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雨势变大,所有人都躲进帐篷里。
伤员很多,周渝北不能离开太久,所以采访的时间只能下次再约。
外面雾气很重,雨水像冰雹一样砸在帐顶,帐篷里面拥挤潮湿。
岑月抱着电脑缩在一角写稿,信号塔已经被毁,电脑卡的很,每打几个字都要停顿好几秒。
林意靠过来,看见电脑页面,有些不可思议:“月月,你真有耐心。”
岑月手上动作没停,“还好,差一点就收尾了。”
安静了几秒,林意还是没忍住问:“月月,你和刚才那位周医生认识啊?”
岑月打字的手一顿,蝶扇似的睫毛极缓慢地眨了一下。
“嗯,他是我叔叔的朋友。”
“那你们应该还挺熟的吧?”林意笑眯眯地,“李老师刚才打电话回台里,意思是想给周医生做个专访,但他们医生都很忙,时间上不太好约。”
“我想着如果你们认识的话,这个专访就交给你来做。”
“李老师也很看好你的。”
屏幕上的光标一直在闪,岑月迟疑了一瞬,“好,我试试。”
大雨一直持续到后半夜。
帐篷里的灾民大多熟睡,口袋里的手机开始小幅度震动起来。
来电显示是:许心姿。
岑月拿着手机走到帐篷外,下过雨的地面更加湿.滑,世界像是被迫罩上了一层雾蒙蒙的水汽,闷抑得很。
深吸了一口气后,岑月按下了接听。
干巴巴地喊了一声——
“妈。”
许心姿那头很吵,她应该是在牌桌上,麻将声噼里啪啦地碰撞着,隐约还能听见几句语调尖酸的调笑。
随着一声“胡了”,许心姿才终于笑起来,一边收钱一边回岑月:“没什么大事,就是你赵叔叔的儿子也正好在临江,你要不约人家见一面?”
外面低温,夜风阴冷。
岑月默默拉高衣领,“今天姚安县地震,我在跑现场……很忙。”
“那就下周。”
许心姿毫不在意,语调还沉浸在刚赢了钱里的轻飘飘。
岑月:“下周也很忙。”
电话那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重开了一局,约莫是到手的牌不太好,许心姿不耐烦地啧了声,看似苦口婆心地劝导:“岑月,你一个女孩子独自在外面奋斗很辛苦的,早点找个可靠的人定下来才是正经。”
“赵叔叔是妈妈牌友,家里今年拆迁补了不少……”
“妈——”
岑月不想再听,捏着手机的指节微微泛白。
情绪在心里反复翻涌,又被全部压回,岑月默了默,最后只是道:“我还有事,先去忙了。”
电话挂断,却还是慢了几分,不可避免地听到了那头有人骂她“不识好赖的讨债鬼”。
手机熄屏,尖酸刻薄的语调和乌烟瘴气的麻将声被彻底隔绝。
山野的风吹得猛烈,几只大雁从头顶飞速掠过。
岑月没急着回帐,而是在树干上先靠了会儿,试图让寒冷的西北风将思绪吹得稍微清明一些。
对于岑月来说,许心姿的每一通心血来潮的电话,她都要花上大半个月的时间去自愈。
她不是一个很善于自我疏解的人,心里的闷郁也像棉花团样越堵越多,无论怎么撕扯都找不到一个出口。
月亮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从乌云下冒了出来,远处的帐篷堆里灯都灭了大半,山谷里偶尔传来一两声鸟叫。
岑月再抬头时,听见一道清脆的打火机声。
不知道什么时候,在离她几步远的乱石堆边站了个男人。
暗蓝色火光快速蹿起,照亮了男人利落分明的轮廓和清晰的下颌线。
借着火光,岑月看清了那是周渝北。
后者似乎也发现了她,猩红的火光被摁灭,他收起打火机,冲她挑了下眉。
“原来是岑记者。”
昏昧的月光勾勒出男人高大挺阔的身形,他穿着医疗队统一发的冲锋衣,颜色比岑月的要深上些,领口处印了只白鹤,瞧着颇有些朗风正骨的意味。
岑月也同样客套喊他:“周医生。”
空气安静了几秒。
周渝北很轻地笑了一下,指了指岑月的手机:“不好意思,刚才听到你打电话。”
“你要相亲?”
他的嗓音里夹着笑,低醇磁性,淡淡尾调落在寂静的夜里有些勾人,像是一根羽毛一样轻轻地在人心上挠啊挠。
夜风凉凉吹过,树叶哗哗作响。
岑月闷闷地应了一声:“嗯。”
周渝北似乎挺感兴趣:“条件怎么样?”
岑月:“不知道,还没见过。”
周渝北淡淡地哦了声,烟盒在手心里打了个旋儿,一双看向岑月的桃花眼匿在阴影里,晦暗不明。
岑月这会儿心情还是有些低落,也懒得去猜周渝北的意思,偏头避开他的目光,视线却不自觉地落在他正在把玩的烟盒身上。
烟盒是木制的,乌黑色调烫金边,衬得他的手修长又好看,再配上一枚泛着冷光的尾戒,漂亮的有些不真实。
岑月认得这枚尾戒,某奢侈品牌的顶级定制,白金碎钻镶嵌,绿宝石为主体,戴在左手,意为不婚主义。
心突然间没来由地酸涩了一下。
岑月收了收冰凉的手指,突然想起来白天的时候林意说要给周渝北做专访的事。
她抬起眼睛,问周渝北:“你明天有空吗?”
“我想约个专访。”
地震救灾类型的报道文章里,需要正面典范来鼓舞人心,周渝北捐献救护车,又亲自从京都跑来参加救援队,贡献是在突出。
周渝北划拉了一下手机,淡声回:“不太确定。”
伤员确实多,并且病情都很不稳定需要花费很多时间和精力,而且这次地震拨动的范围很大,距离赵家村十里路外的杨庄那边医护人员不够,赵村长说可能要从赵家村这边抽调人手过去支援。
“岑记者,”周渝北挑眉,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你要怎么约?”
他那双漆黑又撩人不自知的桃花眼将岑月锁住,眼波流转,似乎在等她先开口。
救灾的活多到根本忙不完,长时间困在一件事情上很不值当,岑月略微思索了下,试探性询问——
“要不……加个微信?”
周渝北轻推了下眼镜,“可以。”
岑月和周渝北之前是有微信好友的,但岑月从京都回来后微信账号曾被盗过一次,弄丢了好多人的联系方式,包括周渝北。
这三年,他们淡薄的没有任何联系。
战地靴踩在干燥的落叶上沙沙作响,几步路的距离,周渝北走过来。
“你扫我?”
“好。”
两人的距离有些近,岑月的发丝被风吹起,不经意地飘到男人的侧脸,平白添了许多暧昧氛围。
“滴——”
岑月扫完码,重新缩回妥当的社交距离。
好友申请很快通过。
周渝北的头像是一座被薄薄金光笼着的雪山,和三年前没什么两样。
岑月盯着看了两秒,在备注框输入:周医生。
周渝北高出岑月一个半头,眼皮一垂,轻易瞥到她给自己的备注,眉头不可置否地挑了下。
时间不早了,岑月收回目光。
“那等周医生有空再联系?”
“嗯。”
岑月走后,周渝北倚在树身上,借着月光看到岑月安全进了帐篷后,才重新点了支烟。
尼古丁的味道顺着烟雾溢出来,舌根微苦的味道让大脑瞬间醒神。
他其实烟瘾不大,只是临床干久了,偶尔会用来提神和压掉烦躁。
手机响了两声,是程嘉野打来的电话。
“渝北哥,最近过得怎么样?”
程嘉野吊儿郎当的调调伴着喧嚣躁动的重金属乐从话筒里蹦出来,凌晨时分,京都这个点儿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手机拿远了些,周渝北淡声:“还行。”
郊区荒凉,工作忙碌繁杂。
比不上程少爷在京都声色犬马,纸醉金迷。
“怎么突然想起来给我打电话?”
“想你了呗。”
程嘉野不着调地回着,他那边人很多,没两秒就有一道甜腻腻的女声黏上来,似乎有点吃醋,“在和谁打电话呀宝贝?”
“好哥们儿,”程嘉野低声哄,“乖啊,明天给你买包。”
女生欢天喜地地走了。
“又换女朋友了?”
程嘉野笑,“娱乐圈新爆的小花,玩玩而已。”
“人生得意须尽欢,我这人没什么志向,做不到渝北哥你这样为学术守寡多年,清心寡欲的和个老和尚似的。”
周渝北掐灭烟头,“我妈又找你来当说客了?”
程嘉野讪笑,“没,老人家就是让我打个电话来问问平安。”
周渝北家,沈微是磨他性子磨的最重的一位,她盼着长大以后周渝北能从军从政或者从商,按前辈铺好的路走下去继承衣钵。
沈微望子成龙的思虑太重,有的时候手法难免极端了点,导致母子之间一直不怎么亲近。
别人的家事程嘉野也不好去管,只是说:“阿姨她操心归操心,但心总归是好的。”
“毕竟也都三十好几了,身边还没个知冷知热的人。”
指尖随意地拨弄了几下打火机滑轮,蓝色火焰窜出,周渝北语气淡淡:“知道了。”
短短十几秒的停顿,程嘉野又哄走了几个妹妹,最后终于想起了正事,“你那串佛珠我已经拿到专家那修复去了,估摸着年后就能拿到。”
说到这儿,程嘉野八卦的火苗燃起来,“话说那串佛珠有什么稀奇的,值得你这么大费周章地找人修复?”
“该不会是送哪个小姑娘的吧?”
也不怪程嘉野会这么猜,那串佛珠是由十八颗绿松石串成的,的确是女孩子才会喜欢的款式。而众所周知周渝北实在是一个不解风情的人,这里面的蹊跷,很耐人琢磨。
周渝北没理他,咬着烟瞥了眼时间,“明天可能还有手术,先挂了。”
程嘉野:“你丫不会真让我猜中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周渝北: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