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争执

方奇走在离宫的路上,太阳已经西下,红彤彤的光将宫墙拉得长长的,将他的影子埋没其中。

突然他听到身后有脚步声。

“谁?”他转身问。

谢峦枝小跑几步走到他面前,屈膝行了个礼,“方大人,我是殿下身边的侍女,你刚刚见过我的。”

“你有什么事?”

谢峦枝扬起一个天真的笑容举了举手里的饭盒,“我是去司膳监取饭的,路上刚好看见大人。”

“大人刚刚站了这么长时间,定然是有话想跟殿下说,我想帮帮大人,有什么话可以告诉我,待殿下心情好一些的时候我可以帮你转达。”

“你?”方奇一愣,而后失笑,“小姑娘,多谢你的心意,你是个良善的好孩子,不过你帮不到我的。”

谢峦枝说:“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虽说她此刻追来,主要是想要试试看能不能打听到一些新的线索,但如果有可能的话谢峦枝也想帮帮他。

无论为官还是为人,方奇都能称得上是不错的,谢峦枝并不想看到他日后无辜枉死。

“我是他的老师,我了解我的学生。”方奇说,“纵然分别了这些年,他依旧是他。”

“方大人,我不明白。”谢峦枝说,“听您的话您对殿下是关心的,可八宝公公说是您提议把殿下关起来,为何,为何——”

方奇目光悠远,看向明泽堂的方向,“一进不如一退,现在的殿下不适合出现在大臣们面前。”

说完他摆摆手欲要离去,“小姑娘你快回吧。”

谢峦枝不死心,“大人真的不再试试么?我会帮你的。”

方大人,这是为了你好啊,看在你曾经这么欣赏我想让我当女婿的份上,我也想帮你一把。

方奇却道:“我无颜再做他老师了。”

他大步走远,消失在远方。

谢峦枝最终还是什么有用的线索都没有打探到。

她无力地叹息一声,眼睁睁看着方奇向着后世的命运一步步迈近,她还是什么都做不了。

她现在很想出宫去直接杀到谢家正院,揪着谢大老爷的领子问一问,他们到底做过什么,连带着她好好在工部干着却被发配到清州吃土去了。

……

谢峦枝转道去司膳监取了饭,慢悠悠地往明泽堂走。

她一边走一边想,方奇为什么说朱炯现在不适合出现在朝臣面前呢?

突然,她被人拦了下来,是个小太监,有些眼熟。

“你有什么事么?”她谨慎地说。

“姐姐不记得我了?”小太监说,“前几日我扫地弄脏了一个宫女的裙摆,姐姐你路过帮我解的围。”

“噢——是你啊。”经他一提醒,谢峦枝想了起来,的确是有这么一回事。

“这个给你。”小太监略有些腼腆地说,“师傅赏了我一颗蛋,姐姐拿去吃吧。”

谢峦枝说:“不用了,你自己吃吧。”

“要的要的,这是我想给姐姐的谢礼。”小太监说,“姐姐不要嫌弃。”

谢峦枝心中一暖,这还是进宫这么久第一次有人想送自己礼物,不过对这种底层的小太监来说,鸡蛋也是稀罕物了,她怎么好意思拿。

正要推辞,她突然想到什么,改伸出手,“那我便收下了,真的谢谢你。”

明泽堂里那个人,虽然是王孙贵胄,但吃得比小太监还不如呢,虽是守孝,也没有叫人先被打一顿还清汤寡水吊着的道理。

而且看起来很是感人不是么——

哪怕是得到一个小小的鸡蛋,也没有私吞,而是记挂着主子身体给送回去。

也许能小小地打动一下这位殿下?

刚回到明泽堂,谢峦枝一进门就举起了手中的蛋,期待地说:“殿下,奴婢给你带了这个——”

朱炯向她手中望去,蹙眉道:“这是什么?”

“鸡蛋啊。”

“我当然知道这是一个蛋。”朱炯的脸黑了,“我问的是,这是从哪来的,司膳监应该不会给你这个。”

“我之前帮过一个扫地的小太监,他刚刚在路上给我的,说是为了谢谢我。”谢峦枝把蛋递到他面前,“还热的,殿下你吃吧。”

“小太监?你和他关系很好?”朱炯问,“什么时候认识的,为什么我不知道。”

谢峦枝说:“就是路上认识的小太监,我曾经帮了他一次,他说想报答我,就如此简单。”

“扔了。”朱炯命令道。

谢峦枝的手缓缓放下,“为什么?”

“我命令你扔了。”

“殿下不吃也可以,但没有必要扔了吧?”

“那个小太监的底细你清楚么,万一他下毒怎么办?”朱炯硬邦邦地说,“也或许他想趁机与你拉近关系,让你放松警惕,好浑水摸鱼。”

“奴婢与他纯粹是偶然相识,他连奴婢在明泽堂当差都不知道。”

“阿峦,你要为了一个不认识的小太监与我作对?”

“殿下,这根本是两码事。”谢峦枝分辩。

“那就扔了!”

“奴婢不是不知轻重的人,自然是有把握的东西,才可能会拿来给殿下。”

谢峦枝也有些不悦,她好心好意带个鸡蛋回来,朱炯不领情还泼一盆冷水。

她不再解释,转身走到小几边上,把蛋在桌角敲碎,“罢了,奴婢自己吃就是了。”

这可是一颗许久没有见过了的鸡蛋,她不愿意浪费了,毕竟她在明泽堂这段时间每天都吃得极其寡淡,腹中委实难耐。

“阿峦!”朱炯气急,怒喝了一声。

这声怒喝里面包含了太多情绪,像晴空炸开一道雷一样。

谢峦枝一震手一抖,剥了一半的鸡蛋就掉落在地,咕噜咕噜滚到了朱炯脚边。

谢峦枝回身看他,他气得胸脯都有些起伏,眼睛死死盯着她,带着股不容反抗的意味,戾气四溢。

前世一个个掉脑袋的倒霉蛋轮流在她面前闪现,谢峦枝的理智顿时回笼,她在做什么?她是来成为朱炯的心腹的,不是嫌命长来故意惹恼他的。

她乖乖屈膝,低声道:“奴婢不敢。”

看着谢峦枝低眉顺眼的样子,不知为何,朱炯心头火气更旺。

在彻底爆发之前他指向门口:“出去!”

谢峦枝如蒙大赦,立刻快速逃了出去。

她松口气暗道,好险,刚才差点就失控了。

不过,就在刚刚的那一瞬间,她突然就领悟了方奇所说朱炯不适合出现在朝臣面前是什么意思了。

现在的他脾性比后来要外放许多,还不能很好地收敛,至少登基之后的他绝不会因为这种小事大发雷霆。

那时候的他更加沉稳懂得控制,显得深不可测,且因着大权在握而自有一股睥睨一切的气势。

他只需要淡淡一个眼神,底下的臣工就会战战兢兢,暗自反思近日可有做得不当之处。

这样回想一番后,谢峦枝猛然发现上辈子敢违逆他而安然无恙的,好像只有一个人——她自己。

而现在呢?

他浑身散发的戾气傻子都能看出来,更别说朝堂上那些人精了,如果出现在众人面前,只会得到一个“不似人主”的评价。

上辈子的事实证明,当他三年后更加懂得忍耐伪装之后再出现在众人面前,他得到了一致认可,认为他沉稳有度气质尊贵,还附加了一个孝顺的美名。

这样看,方奇也算用心良苦了。

屋内,八宝一个人收拾残局,弯腰把地上的碎屑收拾干净。

看朱炯难看的神色,他劝到:“殿下息怒。”

“她刚才是什么态度?”朱炯说,“我只是让她把一个来历不明的蛋扔了而已,这样一件小事,她却不愿意,她眼里还有我这个主子么?”

“阿峦她或许只是一时没有考虑周到,她现在肯定已经知错了。”八宝决定给谢峦枝说几句好话,“而且她把东西带回来,也是因为念着殿下,事办得不好但一片心是好的。”

朱炯不语,八宝虽然惋惜,但能帮阿峦做的他已经仁至义尽了。

于是他赶紧说:“不过最重要的还是殿下的心意,若殿下看她不痛快,奴婢这就去把她打发走,换一个调教好的进来。”

把阿峦换走么?不,应该说要杀了阿峦么?

朱炯心里头直觉的想法就是当然不可以,他不会杀她。

“……先放放。”

作者有话要说:是的,阿峦就是上辈子唯一一个敢违逆男主而没有狗带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