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少年朱炯

绵福宫内,延平帝穿着一身家常衣服,怀里抱着二皇子正在逗弄他,成贵妃陪在旁边,含笑看着他们,纤细的手指不紧不慢剥着一颗橘子。

延平帝把二皇子高高举起,待他笑出声再放下,如此反复。

“阿父!阿父!高!”二皇子的口齿还不是很清晰,一个劲地喊再高些。

二皇子的笑声接连不断,把整个宫室都渲染得十分热闹。

“好了,昭儿,不要一直闹你父皇了。”

“陛下,歇歇吧。”

成贵妃示意乳娘把二皇子从皇帝怀里接过来,递上自己刚刚剥好的果肉,“昭儿又变重了,可不像以前那么轻巧了。”

“是啊,昭儿长得真快,一眨眼已经这么大了。”延平帝似有感触地说,“趁着朕还抱得动,多抱抱他,长大了就不行了,昭儿他也最喜欢朕把他举起来,底下人不敢陪他玩,只有朕这个当爹的可以满足一下他了。”说到这里,他突然想到另一个儿子,在他很小很小的时候,也是每次被自己举起来都会很满足。

他有些迟疑地问:“大皇子那里——”

话刚问出,贵妃就很贴心地说到:“这里有件事正想和陛下说呢,大皇子虽然是为先皇后守孝,应以简朴清净为上,但只有一个太监伺候也委实不像样,我就想着再给他安排个宫女,做些细致活,不能让大皇子受委屈。”

“刚好现在宫里采选宫女,这一批里面有个顶顶好的,所有嬷嬷都夸她伶俐,我便安排她过去了。”

延平帝嗯了一声。

成贵妃又道:“其实刚进宫的用起来不如现成已经调教好的,不过……”

她声音似有迟疑,“您也知道,大皇子对我似乎有些不满,钟嬷嬷原就是伺候他的,过去最好不过,但——”

她含混地说:“不是赶出来了么,也不好再挑,怕哪里犯了他忌讳,索性从刚刚进宫的里面挑一个给他,没在别的宫里待过,清清白白一干二净,大皇子也不会对我和陛下生出误会。”

一提起这件事延平帝就怒道:“他不是对你不满,他根本是对朕不满!没来的让他挑挑拣拣的,好像所有人都欠他似的。”

这声音把一旁的二皇子吓一跳,无措地抬头看向皇帝。

成贵妃忙把他抱进怀里,嗔怪道:“陛下息怒,吓着孩子了。”

皇帝深吸一口气,放缓了语气对二皇子伸出手:“父皇不是对昭儿生气,昭儿到父皇这里来。”

他又对成贵妃说:“你做得很好,这些事你看着安排就行,不用和朕说。”

八宝领着谢峦枝来到偏殿门口,这里正是朱炯起居之处。

“你先在这儿等着。”他吩咐了一句,独自推门而入。

原本一直镇定的谢峦枝突然有了一丝慌神,不为别的,只为自己的打扮。

一想到她要穿着这身襦裙走到朱炯面前,她头皮就有些发紧。

要知道上辈子顶替了谢慕贤的身份之后,他就再也没有穿过女装了,始终以男装示人,更别提在皇帝面前了。

最后一面当朱炯无意识地问出为什么她不是女人的时候,虽然面上不说,但她心里十分心虚——她一直在骗他。

皇帝的痛苦不是无解的,只是她不愿意给而已。

她不敢想象,如果帝王发现真相,她会有什么样的悲惨下场。

谢峦枝在心里给自己鼓劲,上辈子是上辈子,这辈子是这辈子,她担忧的那些事都不会发生的,她会顺顺利利地做完自己想做的事,而后跳开旋涡,离京归乡。

八宝轻手轻脚地走到内殿。

床帐是放下来的,里面躺着人。

“殿下,今天他们送了个新的小宫女过来伺候,是今年新选入宫的,十二岁,岷县人,姓谢,叫阿峦。”八宝隔着帘子缓缓地向朱炯汇报,“面上看没什么问题,奴婢将人领过来拜见了,殿下可要见一见?”

一只瘦削的手伸了出来,缓缓拨开床帐。

这是要见了?

八宝有些意外,想一想又觉得是情理之中,除了他自己,从前在先皇后和朱炯身边伺候的老人们没有一个能够回来的,大概是因为当年出事之后,只有他去了御马监,其他人都各自散去了其他宫里,有了新的主子。

相比有过其他主人的旧仆,殿下宁愿选择没有瓜葛的新人,干干净净。

“奴婢明白了。”

八宝引着谢峦枝进入内室。

谢峦枝低垂着头,只露出脑袋后绑着的发髻。

她一本正经地恭敬行礼,“阿峦拜见殿下,殿下万福金安。”声音清脆,不急不缓。

“抬起头来。”朱炯的声音有些沙哑。

谢峦枝抬眼,看清了床上半倚靠着床背坐着的人,她吓了一大跳。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朱炯。

虽然相比于她记忆中那个人,现在的朱炯年纪明显小了许多,只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但一眼还是可以从脸上的轮廓看出她熟悉的模样。

真正令谢峦枝感到惊异的是他此刻的状态,脆弱中却又带着一股支撑着整具□□的狠劲。

他现在很瘦,面上没有丝毫血色,头发披散没有束起,看起来可以用狼狈来形容,完全不见日后丰神俊逸的高贵色彩。

他是生重病了么?

“你认识我。”朱炯突然说。

谢峦枝一惊,未免太过敏锐了!在这一点上,倒是和前世简直没什么两样。

“没有,我并不认识殿下。”谢峦枝深知这种时候不能有任何迟疑和思考,必须坚决给出直截了当的否定。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殿下。”她的眼神没有任何闪躲。

“是么。”朱炯又问,“你叫阿峦?”

“是。”

“鸾鸟的鸾?”

“不是,山峦的峦。”

“你识字?”

“认识。”谢峦枝坦诚地说,“我祖父在世的时候曾经教导过我。”

“既是书香门第,又受长辈宠爱,为何送你进宫?”

谢峦枝垂眸,露出迟疑之色。

“答不出来么?”朱炯质问,声音有些低哑。

若换一个真正的小姑娘在这里,恐怕已经被他吓得说不出话来了。

“回殿下,我的祖父已经过世,家中只剩下一个兄长,兄长与我并非同母所出,兄长是大夫人生的,所以他很讨厌我。”

“所以进宫对奴婢来说并不是一件坏事,我无牵无挂无依无靠,在宫里至少能求得一庇护之所,也不用为了一碗饭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

谢峦枝对朱炯的谨慎和掌控欲心知肚明,他不会放任一个不确定的因素在身边,所以她必须给朱炯一个相信自己的理由,她要让朱炯知道自己无路可退,宫外更无任何羁绊把柄。

朱炯终于给出了他的审判——

“你先下去吧,之后八宝会教你。”

待谢峦枝退下,屋内只剩朱炯和八宝二人,八宝问:“殿下,这阿峦可是有何不妥之处?”

谢峦枝没有看到,但他站在朱炯身侧可是看得一清二楚,当朱炯看到谢峦枝的时候眼里分明有些怔愣,虽然很短暂,一闪而逝。

“没什么。”朱炯说。

他没有说当那张娇嫩的脸映入眼帘,那短暂的一瞬间他仿佛忘了思考,有一种酥酥麻麻的感觉从他脊背爬过,像被轻轻抽打了一鞭子一样。

他莫名觉得这张脸无比熟悉,仿佛在哪里看过,有什么东西在脑海里呼之欲出,可是他确保,自己从前从未见过这个叫阿峦的女子。

应该现在就把她打发走的——在问她话的时候这个念头有出现过,但直到她离开他也没有这样做。

“这段时间你注意盯着,若能合用,便好好调教。”

八宝贴心地问:“可要给大人报个信查一查她的底细?”

朱炯说,“查仔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