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等一下。”
奚雪喊住了黑暗中那个转身就要离开的背影。
游昭大概也没料到他还会被挽留,一时顿在原地很久,久到蝉鸣都停歇。
“这是你的伞吧。”奚雪放下了蛋糕,从书包里抽出了那把被折得齐整的伞。
“你怎么…”意识到自己不自觉地暴露了肯定的回答,他忙变了语气,“少自作多情,谁说这是我的伞?”
“你的书就摆在那个地方,我想不看到也很难。”
奚雪上前走了两步,路灯余光的边缘,她解开了伞扣,摁下伞柄上的按钮。
“砰”地一声,整个伞面展开,正对着游昭。
角落印的“游”字,显眼无比。
居然是这么简单地暴露了。
游昭红了耳朵,但仍梗着脖子不愿承认,“一把伞有什么好看的?”
其实承认也没什么大不了,他又没有干坏事,可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想让她知道,尤其还是这么拙劣的一眼就被看穿的遮掩。
“我们学校应该没有第二个人姓游吧。”奚雪笃定,撑起伞,牵动的风掀起她额角的碎发,饶是光影晦暗的角落,这一瞬也丝毫不影响她美得惊心动魄。
空旷的楼下,晚风渐盛,他们之间仿佛只剩下头顶枝叶的沙沙作响,连虫鸣都安静。
没有针锋相对,没有言语。
路灯下的影子被树影斑驳,拉得很长很长,又近得差一步就纠葛。
“吃蛋糕吗?”奚雪手里还抓着他刚扔的打火机,风听话地擦过她的耳畔,随意挽起的低马尾被吹动了几分。
宇宙在乱飞,似乎只有她有迹可循。
耳根的灼热仍没有消散的迹象。
游昭第一次有了想逃跑的冲动。
“什么意思?”他撇开眼,嗓子莫名不舒服,咳了两声,还是觉得不自然。
“我一个人吃不完。”奚雪也是刚刚才想起来蛋糕店员的嘱咐,没有冰箱蛋糕就得当天解决,现在太晚了,夏绻应该也已经睡了,所以她暂时找不到第二个人帮忙。
还有,她不想欠人情。
一块蛋糕换借用一次打火机,两清。
“好吧。”游昭别扭地往四处张望,唯独不敢把视线落在奚雪身上,“既然是你主动邀请,那我就尝尝。”
看他不情不愿,奚雪心里默默开始后悔。
还不如自己吃撑。
但话都说了,为了两清,只能忍了。
“你要哪边?”奚雪举着蛋糕刀就要下手。
“喂!”游昭赶在刀要切下前扼住了她的手腕,突然触及,意识就仿佛触电一般,下一秒又猛地抽离。
他极力掩饰,支着脸不看过去,另一手指了指竖立着的数字“8”,“你蜡烛都没点。”
“哦。”奚雪虽然不理解为什么他比自己还有仪式感,但还是照做了。
烛火微光倒映进她的瞳孔,恍惚回到了很多年前的仲夏,比眼前大得多的草莓蛋糕上也插着蜡烛,但却是蓝色的数字“7”。
“吃块蛋糕就当一起过了。”
“可是我生日在冬天。”
“这不是家里条件差,能省则省,别整得像我们苛待你一样。”
……
奚雪垂眸,回忆牵扯出来的痛感如同烛油滴落。
今天不是她生日,是她补给8岁的奚雪的生日。
但除了拥有蛋糕和蜡烛其余好像终究没有变化。
“Happy birthday to you. Happy birthday to you.”
不成调子的生日歌打碎了记忆的沉闷。
奚雪有些错愕地看过去。
一步之外的游昭坐在台阶的最上一阶,腿长得跨了好几阶,偏手还撑在两侧,白色衬衫被夜风吹了又吹,原本就随意的领口更加肆无忌惮地翻飞,他仰头,刘海也被风眷顾,分不清到底是灯光还是月光,淡淡地拢了他一身。
又或者,是星光。
头顶枝叶空隙是漫天的繁星,奚雪第一次觉得城市的夜空并非遥不可及,如同下一秒就会倾泻而下。
“你是在给我唱生日歌吗?”
游昭别扭地装作没听见她的话。
但下一句的歌词就变成了——“Happy birthday to Xixve.”
奚雪转回头。
烛火还没有燃尽,粉色的“8”还留有尾巴。
她低头闭起眼睛,在许完8岁的奚雪会想要许的愿望后有几秒的迟疑。
耳边的生日歌实在称不上好听。
那就勉为其难祝游昭也平安吧。
“你的愿望还挺多。”
刚睁眼,她就对上了游昭的视线,不过下一秒对方就闪躲着避开了。
奚雪不明所以但也并不打算花时间弄清楚,才吹熄了蜡烛,她就又举起了蛋糕刀。
“都是许愿了,还不允许贪心一点吗?”
切得更大的那一块被她递到了游昭面前。
游昭接过,“我还以为你不信这些。”
“我的确不太相信。”相比寄希望于玄学,奚雪更信赖脚踏实地。
她挖了一大勺蛋糕塞进嘴里,草莓一点也没有想象中的甜,反而酸得人蹙紧眉头。
刚刚才许愿希望能吃到甜甜的草莓。
她咽下酸果,更加确信许愿的不可靠。
身旁传来轻笑,游昭叼着勺子,“你和我想象得不一样。”
“你也是。”
奚雪的坦荡让游昭准备舀蛋糕的手一顿。
蛋糕也不吃了,他把勺子插在了蛋糕上,挑眉笑着问:“你这是准备和我道歉了?”
“暂时没有这个打算。”奚雪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一直以来养成的习惯,她吃东西很快。
“但…”她背起包,从钱包里取出了游昭之前给的五百,还了回去,“谢谢你。”
“什么意思?”游昭没接,抬眼看她。
“我帮你送蛋糕,你借我伞。”
“你借我打火机,我请你吃蛋糕。”
奚雪把事情分得很清,也意味着,她不想沾上人情。
至于这五百,她多收了,也该还回去。
是从此泾渭分明,各不相干的意思。
“这么会算。”游昭眸色暗了暗,“你数学挺好。”
人到了分别之际总会比往常更大度一些,有点矛盾也想着就这么算了吧。
就像在菜市场和商贩挑了半天,到最后结账时彼此都会默认的抹零。
“就当你夸我了。”奚雪把钱塞到了他手里。
“等等。”游昭放下手里蛋糕追了上来。
“你还有事?”奚雪虽然停了下来,但明显戒备,往后退了半步。
游昭清了清嗓子,背着手捣鼓了半天,“蛋糕很好吃。”
典型的没事找事。
这蛋糕好不好吃她又不是没尝到。
奚雪转身就要走。
身后传来游昭的声音。
“再见。”
她没有回答,没有挥手,更没有回头。
寝室还亮着灯,奚雪拧开门,夏绻居然又一次晚睡了。
床铺被翻了个底朝天,空调被揉成皱巴巴的一坨堆在了桌子上,角落里的收纳盒也被一样一样搬了出来。
“你这是怎么了?”
奚雪落脚困难,生怕踩到夏绻的杂物。
“我明早要回我姥姥家吃饭,但我姥给我求的护身符不见了。”夏绻抓狂地挠了挠头,近乎哀嚎,“到底被我放哪儿去了——”
夏绻的护身符寝室里的人都知道,她姥姥在她高考前特意去燕京最灵的云觉寺求来的,花了大价钱开过光。
不过夏绻是个不信鬼神的人,护身符三天两头就不知道丢哪个不知名角落去了,又奈何她姥姥每次见面第一件事就是问她护身符有没有随身带,所以寝室隔三岔五就会来个寻找护身符的游戏。
“你会不会不小心放到其他人桌子上了?”奚雪边说边已经察看起自己的位子。
寝室其他两人的桌子空荡荡的,一眼撇过去都没有护身符的踪迹。
夏绻蹲在地上打着手电扫了一圈,依旧是一无所获。
“桌子底下也没有。”她沮丧地抱着奚雪床边梯子的栏杆,“我姥肯定又要训我了。”
“别着急。”奚雪撕了一张空白的草稿纸,又从手边笔筒抽出了支笔,一齐递到了夏绻手里,“你好好回想一下最近都去过哪里,记下来,我帮你一起去找。”
“我这几天除了图书馆也没去哪儿啊。”夏绻笔尖在纸上戳了又戳,半天写不出一个字,“每次回来我东西都收完了。”
“你昨天不是还去别的寝室聊八卦了吗?”
“对哦!”夏绻被奚雪一提醒,丧气劲一扫而空,“还好她们寝室睡得晚,我现在就去她们那边找找看。”也不等奚雪再问什么,风风火火地开门走了。
奚雪看着已经跑没影的门口,默默叹了口气,重新回到位置上翻找起来。
她的东西并不多,一眼看过去基本都是书还有笔记,其他女孩塞满收纳盒的化妆品她桌上只有零星几样,最里面的小盒子里装满了各种品牌的小样们,全是寝室里的女孩们送给她的,善良的说辞都差不多,不是送的色号用不上就是太多了用不完。
大家都在小心翼翼地保护着她的自尊心。
所以每次用完的小瓶子她也舍不得扔,洗好了又放回盒子里保存。
短暂地停滞了几秒,奚雪盖上盒子又重新找起了其他地方。
从书桌到衣柜和床铺,再到桌底。
确认没有任何一处遗漏。
奚雪最后扫了一眼自己的位置,每一个角落都翻找过了。
除了…
奚雪瞥到了自己挂在椅背的书包。
书包还没有打开检查过,虽然夏绻从来没有接触过她的书包,但不能排除错拿东西的可能。
奚雪把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从最里一层,一直到最侧边敞开放水杯雨伞的口袋。
此刻。
本该空无一物的口袋底正躺着一枚红色的护身符。
找到了。
奚雪松了口气,猜测大概是之前在图书馆不小心掉进她书包里了。
失物寻回,也该打个电话喊夏绻回来认领。
奚雪刚拿起手机,寝室门先一步被敲响了。
夏绻在门外,“雪宝,我找完东西回来了!”声音雀跃,听起来不像是一无所获的样子。
“你的护身符找——”
奚雪开门,好消息还没和夏绻说完,夏绻抢先一步摊开了掌心。
“我找到了!都怪我昨天聊天聊得太开心,顺手把护身符放在朋友的桌上了。”
相同的款式,绣着的纹样和布料的红色都是同一种。
奚雪瞥向自己桌上那枚被好好放着的护身符。
没有出现幻觉。
“诶?”顺着奚雪的目光夏绻也发现了护身符,很惊讶,“你不是不信这些的吗?什么时候也买了这个?”
“不是我买的。”奚雪自己都不清楚这个护身符怎么来的。
“那是别人掉的?”夏绻拿起那枚护身符,来回仔细端详,“这个和我的那个一模一样,我就说我姥被忽悠了,还限定开光款,这不随便都能捡到了。”
“真的一模一样吗?”奚雪隐约意识到不对劲。
夏绻不疑有他,点头道:“真的,就是看起来比我的新。”
抓在手心的手机屏幕也与此时巧合般地亮了起来。
——你有一条微信消息。
奚雪的指尖停顿在了那条消息提示上。
头顶的灯闪烁了两秒,夏绻的注意力很快就从护身符转移到了学校夏天总是不稳的电压。
“是不是楼里又有人偷偷用违禁电器……”
抱怨的声音渐渐在身后淡去,而那枚突然出现的护身符也重新回到了桌前。
奚雪吸了口气。
点开消息。
跳转微信。
【if:请求添加你为朋友】
【if:差点忘了】
手机的左上角。
流动变化的时间,卡在了一天最尾巴。
23:59.
【if:生日快乐】
她想,自己已经猜对这枚护身符的来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