,忍不住问道,“姑娘原名是什么?”
柳茯苓脸色微变。
门外,赵云屹眼中却是泛起冷冷的笑意,颇有些嘲弄之色。
七皇子赵云崇自小在宫中长大,极少出宫,且集万千宠爱与一身,对于乐伶贱籍的含义,哪里有那么多的了解。
而她们这些乐籍性命之下掩藏的原本姓名,撕开表面的光鲜,哪个不是累累血光,重重苦难。
如今被挑出来的,在厢房内的清丽美人们,原本大多是官眷和被牵连的官员的子女,如今成了任人宰割玩弄的玩物,谁又愿意提及从前,暴露自己原本的身份。
以药名作人名,看起来整齐“有趣”,却是明月楼给每个人在楼里谋生的姑娘们最后的遮羞布罢了。
这是明月楼中的规矩,大家都心照不宣,几乎没有人提及。
姑娘们面面相觑,却没有人说话,大家有意无意的看向柳茯苓。
开口问话的人不是别人,而是这位高高在上的七皇子。
这问话如今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实在是难办,大家的目光不由得都落在了柳茯苓的身上,想听柳茯苓会如何作答。
却只见柳茯苓她缓缓跪了下来,行了个大礼,声音柔软如水,轻声道,“回禀七皇子殿下,妾身原本的名字……实在不好听,恐污了七皇子视听,还请七皇子……不要再继续追问。”
即便对方是七皇子,她也不愿意说。
七皇子似乎也从众人的反应中发现自己这样问有些不妥,他眼中露出些歉意,刚想开口说些什么缓和一下,却听到外头传来了阵阵轻轻地咳嗽声,声音听上去十分熟悉,他一愣,转头看向门外。
厢房门被缓缓拉开,赵云屹今日穿了一身玄青底色的长袍,银丝勾边,气质凛然。
或者说,本该气质凛然……
他刚走进来,便虚虚握着拳头,轻轻咳了几声,抬起头来的时候,脸色苍白如纸,病态尽显,即便他身量上其实比七皇子要高一截,可气质上相比起来,却是矮了一头。
柳茯苓冷不丁看到这人出现,心中猛地一惊,他怎么来了?看到他与七皇子站在一处的场景,柳茯苓却完全没有其他人眼中那般观感。
他气质上矮一截?
她分明就看到一头披着羊皮的饿狼,在对着七皇子虎视眈眈,即将咬断他的脖子。
不过柳茯苓不得不承认的是,赵云屹的演技实在是过于出神入化,看到他苍白的面容,柳茯苓不禁暗暗心惊,这位太子为了将“病弱”演到底,竟把自己的脸色弄成这副模样,也不知在出门前悄悄擦了多少脂粉。
可过了一会儿,柳茯苓却见走进厢房内的赵云屹缓缓舒了口气,脸色却是肉眼可见的变红润了些。
“……”柳茯苓呆住了。
他居然能自如控制自己的脸色?他是怎么做到的?
“四哥,你怎么来了。”七皇子看到赵云屹,立刻上前,看起来礼数周到,脸上的笑容令人意外的极为热情,“今日天冷,若是知道你也要来,我便与你一起了。”
“七弟,咳咳,我倒也不知七弟今日会来此。”赵云屹疏离地笑了笑,“与我一起有什么好的,小心过了病气。”
“四哥此言差矣,宫中谁人不知,四哥的马车最是暖和,炭火最旺。”七皇子赵云崇笑了起来,开玩笑一般,“那不是少挨几分冻么。”
赵云屹笑道,“你这么说,也是。”
与七皇子精气神十足的少年笑意相比,赵云屹的笑便仿佛硬撑着似的,看着便让人揪心不已。
只是两个人有说有笑的模样,不由得让柳茯苓想起外头的传言……兄弟相争夺位。
赵云屹这种狠戾角色,那笑容绝不会是真心。
可是七皇子……柳茯苓看着七皇子脸上的笑容,竟一时分辨不出,他这热情洋溢的模样,究竟是装出来的,还是自然流露。
正在此时,赵云屹若有似无地看了柳茯苓一眼,那眼神十分平淡,柳茯苓感觉到他的目光,却觉得浑身不自在,立刻垂下头,不敢再四处看。
见赵云屹的眼神时不时地落在柳茯苓的身上,七皇子这才想起来柳茯苓还跪着,立刻亲自上前将她扶起。
七皇子的手掌有意无意捉着她的手腕,那手温热的很,柳茯苓垂下头,不动声色地将手缩了回来。
七皇子并不在意她的小动作,仿佛刚才的动作也只是不慎碰到,十分坦然而君子。
他转头便笑着对赵云屹解释道,“父皇旬寿将至,他老人家向来喜好佳音,特意让我来搜寻些不错的乐师,好在万寿节盛宴上为父皇演奏助兴,这不,趁着课业轻些,冒着大雪我便来了。”
赵云屹刚想说什么,却听七皇子继续道,“如今已粗选了一轮,这位柳姑娘便是最出类拔萃的一个,不知四哥平日里听不听曲儿,她所奏之音,令人眼前一亮,颇有些气势,竟是许多男乐师也无法凑出的荡气回肠。”
“嗯,听过的。”赵云屹的目光落在柳茯苓身上。
柳茯苓纹丝不动,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
“茯苓。”赵云屹的声音忽然温和起来。
柳茯苓顿时感觉浑身鸡皮疙瘩都要冒出来了,他又想做什么?
“茯苓……”赵云屹十分有“耐心”的又喊了一声她的名字,柳茯苓终于上前几步,与他行礼道,“见过太子殿下。”
除了赵云崇之外,在场众人的目光都变得复杂起来。
前些日子,柳茯苓与太子之间的事情在明月楼已经弄得人尽皆知,据说,她的脖子上还留下了遮不住的印记,于是日日在房中待着不出来。
那可是病弱的太子殿下!能让身体一向虚弱的太子对她情难自禁,这是何等本事。
而且今日,太子居然再次来到明月楼,如今看来,又是为了柳茯苓。
大家看了看如今的场面……都是心照不宣。
赵云崇却是有些疑惑,不知赵云屹这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见赵云屹的目光完全落在柳茯苓身上,一时间有些尴尬,不禁开口问,“四哥今日来明月楼,又是因为什么缘故?这大冷的天,若是染了风寒,可……”
“正为了茯苓而来。”赵云屹大言不惭,眼中带笑,他轻轻咳了咳,在赵云崇略显惊愕的眼神注视之下悠悠说道,“自上次听了她的曲调,我便一直难以忘怀,今日身子好些,便立刻出来看看,没想到正好撞上七弟。”
赵云崇立刻笑了笑,“竟是如此,这倒是没想到……”
赵云崇虽然极力掩藏,却依旧笑得有些尴尬。
虽没有明说,但是赵云屹的意思已经表达的非常清楚了……人是他先看上的,若他想要,得分个先来后到。
他话还未说完,却见赵云屹上前之时,柳茯苓不动声色的后退了一步,神色虽在刻意隐藏,却依旧可以看出,她有些微微的惊恐之意。
她在怕赵云屹。
赵云崇心中一震,仿佛捉到了什么苗头,他心念一动,立刻笑道,“不过四哥与茯苓姑娘有什么事,还是过会儿再谈,如今还是以父皇的万寿节寿宴为重,我今日来一趟不容易,需得将人定好了,也好回去定下曲目。”
赵云屹缓缓抬头,带着笑意看着赵云崇。
二人四目相对,面面相觑,气氛一时降入了冰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