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瑾自然记得当初他下旨册魏王妃的事。
那时因着是魏王第一次主动提及要成亲,且请封的折子言辞十分恳切,秦淮瑾自然同意了。
原本他还不知道原因。
直至今夜见了这魏王妃,秦淮瑾才明白过来,原来魏王先前之所以以王妃有伤待休养为由,让她免于入京受封是有意为之。
魏王是见过先皇后的,正因为见过,才会做那样的决定。
而他正是算准了天子不会仔细去了解一个魏王妃。
事实证明,他算对了。
秦淮瑾在看了魏王的折子后确实没有仔细派人去查,只是略一思考便在那道请封的折子上制可。
那时的他也万万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被自己下的旨所反噬。
在听了魏王说的话后,秦淮瑾眼中的郁气一点点凝聚,周遭的氛围也逐渐变得紧张起来。
“魏王妃确是朕亲自下旨册封不假,可眼下朕瞧着,王妃极似朕的一位故人,魏王以为呢?”
他这话虽是对着魏王所说,可一双鹰眼却紧紧锁在魏王身后的阿月身上。
显然,他并不打算放过对方。
魏王见状,身子再次往阿月的方向动了动,将原本就挡在自己身后的人牢牢遮住。
“臣弟以为,斯人已逝,往事如过眼云烟,皇兄应向前看才是,不必沉溺于无谓的过去。”魏王也看着对方,十分直接,“这世上相似的东西如此之多,尽管有些生得极像,可终归不是同一样,皇兄以为如何?”
“朕以为,这世上的事物,或许有相似的,但,能做到完全一致的,约等于无,除非……”天子的声音沉了下来,“那原本就是同一样东西。”
“皇兄的看法,恕臣弟不敢苟同。”魏王说着,垂在身侧的一只手握住了阿月的指尖,阿月见状一怔,但并没有拒绝,反而顺着他的动作,掌心往前,最终两人指尖紧扣。
这一幕落在天子眼中,霎时变得十分刺眼。
他的眼底隐约有墨色翻涌。
“今日一见,朕觉着和阿月姑娘甚是有缘,倒想请阿月姑娘在宫中多留几日。”显然,他并不愿唤阿月为魏王妃。
而他这番意有所指的话,魏王却丝毫不让。
“臣弟的王妃身子不好,眼下面上又受了伤,只怕不宜留在宫中。”
天子唤阿月的名姓,魏王便刻意强调阿月是他的王妃。
两人于此之上,互不相让。
而旁的宫人内侍还有那跪在地上的宫娥,于无意之中听了这么些话,知晓了这么件事。
可谁都心中悬着。
尽管不知眼前的魏王妃和先皇后究竟是什么关系,可听着陛下和魏王之间一句句针锋相对的话,谁都知晓,这些事听得多了并不是什么好事。
可眼下谁也走不了。
甚至有些连喘气时都刻意放轻了,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而听了魏王的话后,天子笑了一声,却不带什么感情。
“宫中尚药局的人医术高超,恰好能提阿月姑娘看诊,看看究竟身子是哪儿不适。”
“多谢皇兄好意。”魏王也笑了声,“只是臣弟的王妃习惯了渭宁的气候,想来这宫中的环境,她待不惯。”
说着便转过头,轻着声音问了阿月一句。
“过几日我们便回渭宁,可好?”
阿月其实并不怕,先前她独自面对天子时,也没有显露出一丝的怯意。
反而冷静得似局外人。
仿佛当初那个将所有情意都交给眼前这个曾经是她夫君的女子并不是她一般。
原本在听见天子有意强留她时,她已经想到了应对之法,只是不想魏王会忽然出现。
眼见魏王直接挡在她跟前,阿月便也没有特意再去说什么。
她心里清楚,魏王为何这样做。
所以此时的她不开口反倒是最好的。
只是眼下魏王主动问她,她便也应该有自己的态度。
“好。”她抬头,看着对方点了点头,“过几日我们便回渭宁。”
她没问缘由,也没纠结于其他,只是在魏王说要和她一起回渭宁时,便不假思索地应了下来。
仿佛刚才魏王和天子的那一番争执,她完全没听进去一般。
可她这样的态度,却是在明晃晃地告诉秦淮瑾。
她不愿留在宫中。
她选择回渭宁。
秦淮瑾眼中的神色逐渐变得阴沉,唇边原本那一抹不辩喜怒的笑也逐渐散去,被彻底拉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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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还是天子结束了这一场对峙。
他没再说什么,只是深深看了阿月一眼后,便转身往自己的小玉辇走去。
御前的宫人见状都忙跟了上去,而那跪在地上的宫娥见状也不敢开口。
直到天子起驾,小玉辇从阿月和魏王身边过去后,阿月才看向那宫娥。
“别怕,你没事了。”
整个宫中的人都知道,陛下下了旨处置谁便会当场处置,不会拖到之后。
若是下了旨当时又没处置的,多半是逃过一劫。
那宫娥显然也清楚,因而忙跟阿月道谢。
若非阿月方才替她挡了挡,只怕演戏她已经在宫正局了。
阿月摆摆手。
“你忙你的去吧,我和王爷自己回障日阁便是。”
眼见那宫娥应诺,接着匆匆离去后,魏王才转而看向阿月。
他张了张口,似乎有什么想说的,可最终却只说出一句。
“先回障日阁。”
陛下如今已经去了,他们需得要快些了。
阿月于是点头,也没说什么,两人于是往障日阁去。
而阿月不知道的是,走在她身边的魏王,边走,边转头看了她好几回。
眼中带着说不出的情绪。
在当着天子面摘下那面纱时,阿月就想到了可能会有的结果。
因此当她再次戴上面纱回到障日阁时,那里已然开宴。
她和魏王回到自己的位置落座,上首的天子并未因此而刁难。
只是当她一入殿,便感觉到一股灼热的视线一直跟着她。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可她没有丝毫慌张,也没有抬头往上首看。
她只是和旁人一般,看着殿中的歌舞,用着跟前毡案上尚食局送来的肴馔。
阿月很想就这样安静地度过这场宫宴。
可现实总是事与愿违。
魏王许是方才受了些刺激,也不知为何,两人在用膳时,他自己都没吃多少,反而一直在给阿月布膳。
一边替阿月夹着,还边问阿月喜不喜欢。
看着阿月的眼神柔得仿佛要滴出水来。
而每到这时候,阿月便感觉上首那落在她身上的视线便又灼热一分。
但她没有退缩。
反而大大方方地接受了魏王替她布膳。
还时不时冲对方笑着说自己想吃什么。
自然地似乎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而她这样的反应,自然也让魏王慢慢放松下来。
他原本有些悬着的心终于踏实了。
接着便趁着替阿月拿糕点的时候,微微侧身,往阿月的方向倾了倾。
“……”他似乎跟阿月说了什么话,让阿月整个人笑了起来。
尽管有面纱遮着,可阿月的星梦弯弯,显然很开心。
而两人之间的各种互动,都一点不落地落入了天子的眼底。
他握着酒杯的指尖一点点收紧,面上一点不显,瞧着似乎在看下方的歌舞,可视线却一直落在阿月身上。
当看见阿月在听了魏王的话后弯起的眉眼,他攥着酒杯的指尖骨节处泛出阵阵青白,眼底更是有森森的郁气显露。
好几次,他都差点将手中的杯子砸出去,想要掀翻眼前的一切。
可最终他都忍了下来。
不仅如此,他还一直忍到宫宴结束。
眼见着阿月和魏王离去的背影,和两人亲密的模样,天子忽地冷笑一声。
“摆驾,去长安殿。”
他倒要看看,先前一直告诉他先皇后崩逝的若月,眼下要如何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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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车马离开了朱雀门,坐在车中的阿月才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方才在宴席间时,她真的有些担心天子会忽然发难,届时只怕事情会难以收场。
好在对方似乎还有些理智,知道这事不能闹出来。
因而全程除了视线一直落在她身上外,并没有别的举动。
“阿月。”正当她在想着方才的事时,坐在身旁一直没出声的魏王忽然开口,“等过几日,我们便回渭宁,好吗?”
同样的话,方才当着陛下的面他便问过一回了,那时的阿月是答应了的。
但阿月也知道,那时的魏王要她的回答,是为了让天子听见。
而此时,魏王是想要她真心实意的答复。
因为他从看见阿月和陛下相见后,心中便一直在害怕。
魏王是见过当初的皇后对陛下是如何一往情深的。
所以他很怕,阿月在见了陛下后,会也想起当初的那些情谊,接着后悔选择了他。
所以他才会在宫宴上一直地靠近阿月,不只是做给天子看,也是为了确定阿月的心意。
甚至于眼下再问她这句话,也是如此。
阿月清楚这点,所以她的回答也丝毫没有犹豫。
“好。”她道,“等过几日我们便回渭宁。”
她看着对方。
“阿晔,你不要想这么多,我选择你,是我经过深思熟虑的决定,绝非一时脑热。而就像你说的,往事皆是烟云,以前那个贤良端庄,眼中只有陛下的皇后已经死在当初的大火之中了。这世上早就没了皇后的存在,如今的我只是我,是阿月,是你的魏王妃。”
也许是失忆后经历了太多,又或者魏王和天子之间的差距太大,让阿月逐渐意识到,当初的她就是因为太过优柔寡断,做事瞻前顾后,才导致了云容的死,导致自己差点命丧大火之中。
而如今的她,要彻底和过去的那个自己断离。
名姓不过是一个称呼罢了。
她可以叫阿月,可以叫孟霜晚,甚至可以叫任何名字。
可如今的她这个人,不会有丝毫改变。
就连昨日的阿月都没想到,她能和过去的那些情意断得这样干脆。
她也以为自己在见了天子时,心中也许还会有所悸动,抑或是难过。
可当她真正面对对方的那刻,她才忽然意识到。
原来她真的已经放下当初的一切了。
天子对她而言,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所以她眼下才能如此语气坚定地说出这番话。
让魏王听了,心中最后的那些许不安,都彻底散去。
他伸手,轻轻握住阿月的指尖。
“阿月……”他张了张口,可此时无论说什么,都显得有些苍白。
因而最后他也只是紧紧攥着阿月的指尖,眼中带着缱绻的光,看着对方。
他真的很幸运。
魏王想。
当初的他曾觉着那个端庄的皇后无趣。
眼下想来,不过是自己刻板而愚蠢的想法罢了。
但他很感谢皇兄,若非对方让皇后彻底绝望,他又怎会有和阿月相遇的机会?
归根结底,他和阿月的姻缘,也算是皇兄成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