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咚!
那是石子打在棉布杉上,又重重回落到地面的声音,坚而硬。
之后,又是一阵闷响,这响声更大,几乎穿透了她的袄子和内里的几层衣服,直接入了她的心脏。
刺入的、难熬的冰冷。
水印在她的背后渐渐炸开,形成一朵朵花样的图案。
她依旧没理会,也没跑,跑是懦弱者的做法。
但她不敢面对,只留下自己远去的身影,小步子捣着一点点向前走着,身旁的景物渐渐在自己的视野里后退。
快了、快了,再穿过一条巷子就能回家了,秦茵络虽这样想,眼睛里却涌出大颗大颗的泪珠,在脸颊就这样滚落着,没有丝毫预兆的滚落……
身后的那些声音如幽魂一般紧追着她,像尖利的刀尖一遍遍剜她的心。
“死哑巴!没爹养的臭哑巴!”
“听说不是没爹养了,这次是爹没了……”
“再拿水气球打过去呀!你们不知道它在衣服上绽开的样子——哈哈哈!”
秦茵络多么想,她拥有一双翅膀,会飞该多好。
那么她就可以翱翔在高空,跟那自由的鸟儿一样,彻底远离让自己伤心的人和事。
不让一个人寻得到自己。
三人见她转过头,纷纷睁圆了眼睛瞅她。
愣怔几秒,又一齐弯腰捂着肚子狂笑不止。
又是闷重的一声。
一只水气球从秦茵络眼前掠过,在她肩膀上猛地爆炸,霎时水花四溅,喷在她脸上、头上,憋闷着,她彻底涨红了脸。
飞奔似的跑回了家,中途还摔了一跤。
秦茵络愣是滚了一声的泥土,泥混着水,沾着肮脏的黏腻感,全部吸在她的身上,扯也扯不断。
令她悲愤地、委屈的,泪珠连成了串,她抹着眼泪回家。
只是还没进门槛,就让母亲彻底喝住了。
她红肿的眼睛辨不清面前,一片黑色黄色,幽幽地似乎缠着两道人影。
母亲秦睫不由分说地扯她进屋,见她满身满脸的泥水脏污,训斥着直到屁股墩地一下坐到床边。
“我说过什么,你可真是小冤家啊!那袄子新买的,花了不少钱,你又把它折腾坏了!”
“和你讲了多少遍为什么不听,和你说话就这么难?!别人说你是哑巴,你还真变成了哑巴!”
秦睫一边帮她换衣服,一边叱骂道。
秦茵络觉得母亲和自己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远了,那声音不像是说给她听的。
于是她木木地,双眼呆滞着定在原地。
换好衣服,脚步似灌了铅般沉重,艰难地挪至床边,才终于坐下。
因为寒冷的水已经渗到了她的脖子里,迎来一抹凉意。
秦茵络清醒地盯着自己的母亲,张了口。
早坏了的嗓子挤出难听又粗哑的声音:“妈。我、不、想、上学了。”
这话已经是她第三次说了。
嗓子里含糊不清,磕巴着吐出来。
秦睫只顾着给她用蘸了热水的毛巾就着脖领子边擦。
没回应她,却转了话题:“家里来了客,我带你去见。”
换好崭新的衣服,屋里还有炉火。
便不用穿那么厚,只是把衣领子竖起来,近护着脖子,免得让风进来。
秦睫见那少年还端正地在椅子上坐着,忙把秦茵络引了过去。
叫她在少年面前站着。
“叫哥哥,快点。”
秦茵络不敢抬头看,只顾低头绞着手指,半晌默然。
她不肯说话,尤其是遇见了陌生人,就更不喜欢。
因为会让她发窘,粗哑的声音一定会让别人感到厌恶吧。
她想。
秦睫见状,撸起秦茵络的衣袖,在她那截露出的葱白细嫩胳膊上狠狠打了一下。
秦睫让她做到客厅右侧的木椅上,与自己紧挨着坐。
“络儿,这是要接你走的哥哥,你还记得我之前和你说过的话吧?就走吧,别眷恋这里什么,也别多问什么,这个哥哥会护着你。”
“你就只管跟着他,知道吗?”
秦茵络远远地才敢望着那少年,轻瞥一眼。
少年生着一张俊朗面孔,眉目异常清秀。
蕴着一汪水的杏眼底下,有着挺翘的高鼻梁,嘴唇不薄也不厚,生得刚好。
唯独那双眉让人印象深刻。
他一只眉骨高隆起一道伤疤,有缝合过的浅淡印记。
少年感受到周遭的目光,知道少女的眼神在他的脸上、身上逡巡。
要把自己看透一般。
他满不在乎地哼笑一声,掀起眼皮再去看她。
秦茵络面容有种病态的白,看人的时候眼神空洞,五官嘛,长得跟瓷娃娃似的,精致得有些不像话。
任何人都不能被她盯得久了,心中会自然地生出一股怜意。
或者是一种莫名的厌倦。
而盛佟砚对她,明显是后者。
他不耐地皱了皱鼻子,眉头也紧蹙,虽是接她的人,却也并不对她有几分欢喜。
少年起身,满脸无奈地走到秦茵络面前。
从牙缝间挤出四个字:“茵络妹妹。”
秦睫知道秦茵络还这般坐着,很是不礼貌,于是叫她也站起来。
少年高出她很多,说话就只好是俯下身,他声音惫懒地又喊了一次。
不想秦茵络依旧没应他。
盛佟砚闷哼了声,见她双手贴着裤缝线站得直直的,依旧没说话。
“不说话么?真是个哑巴?”
盛佟砚又将身体压得低了些,俯视她,声音暗哑又低沉:“你妈妈同意,你就得跟我走了。”
装听不见吗?
盛佟砚凑近她耳畔,酥酥痒痒的一阵,惹得秦茵络一边堵住耳朵一边大声哭着。
像是受到无数委屈。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哽咽着,声音是颤抖的。
看来不是哑巴,无趣,连捉弄都显得没什么意思了。
但她妈妈还在这里,盛佟砚一时无措。
又不知道该怎么哄:“茵络妹妹,你别哭——”
轻声哄着,也是不行。
秦睫只好将她拽到自己身前,轻拍着她的背:“哭什么哭啊!不是说了要和哥哥好好相处吗?”
这时,秦睫的眼眶也渐渐湿润,泪珠在眼眶打转,却不能让秦茵络看见。
叫她发现,就再也走不了了。
走?要去哪儿?
秦茵络不知道。
前几天得知自己要去很远的地方,她就想要离开家,逃到一个无人的地方。
可因为胆小,她还是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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