馥之心中似被什么一触,睁大眼睛望着老妇,话也说得结巴:“他……我夫君在此?”
老妇奇怪地看她一眼,笑起来:“夫人莫非忘了,前夜你落入江中昏厥,正是郎君将夫人送至此处。”
馥之愣了愣,那时的记忆渐渐浮上脑海,却只恍然记得自己曾抓住一人大声呼
救,之后再无知觉,至于那人是如何模样,馥之却是想不起来了。
正疑惑,这时,外面忽然响起一人的声音:“阿媪可在?”
老妇听得,笑着对馥之道:“可不是来了?”
馥之听那声音全然陌生,更是诧异。老妇却不多说,答应着起身走了出去。
未几,门被推开,一名中年人低头走了进来,向馥之一揖:“夫人安好。”
馥之看着他,只见此人身形结实,神态平和,举止间颇有些大家掌事的气度,自己却从未见过。
“尔乃何人?”馥之问。
“小人阿泉。”中年人答道,停顿片刻,他说:“小人奉主人之命前来探视夫人,夫人无恙,小人亦可安心覆命。主人让小人传话与夫人,夫人身体未愈,当安心在此,武威侯处,主人已遣人送信。”
闻得顾昀名号,馥之大吃一惊。
心砰砰撞起,她按捺激动,问那阿泉:“你主人是谁?”
阿泉仍低着头:“主人说,夫人将来自会知晓。”
馥之看着他,心中沉吟。
阿泉见她不出声,又是一揖:“夫人若无吩咐,小人暂告退。”
馥之见他不欲多说,也不再问下去,颔首答应。
看着阿泉出去,馥之躺在榻上,思索着他方才说的话。
她自然不会以为救自己的果然是顾昀,那般情形之下,“夫妇“当是为掩人耳目而不得已胡诌的。可听阿泉方才所言,他的主人应当认得顾昀和自己,却想不出到底是何人。倒是这个阿泉,馥之虽觉得他面生,听到这个名字时却莫名地觉得耳熟,像是在哪里听到过……
不过,据时日推断,此处大约是南方了,顾昀若未归,或许与自己相隔不远……想到这些,馥之的心又起了些波澜。
正想着,这时,老妇端着一碗粥食从门外进来,放到榻旁一只老旧的小案上。
她正要喂馥之吃食,馥之婉言拒了,自己在榻上坐起身来。
“有一事要问阿媪,”馥之看着她:“不知我那时被送至此处,是何情形?”
老妇用汤匙将粥慢慢搅凉,答道;“那时已是深夜,郎君送了夫人来,开口便是重金,央老妇施救。”
馥之颔首,又问:“后来呢?”
老妇慢慢道:“后来,夫人昏睡了一昼夜,郎君也守了一昼夜,也多亏夫人身体康健,否则扁鹊来了也难办。”说着,她看向馥之,问:“郎君可是府堂中人?今晨来了好些府吏模样的人来请他,郎君问得夫人无恙方才离开。”
馥之想了想,没有答话,却问老妇:“他曾说他是我夫君?”
老妇奇怪地看她:“不是你夫君又是何人?方才那家人曾与老妇说,夫人赌气夜归母家,却不慎落水,幸得郎君赶到救起。他说那时情急,郎君闻得老妇多年的稳婆名声,便将夫人就近送了来。”说着,她笑笑,将粥食递给馥之,语重心长道:“还是那话,夫妻总有不和之处,多多体谅便是。郎君待夫人可是上心,昨日那一昼夜,郎君可水米未进哩。”
馥之看着老妇,心中疑惑重重,却只一笑,接过粥碗慢慢进食。
秋日的寒气在高耸延绵的山岭中穿行,抬头望去,只见光照阴暗,竟望不见山头。
“成郡峡谷深邃,水道曲折,向来为天险之地。”随行的成郡水军将官向王瓒道:“舟楫难行,巴郡以为屏障,更胜铁壁铜墙。”
王瓒颔首,望着面前的湍急的水道。两岸猿声阵阵,在峡谷间回荡,更教人生出些莫测之感。
“此地何名?”王瓒沉吟片刻,问那将官。
将官道:“此地名鸠里,水军行舟练兵,只至此处。”
王瓒点头,片刻,看向氤氲的天空,默然不语。
馥之在室中睡了大半日,待醒来,已是下昼了。
老妇见她睁眼,将熬好的补药端来。馥之辨了辨药汤的色味,确定与自己所述无误,方才轻吹着,慢慢饮下。
“夫人竟识医术哩。”老妇惊讶道。
馥之含笑:“不过些皮毛。”说着,转而问她:“不知方才我夫君可曾再来?”
老妇摇头:“郎君晨早离去,再未见他。”
馥之颔首,低头再饮汤药。
外面透来的光照渐渐暗了,馥之在榻上躺了许久,觉得疲惫,却不敢轻易动作。幸而老妇健谈,馥之与她聊些育儿之道,却也甚投机。
正说话间,外面传来些人声。老妇起身出门去看,没多久,又笑吟吟地进来,对馥之说:“这回可是真来了。”话音刚落,只见门帘掀起,一人身着锦袍革带,迈步进来。
待看清那人面容,馥之睁大眼睛,竟是王瓒。
王瓒瞥见馥之神色,似早有预料,放下门帘,从容地走了进来。
老妇收拾起馥之的药碗,向王瓒笑道:“老妇断言夫人今日必清醒,可未诳郎君?”
王瓒向老妇一礼:“多谢阿媪。”
老妇含笑,看看王瓒,又看看馥之,走出门去。
室中只剩二人,馥之看着王瓒,只觉诧异莫名。王瓒看她一眼,踱几步,在席上坐下。
“原来是君侯相救。”稍倾,馥之深吸口气,微笑着向他一礼。
王瓒看着她,略一还礼,却将视线转向窗口。
他颊边映着窗口透来的氤氲光泽。衣冠虽整,却有些风尘仆仆之色,眼睑下,青黑隐隐可见。
“现下可安好?”只听他淡淡问道。
馥之答道:“已安好。”
王瓒颔首,少顷,却又转过头来:“还未问夫人何以至此,深夜落水又是何故。”
馥之料到这事由必会被问起,却不敢轻易说出,只笑了笑,道:“歹人劫持,馥之全力逃出,以至落水。”
王瓒听这话说得轻巧,眉梢微微扬起。
二人各不言语,王瓒盯着馥之,馥之亦大方回视,毫无遮掩。
心底似有什么撩起,王瓒忽而收起目光,悠悠道:“不想扁鹊身怀螟蛉子那般奇物,竟也有受困之时。”
馥之愣了愣,唇边浮起一抹苦笑。螟蛉子乃外出防身之物,又对胎儿不利,馥之早已除身。不料逢此变故,馥之几束手无策。幸而那舱中的香料亦有些麻木之效,馥之灵机之下取来配制,虽比不得螟蛉子,却终是救得一命。
她没有接王瓒的话,却想到更要紧的事,问他:“馥之听闻,君侯已遣人给我夫君传书?”
王瓒看看她,未几,颔首:“然。”
馥之心中一喜:“他仍在南方?”
“然。”
馥之忙又问:“书信何时可至?”
“不知。”王瓒断然道。
馥之一讶。
王瓒扫她一眼,不紧不慢地说:“他行踪不定,几日来全无联络,我那使者也须寻得他才好。”
馥之语塞,心中的期待渐渐落下,遂不再言语。
“濮阳王太子失踪之后未出几日,濮阳王使者到京,得知此事即觐见陛下,在殿上向京兆尹公然发难,又请陛下将太子尸骨归还巴郡。”蜀郡水军营中,京城来的使者向顾昀禀报道:“此事一度传开,闹得沸沸扬扬。”
顾昀听他说着,双眉凝起。
“濮南王此计甚妙,”曹让冷笑道:“这么一掀,烧死的便果真是那王太子了。”
顾昀看向使者:“陛下如何处置?”
使者道:“陛下命廷尉严加查证,答应给濮阳王解释。”
顾昀颔首,问余庆:“巴郡可有消息?”
余庆答道:“有。濮阳王府中已办起丧礼,府中皆服缟素。”
“哦?”曹让想了想,看向顾昀:“濮阳王动作却是快得很。”
顾昀没有说话,唇边却浮起淡淡的笑意。片刻,他又向使者问道:“大司马府中可有消息?”
使者目光似一动,低头道:“无。”
顾昀点点头:“如此。”说罢,让使者下去歇息。
“大司马来不得太早。”曹让看着使者离去的背影,想了想,向顾昀道。
顾昀看他一眼,笑了笑,却望向外面。
天上,月色皎洁,与江上战船延绵的灯火光相接,似乎能将天际的幽暗也冲淡开去。
寒气随着夜露渐甚,锦城盐务使府中,马朱步子匆匆,穿过光照寡淡的庭院,朝谢臻的房中走去。
烛光在夜风中微微摇曳,谢臻身披大氅,静静地坐在案前看书。
闻得脚步声,他抬起头。
“公子。”马朱神色紧张,将门掩上,走到谢臻面前:“府外发现好些人影,只怕留不得了。”
谢臻神色不改,将手上的书缓缓阖上。
“府中仆役可都安顿好了?”他问。
马朱答道:“小人照公子所示,半月来,府中仆役皆已遣散。”
谢臻颔首,又问:“舟楫呢?”
马朱道:“舟楫已备下,单等公子去到。”
谢臻笑笑,缓缓道:“他们比我急,慌甚。”说罢,将书翻开,继续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