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霜晚最终也没能等到若月。
她在若月告诉她的地方等了一整夜。
从夜色如墨等到晨光熹微。
可始终没看见对方的身影。
天亮的时候她不得不离开了这里。
这地方靠近九仙门,若是再继续待下去,只会被人发现。
她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只是有些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走了多久,当她停下步子时,忽然发现她已经到了东市之外。
东市多为朝臣官邸居多,常人不能轻易入内,因而整日有值守的城门侍郎在巡视,若碰见面生要入东市的,便会将人拦下盘查。
孟霜晚的母家便在东市内。
原来方才冥冥之中她竟走到了这边来。
可眼下,她不能过去。
京城的百姓不认得她,可值守的城门侍郎总有认得的。
于是她打算找个不这么起眼的地方等着,看能不能等到若月。
可正当她准备离去时,却忽然见一队金吾卫从东市内出来,身后跟着的是孟霜晚熟悉的马车。
那是她母亲出门时会乘的车。
孟霜晚见状不知怎的,心中忽然有不好的预感。
眼见金吾卫出来,她忙往一旁的巷子中一躲。
待对方都离开后,她才出来,看着那渐行渐远的车舆。
“听得说宫中皇后没了,孟夫人这是往宫里吊唁的。”这时,身边有人开口说了句,一下子将孟霜晚的思绪拉了过去。
“什么吊唁,金吾卫这是来报丧的,我听说,是陛下派人来请孟夫人,一起商议丧礼的事。”
“你怎么知道的?”
“我妹夫的姐姐的儿子的表兄弟的表叔的弟弟是值守东市的城门侍郎,今日早上天还没亮我就听说了。宫里皇后住的地方起火了,没来记得救,等火扑灭的时候只看到一具尸体了。陛下知道皇后没了,伤心死了,这才叫金吾卫来孟府报丧,不仅如此,就连镇军大将军府也派了人去。”
“皇后真的没了啊?”一旁有人听了还不太信,“就一晚上的功夫?”
“一晚上还嫌短?”那人道,“那可是起火。而且要不是这样,金吾卫怎么一早就来了,孟府和镇军大将军府又怎么会一前一后地往宫里赶?……等着吧,很快就会有布告了。”
这些人便这样你一句我一句地议论着。
而孟霜晚听了后才意识到若月为什么没来找她。
当时寝殿只有她和若月,她逃出来了,若月没有。
若是现场只发现了一具尸体,还没这么好确定是谁。
可眼下这情况,宫中的人显然认为被烧死的是皇后。
也就是说……若月可能那之后换上了她的衣服,好让别人以为是皇后没了。
难怪她等了一夜都等不到若月。
原来……若月早就没了。
意识到这点,孟霜晚心口骤然紧缩,难受和悲痛笼罩了她。
她没想到,自己护不住云容,连若月也被她害死了。
当了这么多年皇后,到头来,谁都护不住。
孟家一门书香世家,各个刚正不阿,因此孟霜晚还未出阁时,所有教导她的老师都告诉她,身为太子妃乃至日后的国母,她要做的就是贤良端庄,要把自己的夫君时刻放在心中,唯有太子日后的天子才是她唯一的天。
她只需要替对方管理好后宫。
不可妒忌,不可害人。
她们教了孟霜晚怎么做一个好妻子,好皇后,告诉她怎么付出,却没告诉她,要怎么去保护自己,保护别人。
她把陛下当做自己的唯一。
也就等于交出了自己的命。
结果就是她差点没了命。
是若月和云容,把她换了回来。
如果她不是这么天真,不是毫无防范,事情也不会走到今天这步。
“……姑娘,你没事吧?”
身边一位带着孩子路过的大娘停下来看了看她。
“你的脸色很差。”
孟霜晚被这声音拉回了思绪,她看着对方好心的眼神,半晌后摇了摇头,说自己没事。
然后就离开了这里。
她找了个没人的地方,独自一人坐了很久。
脑子里混乱而混沌。
心中一阵阵的抽痛,让她几乎难以直起身子。
她回忆着若月,回忆着云容。
如果说云容的死击溃了她,那若月则让她明白了自己以前有多软弱。
事到如今她也该清醒了。
陛下不是她的天,她把自己的一切都寄托在一个人身上根本就是不可靠的。
若月和云容用生命告诉了她这个道理。
她如果还跟以前一样自怨自艾,陷在自己的情绪之中,那就是对不起她们。
如果不是为了救她,若月也不会死。
若月把自己伪装成皇后,就是为了让她能够好好活下去。
摆脱皇后这个身份,活成自己。
她不能……辜负对方。
.
尽管孟霜晚想让家人知道自己还活着,可她没有途径。
直接从东市进入,必定会被认出。
她唯一做的,就是等着。
等到孟家有人出城。
于是她决定将逃出来时若月给她的首饰拿去换银子。
兜兜转转,她在西市找到一家当铺。
她用身上衣衫的碎布将自己的脸遮了起来,当伙计问她时便说自己的脸有伤,不便示人。
那伙计闻言也不追问,只是又问她要当什么。
孟霜晚于是拿出一把白玉梳子背。
“咦。”显然那伙计也是识货的,一眼看出来这东西不便宜,因而说了句,“这东西能当多少我做不了主,您先等着,我去叫掌柜的。”
孟霜晚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半晌后,掌柜的匆匆而来,当接过那梳子背仔细看了后,便忙将孟霜晚请进了里间。
“我还以为以后都收不到这同样做工的东西了,不想今日竟又见着了。”
孟霜晚一听他这话,便觉着不对。
但她没贸然开口,只是看着对方,等对方继续往下说。
果然,那掌柜将梳子背在手中一再翻看,同时道:“这梳子背雕工精绝,用料昂贵,造价不凡。尤其是这手艺,和先前那些被赎回的首饰如出一辙。”
他说着看向孟霜晚。
“姑娘,您这东西想必也是偷着运出来的吧?”
他这话问的有些门道,孟霜晚指尖微微一攥,没有正面回答,反而问了句:“何以见得?”
见她不承认,掌柜的也不多言,摆摆手说了句。
“这东西估计也就是从东市那些达官贵人的府中偷着拿出的,先前我都收过好多样了。那先前来当东西的人说,这样的工艺唯有一个地方能造。”
孟霜晚便道:“什么地方?”
掌柜以为她在装傻,便笑了笑。
“什么地方我就不知道了,横竖也是只为那些贵人服务的。”他说着拿起的梳子背,“不过你这个瞧上去比我先前收的那些都要好,唯一有得比的,就是年初那个珐琅独占春华胜了。”
珐琅独占春华胜?
孟霜晚听得这几个字,不禁一顿。
这东西听上去很熟悉。
她于是仔细想了想。
半晌后,似是想起什么,便问了句:“那华胜上是不是刻了只粉蝶?”
掌柜的一听便道:“是啊,您看您果然是知道的,方才还跟我装糊涂。”
孟霜晚闻言才确定,这人说的华胜,便是两年前端阳,尚服局替秦德妃做了配她衣裙的那支。
那时候秦德妃恰好有一条绣粉蝶的大袖衫,于是便让尚服局做了套配饰出来,其中就有一支珐琅独占春华胜。只是那华胜她戴了一段时日,便不再戴了。
孟霜晚会记得,是因着那段日子秦德妃时常带着三皇子去长安殿,她曾注意过那支华胜,还问了几句。
六尚局的手艺,自然是一脉相承的。
若是没见过便认不出,可这掌柜的却一眼就看出来了。
也就是如他自己所说,之前他拿到过很多六尚局所做的首饰。
秦德妃并不是那种需要拿了首饰出来当的人,可她的东西却流了出来,还是在她毫无所觉的情况下。
宫嫔都有自己的私库,无论多少,都会叫专人看着。
而替秦德妃看管库房的,便是那个当初因为碰过敏昭仪糕点而差点害了秦德妃的锦绣。
也唯有她,能够神鬼不觉地将这些东西带出来卖掉,而不被发现。
因她自己就是看管这些的人。
私盗宫中财物是死罪,可锦绣还是这样做了,也就代表她应该很缺钱。
但方才掌柜说了,先前那些原本当了的东西都被赎回了。
锦绣一个宫女,不会有这么多的钱财赎回,很可能是有人给了她。
那给了她银子的人是谁?
孟霜晚忽然想到一个自己以前从未想过的可能性。
敏昭仪、小产、璎珞,还有璎珞上的栎苕棘,偷拿东西出来当的锦绣。
这一切原本散乱的线索开始一点点变得清晰起来。
可她一时间还没办法完全理清楚这些事。
“姑娘,姑娘?”掌柜连着叫了她几声才让她回神,“你这梳子背还当不当,当的话我们谈个价钱?”
孟霜晚看着那梳子背。
如果锦绣真的是拿了别人给的银子将以前那些首饰赎回放回秦德妃的库房中,那她就不能当掉这梳子背。
否则便是将自己置于危险境地。
“不了。”她于是说了句,“我刚才想了想,还是不当了。”
说着便将梳子背拿回来,接着在掌柜的还没反应过来时,径直起身离开了这里。
“哎哎,怎么说走就走了?”掌柜见状十分懵然。
可也没办法,毕竟他不能强压着别人当掉梳子背。
而这边,孟霜晚疾步走着,手中紧紧攥着那梳子背。
先前是她太傻了。
她觉得敏昭仪不会这么狠心,对自己的孩子下手,还以为那孩子是被别人所害嫁祸给她。
直到现在她才意识到,也许一开始一切就都是敏昭仪布的局。
当初敏昭仪小产,第一个被怀疑的是秦德妃。
那时候秦德妃差点被废,是孟霜晚替对方开口求的情。但其实,秦德妃可能就是个障眼法,若是当初孟霜晚没求情,只怕事后醒来的敏昭仪也会说跟秦德妃无关。
那璎珞只有秦德妃和敏昭仪有。
孟霜晚根本没在璎珞上方栎苕棘,若是要害敏昭仪的孩子,只需要往敏昭仪的那个璎珞放便是,秦德妃的那个根本不必管。
可最后的结果是她二人的璎珞都有栎苕棘,这才导致了孟霜晚嫌疑难洗清。
这布局开始看似针对秦德妃,实则是冲着她来。
而她被怀疑、禁足,获益最多便是敏昭仪。
秦德妃的库房都是锦绣在管,要下手自然是锦绣最方便。
而锦绣从缺钱要偷盗去当,到最后一次性将以前所有首饰都赎回。
这笔钱从哪儿来便很清楚了。
这也是她为什么方才不当这梳子背的原因。
她不知道敏昭仪为何对她有这么深的敌意,以至于不惜用自己的孩子来构陷她。
可她知道,不能让人知道她还活着。
眼下京城的百姓已经知道皇后薨了,再过几日便会有布告,届时慢慢整个大恒都会知晓此事。
原本孟霜晚打算等着孟府的人,好让他们知道自己没死。
可眼下她觉着,京城并不安全。
尤其是她又去了趟东市后。
那里金吾卫进进出出,显然不是这几日就会散去的。
于是孟霜晚当机立断,做了个决定。
先离开京城,去京郊外。
她的这些首饰都是宫中的东西,在京城没办法用。
只有先出去再想办法。
于是她走了很久,一直到夕阳慢慢落下,城门即将关上时,才跟着那些出城的人离开了这里。
她要活着,活下去,才有希望。