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十三

安乐昭离开后,谢青竹看着她们对弈个把时辰的棋局,微微出神。

棋盘上黑白棋子错落,互相围追堵截,棋盘快要被落满,却仍未分出胜负。谢青竹拿着手中的白子,仔细琢磨着下一步该下何处,可能让她落棋的位置却已经不多,似乎不管走哪一步,这僵持的棋局仍会依旧。

不分胜负,没有输赢。

谢青竹轻叹了一声,将手里的白色棋子放回棋盒中。

素虹端着一杯茶过来,弯腰将茶放在谢青竹手边。她直起身时,视线从棋盘上扫过,瞧着那黑白棋子几乎落满整个棋盘的棋局,眼中不由生出些诧异情绪。

谢青竹伸手端起茶杯,递到唇边慢慢饮下一口。

素虹道:“郡主的棋艺,似比他人口中所说要更好些。这棋局,尚未分出胜负,似是入了僵局,老夫人可和郡主约了要再下一局?”

谢青竹将茶杯放下,转头看向素虹:“你猜得倒是准。”

因这棋局难分胜负,所以谢青竹和安乐昭约了明日再下一局。

安乐昭已然应下。

素虹笑着:“奴婢只是了解您罢了。”

她眨了下眼,又说:“您与郡主下棋,又再约明日,想来您是挺喜欢郡主的。”

谢青竹站起身来:“她性子不错,我很欣赏。况且,她长得不像她父亲,这很好。”

素虹愣了下,垂眸时收敛回面上的情绪。

谢青竹往屋外走去,素虹缓步跟在她身后。

行至院中,温暖而热烈的阳光倾照而下,轻盈的落在她身上。她很快感受到暖意,不由抬起头望向天空。

阳光耀眼而刺目,让人不可直视。

谢青竹眯了下眼,随即收回目光。她忽然问:“素虹,我有多久没有离开过这里了?”

素虹不知她为何问起此事,却也如实回答:“回老夫人,您自搬来此处,就没有再离开过了,应是有十多年了。”

“十多年了啊……”谢青竹感慨出声。

时间,过得可真是快啊。

仿佛一转眼,她就老了。她的孙女都已经到了及笄的年岁。

她几乎不喜欢安国公府的一切,但,安乐昭这个孙女,倒是个例外。

谢青竹回想起下棋时与安乐昭说的那些话,想到她说的那个梦里的故事。她眨了下眼,若有所思着。

片刻后,谢青竹再次抬头看向天上的云,垂在身侧衣袖中的手紧了紧,而后道:“午膳后,叫上乐昭,让她跟我出门一趟。”

素虹错愕又惊奇:“您要出门?”

老夫人这些年常居深院,不出门,不见客,就连安国公都不见,如今竟然要出门了,还要叫上郡主一起,当真是令人意外。

“嗯。”谢青竹道:“我要,回家。”

回她自己的家。

素虹眼神震惊着,却也立即点头应声:“是。”

午膳之前,安乐昭就见到了素虹,得知了祖母让她跟着出门之事。她虽意外,却也没有拒绝。

祖母许久不曾出门,陪她出去走走,不再一直闷在屋子里,能让她放松心情,也是好事。

午膳后,安乐昭去深院接祖母。

谢青竹已准备好,正要往外走。

踏出那扇院门,谢青竹忽松缓出一口气,有种莫名复杂的情绪自心底升腾起,却又很快消散而去。

“祖母。”安乐昭带着笑意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谢青竹抬眼往前,安乐昭小跑几步,笑着站定在她身前,又唤了一声:“祖母。”

谢青竹点了点头,应声:“嗯。”

府里的人平日都没见过府中老夫人,时隔多年,当初在府里伺候的下人也已更换过。若非安乐昭喊着祖母,他们或许都不知晓这位老妇人是谁。

既已知晓老妇人是府中老夫人,他们自也不敢懈怠,恭恭敬敬的向她行礼问候。

安望津得知谢青竹带着安乐昭出门时,很是震惊,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反复确认好几遍才接受自己多年不曾见人、也不外出的母亲竟然没有任何征兆的便带着女儿出府去了。

他连忙道:“快派人跟过去,看看她们要去何处,记得保护她们的安全。”

侍卫立即道:“是!”

马车里。

安乐昭看着闭眸养神的谢青竹,莫名有点紧张。她眨了下眼,扭头往车窗处看过去。

她小心着抬起手,将车窗帘掀开些,往外探看而去。

城中繁华热闹,沿街有叫卖的摊贩,形形色色的店铺开着门,来往着百姓人群。午后的茶摊前聚集着衣着朴素的人,有说有笑的聊着天,一边喝着茶。

安乐昭望过去,视线自他们身上扫过,又挪动看去旁边牵着小孩儿的手走过的妇人,而后是挑着担子叫卖着今日新采摘果子的小贩。

各种声音汇聚,有些嘈杂,却满是人间烟火气。

这样寻常的场景,安乐昭以前很少见。

前世,十五岁前,她待在安国公府内,学着女子规矩,牢记着未出阁的女子应该少露面的礼数,十五岁时,失身被迫嫁给一个不喜欢的人,之后被囚困在堇王府,日夜都有人看着她,不许她外出,不准她和外面的人有联系往来。

再之后,她被堇王带进皇宫,囚禁在深宫中。

到死之前,她那为数不多的人生年岁里,她似乎都是被困在这样那样的地方,好像,很少得到真正属于自己的自由。

也有很多很多她曾经在书中读过、很是向往,却从来都没去过的地方。

安乐昭放下车窗帘,眼帘微垂下,心中生出些感慨。

身边的谢青竹悠悠出声:“在想什么?”

安乐昭一愣,转头看过去时,看见谢青竹依旧闭着眼。她有些意外,祖母是如何知晓自己心中有事的?

谢青竹缓缓睁开眼,安乐昭立即露出笑容。

谢青竹问:“怎么不回答我的问题?”

安乐昭笑了笑:“我只是看了看外面的景色,没什么的。”

谢青竹一眼看穿她:“有事可以直说,我并非迂腐之人。”

“我是你祖母,你有事都不能在我面前说,还能在何人面前言说?”

安乐昭一瞬愣神,眼中浮现出些许诧异。她抿了下唇,面上笑容收敛了些,搭放在身前的手互相握住,手指按了按指节。

她整理了下心中措辞,而后道:“我只是在想,外面这充满烟火气的场景,很美。”

谢青竹眨了下眼:“寻常普通而已。”

安乐昭笑了笑:“也许吧。”

马车在一处府邸前停下。

安乐昭先起身走出,一手提着裙摆,另只手搭在檀香伸出的手上,借着力下车。

她抬头往前看去,望着府门上方那块写着“谢府”的牌匾,眼底闪过一抹诧异。

谢青竹随后而出,素虹扶着她下来。

谢青竹道:“这里是我家。”

安乐昭眼神难以惊讶的转头。

她以前很少知晓祖母的事,关于祖母娘家的事,知道的就更少。也因为祖母娘家的人和安国公府往日并无往来,逢年过节也没有来往,父亲和母亲也没提过谢府的事,所以她对谢府的了解并不多。

或者说是,几乎不了解。

她已经是安国公府的郡主,衣食无忧,故而不会在无端情况下去想长辈的长辈的亲戚血脉之人。

谢青竹瞥了安乐昭一眼:“谢府和安国公府没什么来往,你没来过这里、不认识这里的人也很正常。”

安乐昭不解:“可是,为何……”

谢青竹打断她的话,道:“是我不让谢府的人去安国公府的。”

安乐昭一愣,心中疑惑更深。

他们分明应该是一家人,由同在上京城中,为何祖母不让谢府的人跟安国公府有来往?当真是奇怪。

只是追问的话语尚未说出口,谢府内就有人着急忙慌的跑出来,看见谢青竹的刹那,瞬时热泪盈眶。

“姐姐!”来人跑上前,一把抓住谢青竹的手:“姐姐,你终于舍得回来了!”

他身后跟着的三个男子纷纷拱手行礼:“见过姑姑。”

谢青竹与他们点头示意,而后给面前的弟弟介绍道:“青应,她是我孙女,安乐昭。”

“乐昭,这位是我弟弟,谢青应。”

谢青应看向安乐昭,连忙露出笑容:“原来是姐姐的孙女。”

安乐昭见礼问候:“乐昭见过舅公。”

谢青应收了收情绪,然后为安乐昭介绍他的三个儿子。他们比安望津年纪稍大一些,所以是安乐昭的舅叔们。

她一一与他们问候见礼。

入谢府后,谢青竹直接去的祠堂,安乐昭也跟着一起去。

除去谢青应外,其余人都在院外等着,没有靠近祠堂。

祠堂中牌位众多,安宁香长燃不断,屋子里弥漫着木香之气,香烛明亮,摆放在祠堂内四角之处。

谢青竹点燃木香三支,安乐昭也燃起三支木香,站在谢青竹身后与她一起拜祭往生之人。

香入香炉,白色烟气缓缓升起。

谢青竹忽然发问:“乐昭,你认识这里的人吗?”

安乐昭看着身前众多牌位,瞧着那上面所刻陌生的名字,如实的摇了摇头。

谢青竹转身看向她:“以后要记住。”

安乐昭模样认真着点头:“我会都记住的。”

谢青竹看着她的模样,而后取出一块令牌递到她面前。

谢青应看着那块令牌,眼神骤然诧异,又带着一丝慌张着急:“姐姐?!”

谢青竹抬手,示意他不要说话。

谢青应无奈,却也听话的没接着往下说。

安乐昭一愣,疑惑着伸出双手去接:“祖母,这是?”

谢青竹道:“这是能调动谢家上下所有人的令牌。”

闻言,安乐昭瞬时震惊:“什么?”

谢青竹看着她满是错愕的眼睛,又道:“你不是与我说,你想改变你梦中故事的结局吗?单靠一个郡主的头衔,改变不了一个故事的最终走向,毕竟,你故事里的那个坏人,可不是一个走在街上的普通百姓,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解决掉。”

谢青竹伸出手,将安乐昭拿着令牌的手握住:“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握在手中的权力,才是最可靠的,也唯有属于自己的势力才能让你有对抗坏人的资本。”

安乐昭眼神震诧,眼眸剧烈颤动着,不可思议的情绪占据着她的大脑。

祖母这出乎意料的举动,实在是让她猝不及防,措手不及,她也有些懵。

谢青竹又道:“不要因为着急的想要改变故事的结局,就慌不择路的走入另外一个笼子里。”

“故而,嫁给太子,不是你唯一的选择。”

“有谢府在,不靠太子,你依旧能够改变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