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的风,带着凉意,从半掩的窗缝溜入了屋内,吹散了满屋子的绯靡气息。
屋里在经历了一番热浪后,此时已然归于平静。
纪南珠蜷缩在角落里,身上披着一件薄薄的衣裳,那单薄的轻纱软裙,贴着身体,勾出的身段,软玉娇美。
风卷起袖角,抚过那白皙的手臂。
冷,她轻打了个颤,随后缓缓地坐了起来,轻轻地拢起了衣裙,屈着膝,将自己整个人紧紧地抱住。
房间里空寂无声,那个可怕的男人已经离开了。
她暗暗地松了一口气,可是随时心弦一松,身上的疼痛齐齐袭来。
不过至少,她算是安全,他不会再把她送回百翠楼了。
虽受尽屈辱,但是眼下对于她而言,已经是最好的处境了。
可是想到自己已经不干净了,想到自己沦落成这般,想到自己方才那般羞耻地主动拉住男子……
她委屈又迷茫地望着墙角那一支已经燃了大半的烛台,眼眶一点点地红了,“阿娘……珠儿想你……”
她终于再忍不住,咬着唇,任着眼泪如流水般落下,无声地哭了起来。
……
出了偏院,屈甲看着走在前方的世子爷,问道,“世子,可要叫人查一查她?”
裴之烬想起小姑娘那因为恐惧害怕抖成筛子的身体,还有那一双害怕的无助眼神,那副模样,做不得假。
“这事去查总归会打草惊蛇,容易让太子生疑,太子不过就想看我与恒王爷反了目,本王便做给他看,好叫他安心。”
“那如何安置这名女子。”屈甲又问。
裴之烬看了一眼屈甲,意味深长一笑:“即是本世子喜欢的女子,自是要将她收进房里。”
“……是。”屈甲会意地应了一句。
“去找刘大夫拿几副避子药,再找几个丫鬟婆子好生侍候着。”
裴之烬看了一眼东方天色微白,这才出了偏院,回了自己的寝屋。
……
红环红霞原只是通园里的二等丫头,平日里也就在做些烧水,洗衣这些粗活儿,陡然夜里让甲爷叫醒,说是让她们去侍候小娘子,只一脸迷糊不明所以,却也不敢大意,连忙听着吩咐烧了水提了就往偏院的芳斋赶去。
这烧水的空隙,才明白是世子爷在外头带回了个小娘子。
虽是个没名没份的小娘子,但这可是世子爷屋里头一人,两个小丫鬟哪敢怠慢。
厚重的木门推开,夜里的风便溜了进去,晃得桌台的灯光晃了几晃,隐约间,靠在床榻的姑娘便映入了眼底。
小娘子一头如墨长发披了一肩,雪纱薄裳宽宽松松,却难掩身形窈窕,腰肢细软,肌肤莹白,虽未看清脸面,可这一身仙姿玉骨却已经叫人迷了眼。
“小娘子,奴婢等奉命来为您净身。”
“有劳。”纪南珠轻启粉唇,声音脆柔,带几分沙哑。
夜里风凉露重,红环怕小娘子着了凉,贴心地过去把窗牗给关紧,这才转身扶着纪南珠下榻。
纪南珠这阵子一直受罪,方才又叫那人好一番折腾,此刻全身都酸疼无力,足下才踩着地板,却是一个软身,险险摔下,还是红环力气大扶紧了她。
两位小丫鬟被叫了侍候,皆是小心体贴,亲自为她宽衣,当雪纱宽下,露出的一身如雪似冰的肌肤上,一身旖旎,如皎雪间落下的红梅,叫两个小丫鬟看得面红心跳。
一双眼睛也不敢乱瞟,一时倒显得有些手忙脚乱。
洗漱了一番,纪南珠方觉得身子爽朗了许多,只口中有些干渴,便慢步行至桌前想倒杯水,红霞瞧见了,赶紧上前:“小娘子我来。”
红霞长得脸儿圆圆,人机灵十分讨喜,说话间她已经拿起水壶给纪南珠倒了一杯茶水,并递到了她的手里。
“多谢两位姐姐。”
“小娘子这么喊就是折煞奴婢二人了,奴婢叫红霞,这是红环姐姐,我们本就是园里的二等丫鬟,能来侍候小娘子,是奴婢等的荣幸。”红霞小嘴儿能说,一溜儿就给说了个半明白。
红环比红霞稍长两岁,为人沉稳许多,“夜也深了,小娘子早些歇些,我等就在外间,您有事就喊我们。”
这段时日辗转着从淮南一路三转四卖,被卖到这上京来,纪南珠担惊受怕,到了上京更是被各种威逼打骂,身心俱疲,此时躺在这柔软的床榻,看着萝纱帐精致花绣,只觉得恍若隔世,一时心情复杂,酸楚难耐,含着泪花便睡了。
虽清室静幽,纪南珠却依旧睡不踏实,睡了不足一个时辰,天才微微亮,便醒了过来,辗转再也难眠,索性起了身。
她不知这是哪儿,也未曾多问,那人想叫她知晓的,她自会知晓,那人不想说的,她也会识趣地不去过问。
行至这一步,她已经是把自己所有一切都抛却了,只独求能剩一条贱命 ,将来能回到阿娘身边尽孝,余的皆不做盼想。
至于那人是哪家世子,又与她何干。
红霞红环侍候着她洗漱用了早膳后,便有下人送来了避子汤,纪南珠看了一眼,眉头微微蹙了一下,却也没有多说什么,接过来一口就饮了进去。
苦涩的味道,让她脸微皱了一下。
就着红环红霞看了一眼,怕她不开心,想说些什么,可是好一阵子又偏偏嘴笨不知如何安抚,只红环尚算体贴,忙拿起桌上的糕点递了过去,“小娘子就着这糖糕先甜下口,回头奴婢给你准备些蜜饯。”
“多备几样。”纪南珠浅笑盈盈。
可那笑落入红环红霞眼里,却成了苦中作笑。
可纪南珠还真不是难过喝这避子汤,毕竟她比裴之烬更不想有孩子。
她皱了脸主要是这药太苦了,她从小就怕苦药,每次吃完药,那药都能在嘴里苦好半天。
纪南珠在园子里晒了会儿日头,又觉得身子泛力,便又回了屋里头接着睡,这一睡,许是安生,竟是睡到了午后,还是红环怕她饿着肚子把她叫醒。
她身子不爽,用得清淡,只用了一碗梗米粥,几碟子青菜,荤菜是一口未用。
裴之烬进来的时候,就瞧着那姑娘正端坐在亭子里,身上早换上了新衣,一条绣白荷花软裙,外头罩着一件撒花烟罗裙,一头乌发只拿一根木钗松松地挽了个髻,便也叫那娇意尽现。
她嘴里正咬着一根水白菜,瞧见他进来,似惊了一下,倒也不慌不心,掩着小唇将青菜吐到了一旁的小碟子里,这才起身。
“爷。”
她的声音极软,一下子仿佛溜入了人心头。
他颔首,阔步行了过去,瞧了一眼,“添一幅碗筷。”
纪南珠并不习惯与男人同席,此时只觉拘谨,不由地微微直了背,又担心这人不知道会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心下一乱,那粥菜更是难下咽,只慢吞吞地食着。
裴之烬虽然混不吝,倒也不至于荒唐,用食十分规矩端持。
用过膳后,底下人上来把菜撤下。
裴之烬这才开了口,“一会成衣铺子的管事会带裁缝师傅来为你量衣,喜欢什么花色只管挑。”
“好。”
“你适合素雅一些的衣裳。”
“我与爷想得一般。”
裴之烬见她十分规矩听话,便又坐了会儿,直至外头有人来找,这才起身离开,离去之前,还留了一句:“我晚上再过来看你。”
……
裴老太太这些年上了年纪,身子渐渐不好,长年在慈安堂中吃斋念佛,已经不怎么管侯府的事务了,但是裴之烬这事她又是不得不去管。
裴侯爷长年征战在外,一年里也没几日在府里,至于她那儿媳妇……想到那成日里漠着一张脸,寡情寡意,只会悲春伤秋,连儿子女儿都从不多管的儿媳,老太太长长一叹。
家中就这么个哥儿,她总不能看着哥儿这么混帐下去。
这眼下还未娶亲,就把一个女人往家中带,还闹得如此沸沸扬扬,生个病竟然让人连着两次去太医院请太医,还派了副管家跑了一条街,把街上的蜜饯都买齐了,就因为家中姨娘吃不得药苦?
要不是知道自己这个孙儿行事有分寸,她早就抡着拐杖先打一顿再细说。
但饶是如此,也还是有些不放心的。
“可知我叫你来何事?”
“自是知晓,祖母这是想念孙儿了!”裴之烬对着祖母,向来面笑嘴甜能哄人。
老太太被他这嬉皮笑脸一逗,本一肚子的不满也散了,她瞪了他一眼:“少贫嘴!赶紧把你屋里头那女人给弄出去!”
“祖母,孩儿二十了。”
“你若想要个妻子,这上京有的是好人家的姑娘,祖母明个儿就给你提亲。咱们侯府没有四十无后方纳妾的规矩,可不兴哥儿未娶正妻就弄个姨娘回来!你这将来叫外头哪个大户人家敢把好姑娘嫁与你。”
裴之烬突然间开了口,“祖母,父亲这一次凯旋归来,又要封赏了。”
“怎的突然提起这事?”裴侯此次出征已经两年,就在半个月前,边关传来消息,南晋朝裴家军大败东梁,这一趟凯旋归来自是要论功封赏。
裴之烬没回老太太的话,而是笑着走到了老太太的身旁,然后就坐在了她的手边:“说起我院子里的那个,长得跟柳大姑娘真的是太像了,你猜我怎么会见着的?得亏了昨夜林秋安特特拉着我去了趟百翠楼才给遇上,说来这事也巧,不仅遇上了,我当时还在那儿不小心吃了几口被下了药的酒水,这不,没忍住药劲儿,这事也就这般了!”
他话里说得轻巧,可老太太是何许人?
当初老侯爷去世时裴侯爷才三岁,老太太一个人带着裴侯爷,孤儿寡母,却愣是顶着家族里其他几房施加的重重压力,让当时年仅三岁的儿子承袭了这侯爵,这其中种种,此时听来稀松,可过程多少血雨腥风,也只有老太太一人清楚。
这样的老太太,自不是泛泛妇道之流。
孙子这一番话才说完,她隐隐就猜到了些什么,毕竟当初圣上下旨柳家嫡女的婚事,背后代表着什么,各大家族都是心中明晓的。
圣上这两年身体也是渐渐不行,前阵子更是传出频传太医的事,这消息出来,底下人虽表面不提,但暗自里只怕都一个个开始动了起来了。
宁江侯府这些年来一直保持中立,效忠圣上,但当你的权势大了,便是不站队,人家也是会忌惮的。
她的眼底闪过了忧伤,“罢了,你若是喜欢就留着吧,等你父亲回来后,赶紧找门正经的妻子,这诺大侯府,还需得有个得力的女主人操持着才行。”
裴之烬笑了笑却并不答。
老太太瞪了他一眼:“我瞧着周尚书家那嫡三姑娘倒是不错,人知书达理,温婉美丽,也是知根知底……”
“祖母,方才茶铺里的老刘子让人送了些新茶过来,孙儿这就去让人送过来给您品尝。”
裴之烬打断了祖母的话,笑着行了个礼,转身就走了。
每次都这样,一提这个话题他就找借口躲!
老太太看着他这模样,只长叹了一口气,即欣慰孙子年少多慧,外浮内稳,有主张有远见,叫人瞧着欢喜,又头疼着孙儿太聪明难以哄管,也不知道将来哪家姑娘能压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