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不成还真有咨询的需要？
不过看对方许久都没再发新消息过来奚雪也没了继续等待的想法，拿着保温杯径直去了茶水间。
拧开杯子把里面装的水全都倒了，又冲洗了两三遍才重新泡上了要喝的茶。
她一向谨慎，旁人好意也会揣测，当律师这些年，接手太多离婚案子也见识了太多龌龊，夫妻、父母子女间尚且多有戒心，更何况对待一个陌生人。
“呦，这是看谁不顺眼，洁癖又犯了？”
茶还没喝进嘴里，身后就传来了打趣的声音。
奚雪见怪不怪，这个律所里敢开她玩笑的，大概除了资历最高的张主任就没别人了。
“怕杯子里水不干净多洗了几遍而已。主任早。”奚雪回头，果然看到手里正端着杯子的张主任，旁边还跟着周清越。
于是又朝着周清越点了点头，“周律早。”
“师妹，早说你喊师兄就行，我来都快两个月了，你还这么客套。”周清越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啊你啊。”
奚雪喝了口茶，面上依旧没有过多的表情，更没有再喊一遍的打算。
张主任只好笑哈哈地打着圆场，“我们小奚向来这个性格，要是喊你师兄那不也得喊我师兄了？”
他们仨都是燕大法学院出来的，虽然年份有差，但要论亲近大多数人都会喊上一声师兄师妹，也只有奚雪才会刻板地用职务称呼。
不过奚雪业务能力强，做事条理清晰，效率又高，身为律所的老板，张主任一点也不介意她性子冷淡，不少次还主动替她缓和同事氛围，就怕她哪天受了委屈要走人。
而且相处久了，他也知道奚雪就是看着面冷，为人还是很热心，要不也不会每个她手下带的实习生都那么爱黏着她。
突然想起实习生，张主任倒刚好想起件正事，“小奚，你回去让你带的那个实习生来我这一趟，她最近表现不错。”
珺珺的实习期大概就在这段时间结束，不出意外张主任是要和珺珺谈一下转正的事宜了。
“好。”奚雪盖上了杯子，“那我就先走了。”
这么个好消息，她想还是越早和珺珺说越好，小姑娘也能开心得更久一点。
奚雪走了一阵了，周清越的目光还停在茶水间阖上的玻璃门上。
张主任经历得多，一眼看出了猫腻。
“这么想让小奚喊你师兄啊？”
“没有没有。”周清越一向是个待人接物都游刃有余的人，提到奚雪却像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
“她不想喊就算了吧。”周清越面上苦笑，喝了口咖啡反觉得舌尖是甜丝丝的，“以后反正是同事。”
张主任喝了口茶，热气氤氲间，若有所思。
两月前收到周清越的简历时，他没少吃惊，那么漂亮的履历就算投排前几的律所也绰绰有余，来他们这个小城市他甚至觉得有些屈才了，关键周清越和奚雪不一样，抚春于周清越而言不是故乡，只是一座陌生的城市。
他想不出周清越最终选择的立足点，但今天，似乎有些眉目。
也不妨，卖个人情。
“哎，我们奚律这么多年都是单身，我和你嫂子要给她介绍对象，她一概全推了，也不知道谁能入她的眼。”张主任拍了拍他的肩，笑着先出了茶水间。
周清越没说话，捏了捏口袋里的两张票，犹豫再三还是松了手。
再缓缓。
反正现在，没有其他人。
珺珺从张主任办公室出来就直奔了奚雪的办公桌前。
“奚律，我真的转正了！”小姑娘抓着奚雪的胳膊，掐着嗓子，眉飞色舞地给奚雪表演起张主任说话的腔调，“张珺珺你表现不错，可以转正了，以后还是要多跟奚律学习啊，争取早日拿到执业证。”
奚雪实在抵不过她闹腾的性子，只好暂时放下手里的资料，从包里翻出了一早就准备好的礼物。
“恭喜你，这是礼物。”
“奚律~”小姑娘瘪瘪嘴，一副感动得快哭了的样子。
“只是一支钢笔。”奚雪赶紧抽了张纸塞进她手心，就怕她真的哭了。
“遇见奚律是我学法以来最幸运的事。”珺珺抽抽嗒嗒，当初他们几个实习生一起来律所，其他人见奚雪冷冰冰，都怕不好相与，提前跑去和别的带教律师打好了关系，最后只剩她跟着奚雪，现在回想，真是捡了个天大的便宜。
“你们这是在演什么苦情剧呢？”突然有人敲响了门。
来人不是生面孔，是前些天刚结了的案子的委托人柳烟。
“小姑娘刚转正激动了点，柳总怎么有空来？”奚雪起身，珺珺也很有眼力见地去了茶水间帮忙倒咖啡。
“最近忙，今天才有空来感谢你，没有你我也不会那么顺利地离了婚。”柳烟在桌上放下了几张券，是城东新建的商业区刚入驻没多久的一家连锁网红烤肉店的消费券。
奚雪记得当初还在读大学时，这家店在燕京就很有名气，不管什么时候去总有人排着队等号，她好几次都只能望而却步，唯一一次吃到还是毕业那一年，一顿饭花了快她小半个月的实习工资，没想到如今居然也开到了抚春。
“刚好我的新店开业，你晚上有空带朋友来给我撑个人场呗，全场消费我买单。”
“我……”奚雪有些为难，她今晚本打算加个班，把手头上的卷宗看了先来着。
柳烟嗔怪地睨了她一眼，又摆出了姐姐的架子，“我有好几个朋友等着介绍给你呢，你就不想拓展一下业务？”
“好，我去。”
律师这一行看重手头的资源和人脉，奚雪虽然不喜欢额外的社交，但涉及工作，她倒也不会推脱。
“不许不来奥！”柳烟临要走了，还不放心地强调。
“我一定到。”
奚雪收下了那几张券，但分配倒成了问题。
她一直过得公司和家两点一线的生活，在抚春没几个朋友，真正玩得好的都在燕京那些大城市发展也就逢年过节才会回来，现在她除了和委托人相处得久些，就只剩下同事。
群里问了，大多有事。
最后五张券只给出去两个人，一个是珺珺，还有一个则是她不太熟的周清越。
奚雪性子淡漠但并不是迟钝的人，周清越来律所两个月从来不凑和其他人有关的热闹，私下聚餐更是一次也没有，但对她的事却总是有点过于关心，每每都要追着她喊师妹，哪怕她从来只喊他周律，他也照旧。
这些年她受过太多莫名的殷勤，那些男性所谓的善意无非分两种，一种觉得有利可图，一种想要有利可图。
但话都放出去了，覆水难收，她也不好莫名其妙地给周清越难堪。
三人就这么在群里约了下班时间一起过去，刚好周清越今天是开车来的，方便很多。
奚雪没有异议，就是在选座的时候，比珺珺更快一步开了后座的门。
三人的氛围大多是活泼的珺珺在中调和，奚雪本就话不多，健谈的周清越从奚雪坐上后座后就一直有点心不在焉，时不时搭几句珺珺的话，目光好几次撇过车内的后视镜。
快到目的地，珺珺突然接到了室友的电话，说是家里退烧药没了，麻烦她从外带点回去，正好他们路边看到一家药店。
珺珺要下车，奚雪也觉得离烤肉店就几步路，刚好她也不想和周清越独处，便让周清越去停车，她陪着一起买药，到时店门口汇合就行。
“今天天气预报还说会下雪，不知道什么时候下啊？”珺珺踢着行道树落下的叶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奚雪说着话。
奚雪抬头看了眼灰蒙蒙的天，抚春的地理位置偏南，并不是个容易见雪的城市，记得上一次下雪还是她大三的那个寒假，恍惚都已经过去了六年。
“为什么那么想看雪？”
“奚律，我不是想看雪，我是想看初雪啊！你不知道吗？初雪那天表白的人会永远在一起的！”珺珺还在畅想，“要是我能在初雪那天遇到命中注定的人就好了，老天就不能给我个提示吗？”
奚雪笑笑没说话。
初雪那天表白的人就会永远在一起吗？
那不过是唬人的话罢了。
街道行人往复，招牌霓虹靡靡，城东的商业街卯足了劲要争第一，连树上都绑满了彩灯，霎时亮起，奚雪只觉得有些晃了眼睛。
连街道都变得有些像燕京的街道。
燕京不像抚春，每年每年都能等到初雪。
“你的一生有那么多场初雪，我该信哪一场的永远？”
“只有你和我在场的永远。”
奚雪下意识抚上空白的指间，那里并没有戒指。
原来唬人的话，她也当过真。
“奚律！”过一个红路灯就快要到烤肉店，珺珺突然惊讶地喊了一声，“真的下雪了欸！”
同时也有不少人停下了脚步，雪花落下的瞬间，世界仿佛为之暂停了片刻。
奚雪仰起头，这场雪比预想得更大一些，飘扬的雪花一经落下便打湿了街道，路人也撑起了伞。
“奚律，我看到周律在门口等我们了！”
珺珺拽着她像玩躲避球游戏，从斑马线上绕过一个又一个人，马上红灯就要再次亮起。
她顾不上看清路过的是谁，直到一片雪花从黑伞的边沿落上她的肩头。
躲避失败的撞击引得她退了半步。
“抱歉。”
她抬头，陷入一双好看的眼睛。
僵硬从撞击处开始蔓延。
她幻想过的重逢。
居然，居然…
“没事吧？”周清越不知道什么时候赶到了近前。
奚雪摇摇头，“没事。”
“这是……”看清另一人的周清越突然哑了声，那样一张万里挑一的俊俏的脸，哪怕毕业多年，在燕大也依旧流传着他的照片，管院名人游昭。
“你们认识？”
黑伞的另一边还有个女孩，好奇地拽着身边人发问，模样娇俏可人，一身穿着打扮一看就是个富家千金。
两人撑一把伞，真是般配。
奚雪的目光从他们身上飞快移开，生怕多看一眼会惹人生嫌。
“哎呀，你们俩见到了啊！”柳烟在店门口站了一会，一眼就瞥见了门外的风波，赶了过来，给人介绍，“奚律师，这是我朋友。”
“你好，游昭。”相比她露出的慌乱马脚，举手投足间他显得格外疏离，就仿佛从未认识她，只当她是个陌生人。
也是，虽然自己当初是第一个和他提分手的人，但像他那样的人又怎么可能止步于她，大概连她叫什么都忘记了吧。
奚雪按捺住心里那一丝雀跃，恢复一贯的冷静自持，握上他的手，“你好，奚雪。”
“所以你们不认识？”那女孩却仍是揪着不放。
游昭不答，沉默像一阵野火蔓延，不知在等谁来熄灭 。
奚雪脸上挂着笑，似是生怕被这场火漫及。
她道：“不认识。”
“是。”她听见游昭的冷笑，“不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