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魏王听了阿月的建议,在派人加急往京城送信的同时,让卫三带了他的手令赶回渭宁,调集一部分亲卫来南阳城。
在他的消息送回皇城时,宫中的天子先接到的是先前云沧别驾上奏的折子。
在知道云沧城出现怪症后,天子先是召集朝臣告知此事,接着下旨调太医署和尚药局中人赶往云沧城。
因着云沧别驾上奏之时,城中情况还没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故而折子中也只是提了云沧城中有些人忽然性情大变,查不出原因。
这样的情况说急也不算太急。
但确实也不足以到让帝王是十分上心的地步。
大恒这么多年,各地都爆发过怪症或疫症,但最终都被控制住了。
而这回云沧城上书所奏报的情况,和以往想比,确实不算什么。
云沧毕竟是小城,查不出原因倒也正常。而太医署和尚药局算是整个大恒的名医,只要派出去了,想必很快就能查出结果来。
将旨意下发后,天子紫宸殿内继续理政。
当张彦来回话说若月去了承欢殿,才出来后,天子头也没抬,继续看着手中的折子,半晌才语气平淡地说了句。
“过会让尚药局的人去趟承欢殿,不要让她死了。”
张彦明白陛下的意思。
便恭敬应诺。
眼下宫中唯一能随意出入承欢殿的,也只有若月姑娘了。
这是陛下亲自下的旨。
无召谁也不能靠近承欢殿,但若月除外。
只要她愿意,她可以随时去。
而每回她从承欢殿离开后,那殿中已经瞎了双眼的敏昭仪都会发疯,然后疯了一般地自残,一副一心求死的模样。
张彦其实也不是很明白,为何回回陛下都会叫尚药局的人去替敏昭仪医治。
因为跟在陛下身边,他自然看得出如今的陛下对敏昭仪已经厌恶至极。
否则先前也不会让人将敏昭仪的双眼给……
但这样情况下,陛下还是坚持留着对方的命,且在敏昭仪命在旦夕时,不惜用最好的药将她救回。
想到这儿,张彦便有些不解。
但这也不是他能多问的。
而因着每次敏昭仪发疯,都是在若月去了承欢殿后。没人知道若月究竟在殿中做了什么,陛下也从不深究,只是一直保着敏昭仪的性命罢了。
正想着,便见有宫人来通禀,说太后身边的宫人在紫宸殿外求见。
正在批折子的天子闻言直接说了两个字。
“不见。”
那来传话的宫人整个人便一愣,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怎么?”半刻后,发现那人还没出去,天子便抬头,沉声道,“要朕请你出去不成?”
那宫人便忙告罪,接着想到方才的事,硬着头皮开口道:“陛下,长宁殿的姑姑说,太后眼下身子不太好,十分想念您,希望、希望能见你一面……”
太后病重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此事天子早已知晓,因此他眼中没有掀起什么波澜,只是随口问了句。
“怎么个不好法?”
那宫人便道:“尚药局的司医已经看过了,说是……没多少时日了。陛下若眼下不见,日后只怕便、便没机会了。”
天子握着御笔的指尖微微一顿。
终于放下手中的折子。
“……当真?”
“小的也不知道!”那宫人不敢乱保证,毕竟他不是长宁殿的人,“是外面求见的姑姑说的,小的只是将她的话复述了遍。”
张彦听了全程,接着小心去看上首的陛下,只见御座上的天子一只手握着御笔,另一只手在桌面上无意识地摩挲。而冷峻的面容上瞧不出一丝情绪。
让人猜不透他眼下在想些什么。
但身为殿中监,几乎日日都跟在陛下身边的张彦知道,早在先皇后去了后,陛下便和太后有了隔阂。
甚至于太后病重这些日子,陛下去长宁殿的次数屈指可数。
每每听得太后身子哪里不适,陛下都只是让尚药局的司医去看,自己极少踏足长宁殿。
像眼下这种长宁殿的人来求见,陛下直接拒见的事情先前还发生了许多次。
无论长宁殿的人多言辞恳求,陛下都不会让他们入紫宸殿,更别提自己去长宁殿了。
但这回情况又稍微不同些。
毕竟司医都说了“时日无多”这种话了,若再不去见见,倒显得陛下过于冷情了。
这样想着,果见原本坐在御座上的天子忽然起身,将手中的御笔也放在了桌面上。
“去长宁殿。”短短几个字,不辩喜怒。
张彦闻言赶紧应了,接着跟了上去,在经过殿门时还不忘交代值守的内侍去备辇。
刚出了紫宸殿门,便瞧见一个长宁殿有些资历的老姑姑跪在地上,一副不见着陛下不起身的模样。
她显然跪了有一会儿,也做好了长跪的打算。
因此乍一见得陛下出来,整个人还愣了愣。
回过神来后,她张口正要说什么,却见陛下越过她,径直往外走去。
“陛下——”她急得喊了一句,接着就见殿中监跟了出来。
“姑姑别喊了。”张彦道,“陛下正准备去长宁殿,你快些起来跟上吧。”
那姑姑没想到先前长宁殿的人来了这么多回,结果今日陛下竟愿意去长宁殿了,于是短暂错愕后,心中马上被喜悦填满,接着赶紧起身跟了上去。
虽然陛下的脸色看上去并不好,但不管怎么样,他愿意见太后便是好事。
小半个时辰后,天子的小玉辇在长宁殿外停下。
他一路往里走,长宁殿的宫人内侍见了跪了一地。
当走到寝殿门口时,他没有急着进去,反而停下说了句。
“你们都退下,朕和母后单独说说话。”
一句话,便让跟在身后的人全都顿住步子,而下一刻,寝殿中响起一道虚弱苍老的声音。
“……是陛下来了吗?”
听得这声音,天子双目忽地一闭,垂落在身侧指尖忽地一紧。
几息后,他睁开眼,眼中却已经恢复平静,没有什么情绪,而攥起的指尖也松了开来。
“都出去。”入殿后,他同样将原本伺候着太后的宫人全都遣离。
众人听得天子的话,都不敢耽搁,应了声后便忙着离开寝殿。
很快,偌大一个寝殿便只余下天子和太后二人。
他站在离床榻不远的地方,看着那躺在架子床上十分虚弱和病重的人。
“……陛下。”没了人伺候的太后只能平躺在床上,连转一下头都显得有些困难,她十分努力地开口,“你……终、终于愿意来看吾了。”
只是为什么离得这么远。
“上前些,吾想和你说、说说话。”这么些日子的缠绵病榻,让太后说话都显得很艰难,每个字都带着气音,仿佛虚浮在半空中一般。
天子看着她消瘦不少的模样,和蜡黄的面色,意识到适才那宫人所说的时日无多是真的。
毕竟是自己母亲,便是再生气,此时他也无法做到和先前一般心狠。
最终,他还是举步往前走去。
当他在床沿边落座时,太后干涸的双唇拉起一抹笑。
“陛下,你还在……怪吾吗?”
天子知道她在问什么,也看到了她眼中的一抹期望。
“都过去了。”他于是说了这么一句,“母后好好养身子,不要想那些无关紧要的事,于您的身子无益。”
他这话听上去似乎是不再怪先前的事,可言语之间只说了让太后好好养病,旁的再未提及,这让太后有些着急起来。
“陛下,吾咳咳……”因为说得过急,导致她刚说了几个字便剧烈咳嗽起来,可她已经病了好些时日了,眼下就连咳嗽都显得没什么力气。
天子别过头看着她苍白的脸上因为咳嗽,颊边浮现出的不正常的红晕,最终伸手轻轻替对方顺气。
“朕知道母后要说什么。”他一面替对方顺气,一面道,“但先前的旨意下了便是下了,断没有收回的道理。况子不教父之过,周成纵得自己儿子在京中作威作福,强抢民女,肆意践踏大恒律法,朕只是捋了他的官职已经算是法外开恩了,怪只怪他心思太大,最终害人害己。”
他说的周成,便是当初那个被先皇后兄长打死的京中一霸的父亲,也就是太后的兄长。
秦淮瑾在先皇后故去后,从若月那里知晓,原来太后曾因着自己内侄之死而迁怒先皇后,且磋磨了她很长一段时日。
若月说,先皇后身子不好,便是从那时开始的。
秦淮瑾知道后,便派人去查,结果查出了太后内侄被打死的真相。
然后才明白,为何先皇后逝世前的那段时日,太后忽然态度转变如此之大,一副恨不得让他立时三刻废后的模样。
原来都是因着迁怒。
在秦淮瑾看来,若非当初太后坚持要接手敏昭仪小产一事,若月和云容就不会被送去宫正局。云容也就不会死在那里,之后的事也就不会发生。
先皇后……就不会薨于长安殿。
这一切,有一半的缘由是太后。
所以他开始疏远太后,同时下了旨捋了周成的官位。
他终归是念感情的,想着太后是他亲生母亲,因此只治了周成一人,并未牵连旁人。
可秦淮瑾并未料到,周成这些年仗着自己妹妹是太后,在朝中做了不少动作。他被捋了官职后,结党营私、排除异己那些罪证便都被人检举了出来。
秦淮瑾登基十年,尚书令一职始终空缺。
周成身为右仆射,却始终窥觊尚书令一职,在朝中汲汲营营多年,想着有朝一日能做到那个位置上去。
对方的一些小动作秦淮瑾并非不知,只是先前因着太后的缘由,都没怎么计较。且周成在天子跟前惯会伪装,总是一副不追求名利的模样。
若非天子细查,还查不出这些来。
而查出了,自然留他不得。
可太后却不能接受天子的旨意。
她因此求了陛下许久,却始终不能让对方松口。
再加上天子对她忽然便十分疏离冷淡,两件事相加,她心中焦急,又时值冬日,便彻底病倒。
之后再想见天子,对方却怎么都不肯来了。
今日好容易见着了,她自然要替自己兄长求情,可陛下却还是一副冷硬的模样。
“陛下……”最终,太后压抑着悲痛的心情,努力开口,“他是你舅舅,你放他一次行吗?”
“就当……就当母亲求你了。”
然而天子只是低头看了她一眼。
“当初,梓童求您留云容一命时,您不也没同意吗?”
“况周成他犯了大恒律法,便要照着律法决断,朕是天子,更不能徇私。”
他说着站起来。
“母后,您好好休息,朕尚有政务,先走了。”
说完便转身离开,也不管身后的人如何嘶哑着声音叫他留下。
待出了寝殿后,他才将在一旁候着的张彦叫过来。
“安排尚药局的人替太后会诊。”
毕竟是自己的母亲,他也不会真的心狠到看着对方病逝。
可如今的他也不会再答应太后任何一件事了。
眼下的天子还不知,此时云沧城内的情况已经很严重,那些被派去云沧城的太医署和尚药局的人早已焦头烂额。
而当他收到魏王派人从南阳城快马加鞭送回的奏疏时,离库高国和南阳长吏约好夜间直去南阳城的时日便是剩下了十日。
尚且来不及思考魏王为何会离开自己封地跑去南阳,天子便已因着那奏疏中所写的内容而皱紧了眉。
紫宸殿中,他的手中捏着那本折子,翻来覆去瞧了许多遍。
他不是特意要犹豫不决,而是因着魏王的折子中所写的东西实在让人难以决断。
只因库高虽然多年前曾和大恒有过一战,但那时最终是以库高战败结束。
而从那之后,库高国和大恒便井水不犯河水,再没有过摩擦。
甚至库高国的商人还时常到大恒境内的南阳城做生意。
若说当初战事刚结束,大恒和库高之间还有针锋相对,那眼下这么多年过去,两国之间早已关系变得有些紧密起来,虽未言明,却有些盟国的意思。
而这时本应在渭宁的魏王忽然从南阳送回一道折子,说库高有出兵大恒的打算,让秦淮瑾早做决断。
这样的消息一时间让人难以判断。
诚然魏王完全没必要说谎,但毕竟事关两国,许多事牵一发而动全身。
若魏王所说有误,库高并没有打算出兵,届时大恒这边的应对便成了挑衅,反而落了下风。
可若魏王所言为真,那便确实时间紧迫,一刻不能耽搁。
最终,天子决定召集重臣于紫宸殿商议此事。
结果众人都说此事要从长计议,不能操之过急。
可偏偏折子中魏王特意点明,库高国很快会趁夜色占领南阳,下一个便是云沧。
若放任不管,恐会酿成大祸。
几位重臣并非不知道这个道理,但他们也有自己的考量。
在并不确定真实性的情况下贸然出兵十分冒险,因此他们的意见是先派人去南阳城,看看究竟是不是魏王所说的那般,若果真如此,届时大恒再出兵于两国边界也不迟。
眼见几个重臣都统一了意见,天子心中也不知该如何决定。
于是他临时在宣政殿临朝听政,将此事让文武百官都知晓,想听听他们的意见。
结果建议从长计议的竟占了大多数。
而说要马上出兵做准备的,也只是少数几个。
眼见得魏王折子中所说的时日一天天逼近,天子没办法,只能先派人快马赶去南阳,看看究竟什么情况。
同时他还派了人去镇军大将军府上,也就是先皇后外祖父府中,想要问问这位曾经战功赫赫,且和库高国交战过的将军对此事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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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另一边,卫三紧赶慢赶,终于在最后几日前带着五十魏王亲卫赶到南阳城。
这些人虽人数有些多,但却并未引人怀疑。
只因早在还没到南阳城前,这些人便各自乔庄改扮,装作是从不同地方入南阳城的人模样,最后各自在南阳城打消酒楼客栈落脚。
唯有夜幕落下时,亲卫首领才趁着夜色和卫三赶到城外见了魏王。
“后日便是那南阳长吏和库高国那边的人约定的时间。”看着眼前的人,魏王道,“南阳城的情况本王已叫人送回京城,只是路途遥远,京城那边定然是来不及解决这回的事了,因此本王才调了你们来。”
那亲卫首领拱手应了声。
“臣明白,还请王爷言明要臣等要如何做?”
魏王闻言便抬头,朝远处那隐约闪动着微弱烛光的草屋看了眼,接着从袖中摸出一张薄纸。
“回去后,你便告诉他们,照着这上面所说的去做,卫三会和你们一起。”
“切记,时间一定要掌控好,不能提前也不能拖后。”
那首领忙点头,从魏王手中接过那张纸条。
借着手中的火把看了起来。
半晌后,便听得魏王开口。
“记下了吗?”
亲卫首领便说记下来。
“烧了。”
待手中的纸条成了灰烬后,那首领才出言告退,接着快速离开此处。
魏王这才看向卫三。
“明日便行动了,你等会走了之后便暂时不必再离开南阳城,直到将那别驾救出,再按照先前本王告知你的计划行事。”
“若那别驾问及什么,你只需说是本王派你们去的,至于本王的去处,暂且不必告知。”
卫三闻言便拱手应了。
“羽卫本王身边留一个,阿月身边留一个便够了,旁的你都带走。”
卫三一顿。
“王爷……”
“就这样决定。若是担忧本王安全,你和他们便要速战速决,否则若得越久,便越危险。”
“是!”
最终,又嘱咐了几句之后,魏王才让卫三离开这里回南阳城。
而他自己,则一直守在那草屋四周。
偶尔见着草屋的门打开,那纤瘦的身影走出来时,他的眼中便隐隐有柔意显露。
同时心中也有些担忧。
尽管计划是很完美的。
但谁也不能保证能绝对的万无一失。
若是中途出了岔子,那他派去的那些人,包括卫三便都会没了命。
因此他也想好了,若是真走到那步,便是放弃那还没炼成的药,他也要带着阿月先从这里离开。
他想的最坏的结果便是卫三他们失败,南阳沦陷。
而这边能够解除云沧城内那些人中毒之人的解药也没炼好,届时云沧便会成为下一个沦陷的城池。
但只要回到渭宁,一切便还有转机。
更重要的是看京城那边的动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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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魏王收到传书,看了之后,稍稍放下心来。
因为卫三他们已经按照计划控制住那南阳长吏,同时将那几个库高国的人也逮住。
南阳别驾被救了出来。
“眼下便看那别驾能做到哪一步了。”在知道初步计划取得成功后,坐在魏王跟前的阿月道,“只有他在明晚之前将整个南阳的守备都调动起来,拦下库高国的人才有胜算。”
单单靠着魏王的那几十个亲卫是没用的。
就算控制住了南阳长吏,不让他下令将城门打开,也不一定拦得住库高国的人。
唯有将城中守备都调动起来,再加强各个城门的布防,届时再让魏王的亲卫露面。
给库高国的人营造一种大恒已然知晓他们计划,且做好充足打算,因此才派了魏王亲卫作为先遣的假象,这样才能让对方段时间内不敢轻举妄动。
魏王显然也知道成败在此一举,因此先前便吩咐了,在未成功前,不要再往城外传书,以免打草惊蛇。
“若此番计划成功,阿月你便是大恒功臣。”魏王看着她缓缓道,“救了整个南阳的人。”
阿月闻言摆摆手:“我什么都没做,只是提了一点建议罢了,真正实行还是要靠王爷您,否则我一人也做不成任何事。”
魏王却道:“若没你的计谋,我便是有再多人也无用。”
阿月:“王爷快别这么说,我知道,就算没有我,你也能想到法子解决南阳的事情。”
“但绝不会比你的法子好。”魏王道,看着她的目光灼灼。
阿月挠头,不知怎么回答。
最终便道:“明晚我跟丁先生告了假,打算和王爷你一起等卫三他们的消息。”
魏王见她岔开话题,便也不再纠缠,而是笑了笑。
“好,我们一起等。”
最后的结果是好的。
卫三他们行事谨慎,且南阳别驾虽被软禁了一段时日,但被救出后还是能够调集整个南阳的守备的。
因此,阿月的计划彻底成功。
库高国的人深夜前来发现不仅城门没开,反而守备加强,且还有魏王亲卫后,果然狐疑,不再冒进。
可阿月和魏王没想到,就在他们庆幸着成功拖住库高国时,京城之中,因为是否出兵的事已经吵得不可开交。
作者有话要说:我本来以为我写不出来了,因为真的太累了,没想到居然最后还是写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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