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雪停在了原地。
她低头看了眼露出的伤口,像一条吸附在皮肤上的爬虫,有点丑,还在沁血。
“没事。”
夜风掀起她单薄的睡衣,她扯了扯裤子,宽阔的裤脚遮住了整个脚背,连带着藏起了那道伤口,“我回去用酒精消消毒就行,不用那么麻烦。”
"是我求你陪我救猫的。"游昭几步走到了她面前,背过身半蹲在了地上,“你受伤了,我得负责。”
行道树的影子从地面跃上了他的白衬衫,婆娑摇曳。
风是最合格的造势者,只需要经过时拨动少年的衣角,心动就浑然天成。
奚雪看不见游昭现在是什么表情,不耐烦还是有点无奈?
少年弯下的脊背,平静等待的空隙。
一切指向的答案都不在她的两种设想内。
时间在谁都没有更近一步的选择之中以一种非常非常缓慢的速度流逝,慢到奚雪数到了第五遍。
风经过的第五遍,游昭发梢轻晃的第五遍。
“你蹲着不累吗?”似乎只要不让他背,他就不会站起来。
“当然累。”听到奚雪的问题,他转过了身来,下了最后通牒,“所以,你最好在我数到3之前过来。”
“3。”
身后繁茂的树落下一片叶子。
“2。”
原本径直落下的轨道忽然变得飘忽。
最后,晃晃悠悠地飘向了他的方向。
“1——”
最后一声,他特意拉长了一些。
他的手搭在半蹲的腿上,随着最后一声落下停止了叩动,他稍稍仰了点头,额前的刘海被第六次经过的风微微掀起,自由又随性。
“别蹲了。”奚雪没把他的倒计时往心里去,拖着伤腿往车那边又走了几步。
“好。”他起身。
可算是放弃了。
奚雪松了口气,于是更加主动往车靠。
然而下一秒。
两人即将错身之际。
天旋地转。
无风,树也在晃。
又或者说,不是树在动,而是作为静止参照物的自己在动。
“抓紧。”淡淡的像是阳光一样温暖延绵的气息突然地涌入、占据。
事态发展得太过迅速,奚雪惊慌地抬眼看游昭。
怎么也想不到,他居然会抱自己。
氛围太过暧昧,范围又超出了安全社交距离。
她的肩膀正抵着游昭的胸膛,有点黏腻的热,她一时分不清这是夏日的余热还是彼此的体温。
“我要下去,我自己可以走。”
凌空的感觉并不美妙,特别当抱着自己的还是个学校出名的浪子。
危险警报声在反应过来的一瞬,响彻脑海。
她好想逃,也确实如所想那么做了。
“奚雪同学。”那双有意闪躲的眼睛终于又对上了她的视线,带着一点警告的语气,“你要是再乱动,我可没办法送你回学校。”
怕奚雪听得不够仔细,他还特意又补了一句,“这边打车回去高低得要一百块吧。”
挣扎的闹腾停了。
自己确实舍不得这一百块。
奚雪心里没忍住暗骂了他一句。
讨厌拿捏人痛处要挟的有钱人。
“你不要多想。”他道,“我抱你只是觉得你受伤走得慢,现在这样会更快而已。”
他的解释在耳边,略一仰头月亮会从树梢出现,奚雪看着很近又很远的月亮,轻轻应了一声,“嗯。”她不介意别人当她自作多情,无论是谁,她都会同样防备。
她终于不再急于从游昭的怀里落地,而是屏气凝神、小心翼翼地缓慢地隔出了一点又一点距离,先是肩膀和胸膛不再相触,然后是抬起的腿弯。
游昭也察觉到了她的介意。
他没有开口说什么,只是短暂地停了一秒,原本托着她的张开的手也那一秒之后握紧成了拳头。
彼此沉默着,无可避免的相触就在这沉默中发酵。明明只有几步路,却也漫长得像是没有尽头。
直到被放下——
奚雪立刻环视了车内一圈,来时忙着关注小猫的情况,她根本没好好观察周围有什么。
现在她必须要找个趁手的,可以防身的东西。
纸巾?太软了,没什么作用。
香氛?离得太远了,不好拿。
……
最后选中的是靠近手边的水。一来是方便拿,二来是用起来更趁手。
还有,要真有万一,她可以把水拧开,泼他一身,打他个措手不及。
游昭虽然解释过没有别的意思,但奚雪还是做好了应对一切的准备。
忐忑。紧张。
车开始驶向医院的方向,游昭开得很认真,看起来没有别的心思。
奚雪的心慢慢放下,困顿随着平缓的路途渐渐袭来。
哈欠打得泪眼婆娑,她捏了把自己的脸,隐隐的痛感暂时驱散了半点困意,她揉揉快要阖上的眼皮,强撑起精神。
“困了可以睡。”
红绿灯路口,游昭瞥了眼一直在和困倦斗争的奚雪,顺手把空调的温度调高了些。
“不行。”她回答得坚决。
不是不困,而是不行。
游昭觉得她的答案有点意思,下意识接了句玩笑,“你难道还怕我把你吃了?”
奚雪侧目看他了一眼,选择了沉默。
总不能让她开口坦白——是的,我就是怕你起歹心。
“你…”游昭盯着她良久,话到嘴边又突然说不出来,就像只被突然松了开口的气球,“算了。”
随即他又顿了顿,坐直了身体,特意加重声音强调,“我不喜欢强扭的瓜。”
“嗯。”奚雪点头。她也不喜欢。
不咸不淡的反应实在让游昭不爽。
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也为了让自己能更好表达说出这话的意思。
他微微侧了些身,“所以你可以放——”
话都没说完,奚雪已经往后退了,手里还捏着车上的一瓶水。
看样子随时准备着战斗。
“你就那么……”
他周身的气势突然颓了下来,叹气声轻微到几乎无法发现。
奚雪转回了原来的位置,手里的水还是没有放下,对游昭的泄气她有自己的理解。
“不用因为只是从来没被异性这么防备过就感到萎靡不振。”她听说过游昭精彩的感情史,自然也知道了他的身边从来不缺趋之若鹜的人。
他的心情并没有因这不算安慰的安慰而好起来,“那你对每一个异性都这么防备吗?”
长得好看是优点。
但对于在贫瘠的土地上长大的不被爱护又总是弱小的人来说,长得好看也是致命的缺点。
父母把她漂亮的脸蛋当高价的筹码,从她成年起就呼朋引伴,牵线搭桥,一波波慕名而来做媒的人,一次次地打扰她。
太多了,她没办法去堵住那一双双看似欣赏实则更像是凌迟和□□的目光。
为了保护自己,她只能提高自己的防备,断绝任何亲密的可能。
“是。”对这点她一向一视同仁。
“那如果是朋友呢?”
凌晨的燕京,霓虹灯依旧耀眼,车流依旧不息。
游昭开上了一座立交桥,下坡时对向车的灯光迷离徜恍,车内音响还在翻来覆去地唱着同一首歌。
游昭的声音很清晰,问题也是。
“应该……”奚雪拿不准例外,“会不同吧。”
今天医院急诊还算不忙,除了划破了脚的奚雪就只有一个划伤了腿的男生排在前面,他女朋友陪在身边,声音温柔地哄着,从两人的只言片语中可以拼凑出男生受伤的始末,他们两人夜跑路上没经受住烧烤摊的诱惑,吃完没注意路边其他人丢的铁签子,路过就不小心被划破了。
闻着他们身上还没消散的烧烤孜然味,医生都开始叹气。
“宝宝,我怕疼。”
医生才轻按上男生的痛处周边,他就“嗷”地一声喊了出啦。
后面上药包扎,那男生更是抱着女朋友的腰大哭,整个诊室都充斥着他痛苦的嚎叫。
直到包扎结束,男生女朋友终于夹不动嗓子了,拍了他脑袋一下,喝道:“夺丢人呐!你给我爷们着点儿,别整这死出!”
她说完,低头尴尬地扶着自己男朋友,特意绕过了身后的奚雪和游昭。
“可是真的快疼死我了。”男生委屈地直嘀咕。
奚雪排在他们俩正后面,看着男生拖着病腿一边疼得抽气一边还要往前追着女朋友,没忍住回头多关注了一眼。
“你怎么了?”回过神,医生已经在喊她。
“她脚踩到生锈的铁丝了,脚底划了一道伤口。”反而是游昭比她更积极,没等她自己报,他就帮忙说明了情况。
“你坐这里我给你看看。”医生指了指旁边的病床,那里会更高一些,方便查看伤口情况。
“你伤口比之前那男生还深。”医生照例检查,大概是上一个患者给人的印象太深刻,他处理伤口前特意提醒了一句,“可能会有点疼。”
“好的。”不过是忍一下的事,奚雪淡然,“麻烦了。”
看她冷静得像伤口长在别人脚上,医生也放心了下来,背过身准备起消毒包扎要用的东西。
在医生准备的时候,游昭不知不觉挪到了她身边,“咳…”
“你也要看病?”她抬眼,好心询问,“嗓子不舒服?”
游昭没答,又往她身边蹭了半步。
白衬衫擦过睡衣,在医院的冷气中交错。
米白的地砖被头顶的光衬得格外干净,落下的影子如同投入幕布的角色。
不同的是,仅仅只是相触的一秒在影子的世界也属于重叠。
好比,此刻的奚雪和游昭。
“要看病先去外面排队。”奚雪没懂他的意图,要不是碍于坐在病床上不好动,她早走人了。
“你真是……”游昭恨铁不成钢地深吸了口气。
奚雪微微蹙起了眉,她刚刚感觉到了游昭的“咬牙切齿 ”,似乎受了很大的气,可自己明明只是礼貌提醒,没有任何逾越。
都说有钱人脾气古怪,果然没错。
还是少点纠葛吧。
奚雪暗自吐槽,心里盘算着这次看病医保能报多少,再加上打破伤风针。
看来还是得努力再打几天工。
她盯着地面发怵,涣散的视线被暂时搁置在脚下重叠的影子上。
思绪没有回笼,看着另一半影子轻微的浮动她也没有反应。
“你…”
“嗯?”她下意识接了句。
头脑发蒙,抬头看向游昭,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侧了些许,白衬衫下摆的纽扣已经解开,露出了内搭的白色短袖,干净的没有沾上灌木丛里的灰。
“要抱吗?”他撇过脸,耳根子泛着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