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霜晚第一次给天子做羹汤时,御前的内侍照例先尝了两口,为的就是怕有人趁机下毒。
身为皇后的孟霜晚自然知道这点,便也没拦着。
只是时日长了,而她每隔几日便会亲自去小厨房替天子熬汤。
这么两三回后,她便变得不高兴起来。
“陛下若是觉得臣妾做的东西有问题,日后臣妾不再做便是。何必一再如此?”
说着便要将那羹汤拿走。
天子见她不高兴了,忙伸手拦住,接着哄道:“梓童别生气,朕怎么会觉得你做的东西有问题呢?”
说完便略抬手,示意那试膳的内侍下去。
那内侍见状一怔,下意识开口说规矩不可破。
天子面色便沉了下去。
“出去。”
简单两个字,让对方不敢再说什么,只得应诺接着退了出去。
天子这才看向孟霜晚。
“日后只要是你做的,朕都不会让他们再碰了。”
孟霜晚面色这才缓和了些,唇边也带上了一抹笑。
“陛下若喜欢臣妾做的,臣妾日后定时常给您做。”她说着抬手,替对方盛了一碗推了过去,眼见对方笑着喝了几口后,才补了句,“臣妾记得陛下曾说最喜欢臣妾做的爉肉羹了,下回给您做这个可好?”
天子原本听到她说日后会时常做,心中还高兴着可当听得最后一句时,不由地整个人一顿。
爉肉羹?
他将手中的汤匙放下,接着看向对方。
“朕……从未听过这道菜,你也从未给朕做过。”
何来他喜欢一说?
可孟霜晚却十分认真地道:“陛下记岔了吧,去岁立秋时,臣妾特地给您做了那爉肉羹,您用了后还夸臣妾手艺进步了,怎么如今竟不记得了?”
她说这话时面上神情十分认真,丝毫不死作假。
若非她说的是去岁立秋,只怕天子都会以为真的是自己记错了。
可明明……
去岁立秋时,她根本不在宫中。
而是在渭宁,和昭武王在一起。
也就是说,她所说的爉肉羹,极有可能是做给当时的昭武王的。
思及此,天子眉心倏然一皱,心上仿佛被什么压住一般令他有些难以喘息。
因为这时的他意识到,原本他以为眼前的人彻底不记得敏昭仪入宫之后的事了,但如今看来,只怕她是忘记了一部分,而剩下的那些,则是自己下意识地和原本的记忆融合了。
所以才出现了如今这般,将原本天子根本不知道的事,说成是两人一道经历的。
也就是说,如今的孟霜晚把曾经和王爷一起经历的事都当成了是她和天子做过的了,所以才会如此自然地说出这样的话。
可对天子来说,那些事他原本就没经历过,且那都是他的皇后和别的男人曾经在一起的事迹,他根本不想听到。
这种情况便无异于他亲耳听见孟霜晚在告诉他,自己曾经和另一个男人曾经有多么恩爱。
完全就是在他心上扎刀子。
可孟霜晚没想这么多。
她只是看着对方忽然变差的脸色,和沉默的模样,半晌才开口说了句。
“难道那爉肉羹,真的不是臣妾做给陛下的……?”
她说完忽然滞了滞,似乎想到了什么,眉心忽地蹙起,指尖也下意识按住自己的额间,声音变得有些飘忽起来。
“可是……臣妾分明记得,确实是去岁立秋,曾做过那爉肉羹,当时、当时是做给谁了,他还夸我做的好吃……不是陛下吗?”
“不是您,又会是谁?”
她面上的神情逐渐变得有些痛苦起来,显然努力的回忆让她额间愈发疼了起来。
“那人说……很喜欢我做的爉肉羹,想日后都能吃到,他、他好像确实不是陛下您,而是……”
“梓童!”天子忽然的出声打断了孟霜晚的回忆,引得对方抬头看向他,“朕方才记起来了,确实有这么回事。”
孟霜晚一怔。
“方才陛下不是才说……”
“那是朕一时没想起来。”天子道,“平日朝政繁忙,事情太多,因此你忽然提起,朕便没想起来。不过眼下已经记起来了,去岁立秋时,你确实曾给朕做过那爉肉羹。”
孟霜晚闻言仔细看了看他,似乎在确定他说的是不是真的,在对上对方认真的眼神后,才终于确定下来。
“果然是陛下。才刚您说不知道时,臣妾还认真想了许久,差点便以为真的不是您了。”
天子便也道:“你亲手做的又怎会记错?是朕不好,竟忘了这事。”
孟霜晚听后便笑了。
“那臣妾下回给您做爉肉羹吧。”
天子看着她面上的笑,另一只垂在膝头的手逐渐攥紧,面上却丝毫没有显露,反而也慢慢勾起一抹笑,接着点了下头。
“好。”
为了不让对方想起昭武王,他宁愿应下这事。
可无人知道,此时他的心,就仿佛被架在烈火之上炙烤一般,经历着灼人的煎熬。
而难受至极的他自然也没发现,跟前的人在低头的瞬间,眼底闪过的一丝讥讽之色。
夜幕降临之时,孟霜晚却没有回寝殿。
如今时值夏日,比之白日,夜里要凉爽不少,因而她叫了人于寝殿外的空地放了张美人榻,自己每天晚上都会在榻上小憩,直到夜深了再回寝殿。
今夜同样如此。
因着不喜身边有许多人待着,她便只留了若月,旁的宫人全都叫去休息了。
晚风透过身边高大的树木吹来,发出“簌簌”的响声,将悬挂在廊檐之上的宫灯吹得轻轻摆动,同时也带来了许多清凉。
孟霜晚侧躺在美人榻上,一只手撑在自己额间,而身边的若月替她打着扇。
她跟前放了张蝶几,蝶几之上是许多应季的甜品,包括她先前最爱吃的荔枝冻。
若月一边替她打着扇,一边告诉她,陛下已经安排好两日后出宫的事,届时会带她去西市看看。
孟霜晚闻言没有太多的反应,只是问了句,“张彦告诉你的?”
若月应了声是,还说到时候陛下会亲自来明义殿等她一起出发。
孟霜晚的指尖轻敲,半晌才开口。
“明天你去躺紫宸殿。”
若月便问去做什么。
“告诉张彦,本宫不想出去了。”
“殿下?”若月显然没想到她会忽然这么说,整个人不由地一懵。
可孟霜晚却没有解释原因,只是又重复了句。
“告诉他,就说本宫不想出宫了就行。”
“可陛下已经……”
“他安排好了是他的事,我不想去是我的事。”
孟霜晚说着睁眼。
“难不成他把什么都安排好了,我就一定要跟着去吗?”
若月便问原本不是她自己提出要出宫的吗?
“那是先前,眼下本宫没兴趣出宫了。”
眼见她这样说,若月也没办法。
毕竟先前这样的事也发生过好几次。
每回都是殿下说想做什么,待陛下答应了又着人准备好了后,殿下才忽然说自己又没兴趣了。
而陛下也从不生怒,总是依着对方。
若月却并不赞同这样的行为。
倒不是她觉得殿下这样不好,她只是怕,若是哪一日陛下不再如同眼下这样有耐心,反而开始厌烦了殿下,届时只怕殿下会……
似乎是觉得这样的想法不好,若月刚想到这里,便猛地摇摇头,将脑中的想法排出去。
而孟霜晚看见了她眼底隐约的担心,眼波微动,却什么也没说。
这时,空气之中有细微的动静,接着若月只觉得眼前一花,再定睛一看时,便看见了跟前忽然出现的人。
“卫三?”她看着站在美人榻前的人有些惊讶,“你怎么过来了?”
原来自打孟霜晚落水醒来后,卫三几乎就没再出现过,或者说,没有在孟霜晚跟前出现过。
因为孟霜晚已经完全不记得他了。
因此连带着若月也已经有很久没见过卫三了。
所以眼下见对方忽然出现才会觉得惊讶。
而比起她的惊讶,卫三则是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沉默着。
倒是躺在美人榻上的孟霜晚看着眼前的人,慢慢坐起了身子。
“你怎么又来了?”
她的声音之中带了几分不耐,显然并不想看见眼前的人。
卫三却只是略一拱手。
“王妃……”
“都说了我不认识你了。”对方刚说了两个字,便被孟霜晚打断,“我不是你口中的王妃,更不认识你,要不是看你和若月认识的份上,早就把你赶走了。”
一旁的若月听了两人的话后才明白过来,看来先前她不在的时候,卫三也曾出来过,且和之前的她一样,也曾试图告诉殿下有关王爷的事。
只是殿下将忘得一干二净,无论他们怎么说,对方都不相信。
“王妃,请您听臣说……”
“我不想听!”孟霜晚十分不高兴地打断他的话,“你现在就从我眼前消失!”
卫三没动。
“你走不走?”孟霜晚看着对方,“你若是不走,我便叫金吾卫来了。”
卫三还是没动过。
孟霜晚也终于失去了耐心。
“若月。”她转过头看向若月,“你去紫宸殿,将此事告诉陛下,叫他派金吾卫的人来!”
“殿下……”若月听后有些犹豫。
然而孟霜晚却十分坚定。
“快去!”
若月见状便想劝卫三离开,可卫三却完全不听她的,反而像个雕塑一般立在原地,根本没有离开的打算。
她于是看了眼美人榻上的殿下,发现对方面上满是怒意和不耐,显然是真的不想看见卫三。
唉。
事已至此,若月也毫无办法,只能应了声后离开了这里,往紫宸殿去。
一路上她都在想要怎么帮卫三圆过去,可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结果来,最终只能在见了陛下后实话实说。
告诉天子是殿下不满卫三,所以想请陛下调金吾卫去明义殿。
天子一听那个当初孟霜晚坚持带入宫中的人如今惹得对方不快了,甚至没有多思考,便让金吾卫去往明义殿去。
同时自己也亲自出发,想将那人擒住。
对于那个原先时常在梓童身后站着的守卫,他早就十分不喜了。
原本还想着将人擒住了,要如何处置的,可谁知到了明义殿后,却只看见了孟霜晚一人在院中待着,身边早已没了卫三的身影。
孟霜晚眼见天子亲自过来,便问了句他怎么来了。
天子便道:“朕担心你。”
说着又问卫三去了哪儿。
“被臣妾赶走了。”孟霜晚随口说了句,“臣妾把他骂了一顿,他受不了便走了。”
天子闻言有些迟疑。
“他原本不是不愿走吗?”
“对啊。可是后来我告诉他,我不是他口中的王妃,同时又跟他说,要是现在不走,等金吾卫来了,他可能会没命。”
“他又不是不怕死,被我骂了顿,又说了顿后,就走了。”
孟霜晚说话时,语气十分随意,似乎并不把这事放在心上。
天子却沉默了半刻,接着开口道:“梓童,那人你交给金吾卫,才是最保险的。”
原本他就打算将那人生擒了。
而孟霜晚在听了他的话后,便道:“我只是不想看见他罢了,又不想要他的命。”
“但他毕竟是……”
“是什么?”见天子忽然停下,孟霜晚便追问道,“他总说我是什么魏王妃,难道……”
“不是。”天子打断她的话,“那只是他胡说罢了,你不必听。”
天子原本想着那卫三毕竟魏王的人,且能轻易进出皇城决不能留,可如今这情况,这话是断不能再说了,因而便只能顺着孟霜晚的话揭过此事。
只是离开后叫人去擒。
但最终也是根本没擒住人。
唯一好的一点,便是卫三这个原本魏王的人终于离开了孟霜晚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我这里突然降温了!
明明昨天还在穿短袖,30度,今天突然就只有18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