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天格外晴朗,云淡天蓝,微风舒爽。
早膳时辰,安乐昭早早地去到公府食厅等候。她心中有几分紧张,心跳忽有些加快。
约莫一盏茶后,安国公安望津与安国公夫人云霓裳一同出现。两人并排而行,安望津头微垂,偏靠向云霓裳那边,云霓裳嘴唇微张,不知他们正说着什么,两人脸上都带着些笑意。
安乐昭望着逐渐走近的父亲与母亲,眼眸一颤,眼神随即闪烁着。她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握紧,眸中浮现出泪,视线因泪而有些模糊。
曾经的记忆画面历历在目,他们死时的惨烈模样被云千复抓着头发、抬起她的头逼迫着她亲眼所见。
即使火海中临死之时,她也没有忘记父亲母亲被害死的样子。
而眼前,他们活生生的出现。一时间,安乐昭心绪翻涌,难以自控。
安乐昭嘴唇微颤着,脚步往前,却有点踉跄。
安望津和云霓裳瞧见自家女儿情况不对,连忙走上前。尚未言语,安乐昭却先抱着他们哭了起来。
安望津一愣,云霓裳也是疑惑,两人对视一眼,又着急的看向嚎啕大哭的女儿,眼神更为不解。
云霓裳连忙安抚:“昭儿,怎么了?好端端的,怎的哭了?可是何人欺负了你?”
安望津眉头蹙了下,神情带起点严肃之意:“昭儿,告诉父亲,是何人欺负了你,父亲帮你做主,替你好好教训那人!”
安乐昭哭的有些气喘,大口呼吸了几次,才稍稍平复。她泪流满面,心中翻腾的情绪依旧,看着安然无恙在自己面前的父亲与母亲,她仍觉着不可置信。
她紧抓着安望津与云霓裳的手,眼中闪烁着泪光,却又坚定的望着他们。
见她如此模样,云霓裳眨了眨眼:“昭儿,你还好吗?”
安乐昭笑了下,嗓音难免夹杂着些哭腔:“我很好……”
“我就是……忽然间有点想哭……”
她又再抱住他们:“父亲,母亲,看见你们真好,我好想你们……”
安望津疑惑,云霓裳也是不解。但看着抱住自己的女儿,也各自抬起手,轻轻拍了拍她后背安抚着她。
云霓裳嗓音温柔,浅笑而言:“你这孩子,不是昨日才见过么。”
安望津笑道:“你在家时日多,倒是难得听你说想我们。这般说说,倒也动听,哈哈哈哈。”
安乐昭吸了吸鼻子,双手手臂分开抱着安望津与云霓裳。她紧抱住他们,带着以往那些年被迫分开的想念与懊悔。
拥抱间,有人走了过来,仰着头、眨巴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泪眼婆娑的安乐昭。
安乐昭睁开眼,眼眸微垂便看见了他。
小小少年,身穿玄色锦服,头发规矩束于发冠中,一支金簪穿于发冠。面容稚嫩,尚未完全张开的五官和安望津有着六七分的相似。
那是安锦元,安乐昭的亲弟弟,如今十一年岁。
安乐昭一愣,眼眸微动了下。
“姐姐,”安锦元开口:“你怎么哭了?”
安乐昭松开抱着安望津和云霓裳的手臂。他们听见安锦元的声音,顺势转身。
安乐昭微微侧身,抬起衣袖赶忙擦去脸上的泪痕。她再看向安锦元时,露出个笑来:“没事没事。”
安锦元视线从安乐昭脸上掠过,又扫过安望津和云霓裳的面容,而后露出些恍然的样子:“父亲和母亲要把你嫁给一个你不喜欢的老头子,所以你哭着说不愿意,对不对?!”
话音才落下,安望津的拳头捶在安锦元头上:“臭小子,胡说什么呢?欠揍是不是?”
云霓裳轻叹一声:“你的想象力要是用在你的功课上,早就写出好多文章了。”
安锦元抬起手摸了摸被捶的脑袋,撇了撇嘴。
安乐昭笑了声,伸出手揉了揉安锦元的头:“好了,我们吃饭。”
他们各自入座。
安乐昭拿起筷子时,视线从另外三人身上一一扫过。她眨了下眼,嘴角不由上扬。
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对她来说,已很久都不曾有过了。这种感觉,真是好。
只是少了个祖母。
祖父早些年病逝,祖母常居公府深院,极少外出。以前听闻祖母与祖父关系不睦,故而疏离与他有关之人,也就是他们。只是,安乐昭并不知晓其中真相。
乃至是前世,她对于祖母的了解,也并不多。只知道,祖母年轻时乃是名扬云国、誉满上京的将军,而之后的事,很少有人提起,祖母也不怎么见他们,也就不知晓。
前世安国公府被灭门时,祖母也被闯入安国公府借着清剿叛逆之名的人杀死。
回想起来,甚是惋惜。
安乐昭出声:“父亲,祖母近来身体可好?”
安望津夹菜的手一顿,继而挤出个笑容:“应该还好吧。我前几日去她院中,她并未见我。她身边伺候的嬷嬷未曾言说她身体有碍,想来,应无事。”
安乐昭道:“我想去看看祖母。”
安望津无奈:“她未必会见你。”
安乐昭笑:“我过去看看,她不见,也无妨。”
安望津看着她,然后点了下头:“随你吧。你想去,那就去吧。”
安乐昭笑着:“好。”
早膳后,安乐昭准备去见祖母,安锦元招手唤来了几个小厮,一副激动的模样似是准备出门。
安乐昭想到什么,出声喊住了他:“锦元。”
安锦元脚步随即停住,转身看过来:“姐姐,怎么了?”
安乐昭问:“你做什么去?”
安锦元举起自己手里的弹弓:“我去打鸟玩儿。”
“打鸟?”安乐昭向他走去:“这么好的时辰,不去上课,不去看书,你用来打鸟玩儿?”
犹记得前世,安锦元就是被他身边的小厮给哄骗的只知道玩乐,荒废学业,再加上父亲母亲宠爱有加,让他变成了一个沉迷于放鹰逐犬、打鸟斗虫的无用纨绔废物子弟。
也因此他成了上京众人的笑话,不少人暗地里还说他是个绣花枕头,是个空有外表的草包。
之后,也是年纪轻轻就死了。
可谓是,一事无成。
想到以前的事,安乐昭伸手将安锦元手里的弹弓夺过去:“你的老师呢?为何不管你的功课?”
安锦元心里一紧,一下子不知道如何回答。
他身后的小厮走上前来,笑着行礼后开口:“郡主,公爷说过,小公爷想玩儿的时候可以玩儿的,您不用担心,奴才们会保证小公爷的安全。”
安乐昭眼神一瞬冷下来,视线冷冽的从那人身上扫过:“我让你说话了吗?”
小厮一愣,连忙后退。
安乐昭看着安锦元:“我问你话呢,你的老师呢?”
安锦元肩膀稍稍缩了缩,看着骤然严肃起来的安乐昭,莫名有些紧张与害怕:“我……我不想念书……所以,让老师走了……”
“什么?”安乐昭嗓音凝重:“你把你的老师赶走了?!”
安锦元一哆嗦,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眼看着自家姐姐好像生气了,他下意识要跑,却被先一步反应的安乐昭抓住肩膀给扯了回来。
他抬头看着她,眼眸颤动着:“姐姐……”
安乐昭俯视着他,按着他肩膀的手不自觉用力:“你不好好念书,赶走老师,还心安理得的要去打鸟,你是想以后被人说是个连字都认不全、文章也不会写的草包吗?”
她神情严肃,显然不是在与他开玩笑。
安锦元不明白,不久之前还对自己和颜悦色的姐姐,为何突然间神色大改。她好像……是真的生气了。
“我……”安锦元心中紧张,声音带起些颤意:“我、我不去打鸟了……我这就回去看书……”
“文喜。”安乐昭往后喊了声。
有个侍女走上前来,拱手行礼:“郡主。”
安乐昭道:“带小公爷回书房去念书练字,然后派人去周太傅府上,告诉他,若是他愿意帮忙教导小公爷,我愿将云国名手画匠谭之意亲笔所绘的山涧兰花图赠予他。”
文喜道:“是。”
安乐昭松开按住安锦元肩膀的手,随后半蹲在他身前,抬起手摸了摸他的脸,放柔了些声音:“锦元,好好念书,对你来说只有好处,打鸟斗虫什么的,以后有的是机会,可错过了年轻时学习的好机会,以后再想要学,你的脑子可就跟不上了。”
安锦元眨了眨眼:“姐姐,你突然变得好凶……”
安乐昭抚摸他脸颊的手瞬间转变为捏住他的脸,而后用力一扯。
安锦元吃痛,表情略微扭曲:“啊啊啊!疼疼疼!”
“姐姐不凶,姐姐最温柔了!”
安乐昭问:“少贫嘴,你记住我说的话了吗?”
“记住了记住了……”安锦元将她的手扯下来:“我这就回去念书!”
安锦元逃似的跑走,原本跟在他身边的小厮立即跟过去。
安乐昭给了文喜一个眼神,文喜会意,连忙跟上。
定了定神后,安乐昭调整好情绪,才去往祖母所在公府深院。沿路而去,来往之人越发的少,周边倒是有不少茂密生长的树林,但并未太过肆意而长,枝叶不曾挡在路上,想来是有人定期打理。
再往里深行去,可看见一座种有多株绿竹的院子。
除去绿竹,院中并无多余植物,一条青石子路自院门口延伸进屋前,看起来素雅而简洁。
安乐昭才进院门,就有声音自旁而起:“郡主。”
她愣了下,转头看过去。
有个妇人走来,于安乐昭身前站定,行礼后开口:“奴婢素虹,不知郡主前来,所为何事?”
安乐昭记得她,是照顾祖母的嬷嬷,素虹姑姑。
安乐昭点了点头:“我是来看望祖母的。”
素虹弯了弯腰:“请郡主见谅,老夫人喜静,此刻正是她晨阅时,不愿被人叨扰,自也不见他人。”
安乐昭道:“那我等等,待祖母晨阅结束。”
素虹却道:“老夫人晨阅无定时,不知何时能结束。故而,请郡主先回吧。”
安乐昭看了眼不远处的屋舍,又看了眼毕恭毕敬的素虹,略有思索后,还是点了下头:“好吧,那我改日再来看望祖母。”
素虹拱手行礼:“送郡主。”
安乐昭颔首示意,随后转身离去。
果然,祖母不愿见人。也不知,她为何数年深居在此不外出。
安乐昭感慨时,文喜着急忙慌跑来,气息尚未喘匀便开口:“郡主!”
“郡主不好了,小公爷跑了!”
安乐昭抬头,神色瞬改:“什么?不是让你看着他吗?”
文喜解释:“小公爷说书房里的毛笔坏了,不好写字,让我去取新的。我才去库房找来新的笔墨纸砚,就看见小公爷带着小厮跑走的背影。”
“……”
安乐昭紧抿着唇,嘴角轻抖了抖。她眉心逐渐蹙起,垂在身侧的手握紧成拳。
安、锦、元!
她用谭之意存留于世的无价墨宝换取周太傅教导他的机会,他竟然如此不珍惜!
臭小子,难道真想当个识字不全的草包吗?!
成功跑出安国公府的安锦元忍不住得意着,老师都给赶走了,还念什么书啊?
看书写字什么的,无聊死了,他才不想呆呆的坐在书房里做那些无趣的事情!
父亲母亲都不管我,姐姐怎么管的住我?!
安锦元笑着举起手里的弹弓:“打鸟去咯!”
他身边跟着的小厮起哄捧笑道:“小公爷威武!”
“小公爷可是安国公府的小主子,郡主怎么能管得着您呢!”
“就是就是!我们小公爷才是安国公府未来的主人,是不需要听郡主的话的!”
安锦元笑得欢喜,笑声爽朗:“走!”
只是他的得意并没有持续多久,大概小半个时辰后,安乐昭骑着马带着人出现在了他面前。
马蹄在他眼前上扬,惊起一阵灰。
安锦元睁大眼睛,被惊到的刹那,不自觉跌坐在地上,眼神震惊的看着马上俯视而下望着自己的安乐昭。
忽然间,他有种自己好像要死定了的感觉。
安乐昭下马,手里拎着的鸡毛掸子指着他的鼻子:“我说的话,你左耳进,右耳出,是吧?”
安锦元干笑了两声:“姐、姐姐……”
安乐昭手中的鸡毛掸子扎扎实实地落在他身上。
“啊!”安锦元痛喊出声。
他下意识要躲,却被安乐昭抓着手臂禁锢住他的行动范围,另只手里握着的鸡毛掸子一下又一下的打在他身上。
“啊——”
“啊!!”
“姐姐……姐姐我错了!”
“好疼啊姐姐!!”
旁边围观之人不少,却谁也不敢阻拦。
安乐昭揍了安锦元一顿,拎着哭哭啼啼的安锦元回了安国公府,将其丢去了书房。
而她在书房外,看着那几个小厮,眼神冷冷:“是谁,怂恿小公爷出府打鸟的?”
所有人都低着头,顿时沉默,没人承认此事。
安乐昭笑了一声:“没人承认是吧?”
“既然如此,”她大喝一声:“来人!”
立即有拿着棍子的府中家奴前来,并排整齐站在安乐昭身边两侧。
她厉声道:“将这几个奴才,全部杖责三十,然后赶出安国公府,往后再敢踏进公府,就地处死!”
此言一出,小厮们立即跪地,向安乐昭磕着头:“郡主饶命!郡主饶命啊!”
安乐昭直接无视他们的话,声音冰冷:“即刻动手!”
家奴们当即上前:“是!”
院中传来小厮们痛感大叫的声音,安锦元坐在书房里瑟瑟发抖,手里的书都拿反了。
姐姐怎么……像是变了个人?!
好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